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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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初醒的头几日尚不能行动,他沉睡八年,睡光了精神气,亏得身边有个神医,几副药下去倒也渐渐恢复了三四成。

何英自是欢天喜地围着余燕至转,全无半点沉稳矜持。

邵秋湖心想如此甚好,何英正正经经,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反而瞧不顺眼。其实余燕至能够苏醒几乎是个奇迹,虽说母蛊乃以他鲜血养育,但和他体内子蛊并无亲缘关系,能否取而代之再次唤醒子蛊,谁也说不准……只是以而今结果观来,两只蛊虫已然接纳了对方。

余燕至眼角的梅花并未消失,他沉睡期间,何英厌恶极了这梅花,可如今他平安无事,何英又觉这花点缀得恰到好处,很是漂亮。八年前,邵秋湖曾对他说,若此法成功,余燕至便不得不与他“同生共死”,何英没有犹豫,他一定活得长长久久,一定会比余燕至活得久。

何英在膳堂忙碌,何鱼儿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片片洗菜叶。邵秋湖被何家父子双双冷落,只好去园圃打理草药,他厨艺是真差,连整日巴结他,恨不能变成小尾巴的何鱼儿吃了他做的菜,都只能呵呵傻笑。

将洗净的菜叶抱进膳堂,何鱼儿唤道:“爹。”

何英回头接下又塞给了他几掰蒜,他便挪去门口剥起蒜皮:“也不晓得大侠有没有饿肚子?”

“别*心。”何英搅着锅里的粥,闻了闻,挺香。

何鱼儿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我想给它洗个澡,两个仆人都抓不住它。”

来到他身边拿走他手心的蒜,何英拍拍他后背,道:“叫邵秋湖吃饭。”

“嗯,”何鱼儿迈出几步又忽然扭头道:“爹,你现在怎么都称呼邵叔叔名字啦?”

“我以前就这么称呼。”何英恭敬地叫了八年邵大夫,其实也别扭得很。

瞧何鱼儿一路磕磕绊绊走到园圃,被邵秋湖牵住了手,何英才将心放下,回到膳堂继续炒菜。

简简单单几道素菜,一锅米粥。何英舀了碗粥,端进了余燕至屋子。

邵秋湖跟何鱼儿则坐在膳堂外的石桌吃饭。

邵秋湖夹了些菜给他,何鱼儿边吃边道:“我自己来。”

何英从不娇惯何鱼儿,因为他不可能保护对方一生。起初,邵秋湖十分不解,何英为什么接受这孩子,直到听他讲起落伽山的故事,邵秋湖才感悟他的用心。

能令人从仇恨中解脱的,终究是无私的爱。

何鱼儿在何英心里是份念想,代表世间所有美好,何英倾注以爱,收获的同样是爱,与裴幼屏无关、与仇恨无关。这孩子无须重复自己走过的路——鱼儿,是何英的期盼,愿他一生自由自在,不被痛苦、遗憾牵绊。

屋中,何英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向余燕至唇边。

余燕至苦笑着喝下,心知何英是想对自己好,吃饭、穿衣、洗漱,凡事都忍不住插手。其实余燕至虽然虚弱但无碍日常,他接受照顾更像是种包容。

“鱼儿若是女孩子就好了。”何英扯扯嘴角,十分认真道。

余燕至听这话唐突,问道:“男孩不好吗?”

“是女孩就可以嫁进天荒谷了。”

一口粥呛在喉咙,余燕至连咳不止。何英打小就爱乱点鸳鸯谱,那时说自己得娶月儿,现如今又要把鱼儿“嫁”给邵秋湖。

何英连忙*他胸口:“你慢点喝。”

余燕至捉住何英手腕,不可置信道:“这话哪像当爹的该说?就算鱼儿是女孩,邵秋湖也比他年长了二十多岁。”

“我爹比我娘还年长二十岁呢,”何英哼道,“我都没嫌他岁数大,他有什么好嫌弃?”

愣愣看向何英,余燕至不禁暗叹,何英确实有了为人父的责任感,但“病急乱投医”,恨不能将儿子当女儿替他找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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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何鱼儿躺在余燕至身边,听对方轻声讲述道:“落伽山冬日寒冷,你爹时常冷得睡不着,我们会挤在一个被窝取暖……”

“爹说是师父冷得睡不着,非要跟他挤一起,”何鱼儿把小手塞进余燕至掌心,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师父,你的手真暖和。”

余燕至忍不住笑道:“你爹还说过些什么?”

“爹说他有个师妹,年纪很小就生了病,后来师妹的娘也病了,师祖也病了,”何鱼儿哀伤道,“如果邵叔叔在,他们就不会生病了。”

余燕至愣了愣,那夜的残酷他永生难忘……低头注视孩童,余燕至发觉他长得像苏挽棠,甜美而可爱,这或许是苏挽棠鼓起勇气托付何英的原因,她无颜将何鱼儿留在圣天门,一个“有眼无珠”的孩子,仿佛遭受了天惩。

“是……”余燕至温柔地摸了摸他后背,“如果有邵大夫……”

何鱼儿琢磨,邵叔叔很厉害,非常厉害,连师父也夸他呢!

不一会儿,何英端着药碗走进屋,邵秋湖跟随身后,两人似乎一路都在说些什么,可此刻又齐齐噤了声。

邵秋湖从床中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孩童。

受到惊扰,何鱼儿迷迷糊糊哼道:“邵叔叔……”

“今晚跟叔叔睡。”邵秋湖抱着他便朝外走,快跨过门槛时,忽然回头看了眼何英。

何英脸庞霎时通红,狠狠瞪向他。

邵秋湖轻咳一声迈出屋子。

余燕至边喝药边盯着何英通红的耳根,他毕竟不是青稚少年,如何能不明白?

接过空药碗,何英刚要转身就被拉住了胳膊。

“很苦。”余燕至仰头望他。

“我去拿蜜饯。”

余燕至将他拉坐身边,凑近他唇畔道:“不用。”

药碗从何英手里骨碌碌滚落地面,他像只斗志昂扬的大兔子蹦进了对方怀抱。

余燕至其实精力有限,但何英显然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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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无力动弹,勾了勾下巴,何英便了然地躺去了他身边。手臂伸到何英颈下,余燕至揽过他搂入怀中。

何英轻轻*余燕至小腹,也开始想自己早能当爹了。

余燕至闭着眼,将何英的手拉至胸膛。掌下心跳剧烈,何英凝望着他,仰头亲了亲他眼角下那朵梅花。

余燕至微微弯了唇:“从心里有你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的。”

余燕至心里什么时候有了他,何英不知道,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对方。因为丝丝渗透,悄无声息,回首的刹那便有了思念,追寻的过程悲伤越积越多,而当“失去”余燕至时,他才终于明白孤独的滋味。

“我那么好吗?”何英*他灰白的发道。

余燕至睁开眼,望着帐顶,像在认真思考。

在对方沉默的时间里,何英一瞬不瞬看着他,然而没了后话。他沮丧极了,闷闷道:“你什么都好。”

余燕至笑出声,笑得何英跟着他一起抖。

何英不死心道:“我哪儿不好?”

静了片刻,余燕至看向何英,眼里渐渐凝聚水光,沉沉浮浮,忽明忽暗:“不好就不爱么?没有理由就不能爱么?”

