第52章
上一章: 第51章 | 下一章: 第53章 |
林渝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怎么来到警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跟他讲话,说了很多,但他记不清,似乎是什么“死了……”“时间是三天前……”“被发现时……”
耳鸣太响,充斥着大脑,导致他什么也听不清楚。旁边的人帮忙推开门,寒意瞬间挤进骨头缝里,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张担架上躺着的人,没有动作。
“进去吧。”旁边有人说道。
他扶着门框,半天却迈不开脚。好一会儿后才恢复知觉,慢慢走了进去,前方仿佛是一道野兽的口,正在一点点吞噬他。
林渝遥伸手去掀白布,将要碰到时又缩回来,复而又伸手,他屏息,白布掀开,刘红云被水泡的肿胀的脸突然显现在眼前,他吓得后退两步,撞上了什么金属,砰砰作响。
“节哀顺变。”带他进来的人安慰道,但或许是这类事看得多了,声音里含着点冷漠。
有什么东西顺着胃涌到嗓子里,林渝遥感到恶心,大口吸着气,却越来越难受,仿佛空气里含着某种腐烂的气息,他全吸进了身体里,跟着一起腐烂。
接到消息时顾寻还在参加活动,旁边几个拿着手机的工作人员在悄声议论什么,蒋云舟走到他旁边,附耳说了句话。
信息化社会,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在短时间内穿的人尽皆知。顾寻看到新闻时吓了一跳,当即要退了工作赶回去。秦阅打来电话叫他冷静点,把工作做完再说,林渝遥那边有他在。
顾寻放心不下,可工作不得不做,结束后火急火燎赶回北京,但路上发生连环车祸,被堵了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心情——恨不得飞奔到某个人身边去,但束手无策,全无办法。他只能等,等工作结束、等道路通顺。
赶到时顾寻身上已经汗*了一层,像从水里刚捞出来,喘着粗气问林渝遥在哪。有人给他指路,秦阅在旁边说:“他一直没出来,不吃不喝,不说话,拉也拉不走。”
顾寻最后一截路是跑过来的,胸腔里疼的慌:“我进去看看。”
房间阴冷,顾寻打开门往里走了两步,林渝遥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地上,顾寻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去碰他的头发。
“遥遥。”
林渝遥没动静。
“我们先出去好不好?”顾寻轻声道。
林渝遥缓慢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的盯了他几秒。然后一把推开他,顾寻被他推的跌坐在地上。
“你滚!她不想看见你!”林渝遥喊叫,“你别来这里!滚走!”
顾寻双手撑着地,去看旁边的蒙上白布的尸体,又转回眼睛,说:“好,我走,你也出去行吗?这里……”
“你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林渝遥又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顾寻深知自己在这里或许只会更*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没有离开,站在门外等着。
“你来了那我先去处理事情,现在又闹了起来。”秦阅扶额,这个工作狂现在脸上也出现了疲倦。
顾寻点头,等人走了去看手机。果然网上又热烈讨论起来,纷纷叫嚣是林渝遥和顾寻*死了刘红云,猜测这里面水有多深、有多少隐情。一出八卦新闻,现在成了悬疑剧,各方虚假消息不断流出,胡乱猜测更没下限。
顾寻懒得再看,关上手机抹了把脸,他脑子里也很混乱,理不出头绪,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毫无征兆。
秦阅去而复返,把几张纸递给他:“你看看吧。”
顾寻伸手去接,秦阅却用了力气握着,没拽过来。
“我没想到渝遥……”秦阅叹气,满脸难过。
顾寻看他神色便知不对,使劲抽过那几张纸,看完后也是震惊不已。
刘红云溺水而亡,警方要排查是否有他杀可能,这一查,先查出了她的精神病,再顺藤摸瓜,过往也被扒的一干二净。
