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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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啸龙吟,叶落纷飞。两道身影一蓝一白犹如湛空之云,互相衬托又融为一体。蓝影气沉势稳,固若磐石,防守无一破绽;白影行云流水,灵如狡兔,攻势势如破竹。两人一守一攻,相持许久难见分晓。百招后,白衣人立剑直劈而下,蓝衣人侧身闪躲,剑刃横扫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腹。白衣人反应极快,腰肢骤然向后弯曲,岂料那一剑急转直下,竟朝他颈处挥来。神色倏变,白衣人忙以剑抵挡逃出战围,可就当回身瞬间,那剑尖已跟至眼前寸许之地!

何英轻轻喘气,紧盯着余燕至。

余燕至唇边一抹笑意,坦坦荡荡,温柔如水。

何英垂下眼帘,挥开了抵在下颔的剑尖,收剑入鞘,抹了抹额汗,走到树下抓起水罐大口畅饮。还是不行……他心中烦乱,“云剑式”他赢不了对方。

余燕至站立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何英。时光飞逝,转眼三年,何英已稚气尽褪,包括自己。

“燕至、何英。”

一道温和嗓音传入耳畔,何英面露欢喜,快步上前,仰头道:“师父!”

“师父。”余燕至跟随其后,站定他身边并肩而立。

庄云卿微笑,眼角已有岁月痕迹,他相貌原本清俊,年轻时由于性情严肃颇有些无情的味道,如今年将不惑反而渐显柔和。看着徒弟,庄云卿心觉宽慰,他半生为情所困,却有幸得二人陪伴身侧,不叫他孤单。

余燕至与何英皆已长成了挺拔高挑的少年。曾经,庄云卿还会摸摸他们头顶,眼下却只能轻拍肩头,笑得欣慰又落寞:“决定得如何了?”

何英敛起笑容看向余燕至,余燕至置若罔闻,然而也不抢言出声。他若不肯表态,何英便无可奈何,现在不比过去,余燕至早不是那个受自己威胁的小混蛋。抿了抿唇,何英低声道:“徒弟听从师父安排。”

庄云卿笑容越发和蔼,抬手拭了拭何英额角,拨去他粘*的碎发,道:“好好。”

“云惜剑法”乃双人剑式,即云剑式与惜剑式。云剑式厚积薄发,稳中求必胜一击;惜剑式灵活多变,看似主导之位实则扰敌之术。庄云卿深明两徒所擅与所疏,也十分清楚何英个性,所以提议以云剑式过招,望他能领悟到自己的不足,不再执着所谓主次之别。

何英输余燕至输得心服,因为输了太多次,脾气早磨得一干二净。

庄云卿有意与爱徒切磋一番;余燕至和何英便拔剑起势,三道身影以一敌二。庄云卿游刃有余,推挡自如,剑光如织环绕周身,可及至五十招时却忽而出声喝止!他眉头紧锁,没有看向急于进攻自乱阵脚的何英,而是严防周密的余燕至。

“胡闹!”双手背往身后,庄云卿难掩怒色,“为师往日教导,你们可都忘记了?”

余燕至眼睫一颤,惭愧道:“徒弟知错。”

“你怎可因‘惜’妄动,何英任性,你却由着他性子只顾护他,你且乱了,他岂非更加肆意!”

何英手握成拳,齿间咬着唇肉,满腹怒火却是有一半不甘,一半的自恼:“错的是我,师父要责怪只管对我来!”

“燕至之错尚可责备,”看向何英,庄云卿眼底隐隐有些失望,“他为护你而乱了剑阵,可你既不顾大局也不顾他。”

何英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有顾及余燕至,可那又如何?他想与之共舞云惜的是师父,不是余燕至!

就在这时,甜甜软软的声音飘来:“吃饭啦。”

粉衣少女手提竹篮小跑上前,瞧见庄云卿后不禁讶异道:“师父您也在呀?”