何英双唇一动,埋在他胸口咬出一圈牙印。

余燕至手指埋入他发间,依旧看着他:“你带我去看小松鼠,危险前将我推开,弄伤喉咙也要让我听见声音,你肯为我忍下委屈,放下仇恨……”

何英抬起头,余燕至与他视线相对,微笑着道:“够不够?”

“为什么哭?”何英眼前一片模糊。

余燕至眨了眨眼:“想你。”

“我就在这里,”何英跟着轻眨眼睫,滑下泪水,“你也想吗?”

“想。”余燕至面庞潮*。

何英拥抱住他,道:“我不准你想我!我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睁开眼睛就看得到!我不准你想我……”

余燕至反手也拥住了他:“好……我是乌龟精,说不想就不想。”

何英几乎哭出声,嚷嚷道:“我是乌龟精的尾巴!”

余燕至有一溪水,何英有颗种子。

温柔的水中央,花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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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屋外“哗啦啦”的水声吵得邵秋湖早早醒了过来。掖紧何鱼儿肩头被角,他翻身下床披衣走了出去。

何英勤快得像只蜜蜂,正忙着晾晒被单。

行至他身旁,邵秋湖递出一个小药瓶,道:“又是你?”

琢磨了一番这话中深意,何英颇觉不快。

邵秋湖也很是不快,当初灌醉何英多多少少有点冷眼旁观的意思,没想第二日何英完好无损走了出来,结果今天还是他。以邵秋湖眼光,余燕至岂会制不住何英?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邵秋湖不知他在何英眼里也是绣花枕头。

何英接过药瓶,谢字在舌尖一个打滚又咽了回去,转道:“我们三天后起程。”

邵秋湖略略颔首,神色平淡。

何英斜睨他道:“有空一定前来打扰。”

“不必麻烦。”邵秋湖转身返回屋中。

“嘴硬!”冷哼一声,何英揣着药瓶去找余燕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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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岸边,何鱼儿弯身行礼,道:“邵叔叔,谢谢您救了我师父。”

“嗯,”邵秋湖淡淡回应一声,转望余燕至,嘱咐道,“注意休息,凡事莫要勉强。”

余燕至思忖其意,不免有些羞愧,邵秋湖虽对他有救命之恩,彼此关系却算不得熟稔,所以许多话点到为止,十分客气。

“我会照顾他的。”扶了扶肩上包袱,何英抱起了何鱼儿。

邵秋湖眉头微蹙,心想最没立场说这句话的就是何英。

“你也别总守着这空荡荡的山谷了,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徽州吧,”何英将何鱼儿递给船上的余燕至,转头道,“八年里,他有来过一次吗?”

“我不喜出行,与他人无关,”邵秋湖催促道,“走吧。”

静静看他一眼,何英无奈地叹出口气,抱了抱拳,道:“保重!”

“一路顺风。”邵秋湖回礼,目送小船渐渐消失于雾霭之中。

离开天荒谷,换乘马车,无须车夫代劳,何英亲自挥鞭驱马。

与来时忐忑急迫的心情迥异,一家三口吃吃喝喝、走走停停,顺便领略沿途风景。

街市上,余燕至牵着何鱼儿走向一处货摊,低头挑选良久,拿起块绣花手帕递给了他:“这件如何?”

何鱼儿小心*,感觉它布质光华,凑近轻嗅还有淡淡清香,欢喜地点头道:“嗯!”

“小公子眼光不俗!”货郎连忙开腔道,“这手帕料子好,绣工细!一两银子,我绝不多赚。”

余燕至诧异地打量货郎,货郎原本讲得口沫横飞,此时与他目光相接竟也不由一怔,犹豫道:“你……你是……客人,我们是不是……”

“十年前,东陈镇,”余燕至微微一笑,抱拳道,“老板生意不错啊。”

中年汉子一拍脑门,立时喜笑颜开:“承故人吉言!”

语罢又看向何鱼儿,道:“这位便是家中小公子吧?果真与其父一般风采翩翩,俊朗不凡——”

忽地噤了声,货郎疑惑道:“小公子的眼睛……”

余燕至并不避讳,颔首道:“是。”

此时,货郎才正视了他一头霜发,然后又看了看何鱼儿,沉叹一声,道:“当年……唉,瞧我这张嘴……”

诚心诚意的祝福,却未料是眼前结果。

余燕至心知他多虑了,但也无意解释,掏出一两银子放上货摊,道:“手帕我买了,祝老板生意越做越红火,告辞。”

“这银子我绝不能收!”货郎一把拉住他,便要将钱塞回,“就当我一点儿心意吧!”

余燕至没想到他纠缠不休,又不好对个商贩动武,竟一时脱不开身。

听二人似乎起了争执,何鱼儿无措地伸出双手寻找师父,结果不慎被疾行的路人撞倒在地。

“鱼儿!”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货郎打眼一望,见那小公子已落入个白衣男子怀抱,再朝男子面上一瞧,立时愣怔当场。这……这不是当年说他的簪子是赭阳水玉,五十文都嫌贵的少年嘛……

何鱼儿攥紧破皮的手心,忙道:“爹,是我自己不小心。”

何英看了看他,又转头漠然地看向了将手探进余燕至袖中的汉子。

余燕至抽回衣袖,对货郎抱歉一笑,道:“老板的心意我收下了,多谢。”

语罢,轻轻一揽何英腰身并肩离去。

呆立半晌,货郎猛地一拍后脑勺醒悟过来!什么心上姑娘?盲眼儿子?碎了心白了发?敢情都是自己瞎想啊!

马车内,换上何英买来的新衣,余燕至将旧衣裳叠好装进了包袱。

何鱼儿逛了半日街市已累得打起盹,余燕至扶他轻轻躺下,瞧他入睡后便一掀布帘坐去了车前。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余燕至扭头注视何英,极轻的声音道,“他的身世。”

闻言,何英陷入了沉默。曾经,他不懂哑巴婶隐瞒师妹的理由,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亲情的羁绊更深?直到经历了一些事后他才明白,哑巴婶这么做是为了给最爱的人最干净的一片天。

甩了甩马鞭,何英淡淡道:“他的人生只属于他,若某日他想寻找自己的父母,我会告诉他的,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他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柔和的阳光洒落何英面庞,将扇子似的长睫投影眼下,随眼帘的眨动轻盈舞蹈。何英的脸皮依旧又白又薄,余燕至静静凝视片刻,指尖探了上前,那预想中的凉滑直入心房,心口一阵紧缩,连手指都酸痛起来。八年时光……在余燕至记忆里,他们真正形影不离的岁月也不过八年;原来他与他已“分别”了这么久……久到何英学会了忍耐和宽容。

“何英……”

何英循声望去,眼前一黑就被*住了唇。

轻轻一贴便即退开,瞧他仍在发愣,余燕至不禁笑道:“留心前路。”

何英气哼哼道:“那就别让我分心。”

边说边要推开余燕至,余燕至顺势擒住他手腕,*又落在了他手背。

何英转望前方,唇边扬起浅浅笑容。

两日后,三人抵达了嵩阳山,山腰间有座庵,庵里修行着几位比丘尼。

他们并未进入庵内,只请年老的师太传了口信。

等待片刻,一名年轻的比丘尼缓步走出,停在了余燕至面前,双手合掌,微微垂目,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梨窝浅浅,眼儿弯弯的黄衫少女已远在昨日,今日只有了却尘缘,淡静如水的念仁师父。

何鱼儿行礼道:“念仁师父,您身体还好吗?”