他们从不知道,平时看起来总温和待人的林渝遥有着那样的家庭,父亲是个骗婚同志,母亲是个虐待儿童的精神病。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顾寻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除却演戏时,似乎是五六岁。而现在他对着这些冰冷冷的白纸黑字却忍不住眼睛发涩。
他抬手捂了下眼睛,艰涩道:“我都不知道,他从来没和我说过……”
秦阅也唉声叹气,过了会儿又走了,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现在尚不是感慨各人都有难处的时候。
顾寻蹲下来,回想这几年里他和林渝遥在一起的每一幕场景,想到他心口发酸,难以忍受。
他的遥遥大概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虽然这份善良在别人看来或许一文不值。但顾寻明白,林渝遥从不曾告知过这些隐秘,不仅是说不出口,还有一点,是不想将自己拖进那个畸形家庭里。
他眼圈发红,抬手向后,敲了敲门。
林渝遥在里面待了多久顾寻就在外面等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敲下门。他想让对方知道,有人在陪着他,一直有。
天色暗了下来,已是深夜,惨白灯光照在头顶。顾寻没吃晚饭,可他感觉不到饿。已经过去许久,他思忖着要不要再进去一趟,门却先从里面开了。
林渝遥走出来,走到光下,脸色比灯光还要白,嘴唇也是惨白的。
“对不起。”他抬眼看了眼顾寻,又低下头,开口却是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刚刚在里面,我不该冲你发火……”林渝遥脸上没有表情,说出的话也没有温度。
顾寻一把抱住他,对方身体僵硬而冰冷,被他抱住的那瞬间狠狠颤动了一下。
“什么都可以对我发泄,什么都可以。”顾寻紧紧抱着他,想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林渝遥手指动了动,似是想回抱对方,定在半空片刻,最终却又放了下去。他一动不动,任由顾寻抱着。顾寻身上很暖,像秋初的阳光,可即使两人已经贴的如此近,林渝遥还是感到手脚冰冷,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了。
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顾寻感觉到手下的身躯渐渐颤抖起来,这颤动先是非常细微,继而剧烈起来。
——他在哭。
顾寻瞬间明白了,除却在床上和演戏时,他也从见林渝遥哭过。而现在这个人在哭,他哭的悄无声息,顾寻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感到相贴的身体在颤动、肩膀上*痕一片。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响起来,寂静无声的林渝遥开口了,“她是在报复我对吗?”
顾寻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也在被人撕扯,哪里都疼,可眼前这人比他痛谦卑百倍。
顾寻轻抚他颤抖地脊背,说:“不是的。”
林渝遥脸埋进他肩膀里,声音变得含糊,如怨如泣的说道:“我……我已经决定放下了,我想放下了,我不求跟她达成和解,但为什么她要这样?她到最后都没有原谅我……”
你没有做错过,何来原谅。顾寻想这么说,但知道现在的林渝遥听不进去这句话。他只能把手里这具身体抱的更紧,他希望能平息他的颤动、不安、悲伤和绝望。尽管他明白,这是徒劳的。
“是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这几天联系她,去看看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她就不会死了?”林渝遥说道。
他决心放下,和刘红云彻底断开联系,连把对方精神病公开出去都同意了。他心里对自己的妈妈没有丁点儿温情了,也不愿再过问。可就是不管不问的这几天里,出了事。宋姨回了老家,刘红云只身一人,她泡在冰冷河水里整整三天,无人问津。
林渝遥不得不去想,如果他肯在这几天打个电话、去她家里一趟,是不是刘红云就不会死?
