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以文作刀 以刀作文（下）

吴应龙突然掷出石砚，场外的学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一时安静下来。自有天人三考以来，从未有人向场上考生丢过东西，吴应龙此举往清里说，是无礼孟浪，往重里说，是恶意攻击干扰考试，虽然现在很多人相信白羽已经不能通过书帖试。

很多老成持重之人更是心生不满，白羽要是这样一直发呆下去，通不过书帖试，那也罢了，毕竟是他自己同意参加天人三考，通不过只能说明他不够进洛城书院的资格。可是白羽被人丢了砚台，此事就变了味道，传出去，别人不会说白羽不够资格，只会说洛城书院有人故意为难，干扰他的考试，于洛城书院的名声很是不好听。

待见白羽一笔剖开石砚，场外的学生顿时都忘了变故，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所有人都没看到白羽笔上出现元力光芒，说明他纯凭笔上力道剖开了石砚，如此神乎其技，他们怎能不为之喝彩？至于一支脆弱柔软的紫毫为何能剖开石砚，白羽为何大喝“好刀法”，就不是他们明白的了。

“他没有用元力。”张文清说道，语气中满是惊讶赞叹之意。

“大巧若拙。”邓斌双眼灼灼生辉，肯定道。

其他分院长一起点头。以他们的修为见识，都注意到白羽劈出那一笔时，右臂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频率急速颤抖，并把这股颤抖的力量传到了笔上，最后一直传到笔尖上。高速颤动喷射的水流都可切割岩石铁板，紫毫柔软的笔尖总不会比水还脆弱。刹那之间，笔尖就好像变成了宝刀利剑的锋刃一般，轻易剖开了石砚。这纯是发力技巧的运用，并未用到元力。那一笔看似随意笨拙，其实精妙到了极点，已达到了武道所说的大巧若拙的境界。

白羽这一笔用上了寂灭刀的发劲技巧。他创出寂灭刀时，还未修出元力，战啸月妖狼，战七叔，运使寂灭刀全凭**发劲，需要蓄势很长的时间，极不方便，严格说来只是个半成品的战技。而后他修出元力，又经过这段时间的参悟修改，寂灭刀才真正完善起来，发劲更隐蔽，蓄劲时间更是短到了极点，已达到意动手动的地步，这才能看似随意一笔，也未动用元力，就剖开了坚硬的石砚。

就在白羽出手之时，挂在悬崖上的范文布幅突然动了起来，像是被丢了石头的池塘，从中心处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上面的文字同时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小心！”张文清大声向场中提醒道。

白羽看着面前的空出，微微一笑，赞道：“好刀法！”伸在背后的右手划出一个半圆，向面前空气自上而下斜划下来。

只听叮的一声，好像兵刃相交的声音，接着就见白羽面前的石桌一角嚓的一声被斩了下来，落到地上。场外的学生这才看到一道几不可见的淡淡白色刀光从白羽右侧划过，心思灵敏的学生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道刀光正面向白羽劈来，那声兵刃相交声就是白羽用笔击偏这道刀光发出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这道刀光从那里来的？”场外一名学生惊呼道。

只见白羽接着提笔反勾，叮的一声，又是一道刀光削下石桌一角，从他身侧飞过。白羽左袖一拂，把石桌送到一旁，右手紫毫随意挥洒，把劈来的刀光一一击偏带斜。

李神谷惊讶道：“老八，这是怎么回事？”

张文清笑道：“也没什么，我写这篇范文时，无意把一门刀法战技的刀意融入了进去。十弟，你可看出这是什么战技吗？”

邓斌看着一道道刀光从范文的字里行间飞出，劈向白羽，看似凌乱的刀光轨迹在他眼中组成了完整的招数，看了一会，确定道：“是地阶七品的刀法战技【斩水】。”

张文清点头道：“不错，就是这套刀法。把这套刀法练到极致，就是身处江河湖海中，也能把那沉重的水势斩开。”说到这里，他眼中浮现沉思之色，自言自语道，“【斩水】的刀意太过刚猛凌厉，我已把刀意封印进文字深处，白羽是怎么把这刀意引发出来的。”