“贫尼身体康健,劳小施主挂心了。”念仁微笑着还礼于他,将他当作大人一般。

何鱼儿每年会被何英带来此地与念仁短暂相聚。何鱼儿知晓自己是念仁师父捡的孤婴,念仁师父救了他一命,将他送到了爹身边。他虽看不见对方模样,但脑海总能浮现一张温柔的脸庞。

“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您,希望您收下。”何鱼儿拿出帕子捧了上前。家仆们告诉他,这是女子都会喜欢的东西,他年纪太小,尚不懂比丘尼的意义。

念仁怔了怔,眼底闪烁泪光……八年前,她将被裴幼屏带走后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季师叔,接着独自离开圣天门,来到这荒芜的嵩阳山准备结束生命,然而一想到肚中未出世的孩子便绝望地嚎啕大哭。是主持大师听闻哭声赶来劝解于她,好心将她收留庵中。

数月后,她生下了孩子,一个“有眼无珠”的孩子。

这个孩子,她在他还不会走路、说话,不会喊娘时就送给了别人,这个她连母爱都未曾给予多少的孩子,却挂念着她……

接过绣帕,珍惜地收入怀中,念仁抬眸看了看何英与余燕至,双手合十,缓缓闭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余燕至和何英双双还礼,彼此将祝愿深埋心底。

离开嵩阳山后又赶了几日路,沉沉暮色里,寂静的落伽山映入眼帘。

两座坟茔都立了墓碑,显然这些年间何英曾一人回来过。余燕至不知他当时的心情,但沉重与悲伤都已成过往,从今而后,他们只需怀念。

玉簪被何英埋入了墓碑下,余燕至烧了剪纸。

何鱼儿拜了拜,道:“月儿姐姐、婶婶,我来看你们了。”

之后,他又在庄云卿墓前磕了头,拜了师祖。

简单地吃过饭,余燕至哄何鱼儿睡下后便漫步去了湖边。

月下,湖水泛起银色涟漪。

自后拥住何英,余燕至亲了亲他耳廓,与他一同望向了眼前景色:“在想什么?”

“想你……”

余燕至笑出声。

“想师父、月儿、哑巴婶……”何英微微眯着眼,轻声道,“想小时候许多事。”

可人总要长大,他与他的成长泪水多过欢笑,流血多过流泪。

“我陪你一起想,想一辈子,好不好?”余燕至收紧了双臂。

何英笑着摇了摇头:“我小时候那么坏,我怕你回忆得越多越会忍不住揍人。”

松开他,走到他身前,余燕至先是瞧了他一会儿,接着捏住他下颔,轻佻道:“如今要教训你,方法多得是。”

在余燕至的面前,何英的时间似乎永远停留过去,像只随时炸毛红眼的兔子,他别开脑袋,一把抱住对方,道:“你小瞧我?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余燕至即将溢出的笑声被何英含入了唇舌,一开始有些粗暴的*渐渐变得缠绵无尽。

返回途中,何英背起了余燕至,他在同样一条路上被对方来来回回背过三次。月光照得路面白亮亮,不着调的小曲又断断续续唱响,引得余燕至忍俊不禁。何英将他朝背上托了托,哼道:“我唱得这么卖力你也不捧场?”

“精彩,实在精彩,”余燕至搂着他颈子,奖励似的亲了他一口,道,“以后对着我唱就好。”

何英总觉得这话有些不顺耳,也是许久后,他无意在邵秋湖面前亮了一嗓子,邵秋湖很慷慨地送了他几束金钗石斛。他查过医书方知,此物根茎有保养嗓子的功效,邵秋湖分明是嫌他唱得难听!

宽大的木板床上,何英和余燕至一左一右睡着将何鱼儿护在了中间。

月光透过小屋的纸窗映出了三只小兔。

翌日天未亮,三人便起身继续赶路。

晌午时分,在一个镇中的饭馆前停了脚步。

何英刚跨进门槛,几乎同一时间,一道人影忽闪而至,伸臂就朝他勾来!

不及细思,何英握拳挥出,可对方竟轻轻松松躲过了攻击,仿佛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知道送来的定是左拳。那人挟住他左腕用力一拽,眼瞧就要将他拖至身前:“何英——”

话音刚起,突然,又一个拳头自斜地攻来。

那人连忙松开何英,倒退两步,转瞬间,眼前便多了一人。

“童佳?”何英这才瞧清“偷袭者”是谁。

闻言,余燕至惊讶地望向了青年,无怪乎感觉陌生,记忆里,童佳还不足自己胸口高,如今却要微微仰视;他几乎认不出他了。

童佳所受震撼显然更强百倍,嘴唇一张一合,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哥哥……”

虽说外表有了变化,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孩子……余燕至眼角微红,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

童佳后方站着一众随行弟子,严丰也身在其列,眼望此景不由感慨万千。

当年受季辛所托,严丰带着两幅画像前往大理,花费了三个月才在大理以北的束河镇寻见线索。镇中一个卖斗笠的大爷说,自己认识梅清,十几年来,每隔数月,梅清就会到束河买些吃用。接着,严丰又询问起另一幅画像中的少年,那大爷左瞧右看,忽然拿起了手边斗笠,十几年前正是此人和梅清在自己货摊买了斗笠,梅清每回来镇上都戴着,可这少年自己却再未见过。

经此,严丰马不停蹄往天荒谷赶回,然而半路就听说了圣天门的变故。

他到底是迟了……

唯一庆幸的是,苏挽棠的证言与他寻来的线索坐实了梅清与裴幼屏私下勾结,从而洗脱了余燕至罪名。

童佳垂下头,泪水已淌满面庞。

瞥了眼其余弟子,严丰轻咳一声,提醒童佳注意场合。

羞赧一笑,他急忙擦干眼泪,邀请两大一小入座。何英和余燕至便分坐在了他身侧。

“哥哥,届时你能来吗?”童佳试探着问道。

苏无蔚过世,裴幼屏身死,面对掌门一职后继无人,圣天门信誉受损的境况,季辛不得不担下责任,用八年时间重整派门,并培养出了新的继承者,此人便是童佳。季辛之所以选择他,不仅因为他九岁拜入师门,惯经风浪,为人正直善良,更因派内已无人能超越他的剑术。

余燕至微笑点头:“你接任掌门之日,我们一定前往祝贺。”

何鱼儿跟着道:“童佳哥哥,我也会去的!”

在场的圣天门弟子中无人知晓何鱼儿身世,包括童佳,只是他一见这个笑得梨窝浅浅的孩童就发憷。

“想要什么贺礼?”何英问道。

童佳腰背挺得笔直,露出了克制的笑容:“你来即可。”

严丰见怪不怪,这些年但凡往南的任务,童佳比谁都积极,说到底不过为了看一眼何英。虽说严丰几乎是看着童佳长大,但时常觉得并不了解他,所以不知充斥在童佳耳中的,至今依旧是隔了道墙的嚎啕。

尾声

三天后,他们终于抵达徽州,站在了云惜山庄的牌匾下。

山庄是在何府旧址上扩建而成。何英知晓不可能陪伴何鱼儿一生,他想给他的未来一个保障,想给余燕至一个家。

江湖的打打杀杀、仇恨纷争,从今而后便再与他们无关。

看守在外的下人接过行囊后便一路小跑着朝庄内奔去:“庄主和少爷回来啦!”