顾寻声音坚定的说:“不是的,这里面没有你的责任。”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她不肯放过我?”林渝遥抽噎着,顾寻肩膀那块的衣服*透了。
逃不过深海,只能往更深处走去,只好把自己沉溺。刘红云也曾幻想过,等林渝遥长大了,结婚生子,自己偶尔去他家里坐坐,吃顿饭、逛个街,关系不疏不远、不亲不近,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好的结局。只是敌不过造化弄人,知道林渝遥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同性恋时,她几乎崩溃,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安然入眠过。每晚的梦里都是林宇,对方躺在病床上看着她,怨毒的笑着。
她的噩梦日复一日的延续,终是压垮了自己。有媒体找上她,她站出来揭穿自己儿子。虎毒不食子,可她还是做了如此残忍的事。她控制不住,她完全控制不了。
她命定的结局是要溺进那片深海。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结局。水渐渐淹没她的腿、心脏、鼻息,她想到很多年前林宇跪着求她原谅、想到林渝遥对她的隐忍和讨好……她忽然尝到了一股咸味,那是水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无从分辨了,也不再重要。接着哗啦一声,整个人淹没在水里。
——我无法原谅任何人,也不希求任何人的原谅。
林渝遥哭到睡着,睡前最后一句话是“我很累”,顾寻等了会儿才听见耳边孱弱的呼吸声。他把人抱起来——林渝遥只比他矮几公分,抱起来很吃力,但他尽量步伐稳重的将对方抱进车里,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秦阅坐在副驾驶,此时扭过头来,正欲说话,顾寻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秦阅看了睡着的林渝遥一眼,只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顾寻。界面是微博,内容恶心不已——有人竟然将林渝遥那畸形凄惨的家庭扒个彻底。
刘红宇跳河,被发现尸体,本身就是一桩社会案件,搭上娱乐圈的绯闻,传阅度相当广泛,有心人稍一深八,那些秘密很快就兜不住,浮出了水面。但这是**,明星的个人绯闻可以扒个干净,可怎么也不该殃及家人。
顾寻将手机扔回给秦阅,气的半死。低头去看,林渝遥睡着时也不平静——眉头紧蹙,嘴角向下,一看便是心事重重。而等他醒来,还要应对无数声音和指指点点。
顾寻用指腹轻轻蹭着林渝遥的眼睛,那里还有未干的水渍,睫毛浸*,看得人心口胀痛。
林渝遥没睡多久,一个多小时后便醒了。顾寻一直观察他的动静,见他眼皮颤动,说道:“别动,别睁眼。”
林渝遥停下动作,感觉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在他眼皮周围擦拭。他哭完一场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眼睛一定黏住了,顾寻用*巾帮他擦干净。
“好了。”顾寻撤开手。
林渝遥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似是大脑纠结混沌,他呆滞的看了几秒顾寻,才起身坐起来。
“几点了?”他一开口,声音涩哑。
“两点多了,回家再睡吧。”顾寻说。
他们还在车上,司机和秦阅都已经走了。林渝遥下车,发现已经到了小区的停车场。
两人上楼,林渝遥从口袋里掏钥匙,对着锁孔插了半天才插进去。
“你……”顾寻说,“警局那边公司在处理,你不用*心。”
“嗯。谢谢。”林渝遥转动钥匙。
他正要进门,胳膊被人拉住了,扭过头,顾寻看着他说:“需要我陪你吗?”
林渝遥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没有任何神采,复而垂下眼皮,摇头说:“不用。”
“真的……”
“我没事。”林渝遥打断他,“你回去睡觉吧,很晚了。”
他胳膊动了动,脱离顾寻的桎梏,进了门。
顾寻被留在门外,感到一阵挫败。
之后几天林渝遥极其冷静——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丝毫找不出那天哭*顾寻整个肩膀的崩溃。他着手处理母亲后事,条理清晰,情绪稳定,不问舆论压力。
然而他越是如此,顾寻越觉得不安。
等事情处理完毕,警方判定刘红云是自杀,人烧成一把灰,埋进地底。一切尘埃落定后,林渝遥又要返回剧组继续拍戏。
才短短几天,可他好像瘦了许多。顾寻多过问两句,对方就避而不谈。他只好强硬道:“拍戏不急,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好好休息?”
林渝遥说:“休息的还好,别耽误剧组进度了。”
顾寻不让他去,可林渝遥是个大活人,哪里管得住。进了剧组,陈学民也不同意,说:“你多休息几天,不急于这一时。”
林渝遥难得连陈学民的话都不听,执意要拍。陈学民没办法,只好应了。
拍戏时林渝遥状态很好,但好的瘆人。陈学民看了直皱眉,拉着顾寻到一边,说:“这样不行,你看他,感觉精神里就那么一点生气了,现在全用在拍戏上。”
那等戏拍完,这人铁定要垮。顾寻明白,第二天早上林渝遥出门,他早早便等在门口,看着对方眼下的乌青和眼底血丝说道:“你自己看看,你有多久没睡好觉了?”
