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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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哪个?

真不知道带哪个好。

他们一去, 半个村的小孩都来了,干燥的小脸上顶着不均匀的高原红, 扶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衣衫褴褛, 浑身风尘,黢黑的小手像结了一层痂,指头又粗又短, 手背纹路分明,比正常的老年人的还要粗糙。

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一只铜壶倒在就寝的草席上,陈熙彤蹲下来放在缺了一条腿的竹椅上, 毫不嫌弃地牵住其中一个小男孩的手问:“想妈妈吗?”

小男孩腼腆地摇了摇头:“不想。”

陈熙彤语气温和:“那你还等他们吗?”

小男孩摇头, 半晌,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等。”

陈熙彤看向旁边的女孩们:“你们呢?”

一个小女孩瘪着嘴, 就要哭了:“他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

感情是有感染力的,一群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嚎啕大哭,弄得几个糙老爷们手足无措。

陈熙彤替手边的这个擦眼泪:“想离开这吗?到山外面去。那里有新衣服穿, 有粮食吃, 再也不用饿肚子,还可以洗手洗澡,有老师教你们唱歌、跳舞、画画,读书写字。愿意从这里走出去吗?”

绝大多数孩子都局促地点头。

犹豫、好奇、渴望, 以及对生活现状的不满,全写在脸上。

无论带走哪个,都会让其他孩子失落伤心。

叶盛昀沉默良久,问:“有不愿意的吗?”

一秒,两秒,一个男孩弱弱举起手,语气不甚笃定地说:“他们会回来的。”

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回来,可仍有四五个孩子愿意等。那是对亲情的渴求,对父母血亲的思念。

叶盛昀回头,把陈熙彤拉出去,说:“除了那几个,都带走吧。”

陈熙彤听得出他在和自己商量,这么问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但没想到叶盛昀接下来说:“陈先生不是一直在做公益吗?如果你同意,可以让这些孩子都得到最妥当的安置。你要念书,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我的意思,你能听懂吗?”

要么一个都别带走,要么就和陈涣章冰释前嫌,让他来给这些孩子提供最精准到位的帮助。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踢了脚脚下的碎石子:“你知道什么叫,父可以不父,女不可以不女吗?我活了二十年,二十岁还生活在他的庇荫下,哪怕极度厌恶他,也没有真正忤逆过他。是他为难我,不是我为难他。我所有的功绩都是踩在他肩上做到的,我的所有辛苦都是徒劳的,今天要救人,还是得靠他,是不是很可悲啊。”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狡黠,抬头望他。

叶盛昀温柔地摸摸她的脸:“你可以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往屋里走:“都带走吧。”

叶盛昀插在兜里的手攥紧了裤缝,在门口站了好长时间。

甘肃这边的情况要跟陈涣章事先沟通,才好进一步安排部署。叶盛昀本来要替她交涉,陈熙彤摆摆手,到一旁打电话,明显不想让他听见他们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也就没跟过去,作斯拉夫蹲,捻了一把土。

这里的土壤没有一点黏性,干硬得像壳。

2015年,一段视频网络上流传甚远:

“This is China's river,while this is also China's river.

This is air in China,while this is also air in China.

……

This is China's policemen,while this is also China's policemen.

This is Chinese offcial,while this is also Chinese official.”

最后总结陈词:“从1949到2015年,这个国家正经历这一场时代与发展的剧变。她百病缠身,她也朝气蓬勃;她老旧凋敝,她也焕发新生;她令人揪心,她也让人安心。有人说,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有人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正如网络作家周小平所说的那样,面对这个复杂的时代,你永远无法通过戳瞎自己的一只眼睛来寻求真相。你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他始终立志与做光明正义的那一派,没想到陈熙彤在骨子里和他是一类人。他挺欣慰的。

王峻磊原来是西北这边的边防兵,这里的兵苦,风沙大,每年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刮,上级把他调到北京去的时候他还不乐意,说越艰难困苦的地方越需要他,身上有一股蛮劲。

叶盛昀和他是在一场军事竞赛上认识的。

一根筋的小伙儿为了超前争分夺秒,压缩了吃饭时间,生吃土豆导致食物中毒,灌了两瓶水,硬生生扛过了不适,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跟他争第一,当然没有成功。