“我往后是不是也该称呼你庄主了?”余燕至走在何英身边打趣道。

何英笑道:“山庄现今还缺个管家,不知您愿否屈就?”

看了眼前方蹦蹦跳跳的孩童,余燕至压低嗓音凑近何英,道:“贵府的管家可真辛苦,不仅要管杂务,还得给庄主暖床。”

耳根一红,何英也压低了声:“若嫌辛苦,不如给我当庄主夫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余燕至无奈笑道。

庄内建筑古朴,环境清幽,当三人行至一处台阶时,阶梯尽头突然蹦来只大白兔!白兔一路奔向何鱼儿,一蹬后腿蹿入了他怀中。

何鱼儿被撞得踉跄了几步,高声叫道:“大侠!”

余燕至惊诧万分:“是圣天门那只吗?”

何英点头笑道:“它可是这儿的霸王,我也不敢招惹。”

霸王兔踹了何鱼儿一脚,轻轻松松自他怀抱挣脱,跳上了余燕至脚背,似乎还认得对方。

余燕至颇费了些力气将它抱起,白兔抖动着耳朵,蠕着唇瓣,红眼珠像两颗闪亮的宝石。

看了看它又看了看何鱼儿,接着视线移往何英,余燕至想,自己的人生算不得一帆风顺,然而人生本就如此,不幸之后等待的也许依旧是不幸,但“希望”却是能超越不幸,甚至生死的,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燕至,”何英向他伸出左手,“我们走吧。”

牢握那只手,余燕至刚迈一步,突然,清脆嘹亮的鸣叫划过耳畔,他仰头望去——

恰是艳阳高照,玄鸟归巢。

—正文完—

番外《归墟》

《归墟》上

一辆马车行正缓缓行驶在平坦的路面上。

卷下的车帘遮挡住了融融冬阳却挡不住灌入的冷风,看着蜷缩脚底微微打颤的人,梅清踩了踩他受伤的右腕,见他依旧没有转醒迹象,便思量喂给他的迷药够叫他安安静静“睡”到南诏了。

嘴角一弯,梅清露出浅笑。

偷袭落伽山前,他并未预料会留下何英的性命,他不过一时兴起想玩个游戏。

他给了何英三样选择:或是庄云卿、或是余燕至、或是自裁。然而彼时庄云卿早已丧命,等待余燕至的亦是穷途末路,无论作何选择他注定只能与他们黄泉相见;所以那两颗药丸皆为毒、药。

但何英却将两颗药全部吞下,他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梅清开始觉得,这场游戏兴许没有想象中那般无聊。

解了何英的毒,梅清决定将他带往南诏。

南诏距离罗刹教位于苗疆的总坛不算远,可梅清鲜少回去,除了侍奉历任教主打理教内事物的白黎一族,罗刹教没有“活人”。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思考的傀儡,梅清小时候就玩腻了。

五日后,他们终于抵达南诏。

何英被送入了临时挖凿的地下密室,周围山高林密、树茂草深,极是隐秘。

估摸他清醒在即,梅清从袖里取出枚药丸喂给了他。这枚药丸乃由筑巢于箭毒木的红蚁炼制,服用过它的人只会对蚁后的气味有反应,梅清常年挂在腰间的荷包便浸染着此种气味。

他玩腻了傀儡,然而何英不一样,他要把他变成傀儡去*纵余燕至的喜怒哀乐。傀儡*纵活人,多有趣。

隔着黑纱斗笠,梅清见何英缓缓睁开了眼,随即以极轻的嗓音吐出一句苗语……这是他赋予他的暗示,往后只要嗅到荷包的气味,耳闻此言,何英就会对自己唯命是从。

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梅清道:“起来吧。”

何英恍如未闻,一动不动躺在冰冷地面。

梅清仔细一瞧便见他双目呆滞,毫无反应。

难不成失败了?

因体质相异,并非所有人都能被做成傀儡,而不受蚁毒控制的则会丧魂失智,变得痴痴呆呆。这类“残次品”往往只剩被销毁的命运。

梅清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又喂给了他一颗“萎蔓丹”。萎蔓丹可封住人的内力,令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何英忽而浑身抽搐,似是痛苦非常,片刻后“噗”地喷出口血,晕厥过去。

“我说过不会叫你轻轻松松地死,自要信守承诺。”叹息一声,梅清倍感遗憾,这场“复仇”的游戏果真无聊得很。

他悻悻然步出密室,朝守在洞外的属下道:“照看好他,别叫他死了。”

此事告一段落,接下来,梅清决定走一趟圣天门,他要瞧瞧那人会给他如何的“奖励”。

半个月后,在赶往圣天门的路途中,梅清偶遇了余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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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房内,红烛摇曳。

端起酒杯,轻轻贴着唇,目光漫不经心地送往对面之人,梅清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嘴角弯出了浅淡笑容。此刻,那对面之人正静静望来,黑色的眼瞳在烛火下泛着水光。

徐徐走向那人,梅清伸手*对方,拇指滑过唇瓣移上眼角,最后落入了苍白的鬓发间。

一个月前,这发仍是如墨黑的。

——希望,是世间至毒,能将人心碾为齑粉。

真有趣……

梅清不禁低笑出声:“燕至。”

眼瞳在眼眶中微微一动,余燕至握住了流连鬓间的手,扬起下颔,轻声道:“你去哪儿了?”

两刻钟前,余燕至喝下了梅清倒给他的酒,那杯酒被放入了“蚀心散”。蚀心散虽毒不死人,然一旦误饮即会丧失理智,将当下**暴露无遗。

梅清心知在余燕至的眼中,自己已非自己。

“因为你,我受了很多苦,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梅清弯下腰,面庞贴近了他,道,“你愧疚么?”

余燕至似懂非懂,却贪恋着眼前人的一颦一笑、一丝吐息:“你哪里受伤了吗?疼吗?”

梅清直起身,轻轻呼出口气,面无表情地挥开了对方的手。经历大悲大痛,余燕至的反应令他索然无味……正思忖间,忽觉身体一轻竟被抱了起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将梅清抱至床榻,余燕至抬手就解他衣衫。

自诧异中回神,梅清好整以暇看着他,任由他将自己扒了个精光。

余燕至仔细检查起梅清身体,半晌后终于安心道:“还好没有受伤。”

倚靠床头,梅清似笑非笑,指着胸口道:“伤在这儿,你瞧不见吗?”