林渝遥一言不发的绕过他,顾寻抓住他的手腕:“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是在惩罚自己。”
林渝遥回过头来,语气平淡道:“我想找点事做。”
“那你也要顾及身体吧。”
“我只能做这些了。”他低着头,声音细小,“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语气明明很平静,但顾寻却却觉得自己听出了悲戚,以至于他手一松,林渝遥顺势抽出手腕,像只轻盈又即将坠地的鸟,飞离了视线。
林渝遥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去《镜之影》剧组拍戏,在场下休息时也不说话,专注的看着剧本,念台词,旁人看他这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模样都不敢打扰。顾寻有心无力,他想,对方是在发泄或者逃避,总之不是个好状态,但谁也劝不动。
网上风言风语依然在传,林渝遥家底被扒个精光。连剧组的人员偶尔都会在私下小声议论,顾寻听到过几次,发了火,大家才渐渐学会闭嘴。但嘴能闭上,眼睛却管不住。黏在林渝遥身上的视线依然存在,那些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就那样整天瞧着一心埋在拍戏里的林渝遥。顾寻很多回都想拉着他直接走,把他藏到家里,藏到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的地方,让他免于所有恶意——但这些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无法做到。
顾寻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着如此多的局限和无能为力。
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迈进,反是滑进了更深的深渊。
《镜之影》拍摄已到最后,还剩最后两场戏时,突发了一件意外。那天顾寻正和林渝遥在拍对手戏,拍摄中途听见场下的工作人员发出窃窃私语,互相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秘密。陈学民也发现了,有些气愤,暂停拍摄。
吴思敏和蒋云舟急忙上前,蒋云舟说:“顾哥,又出事了。”
这次的证据比之前足了很多。刘成团队竟然放出了一张床照——顾寻和祁乐的床照。
尺度并不大,是当时顾恤和祁乐做完,在床上抽烟时祁乐自拍着玩儿的,但一看便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不可能洗的实锤。
最近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让E.L.上下员工头疼不已,眼见着热度慢慢降低,又起了大波折。刘成团队名不虚传,看着顾寻和林渝遥一次次保持沉默等着热度消失,便开始爆猛料,非要*着他们出来正面回应。
网友半是激动的看戏半是厌烦,声称这两人实在戏多,这短时间已然看腻。
林渝遥看见了那张照片,久未有情绪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又恢复正常,低头去看自己衣服上的线头。顾寻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身上的那点精神气又熄灭了一点。
————
E.L.高层对近期频繁发生的事故很是气愤,召来顾寻和林渝遥狠狠批评了一顿。刘成那边的床照是从祁乐手上拿来的,祁乐之前给了几张顾寻和夜店小姐的亲密照,刘成便盯上了他,没过多久就从那里拿到了更为劲爆的东西。
刘成翻脸不认人,祁乐气的跳脚,可他处于hiv窗口期,无暇分身,对自己跟着顾寻一道身败名裂的现状无能无力。
网上吵翻了天,顾寻出轨一事直接被盖章。公司高层讨论解决办法,两人被批评完又回片场拍戏。
在车上,顾寻几次三番想找人说话,可林渝遥一直盯着手里的剧本,那剧本已经被他翻了几百遍,边角都有磨痕,根本烂熟于心无需再看。可林渝遥看得极其认真,对旁人熟视无睹。
顾寻内心郁卒,他知晓在祁乐这件事上自己犯了错,可现在碘着脸上赶着跟人撒娇卖乖也不管用,人家根本不搭理啊。
到了剧组进入拍摄,林渝遥化好妆,脸色苍白的站在机位前。陈学民在旁指导:“来,顾寻,躺在这里。渝遥,你躺他右手边,离个一两公分的距离。好的,就这样。来,开始拍。”
景是剧组自己搭的,一个肮脏桥洞,人工降雨在外面簌簌作响。林渝遥和顾寻并排躺着,他们说着台词,说完后是长久的沉默。
“好,现在渝遥你半抬起身,去掐顾寻。”陈学民说道。
林渝遥听话的照做,半抬起上半身,两只手伸到顾寻脖颈间,慢慢使劲。
顾寻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了窒息感,惊恐地睁大眼睛、张开口。
“郑……郑海……”顾寻断断续续的说着台词。
林渝遥手指越来越使劲,他演的是个哑巴,无法说话,只有喉咙里不时的发生呜咽。
顾寻两眼翻白,伸手去拽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可那两只手却如同缠绕的藤蔓,越绞越紧。
“啊……啊啊……”顾寻发出痛苦的呼喊,脸色涨的通红,额上青筋暴起。
林渝遥丝毫没放松力气,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戏里了。这是顾寻,这不是顾寻。他恍惚不安,分不清面前人是谁,只想着掐死他好了,就这么掐断对方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如此痛苦呢?