拿命去搏也没达成目标,憨厚的王峻磊在终点四仰八叉一趟,输的心服口服,咧嘴问他叫什么。他素来钦佩顽强可敬的对手,报上大名,“啪”地击掌,两手相握,筋疲力竭的两个人建立友谊。

指导员叫后勤医务人员抬着担架给他弄走了,批评他做无谓牺牲,王峻磊把眼睛一闭,说真要是在战场上,我就不会吃那颗土豆了。

就是这么一个敢拼又不在乎输赢的好兄弟,在真正的战场上,为了狙击敌人,拿自己当人肉炸/弹,消灭了八个在国境线边界嚣张肆虐的印度匪徒。

他们找遗体的时候去晚了,高温下腐烂发臭,血肉模糊,硬是忍着异味拖回来,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盖上国旗。

可不敢给他父母看啊,带着骨灰盒回来,送他回故乡,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惊呆了。

见过棚户区,也住过烂尾楼,没想到在他们的国家有比边境线还人迹罕至的地方,用寸草不生来形容都不为过。

许多中央领导进京前都曾在甘肃工作过,考察得细致专业,下了定论,治得了标治不了本,本地人都放弃了,仍为堵那不知情者的悠悠之口,不停砸钱打水漂,也算给这些村民强行续命。无奈啊。

他们找不到王老汉家,只能拉个村民来问。

那个村民饿得面黄肌瘦,才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来干什么的,往王老汉家的方向一指,找得到找,找不到拉倒。

怪不了他态度恶劣,温饱都不能满足,也就很难做到热情客气了。

五年没有一点好转,环境反而恶化了。

过了不到半分钟陈熙彤就折回来了,他转着手里的小石子儿问:“怎么了?”

“没信号。”

陈熙彤递给他看。

还真一格信号都没有。

叶盛昀一笑,轻易起身:“那下山吧,路上说。”

就先斩后奏一回,陈涣章不答应也得答应。

**

返程的时候有了经验,速度也快点。

下山左右不过十几公里路,两个小时足够了。

附近镇子有信号,他们找了一家兰州拉面馆稍作休整。

叶盛昀把周围朋友问了一圈,问顺嘴了,也问陈熙彤:“要不要辣椒?”

她刚准备开口说“要”,他把手一挥:“不行,你伤还没彻底养好不能吃。”

气得她把牙都要咬碎了,走到一边继续给陈涣章打电话。

他们人多,往那儿一坐,镇上的劳动人民就没凳子了,索性一人端一碗蹲门口吃。蹲那儿还挺帅气的,脚跟着地,一点都不像被网友指责的大便蹲。

还得看人。

老一辈蹲出了传统,叼着烟,拎着酒瓶,嗑瓜子,没事儿两手往两膝上一搭,跟坐着没什么两样,欧美的白人就天生蹲不下来。

你就看那小朋友一个个学着他们蹲,不知道比他们看起来乖巧多少。都是没孩子的男人,照顾起别人家的小孩儿还蛮细心,一人领一个喂。

叶盛昀朝她招手:“来,我们家的。”

陈熙彤嘴巴一撇。

宋岩瞧见乐了:“嫂子你就找个位置坐着吧,不用顾着我们不好意思,我们这群粗人在部队蹲惯了,你学不来。”

叶盛昀也知道她女孩子家害臊,刚才在王老汉家他们都不见外的坐了,就她一直站着,心疼着呢:“坐吧,都站半天了,休息一会儿,我们好上路。”

陈熙彤确实累了,要不是他们发话,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坐着,看了他们好几眼才犹豫着坐下。

她原来吃东西讲餐桌礼仪,细嚼慢咽慢条斯理,跟他们在一块,不好意思太粗蛮,但有意识地加快了咀嚼速度。

最后他们在街口买了一百五十个石子馍,分了分,等到了家,跟女朋友说去了趟西北,给你带点特产。

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他们终于到了京西。

帝都,外地人来了总要大肆赞美它的繁华,离不开富人怎么骄奢,游子处境可怜。但表象背后,是古老的历史,以及历史积淀的人文情怀。

最大的特点就表现在走哪儿都有很大几率和低调的老艺术家偶然会面。

说起文艺资源,安徽,苏州,长江三角洲那块也多,可要比名气,还是京城的几位传得远。

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了。

叶盛昀携陈熙彤给小朋友洗完澡,换完装,便一道带去了北京人艺。

叶西宁想石子饼想两三个月了,就好这口。

他这个当哥的,要千里迢迢给她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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