余燕至愣了愣,忽然低头亲*梅清胸膛,*得小心翼翼。一*结束,抬眼恰与对方视线相对,他不由更加激动,探身锁住了那唇。

梅清蓦地睁大了双眼。

余燕至难以克制地紧拥他,由内而外叫嚣着对身下人的思念。

梅清望着帐顶,感觉余燕至的动作渐渐激烈起来,他的双腕被固定在了头顶,颈间传来唇齿吮吸的刺痛。这感觉分外奇妙,仿佛身体已与意识割离,他的身体正被一团火焰包围,而意识却冷得犹如寒冬。

不知轻重地啃咬着对方的肌肤,余燕至呓语道:“何英……”

眼皮一跳,梅清挣脱开来,一掌劈向了余燕至后颈。余燕至一声未吭软倒在侧。

推开身上重量,将散落四周的衣裳穿戴整齐,梅清坐去了桌旁。

端起酒杯,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审视床中“安睡”的人。他原以为余燕至对何英是愧疚之情,服下蚀心散后,余燕至必定痛苦不已……然所见却是个被情、欲冲昏了头的痴儿。

“无聊。”一手支额,梅清另一只手把玩起酒杯。

他自幼学习炼毒,蚀心散乃他年少时的成果,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试毒的人正是裴幼屏。

裴幼屏战战兢兢缩在墙角,仿佛周遭一切皆是魍魉鬼魅,他惶恐地抱紧头,呢喃道:“我错了,我错了……”

将手心里的药瓶收入怀中,梅清半蹲在了裴幼屏身前。他对杀人兴趣缺缺,但喜欢折磨对方,所以炼制的毒通常并不致命,可裴幼屏的模样与其说痛苦倒更像在害怕什么。

裴幼屏抖得筛糠一般,忽然跪倒地面,连连磕头:“我再也不敢了,姑姑,我再也不敢了!”

“姑姑……你叫我姑姑?”梅清一愣大笑出声,抓着他头发将他拖到桌前,一杯茶迎面泼下。

裴幼屏似乎清醒了些,望着梅清看了会儿,眼圈一红滚下颗泪珠:“娘……别丢下我……”

梅清扇了他一耳光,扯紧他头发就往桌角撞。

裴幼屏被撞得头晕眼花,眉心立时血流如注,可却死死搂住了梅清,哭叫道:“爹,一定!我一定为你报仇!”

梅清踹了几脚竟未踹开,揪住他脑后长发迫他抬起头来,一巴掌又掴上了他腮帮子:“你哭一声我打你一次。”

裴幼屏立刻噤了声,一脸惊慌失措。

梅清弯了眼儿,道:“我要你笑给我看。”

裴幼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脸上满是混着鲜血的泪。

没人抱过梅清,虽然这个抱着他的人,哭得丑、笑得更丑。梅清心情极佳地替裴幼屏擦拭了额头的血,也不在乎对方疼不疼。裴幼屏比自己养的毒物听话许多,比傀儡有趣许多,梅清想这样听话又有趣的东西是属于他的,所以梅寒湘最好早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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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燃尽的烛火发出一串“噼啪”声响,唤回了梅清思绪。

点燃随身携带的线香,走向床畔,梅清褪去了余燕至衣衫,在自己掌心与对方胸膛划开一道细小伤口,接着将两道伤口相贴在了一起。“子蛊”犹如一根几不可见的红线钻出他掌心,钻入了余燕至体内。“子母蛊”母死则子“亡”,梅清养了许多年,其实他有太多机会除掉对方,但那未免无趣了些。

一场游戏若从一开始即能预见结局,便无玩下去的必要了。

他想赌一赌,看是余燕至先死,还是他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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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招收徒弟的会场上,梅清见到了苏挽棠,他早已知晓苏无蔚有意将其女许配裴幼屏,然而不以为意。在他的眼里,女人就是梅寒湘;裴幼屏怎么会喜欢女人。

距离上回相聚已三月有余,其实在裴幼屏离开忘川的十一年间,他们只聚过两次:第一次是余景遥死后,第二次是找到余燕至时。

梅清堂而皇之站上了擂台,与台下之人视线相触的刹那,看到了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

裴幼屏让他留余燕至一命,他照做了,他什么都照他说的做,总也该得到些奖赏。

首日考验结束后,百余报名者只剩半数,被安排住进了南院。

巧不巧,梅清和余燕至“狭路相逢”。因客栈一事,余燕至对他心怀芥蒂,甚至不顾表面客套只将他视作陌路一般。梅清倒是毫不介意,依旧笑脸迎人。

入夜时分,趁余燕至沉沉睡去,梅清在他枕头洒了迷药,便即离开南院直奔西院。

圣天门中,北院住着掌门与其家眷,东院住着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南院供来客留宿,西院则独门独户,居住的皆是资历深的弟子。

梅清轻功不俗,落脚无声,盏茶功夫后便潜入一间屋内,反手阖门,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一人端坐桌前,缓缓举起酒壶斟满了两只酒杯。

梅清落座他身旁,执杯浅酌一口,道:“好雅兴啊。”

绝口不问他因何现身圣天门,裴幼屏笑得温温柔柔:“此酒是专为你而备的。”

摩挲着酒杯,梅清微微抬眸,眼底笼上了一层潋滟水光。

裴幼屏低头剥起桂圆,将剥出的果肉送到了他面前。

看了看裴幼屏又看向那颗果肉,梅清接过含入口中,齿间清甜令他一阵恍惚。

他自小与毒物为伍,那是他的玩物,也是令他生不如死的根源。梅寒湘不会怜惜他,因为这是成为罗刹教掌权者的必经之路。

紫砂鼎飘出袅袅黑烟,梅清盘坐地面,掌心贴着鼎炉输送内力。随烟雾渐浓,他额汗淋漓,嘴唇越发苍白,忽地身体一颤,呕出口鲜血痛晕过去。如若往日,他晕厥前是什么模样,醒后必定维持着原先姿态,可那回当他清醒时已躺在床中,床边还守着个人。

裴幼屏正专心致志剥着桂圆,剥出一碗后偷偷吃了颗。

梅清眨眨眼,霍地坐起身来。

裴幼屏被吓了一跳,不及吐出的果核滑入喉咙,他被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姑姑……是姑姑让我照顾你……”

梅清扬手便打翻了瓷碗。

碗摔得四分五裂,碗里的桂圆骨碌碌滚落一地。

裴幼屏对他简直怕进骨子,慌乱地弯腰捡拾,将果肉一颗颗收入衣摆。

梅清觉得裴幼屏就像当初那只三条腿的小狗,眼巴巴望着那馒头,恨不能叫全天下知道他多么可怜。

裴幼屏走了出去,良久后端回一个茶盘,盘里盛着洗净的果肉。他垂首走至床前,见梅清看了看自己又看茶盘,便了悟地坐下身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捏起一颗果子送到梅清嘴边。

梅清含进果肉,同时咬住了他手指。

裴幼屏怕极了,终是无声地落了泪。

梅清讨厌他哭,他每回哭,梅清都要打他,可这次梅清却松开齿关,探向前舔了舔他眼角。

那泪水的滋味至今还留在舌尖,比桂圆更加清甜。

烛火映照着梅清带笑的脸庞,每忆年少时,似乎都能令他心情极好。

微笑着走向裴幼屏,梅清半蹲下身,捉起对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了*指尖:“告诉你一件趣事。”

“何事?”

重新站起身,梅清绕圆桌缓缓踱步,详述起了自落伽山以来,这段时间的经历。

听罢,裴幼屏疑惑道:“当真如此?”