这个人,这个人现在也在痛。是他给他的痛。
顾寻真的感到了窒息,林渝遥力气用的太大,已经超出了拍戏的正常范围。求生本能让他用劲去拽,却没拽开。
“好了渝遥,好了,到这里,顾寻你躺下,闭眼。”陈学民大喊。
林渝遥恍若初醒,怔楞的放开手,看着顾寻闭上眼睛,躺在了地上。
——他死了。
林渝遥怔怔盯着,张口喘气。然后砰的一声,向后倒去。
“好,很好。Cut!这条过了。”陈学民说。
听到场务大喊了一声“收工”,顾寻立马睁眼,下意识去揉了揉脖子, 方才林渝遥真使了劲,现在还残存着窒息感。他转头去看旁边躺着的人,林渝遥没动,还是闭着眼睛,旁边摄像灯光都在收拾东西,顾寻以为林渝遥还未出戏,拍了拍他的胳膊,说:“收工了。”
没有动静。
顾寻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躺着的人还是毫无动静,仿佛死了一般——这个凭空窜出来的想法吓了他一跳,赶忙急切的去摇林渝遥的肩膀,嘴里喊着:“渝遥,渝遥,醒醒。”
顾寻心跳猛然加快,几乎是失去了理智般摇晃着陷入昏迷的林渝遥。
旁边的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劲,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林渝遥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他有些茫然,头歪向一边看见了顾寻。顾寻在低头倒水,倒完发现他醒了,连忙走过来,把水杯递给他。
“医院吗?”林渝遥问。
顾寻脸色阴沉,暗藏怒火,但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你有多久没吃饭没睡觉了?”
林渝遥眼底乌青一片,唇色惨白,躺在白色床单上仿佛绝症晚期的病人,瘦弱无神,毫无生机。顾寻看着他,只想到触目惊心这四个字。
林渝遥低头去喝水,这是逃避谈话的姿态,温水进了空荡荡的腹中,饥饿感张牙舞爪的冒出苗头,但他什么也不想吃,吃了也会再吐出来,没有意义。
“你这样下去……”顾寻见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准备再说。
林渝遥却出声打断他:“公司决定好怎么处理了吗?”