如果张文清去问白羽，白羽也是糊里糊涂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他写出范文第一句“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再抬头看向范文，突然发现范文好像另有玄妙，字里行间隐隐有着一股极锋锐的气息存在。

白羽不知道，张文清书写范文之时，不但把符道之力运用其中，使定力不足者不能看清文字，还随手把一门刀法战技的刀意融入其中。因此，这篇范文其实就是一篇符文，不但可以迷惑人的精神，还有攻击的力量，一旦阅读者看清范文，范文中的刀意就会发起攻击。这本是张文清的随意之举，写完之后，才想起这是给书帖试用的范文，不该融入能伤人的刀意，不过他懒得再写一篇，就把范文中的刀意封印了，反正以考生的修为，也不可能触发其中的刀意。

白羽已是四品巅峰念师，感觉敏锐无比。第一次看范文时，他专注于文字内容，没有发现其中蕴藏的刀意。第二次再看时，没了那种专注，顿时察觉范文的不同寻常之处，心中一凛，凝神看去，范文中的锋锐气息顿时清晰起来。

他的目光顺着文字一笔一划看起来，不去注意文字本身的意思，只觉面前好像有一位刀法高手挥刀而舞，把一套精妙绝伦的刀法战技在他面前使开来，横斩竖劈，一招一式，极尽凌厉。不知不觉，他的精神就沉浸进范文中去，浑然忘了自己正在考试，耳朵听不到外界的声音，除了范文，眼睛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一心一意揣摩范文中蕴藏的刀法刀意。

心游神驰，不知时间之流逝。直到吴应龙飞砚砸人，白羽心生警觉，心神才从范文中脱离出来，为范文中的刀法刀意喝彩道“好刀法”，接着挥手运笔剖开石砚。

白羽长时间观摩范文中的刀法刀意，精神不知不觉侵进范文之中。这个过程无声无息，连在场的众位院长都未发觉。待到白羽猛然从范文中抽离精神，气机相感，范文中的刀意顿时顺着白羽抽离精神的方向冲出来，冲破了张文清施加的封印，符文之力发动，吸取周围的天地元气，化无形之刀意为有形之刀光，斩向白羽。这个过程玄之又玄，白羽的精神侵入和抽离范文都是无意识的自然举动，他自然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玄妙。

白羽见范文文字发光，布幅波浪般开始抖动，接着就见一道淡的几不可见的刀光迎面斩来，心中不惊反喜。他观摩范文中的刀法刀意，需要用心揣摩，哪里有符文发动直接斩出刀光看得清楚。

但见这道刀光看似轻若飘羽，其中蕴含的势道却非同小可，又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好刀法”，回笔击偏这道刀光。而符文力量既然发动，其中的刀意连绵不绝化作刀光，按斩水的招式轨迹劈出。

场外的学生见白羽和刀光相斗，都心中诧异，明明是书帖试，怎么变成了战斗。这时很多眼尖的术科学生都已看出，那些刀光中蕴含的刀意、运行的轨迹分明就是书院中大名鼎鼎的刀法战技【斩水】。

【斩水】刀法是地阶七品的战技，由两百年前洛城书院一名武皇所创。战技分为四阶九品。位阶表明的是修行的限制，像是地阶战技，修行者至少要有武御修为，才能修炼。品位表明的是战技的威力，品位越高，威力也越大，同样的，修炼难度也就越高，对身体的负担也就越重。九个品位又分上中下三品，一到三品为下品战技，四到六品为中品战技，七到九品为上品战技。斩水地阶七品，已是地阶上品战技。

斩水品位虽是地阶七品，修炼到极致，威力不输于地阶九品的战技，而且修炼起来也颇为简单，因此成为洛城书院学生修炼地阶上品战技的首选，名气极大，洛城书院的学生便是没有修炼过，也都见别人施展过。只是斩水使用起来，对身体的负担极大，超过了大多地阶九品的战技，非身体强横者不能修炼。