“余燕至对何英绝非单纯愧疚之情。毁了何英就能毁了他,兴许送还给他一个废人,他还会感激涕零。”

“不够,”裴幼屏摇首道,“我要他得而复失,万劫不复!”

停住脚步,梅清淡淡一笑:“你可知,你越来越像姑姑了。”

面前的酒水始终未动,此时裴幼屏突然举杯饮下,起身来到梅清身后,扳过他肩膀,静静地看了会儿,将唇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并不突兀。

十一岁那年,梅清无意中窥见了那幕场景。随年纪渐长,裴幼屏的容貌越发似卓真亦,叫梅寒湘意乱情迷、神魂颠倒,抱着他一边亲*一边唤道:“卓郎……”

梅寒湘从未抱过自己,梅清想,或许因为自己一点儿也不像卓真亦。

刚从梅寒湘身边逃脱,裴幼屏就被梅清拖入了房内。

剥光他衣裳,梅清将他压在了身下。

裴幼屏咬紧牙关,双臂护住了头脸,在这对母子面前,他早已学会忍耐。

梅清一寸寸*他身体,握住了他腿间稚嫩。裴幼屏喉头一紧,扬臂甩上了梅清脸颊。

梅清一阵吃痛,反手掴了他一耳光。

裴幼屏彻底没了声息。

打开他双腿,梅清尚不知如何动作,掏出自己有些发硬的小玩意儿胡乱磨蹭着,将第一次的欲液洒在了对方腹部。

裴幼屏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梅清似也被吓到了,他先是看了看那浓稠的白液,接着看向裴幼屏。

裴幼屏闭着双眼,嘴唇要得死紧。

梅清来到他唇前学着梅寒湘的样子亲了亲:“姑姑可以,我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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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的轻响回荡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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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他身上,梅清撩起他一缕发丝把玩,微微喘息道:“真的只需再等一年吗?”

“嗯……”疲惫地眨了眨眼,裴幼屏轻抚他脊背,道,“届时我们就回忘川……”

等待裴幼屏睡去,梅清翻身下床,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吹熄蜡烛,沿来时路潜回了居所。

余燕至依旧睡得很沉,透过窗户洒入的月光,梅清出神似的盯住了那一头霜发。

若“情爱”就是令人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玩意儿,那情爱便万万碰不得。

抬手摸了摸唇,唇间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梅清无声一笑,似在嘲讽为情所困的人,又似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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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一年转眼而逝。

这一年,梅清一直守在南诏,可却没有等来裴幼屏的“下一步指示”。

从罗刹教又调遣了一批手下,梅清命他们将囚禁何英的地牢进行扩建,随后便以巫医名义宣扬中原人乃邪祟化身,会给我族子民带来祸难,只有接受“除邪”并服侍神灵才能消灾解厄。如此短短半年,就有十几名中原人失踪当地。

此事果然惊动了圣天门,又过半年,以裴幼屏为首,圣天门派弟子前来剿灭。

他们方才踏入石林即落入了梅清的监视范围。

梅清叫手下在密室地底埋入了暗雷。何英或将因此丧命,但其生死梅清并不挂怀,他只是要给裴幼屏一个提醒,自己的耐性正渐渐流失。

除了解救下两名幸存者,裴幼屏“无功而返”,就当带领众弟子赶回圣天门途中,梅清托人将一封信送到了他落脚客栈。

梅清知道,他一定会来见自己。

因为他“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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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幼屏十三岁那年曾逃过一次。

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缝隙,望向那渐行渐远的少年的背影,梅清问身旁的梅寒湘,为何明知他要走却任由他走?

“你有办法断绝他逃离之心吗?”梅寒湘不答反问。

直至那背影消失视线,梅清依旧注视着窗外:“我可以砍了他的双足。”

“你想照顾他一辈子?”梅寒湘低笑一声。

“他是我的,我当然要照顾他。”梅清不容置疑道。

“他还不属于你。”

终于回过头来,梅清望着女子嘻嘻一笑:“姑姑一定不会让我等太久。”

“你以为没有我,他就属于你了吗?”并未因对方言外之意而气恼,轻咳两声,梅寒湘笑道,“愚蠢。”

语毕,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上前:“我在幼屏衣角涂了雌蜚蛉的体、液,这瓶内的雄虫能够带你找到他。”

眼眸一亮,梅清接过便朝外走。

“你现在就要去找他吗?”

梅清停下脚步,转身道:“不行吗?”

梅寒湘不置可否道:“他当年进入忘川时被蒙住了双眼,不知来路怎辨出路?让他在这深山多转两日吧。”

“万一被他寻见出路呢?”

“即便寻见又如何?凭他的脚力,两天也走不出一百里,雄蜚蛉能找到三百里内的雌虫,你还怕追不上?”

“可我不喜欢等。”

轻笑一声,梅寒湘看向梅清,道:“希望,是世间至毒,能将人心碾为齑粉。你不给他足够的希望,又怎能叫他足够绝望?他不绝望,岂会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

梅清歪着脑袋,纳闷道:“姑姑,我不懂。”

收敛笑意,梅寒湘冷冷道:“他不想离开你和他不敢离开你,结果是同样的。”

两日后,梅清凭借雄蜚蛉找到了饿晕山中的裴幼屏。一切如梅寒湘预料,裴幼屏没能走出忘川,他迷了路。

梅清将他背了回去。

翌日,裴幼屏才清醒过来。梅清盘坐床中,正把玩着停留指尖的蜚蛉,因为裴幼屏身上雌虫的气味,雄蜚蛉拼命振动双翅以示爱意。

裴幼屏无暇理会,抓起搁在枕畔的馒头便狼吞虎咽。

“我在你体内种了附魂蛊。”梅清扯掉了雄蜚蛉的翅膀,看着它从自己指尖跌落,颤巍巍爬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倏地抬头,嘴里还有未咽下的食物。

朝那眼底满是惊恐的人微微一笑,梅清一字一顿道:“无论你逃到哪儿,我都能找见。”

《归墟》中

客栈楼下,裴幼屏用过晚膳正要回房,一名路人将一封信送到了他手中。信封散发着淡淡梅香,他立刻便明白过来,于无人处打开一览,内容是约他今夜子时在城南三里外的废庙相见。此信没有署名,可寄信的人是谁根本猜也不用猜。

眉峰一皱,裴幼屏随即将信销毁。

半年前,南诏巫医一事传入圣天门时,他即知背后捣鬼的定是梅清,他连写几封信却统统石沉大海,对方摆明要给他一个教训!

梅清等不及了,自己还能拖多久?

脚步一如心情沉重,裴幼屏缓缓走上楼梯,走进了房间。

天色已暗,距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没有点灯,兀自坐于桌前,望着对面整洁的床铺出神。

自己还能拖多久?拖不下去又该怎么办?

逃吗?

逃去哪里?