话题转换得太快,顾寻被迫把话咽回去。
“还在讨论。”
如果承认顾寻出轨,那等于顾寻就完了。而承认分手,林渝遥也会身陷囹圄。他本来可以靠着顾寻出轨和母亲自杀博取同情,而一旦公开早就分手的事实,就会被打上“欺骗观众”的烙印。
“承认分手吧。”林渝遥忽然低声说道。
顾寻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不承认分手,只说我是出轨也可以。”
“我想公开分手,实话实说。”林渝遥抬起头,神色孱弱但眼神坚定。
事实上,公司也是如此决定的,欺骗观众这事虽然会影响职业生涯,但若让顾寻坐实出轨谣言,那他等于是毁了。E.L.不可能放弃拥有大好前途和巨大商业价值的顾寻。
顾寻撇开眼睛看向医院灰白的墙壁,半晌没有说话。
公司决定下来了, 公开分手。
现代社会,微博比发布会好用,传播度更快更广。顾寻发了条,大意是:和林渝遥三月底分的手,一直隐瞒大家,说声对不起。
林渝遥转发,评论里有个粉丝问是不是因为顾寻出轨分的手,他转出来回复道:不是,顾寻和祁乐是分手后在一起的,双方在这段恋爱里并无任何人出过轨。
公司安排人整理了一条时间线,出轨谣言似被攻破。但分手后继续卖人设捞金却是事实,两人因此遭遇无数攻击。甚至不少人翻出了《最佳拍档》仔细观看,细致截图以供分析他们在节目里“惊人的演技”,并加以冷嘲热讽。
一时风头无两的大明星,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
世事难料,有因有果。
错了就认,被骂也得受着,两位绯闻主角没有怨言。只是《最佳拍档》剩下的最后两期他们不适合再录制,直接由公司出面和节目组解约赔偿。
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
林渝遥从医院回家,顾寻本来跟着他一起,但下车时人又走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林渝遥开门进屋,在客厅里翻看网上的留言。某些人开始带节奏,借着他俩攻击LG*T群体的群体,对方反击,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看的疲累,关上手机捏了捏鼻根。房间没开灯,黑黢黢一片。靠在沙发上,意识仿佛飘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模模糊糊。
有人敲门,笃笃作响。他蹙眉,换了个姿势,把耳朵掩进沙发里挡住,门铃声依然在欢快响着,划破寂静深夜。
他只好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顾寻,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袋子。
“你还没吃吧?”顾寻问他。
林渝遥下意识摇头,又点头:“我不饿。”
顾寻不搭理他这句话,自顾自说道:“我买了你喜欢的虾饺,还有粥。你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不能吃口味太重的。”
“我……”林渝遥又想说不饿,但顾寻就那么盯着他,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接过袋子说,“谢谢。”
顾寻厚着脸皮说:“我也还没吃,买了两人份的,一起吧?”
林渝遥低头去挑袋子里的东西,拿了一份出来,又把剩下的还给他。顾寻反被将了一军,悻悻接过,眼睁睁看着林渝遥将门关上,把自己阻隔在外。
他本来想在饭桌上和对方谈一下祁乐的事,但对方根本没给机会。
亲眼所见和臆想总是不同,林渝遥现在是否还喜欢着自己?顾寻心里有半成肯定答案,而在母亲过世后又看到了那样的照片,他心里会有多痛苦?顾寻不敢想。他一夜未眠,看网友义愤填膺的辱骂,看以前在一起时两人在微博上秀的恩爱,过看往的视频访谈和双人综艺……顾寻看了一夜,第二天晨光熹微,他透过窗户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回想这一夜看的种种过去的甜蜜,忽然觉得仿若隔世。
门铃响了,他放下手机去开门。林渝遥站在门外,神色低迷,把一串钥匙递到顾寻眼前。
“钥匙还你,在你的房子里住了很久,如果需要租金的话可以说,我应该住了六个多月……”林渝遥说。
顾寻本来看到他来找自己还暗自*不已,听完这话却像被浇了盆冰水,脸上布满寒意。
“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房子,既然已经公开分手了,就应该物归原主。”
“你!”顾寻气闷,他想说,你也是我的,怎么不物归原主了!可这话现在不适宜说出口。
林渝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寻平息情绪,软声道:“没必要,你继续住着。”
林渝遥不为所动。
顾寻说:“你知道你之前在片场晕倒我有多害怕吗?你现在一个人搬走我不放心,继续住在这儿好不好?”
顾寻不接钥匙,林渝遥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久到发酸,但他还是维持着姿势。
“我自己会找地方,不会有事的。”
你现在这样像没事的样子吗!顾寻简直要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了,他攥住林渝遥伸出来的手。
“你就住这里,当我租给你的,你付我房租,行吗?”
林渝遥想挣脱他,可他现在身体太差,根本没力气挣脱。
“放开我。”他说。
顾寻偏不放:“住这里,好不好?”