白羽连续接下了三十多道刀光，只觉双臂微酸。眼见符文发动的时间越长，汇聚的天地元气越多，发出的刀光光芒也就越盛，心中迟疑，要不要弃笔拔刀。

此时，又是一道刀光斩来，举笔迎上，就见刀光毫无阻碍地斩开笔管，切向他的胸前。

白羽心中一凛，知这是自己运劲不足，寂灭刀的劲力未传到笔上，才致使笔管被刀光斩断，脚下微动，侧身避开刀光。

场下许多爱好书法的学生都不由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声，要知道，被斩断的笔可不是普通的笔，而是千金难求的紫毫，如此一支好笔，就这样毁了，焉能不让人心痛。

白羽不知紫毫的珍贵，倒是笔被刀光斩断，也不用他选择了，丢下断笔，反手拔出夜刀，唰唰唰三刀，直接击碎三道刀光，运起元力，身上发出金色的光芒，反向悬崖方向杀去。

邓斌看着范文布幅，连连摇头，道：“你这符文还不成，最多只发挥了斩水二成的威力。”

张文清道：“随意为之，游戏之作，你这么较真干什么。我又不是武修，能在符文之中再现斩水二成的威力，已经很不错了。”

邓斌知他说的是实话，符师不是武师，虽然修行者都是以元力元丹为根基修行，但是大道不同，符师对武道很少能有多么深刻的领悟。领悟不够，张文清也只能在符文中把斩水的威力表现到这种程度。

张文清笑了笑，又道：“如果我真再现了斩水的全部威力，白羽能接得几刀？”

邓斌道：“你说的不错。白羽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像他这般年纪，这种境界修为，就能做到大巧若拙，已是让人无可挑剔了。”

张文清看了李神谷一眼，问邓斌道：“你看他比起玥儿如何？”

李玥儿才十六岁，已经修炼到了武师中天位，天赋惊人，被视为洛城书院年青一代武修的翘楚、未来的领军人物，也被视为三十年来最有希望超越洛城十子的新星。张文清此问，其实是问白羽在武修上的潜力有没有超过洛城十子。

邓斌道：“玥儿修为境界超过白羽，但元力修为、武道境界、实战经验都不如白羽，综合来说，比白羽要差上一筹。”

张文清强忍激动的性情，问道：“你确定？”

邓斌撇撇嘴，道：“也不知白羽这一身修为是怎么修炼出来的，至少，我在他这个年纪，远不如他。”他说“不如他”还不够，又在前面加了个“远”，可见白羽确实是出色无比。

白羽顶着刀光前进了二十步，离悬崖还有四丈距离，而新出现的刀光也越来越凌厉，光泽已呈近乎实质的乳白色，每一道刀光都不下于一名小天位武师的全力攻击，便是白羽，也一时被挡在这个距离上，不能再前进了。

白羽不急不躁，凝神接招，他能感受到，这些刀光上展现的某些东西是他梦寐以求的。从前，他被天生石脉所阻，迟迟不能打通经脉修炼出元力种子和元力，而且他的丹田中容纳的先天元气也到了极限，已经不能再修炼，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全部心力转移到招式技巧的修炼上面。

在和七叔一战之时，他便已经达到了“大拙若巧”和“大巧若拙”的境界，而经过和光人在神庭识海的数万招苦战后，他的招式技巧又有进步，达到了巅峰境界，再无进步的余地，而下一步要如何修炼，他却完全没有头绪。

只是此后种种危险接连而来，他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个问题。直到面对这些刀光，他才隐隐感觉到，这些刀光中就隐藏着他下一步所要达到的境界，不是纯粹的招式技巧，而是某种更加深刻的东西。

再接二百多刀，白羽的刀势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一刀劈出，不再给人那种力量澎湃的凌厉感，反而像是羽毛飘落般轻盈，刀法中的力量不减反增，刀身撕裂空气带起的劈空声反而有渐渐减弱的趋势。