庄云卿带上笑容,将少女召唤至身边,温颜道:“月儿,你与燕至配合云惜剑法,让为师看你练得如何了?”

“嗯!”秦月儿乖顺地点了点头。

庄云卿心知她难成大器,所以从不苛求,只断断续续教了她一些剑法。想当年虞惜体质柔弱,然而七窍玲珑灵气十足;秦月儿却是恰恰相反,除了身体好,简直蠢笨愚顿。庄云卿其实很疼爱这个女徒弟,曾经冀望甚重,即便如今也仍保留着那么点憧憬,仿佛是将她当作了虞惜。

秦月儿年方十一,已初现少女姿态,她接过何英递来的剑,站定在了燕至哥哥身旁。

他二人配合天、衣无缝。余燕至表面护着对方实则窥伺时机,秦月儿虽有些笨手笨脚,却牢记教诲,拼了小命朝师父剑下冲去,用剑招扰乱“敌人”的判断。数十招后,秦月儿实在无招可使,而庄云卿也喊了停。

摸了摸秦月儿汗*的额头,庄云卿一言未发走出了树林。

秦月儿傻,不晓得那是师父的鼓励,她抬袖抹了把汗,将竹篮里的饭菜一样样端了出来:“英哥哥,燕至哥哥,快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余燕至微笑点头,上前端起一碗饭,又夹了些菜放入碗中递向了何英。

何英却看也不看,端起另一只碗,蹲在菜碟旁狼吞虎咽。

秦月儿早就见怪不怪了,她靠坐树旁,拽了几根狗尾巴草,一边编着小兔子一边哼曲:“我是欲爱不能心滴泪,只怕我要连累你遭难哭一生……”

这还是何英教她的,或许算不得教,何英唱时她记得了,记得乱七八糟,就会那么两三句。

三伏天,烈日透过树叶缝隙照射而下,光柱中漂浮着数以万计的白茫茫的细尘。

山中夏日,一到夜晚便会骤然降温。

何余二人带着秦月儿在附近抓了些蝉牛,何英原是想看它们蜕变成知了的模样,可翌日饭桌上却多了盘油炸蝉牛,被秦月儿吃得精光。何英脸色青白,他是将秦月儿当姑娘看待,所以觉得对方简直不像个姑娘;余燕至却不以为然,无论这个师姐多大,在他眼里依旧是胖成肉球的模样。

当晚,何英独自去了湖畔,脱光衣裳扎进水里就是一番畅游。余燕至在陪哑巴婶和秦月儿,这让他有些不高兴,但不高兴的程度又十分有限,似乎关系不大。

何英水性极佳,自那年冬日余燕至掉进湖里后,他便学着游水,如今一个猛子下去,许久不用换气。

湖水波光粼粼漾起层层月色。雪白的**忽沉忽浮,自由得犹如鱼儿。

何英心无牵挂,玩耍了一会儿便潜回岸边浮上水面,水自面庞划开,长发柔顺地贴在了脑后。

一双沾*的布鞋出现眼前,他抬头望去,不由绽开笑容。

月色下的面孔一如初见那般清俊——是庄云卿。

庄云卿表情淡然,内心却翻江倒海,缓缓蹲下身,指尖抚上了何英潮*的面庞。何英闭起眼,觉得舒服极了;他跟在庄云卿身边的时间比父母要长久许多……他依赖这人,是一种不能失去的感情。

何英不同,在庄云卿心中,何英是虞惜的儿子,流着虞惜的血,还有一张与他母亲酷似的容貌。尤其眼睛,薄情得令人又爱又恨。然而庄云卿见过虞惜不同以往的目光……那是在看向何石逸时;风吹雾散,不再是水中月而是真正的明月。

修长的双臂自水中探出,何英搂住了庄云卿脖颈,庄云卿有所知又无所知地将手贴在了他后背。何英睁开双目,依旧是微笑的表情,庄云卿注视着他的眼睛,着魔般垂下头颅……

“师父……”何英轻声唤道。

庄云卿倏然回神,心口仿佛承受了重击,紧缩中带着巨痛。握住何英手臂挣脱开来。

何英似有不悦,蹙眉道:“师父?”