林渝遥跟他拉扯很久,拗不过对方,只好点了点头。顾寻松了口气,终于舍得放开他,对方手腕都被他弄的淤青了一圈。
林渝遥不搬走就是好事,哪怕对方仍旧每天没有神采、身体一日日消瘦。但只跟他隔着一道门,顾寻便觉安心不少。他一日三餐都会给林渝遥送去,本还想盯着对方吃,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倘若没有祁乐这桩意外发生,顾寻还能厚着脸皮缠人,可现在他不确定林渝遥是否想看见他,看见他会不会觉得恶心。顾寻全都不知道。
这是他做了错事所付出的代价。事业遭受打击,他一笑置之,可面对林渝遥时,他却没办法放下。
没过几天林渝遥和顾寻就双双杀青了《镜之影》,电影拍摄到此结束。剧组在拍摄间遭遇无数意外,杀青宴也没人有心思举办,拍完就散,各自回家。
顾寻让家政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林渝遥喜欢的,赶回家后亲自布置,想着一会儿等晚上了把人邀请过来。天色暗沉,落叶被风刮的满天飘舞,顾寻去敲对面的门。他打好腹稿,想着怎样措辞才能把人请过来。
然而门一开,却是章廷昀。
“找渝遥吗?”章廷昀也有一瞬间的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顾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渝遥今天杀青,我就过来帮他庆祝一下。”章廷昀笑着说。最近的新闻他都看到了,料想林渝遥的情况不会很好,便抽出空来登门拜访。
林渝遥穿过客厅走到门口:“谁敲门?”
“顾寻,大概是找你有事。”章廷昀说。
“什么事?”林渝遥问。
顾寻满肚子未说出口的说辞和紧张在这一刻像是自作多情,他看着门里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人,低垂眼睑,掩饰情绪道:“没什么,就是想找你借一下医药箱。”
“你哪里伤了?”林渝遥脱口而出。
“不是我,是祝姨。”祝姨是顾寻请的家政阿姨,“她做饭烫了一下。”
“我去给你找。”林渝遥说着返回客厅。
“要一起进来吃吗?我做了火锅。”章廷昀邀请道。
顾寻看了他一眼,林渝遥回来了,将医药箱递给他。
“不用了。”顾寻说,“你们庆祝吧。”
章廷昀说:“好,那再见。”
林渝遥站在他旁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未开口说话。门缓缓关上,将他们阻断开来,再也看不见。
顾寻孤零零站在长廊上,头一次尝到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从这天起,章廷昀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林渝遥家里,顾寻撞见过几次。但他没资格说什么,有人陪着现在精神不稳的林渝遥是件好事,顾寻无权干涉。
林渝遥已经暂停了工作,平时顾寻很难见到他,自从对方不让他再送饭后,连见一面都困难。顾寻挨了几天,终于熬不住。深更半夜爬起来,摸了钥匙出门。房子是他的,钥匙他自然有备份,以前不用,是尊重对方**,但现在他却忍不住背叛自己的为人原则,偷偷做起了贼。
他转动钥匙,尽量放轻声音, 绕过玄关,蹑手蹑脚往屋子里进。房间很安静,客厅里只余水声,是那群锦鲤在游动。
客厅昏暗,窗帘紧闭,顾寻不大记得房间布局,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声响巨大,他自己吓了一跳,接着听见前面的沙发上有人也喘叫了一声。对方声音细小,如果不是深夜的客厅太寂静,根本无法听清。顾寻感觉到那里不对,他闻到空气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当即按下了灯光开关。
刺眼的光亮闪的人眼睛眯起,顾寻向前看去,林渝遥穿着睡衣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正要往后藏,另一只手的手臂放在了身后。
顾寻心惊肉跳,向他走近。
“你在做什么?”他冷声质问。
林渝遥茫然无措,眼神呆滞的说:“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现在凌晨两点,你不睡觉,在客厅里干嘛?”顾寻离他只有一步远时,停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林渝遥正惊恐地往后躲,可沙发阻隔了他的动作,他只能往旁边退。
“我睡不着。”他说。
“把刀给我。”顾寻朝他伸手。
林渝遥右手急剧的颤抖了一下,紧紧握着刀柄,而刀口上还有血迹。
顾寻看的触目惊心,重复道:“给我。”
林渝遥手一抖,刀掉到了地上,响声瘆人。
“那只手,伸出来。”顾寻又说。
林渝遥左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
“伸出来。”
他稍稍有了神智,问:“你怎么进来的?”