无论逃往哪里,梅清都能找见他。

届时等待自己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惩罚”。

眼前的床铺似乎凌乱起来,裴幼屏一时竟有些辨不清身在何处,是客站房内?亦或十三年前,忘川里那个叫他噩梦连连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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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床铺间,两具稚嫩青涩的身躯交叠在了一起,床下还扔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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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俱是一怔,裴幼屏愣愣看着梅清:“不——”

未说完的话在对方顶向同一个地方时咽回了喉咙。

激动地盯着他濒临发泄的**,梅清加快了速度。

呻、吟声渐渐转为哽咽,裴幼屏绝望极了,脑海中是吐血倒下的母亲、是黑衣黑伞的女子、长相秀美的男孩,一幕幕飞速闪过,最后只剩与他相依为命的小狗。他在心底无声喊叫,他要离开忘川!他要报仇!他要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他要忍,要忍……

崩溃边缘,裴幼屏哑着嗓子道:“饶了我……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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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的打更声提醒他,此刻已是丑时。

握了握拳复又松开,裴幼屏起身推门而出,夜色下匆匆疾行,不到两刻钟便抵达了城郊的废庙。

他驻足庙外,视线越过篝火望向了坐在供桌上的青年。青年头戴黑纱斗笠,摇晃着双腿,像个顽童一般。

浓郁的梅香袭来,他心头一阵波动,鬼使神差走近对方,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掀起了那层薄纱。

他与他两年未见,却似乎昨日才见过……念头刚一升起,裴幼屏几乎被自己吓到了。

梅清干脆摘掉斗笠,轻巧地跳下供桌,拥住了他。

略一迟疑,裴幼屏也反手拥住了梅清:“等了很久吗?”

他晚来了一个时辰,犹豫了一个时辰,他实在不愿赴约,但为有朝一日真正的自由,他需要安抚梅清,然而这个拥抱却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了*。他的双手仿佛被牵引着一般滑向了梅清腰臀,呼出的气,滚烫得连自己都感觉得到。

梅清犹如无骨之蛇缠绕而上,凑近他耳畔嬉笑道:“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和自己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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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毫不掩饰自己的**,手指在裴幼屏腕间抓出了道道血痕。他抓痛了裴幼屏,裴幼屏便用另一种方式叫他生不如死,仿佛恶性循环的较量,痛到极致终于迎来灭顶快乐。

一切开始失控,裴幼屏翻过梅清身体从后再次进入,他将梅清衣衫扒至肩头,牙齿啃咬裸、露肌肤,然后掀起衣摆,看向了那容纳自己的地方,接着他仰望头顶,眼前的佛像面容丑陋,怒目圆瞪,正凶恶地俯瞰脚下。

——幼屏,你以为我不知你和梅清私底下在做什么吗?

——姑姑……我……我……

——别怕,姑姑没有怪你。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自然要比一般人亲近。

裴幼屏倏地闭紧双眼,发狠似的*弄身下之人。他与梅清相连的不是血脉,唯一能将他们相连的只有这种方式!

梅清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对方越是激烈,他越是沉默。

发泄过后,裴幼屏替梅清穿好衣裳,抱他坐在了火堆旁。

明明是春夏交替之际,梅清却微微打着战,也不知是冷还是疼。

“你身上撒了什么?”裴幼屏盯着火苗道。

倚靠向他,梅清懒懒开口:“催情的香粉。”

裴幼屏先前抱他时便猜到了些,想他煞费苦心就为了讨罪受?裴幼屏并不心疼梅清,只是不想再陪他折腾,轻叹一声,道:“以后别用了。”

“嗯……”淡淡一笑,梅清眯起双眼,疲惫地枕在了裴幼屏肩头。

指尖颤了颤,直等耳畔传来轻微鼾声,裴幼屏才侧首看向他,火光映照着梅清秀美的脸庞,显出了一丝天真、一丝脆弱。

脆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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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你一人难以成事,你得让梅清心甘情愿帮你。”

“我做不到,”裴幼屏摇了摇头,一脸苦恼,“他连姑姑您的话也不听。”

撑伞立在梅树下,梅寒湘的面庞比枝头梅花还要苍白几分:“他再冷酷却到底是个孩子,希望被关心、被爱护,我从未关心爱护过他,他自然不听我的话。但你不一样,我让你照顾他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裴幼屏攥紧掌心,咬牙道:“他……他只把我当成玩物。”

“所以你要在他玩腻之前改变他,否则别说报仇,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忘川,亦未可知。”

裴幼屏疑惑地望向她:“姑姑,我该怎么做?”

连咳数声,嘴角滑下一丝血红,梅寒湘抬手一拭,顿了顿,幽幽笑道:“人一旦有了情就会变得脆弱,如梅清这般怪物也不例外。”

不出三日,梅寒湘沉郁难舒吐血而亡,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她仍站在梅树下,等一个永远等不回的人。

梅寒湘是他与梅清亲手埋葬的。

“你知晓她眼角为何会浮现一朵梅花吗?”指着坑中已经冰冷的女人的身躯,梅清道,“她生前给一个人下了蛊,死后脸上就显出了梅花,若哪天你死了,你的脸上也会有。”

裴幼屏不愿至死被“梅”的烙印束缚。

若想逃离梅清,首先得逃离忘川!

他尝试着以父亲之仇、姑姑遗愿说服对方,可梅清根本无动于衷。裴幼屏无计可施,辗转难眠,某夜再次自噩梦惊醒,汗水浸透了衣襟。他缓慢地眨动眼睫,听冷风吹得窗户“哧啪”作响。

披上衣衫,裴幼屏推门走出。

原来落雪了。

细雪纷纷下,梅清靠着梅树,听见动静转过头来,他面庞的雪屑被融化成了点点水珠,有那么一瞬间,裴幼屏以为他哭了。

“你想姑姑了吗?”裴幼屏望着他道。

梅清弯了弯唇,笑容一如往常。

翌日,梅清发烧了,烧得神志恍惚。

膳堂里,灶火上正熬着粥,裴幼屏立在灶前切菜,不知何时,锋利的刀刃下蜿蜒出了一条红色溪流。怔了怔,他将菜刀举至眼前,迟疑片刻又狠狠剁入案板。不能……不能……自己还需要梅清的帮助……

端着饭菜,裴幼屏返回屋中,将梅清扶入臂弯喂他喝了点粥。

傍晚时分,梅清清醒过来,见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裳,额间还搭着条*帕子,愣了愣,定定望向了脚边打盹的人。

裴幼屏似乎心有所感,也跟着惊醒过来,取下帕子,冰冰凉凉的手便探往了他额头。

梅清哑着嗓子道:“我渴了。”

裴幼屏转身去斟茶,却又被一把拽住了袖口。

“别走……”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变得脆弱,连梅清这般怪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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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麻的双腿唤回思绪,裴幼屏这才惊觉,梅清不知何时睡在了自己腿上,而自己的手正*着对方面颊。

像被烫着一般,裴幼屏立刻缩回手紧握成拳。

梅清看得见的地方,他尽可虚与委蛇,梅清看不见的地方,他不该忘记对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

他不该……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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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南诏巫医、炸毁地下密室、接连两封寄给苏无蔚的信……梅清一步步*自己走上杀师叛门这条路……梅清越来越过激的行为也消磨了他对他仅剩的一点仁慈。

屋外天寒地冻。

高坐在掌门主持事务的大厅上,天生的垂眼角让裴幼屏不笑也是个温柔模样,此刻,他正注视着手中的屠魔贴,已有数十份这样的帖子被发往武林各地,梅清即将成为众矢之的。

冷冷一哼,裴幼屏靠向了椅背,俯视空无一人的厅堂,开始想象受人跪拜与敬仰的光明未来。

他不需要这些人爱他,只需要听命于他。

在他最渴望关怀时,母亲眼里只有父亲;在他孤独无依时,遇见的却是梅寒湘母子。她们只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何其自私,是得不到便宁可毁了自己、毁了别人。

裴幼屏不懂爱,但懂什么是“恨”。他恨杀害了父亲的余景遥、恨背叛了母亲的父亲、恨丢下自己的母亲、恨夺走他自由的梅寒湘。

他恨……

恨梅清从不将他当人看……

他沉溺在无尽的恨里,眼睁睁看自己变得扭曲。苏无蔚十几年如师如父的恩情、苏挽棠的爱恋都无法感动他,唯一令他安心的只有权利和地位,他不愿再受制于人,活得战战兢兢。

又望了眼手中的屠魔贴,裴幼屏缓缓勾唇,心想这一天终于到了。

梅清是个疯子。

自己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随他回忘川?