“当心着凉。”

庄云卿想将他自水中拉起,何英却执拗地往下沉去,只露出脑袋,道:“大热天哪儿会着凉。”

与何英独处时,庄云卿总是难以摆出严肃的面孔,这会儿也同样无奈。他方才起了情、欲,将何英看作虞惜差点做出荒唐之事,心觉羞愧难当,只想立刻远离此地。他摇头叹了口气,叮嘱几句后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何英觉得师父来得快,走得更快,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将自己“扔”在了这里。

湖边的树林中有人一直注视此处,他已学会屏住呼吸,便连师父也轻易察觉不到。他深深吸进口气,走了出来,走到了庄云卿方才站立的位置。

扬起头,何英静静看他一眼,然后重新潜入水下,这一回倒是恨不能变成条鱼,再也浮不起来。

余燕至等了许久仍未见何英上岸,便褪去衣衫跟着滑入水中,奈何他不谙水性,立刻便像石头似的沉了下去。

何英不知从哪儿游了回来,捞起余燕至,双臂牢牢环住他拖向岸边。

“咳……咳……”他方才潜得急,呛了几口水,在余燕至肩头边咳边恨恨道,“你有病啊!”

余燕至一声不吭,微微翘起唇角,缓过口气后便搂住了何英。

何英将怀里的身体推开了些,皱眉望向对方,余燕至明明是溺水之人,神情反倒比他平静;那张脸,如画的眉目沾染了水气,眼角微红,眼珠却是黑亮亮的……别过视线,何英心里一阵烦乱。

他要将余燕至送上岸,余燕至却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环住了他腰身,轻轻一笑,道:“水里凉快。”

“你放开!”何英被他缠得浑身不自在,毕竟赤、裸相贴,余燕至无论哪儿他都感觉得到。

余燕至立即听话地松了手,不出所料往下沉去。何英微微一惊,伸臂将人托起,不得已又抱在了怀中,气恼道:“你又想干嘛?”

余燕至任由他抱着,心想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的守侯等待,却只有自己一日比一日陷得更深。他的感情与**在岁月中结出了成熟的果实,而何英却连一朵花也吝于为他绽放。若再不“*赶”,只怕一辈子也看不见这人的真心。

何英瞧他不言不语,一双眼水盈盈望来,便垂了眼帘,轻哼道:“你来干什么?”

秦月儿能吃能睡,早被哑巴婶哄上床了,他来自然是找他回去的。可余燕至实在了解这人,心知他在闹脾气,便悄悄拥住他后背,道:“我捉了些好玩的东西想让你看一看。”

何英闻言皱了眉:“若是蝉牛我不要。”

余燕至想笑,可到底没笑。何英性子较真,且十分喜爱这山中的小动物,秦月儿将那些蝉牛大口朵颐时,何英的表情简直有些悲伤。余燕至倒不心疼蝉牛,但他是不会再带师姐去抓了。

“不是蝉牛,”在何英好奇的目光下,余燕至轻声道,“你一定会喜欢。”

闭紧门窗,取下蒙住罐口的布片,片刻后,便见萤绿色的光点一个接一个飞了出来。黑暗中,那些光点悠悠荡荡,一闪一烁,犹如漫天繁星,又仿佛山林深处的精怪,神秘而莫测。

十只、二十只、三十只……这些小玩意在夏日的落伽山并非罕见,但何英却不曾被如此多只围绕过。

一点萤火在面前画出了缠绵悱恻的轨迹,他的视线追逐其上,渐渐穿透潋滟微光望住了萤火后的一双眼。那是双七年里注视过无数次的眼睛,而其中神情却令他有些陌生……何英似懂非懂,心口微微紧缩,呼吸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余燕至的手握上了他手背,声音犹如静夜一般轻柔:“何英,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何英望着余燕至,脑中惊雷炸响,他被自己一瞬间的疑惑与迟疑怔得无言以对。