顾寻冲上去去拽他的胳膊,把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往外扯,林渝遥不再安静,剧烈的挣扎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他大声问。
顾寻不说话,硬将林渝遥的左手扯到了眼前。他一看,便失了力气。
林渝遥又快速的将手藏到了背后。
——那只胳膊上满是划痕,有旧有新,有已经快要愈合的,有正在流血的。
顾寻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要这样?”他问,声音却极轻。
林渝遥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形成了一堵墙壁,矗立在他们中间。
“如果今天我不进来,是不是哪天看到的就是你的……”死讯两个字顾寻没有说出口,他从前不信谶语这么个说法,但现在忽然怕了,连那个“死”字都变成禁忌。
“没有。”林渝遥说,“我没有想自杀,我只是……”他没想过自杀。因为他害怕自己死了以后还要给旁人造成麻烦——清理现场、打理遗体、火化、墓碑,每一样都需要别人来做。他不想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他已经不被人需要了,就不该再给人制造麻烦。
但他又控制不了。他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刀划在身上也不觉痛。他好像失去了感知。
这样和死了有区别吗,他不知道。
顾寻仰头躺在沙发上,喉结上下滚动,彰示着情绪的波动。过了会儿他站起来,走到林渝遥面前蹲下,说:“我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林渝遥垂头看着他。
顾寻想摸他的脸,却又半路转到另一个方向,去拿茶几下面的医药箱。他动作轻柔地给伤口清洗、上药,动作间林渝遥面无表情,眉头也没皱一下。
顾寻观察他的表情,说:“遥遥,我们去看看医生吧。”
“伤口没事。”
“去看别的医生。”
林渝遥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就去看一次,看看医生怎么说。”顾寻继续劝道。
林渝遥沉默不言,无声的拒绝。顾寻给他缠绷带,说:“不用怕,我们……”
“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和她一样了?”林渝遥突然开口问道。
顾寻没立刻明白话里的意思,说:“什么?”
林渝遥没再讲话。
顾寻明白过来了:“不是,不一样的。你只是生病了,去看医生,吃了药就会好的。”
林渝遥抽回手,盯着缠了几圈的绷带轻声说:“你在骗我。”
顾寻被噎住了。
包扎完他也不走,收拾好医药箱后,对林渝遥说:“去睡觉吧。”
林渝遥没有忤逆他,站起来走进卧室。顾寻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睡衣空荡荡的像飘在身上,难以想象那底下的身体是如何瘦骨嶙峋。
林渝遥进卧室,躺到床上,他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过了片刻又看向床边。
“你不走?”
顾寻说:“我留下来陪你。”
他用的是肯定句。今晚顾寻说的大部分话都是肯定句,没有“好不好”“行吗”……他不是在征求林渝遥意见,只是强硬的告知。
林渝遥别无选择,看着顾寻关了头顶灯光,将床前昏暗壁灯打开。
“睡吧。”顾寻躺到了他旁边,床陷下去一块。
林渝遥直愣愣躺着,眼睛睁了许久,终于闭上。
顾寻没睡着,等到身边人呼吸平稳后他睁开眼睛,盯着林渝遥。对方瘦了许多,两颊都没了肉,越发显得无助。
他伸手帮人撩开了垂在脸侧的一缕头发,林渝遥睡颜恬静,他有很久未见到了。身体发生了变化,小腹涌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热流。顾寻苦笑。他看了看林渝遥左手上的绷带,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然后凑近,在对方眼睑上印下偷偷一*——
然而扑了空。
本以为睡着的人突然撇过脸去。
“你没睡着?”顾寻撑着身体问道。
林渝遥睁开眼睛,脸背对着对方,不说话。
顾寻伸手去碰他,想将对方的脸掰正,面向自己。
这时林渝遥嘴唇动了一下,他说:“脏。”
“什么?”顾寻没听清。
林渝遥打开他的手,并没有用多大力气,更像羽毛擦过手背。但对方说出口的话却如千斤重石,将顾寻砸得粉碎。
“你很脏。”林渝遥平静道。
上一章: 第51章 | 下一章: 第5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