邓斌眼睛一亮，惊呼道：“怎么可能？这是……这是……”

李神谷替他说道：“举重若轻。”

举重若轻这个词一经李神谷口中说出，在座的众位院长都是神情一动，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如果硬要给武道划分出境界，那么“大巧若拙”和“大拙若巧”代表的就是第一个层次，属于招式技巧的层次，大多数武修在武师这个境界才能领悟。而“举重若轻”代表的则是第二个层次，力量运用的层次，大多数武修都是在进阶武御之后，才能触摸到这个武道境界。

白羽以武者的境界，就达到了“大拙若巧”的武道境界，已让众位院长暗赞他悟性惊人，现在他又在众人眼前开始领悟“举重若轻”的武道境界，其悟性之高，已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这绝对是个怪物，一个武道修行上悟性惊人的怪物。

邓斌满脸喜色，虽然不知白羽将来是入武修分院还是入剑师分院，但是白羽现在还未进阶武士，不能进行剑师资质测试，一旦入学，只能入武修分院学习。如此美质良才，就是只能做他一天的老师，想来也是让人兴奋不已。

许多术科学生看出白羽刀法的奥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生怕错过一点细节。来观看天人三考的术科学生大多还没领悟“举重若轻”的武道境界，观看别人领悟的过程，对他们将来领悟“举重若轻”也大有好处。许多人忍不住举起手悄悄比划，心中亢奋不已，没想到来观看天人三考，竟然见到别人领悟举重若轻的过程，自己看了就算现在不能领悟，对日后参悟这一境界也大有助益，这趟来观看天人三考真是太值得了。

而所有人中，以甘兴霸和孙休的感悟最为深刻，他们都是半步武御，武道境界已到了领悟举重若轻的门槛，只差临门一脚，观看白羽领悟的过程，对他们的帮助最大。

吴应龙不能通过书帖试，把原因全归罪在白羽身上，而见白羽这么小的年纪这么低的修为境界就领悟了举重若轻，心中忍不住又怒又妒，心想：“他表现的这么出色，就是通不过天人三考，书院也会破格录取他。反正书院会录取他，我不能再让他领悟下去了。”心中打定主意，当即提气扬声道：“白羽，还有十息的时间，书帖试就要结束了，你再不写文卷，可就来不及了。”

听到吴应龙的话，白羽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自己正在考试，心道：“不错，再不写就来不及了。”可是一道道刀光迎面斩来，无论他怎么闪避，刀光总会追过来，他又哪有时间写文卷。

邓斌心中暗叫可惜，白羽要是再领悟一段时间，必会对举重若轻有更深刻的理解，这种领悟状态可遇而不可求，白羽现在脱离了这种状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进入。

甘兴霸等人也是心中一凛，刚才他们只顾为白羽武道境界的进步欢喜，却忘了考试时间，如今才有人提醒白羽，可是就要来不及了。

丁宁怒道：“是丢砚台砸白羽的那人，他不安好心。”

众人心思一转，都明白过来，吴应龙此举用心极为险恶，看似好心提醒，其实是打断白羽领悟过程，而且离书帖试结束只有十息时间，白羽还要应对刀光袭击，如论如何也写不完文卷了。

眼见书帖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众位分院长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了众人的心意，就算白羽通不过天人三考，他们也要收白羽入书院。

白羽见避不开刀光，突然间仰天长啸，声若龙吟，身上金光大盛，旋即挺刀突进。在这一刹那，他体内元力全部爆发出来，迎面斩来的刀光一碰到突刺的夜刀，便即粉碎，瞬间身形突进四丈，来到范文布幅下方，脚尖一点，高高跳起，唰唰唰数刀闪电般斩出，接着落下地来。

范文布幅上白光消失，也再无刀光发出。

张文清顿时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大声宣布：“书帖试结束，白羽通过。”

场外学生面面相觑，白羽未写出文卷，怎么就通过了？张文清宣布的结果太出人意料，白石坪顿时一片安静，此时就听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术科学生所在的西侧传了出来。

“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