梅清是个傻子。

只有他还相信着自己当初的“承诺”。

十三年前,亦是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他们顶着飞雪去了山下小镇。

梅清领他走进成衣店,挑选了几件衣裳,乐此不疲地在他身上比试。

他们还是十二、三岁少年,看在那掌柜眼中就颇有些可爱,哪知随口的一句“兄友弟恭”竟惹恼了梅清。

裴幼屏眼瞧他将手伸进荷包,连忙拉他离去。为安抚他,裴幼屏在路边小摊买了一顶斗笠,轻轻拂落他发间雪,将斗笠戴在了他头上:“你病刚好,当心再着凉。”

梅清摸了摸斗笠,抬眼看他,接着又垂下眼帘,秀美的面庞浮现淡淡红晕。

回忘川的路上,梅清一口口吃着桂糖糕,临行前,他给了裴幼屏三文钱,其中两文被裴幼屏用来买了斗笠,剩下一文买了桂糖糕。

裴幼屏瞧他蹙着眉头,含着桂糖糕要吞不吞,心里不禁有些柔软……若梅清和自己同母所生……虽然他们原本就是兄弟,一个该叫卓幼屏,一个该叫卓清。

梅清大抵真的不爱吃那点心,扬手就要扔,却被裴幼屏攥住了腕子就在他手边一口吞下。

“别浪费了。”裴幼屏转身向前走去。

梅清呆了呆,两步追上他,牵住了他的手。

裴幼屏心跳蓦地加速,他突然有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梅清是卓清,或许会肯乖乖听话。

那晚,裴幼屏第一次主动承欢梅清身下,他亲*他,打开身体迎接他的进入,然后在夹杂着痛苦的欢愉中,他拥紧了梅清,带着哭腔哀求道:“帮帮我……弟弟……你帮帮我吧……等报了仇,我一定回来陪着你。”

——你要在他玩腻之前改变他,否则别说报仇,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忘川,亦未可知。

裴幼屏想,原来这才是梅寒湘真正的意思,她不是让自己将梅清变成一个“人”,而是一个有“弱点”的怪物。

几日后,他如愿以偿离开了忘川。他知道梅清就站在梅寒湘时常站着的那棵梅树下,戴着他送他的斗笠。

他始终没有回头,一走十三年,再不曾回来过。

《归墟》下

四野荒凉,冷风如刀。

抱着中毒的苏挽棠,裴幼屏来到了波风岗。

山坡上,黑衣人收起紫砂鼎,缓缓转身,隔着从斗笠边沿垂下的黑纱,遥遥望向自己。

裴幼屏一步步走近,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在距对方三丈远的地方,他将苏挽棠轻轻放下,女子立刻不安地拉住了他的手:“师兄……你为何带我来这里……那……那人又是谁?”

裴幼屏柔声抚慰:“别怕,相信我。”

“师兄……”苏挽棠突然表情扭曲,紧紧抱住了肚子,“痛……好痛……”

眉峰一拧,转过身,裴幼屏几步便走到了那人面前:“梅清,我要解药。”

“这毒毒不死人,最多伤伤身,”掀起黑纱,梅清浅笑道,“其中滋味,你不是最清楚吗?”

“挽棠身怀有孕,受不住这罪!”语罢,裴幼屏竟直直跪在了梅清面前,“只要你替她解毒,我立刻与你回忘川。”

笑容淡去,梅清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苏挽棠……身怀有孕?裴幼屏的孩子?

他以为他不可能喜欢女人。

“梅清……”裴幼屏的嗓音隐含哀求,顿了顿又改唤道,“弟弟,求求你!”

“哈……哈哈哈……”压抑的笑声回荡山坡,梅清肩头耸动,似是笑得停不下来。

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裴幼屏不由提高警惕,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发狂,可此时笑声戛然而止,梅清将一枚药丸掷上了地面。

裴幼屏匆匆捡拾,走向苏挽棠想要喂给她。

苏挽棠紧咬牙关,一双眼死死盯住裴幼屏,用尽仅剩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偏了偏脑袋,裴幼屏重新望向女子,语调温柔道:“师妹,将解药吃下吧。”

“裴……幼屏……你不用假惺惺……现在不杀我,我定会将所见所闻全讲出去!”苏挽棠双目赤红,咬牙一字一顿道,“是你和罗刹教勾结……是你杀了我爹!”

裴幼屏沉默地看了看她,指尖点上她几处穴道,硬是将解药送入了她喉中。

苏挽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着昔日爱人,今日的仇人,不禁悲从心来,眼底蓄满泪水却不知要为谁而淌。

“走吧。”梅清朝山坡下行去。

小心翼翼安放好女子,裴幼屏握紧剑柄跟了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距离他越来越近。

仿佛有所预感,一瞬间,梅清转过了身。

长剑铮然出鞘!

——一场游戏若从一开始即能预见结局,便无玩下去的必要了。

——他想赌一赌,看是余燕至先死,还是他先死。

“子母蛊”母死则子“亡”,但子蛊却不会对母蛊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若余燕至先死,意味复仇的结束;若他先死,余燕至会跟着丧命,同样意味复仇的结束。不同只在于,是两个人一起回忘川,亦或一人。

他总记得裴幼屏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过的一句话话:等报了仇就回忘川。

余景遥死后,裴幼屏让他去找余燕至时,他信了。找到余燕至后,裴幼屏让他再等一年时,他信了。年复一年,裴幼屏让他再等等,甚至将屠魔贴广发天下时,他也未曾动摇。

他不介意死在裴幼屏手里,他知道裴幼屏早有杀他的念头,但不管怎样,他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

可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与她腹中婴孩而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哥哥”。

他似乎一生都在等,等梅寒湘、等裴幼屏,可等到头,梅寒湘的眼中依旧只有卓真亦,而裴幼屏的眼中有许许多多,惟独少了自己。

原来无人信守承诺,无人能够回去。

冰冷的剑穿透了胸膛,梅清脸上却无丝毫震惊的表情,他反手自袖中抽出匕首,一下刺进了裴幼屏心口。

而裴幼屏竟也与他一般,没有丝毫震惊之色。

仿佛对方的举动都在彼此意料中。

松了匕首,梅清一把推开裴幼屏,长剑挑起连串血珠飞溅半空,他后退半步,掀落斗笠,唇角挂着血丝,左眼下迅速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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