抽回手坐去桌旁,何英盯着不远处一点萤光皱起了眉头。他心烦意乱,觉得余燕至可恶至极,然而又莫明害怕,他怎么会怕余燕至?没有这个道理……

一滴水珠自尚未干透的额发淌落,滑过何英脸颊又重新汇聚在了下颔。

余燕至的手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拭去水珠,捏住了何英下巴。

何英佯装平静,虽然气得手都在发抖,他顺着余燕至的动作微微仰头,冷冷看向对方。

他的忍耐却被余燕至视为了一种默许,那手指得寸进尺抚上了他双唇,温柔得像对待珍宝一般。

这充满暗示的抚弄终于令何英忍无可忍,他一脸凶神恶煞拍开了余燕至,他已经许久不曾借机生事,这回是余燕至要找他麻烦!

从九岁孩童长至十六岁少年,何英用来对付余燕至的依旧是毫无章法只凭力气和怒火的拳头,可时至今日,他却再难占半点便宜。

两人自桌旁扭打到地面,又从地面打到了床上,何英气喘吁吁压着余燕至,一边和他拳来脚去,一边骂道:“凭你也敢欺到我头上!混——”

突然,他一声闷哼,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何英双手捂住腿间,缩成了一只虾米,疼得冷汗直流。

得空喘息,余燕至忙翻身瞧他。

何英眉头紧蹙,面色苍白,抽着气要死不活道:“混蛋……王八蛋……”

余燕至想察看他伤处,却被反手推开。何英一骨碌爬了起来,跨坐余燕至腿上,长臂一伸就探入他胯间,气急道:“长本事了?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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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与冷漠、仇恨与悲伤,过去七年的时间,何英最强烈的感情都与余燕至息息相关……如果不曾有过快乐,或许不会那么恨,然而却不仅仅是恨,所以恨终将淡去。

两人相拥入眠,半夜时,何英醒了过来。

打开门窗,萤火陆续飞出,带走一夜无人知晓的秘密。

何英回望沉睡中的人,那人发间闪烁着一点萤绿,他上前将那小东西轻轻拨落掌心,送出门外,接着坐在了屋前石阶。

他想起随师父上山后,每逢白露,爹娘都会来看望他。可九岁那年,距相约之期已过多时却迟迟不见爹娘,他心急如焚,师父亦是担忧不已,便带了他直奔徽州。路途,他们听闻了一件江湖中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北武林大侠余景遥杀人夫奸人妇,徽州商贾何石逸与其妻虞惜死得惨状万分。徽商因此群情激愤,南武林更是将矛头直指北武林,而圣天门作为武林第一大派当仁不让站了出来,誓要缉拿余景遥为何石逸夫妇讨回公道。

何英没有目睹到爹娘的“惨状”,余景遥一把火将他们烧成了焦尸,尸体也已被圣天门运往徽州安葬。

再后来,师父将他送上落伽山便又独自离去。

三个月恍如三年,除余景遥自杀身亡的消息,师父还带回一个男孩。

何英不疑有他,因为哑巴婶就是被庄云卿救回的。

男孩眼里噙着泪光,紧紧攥着庄云卿的手不放。何英很不高兴,一把将男孩拽了过来,他不想与对方分享庄云卿,可对方却非要与他“分享”眼泪;睡觉时哭、吃饭时哭、习字时哭、练武时哭、哭完了过一会儿又接着哭。

何英起初嫌他烦,可当得知他也失去了父母,那点不耐烦便瞬间消弭无踪。他像照顾小猫小狗似的照顾对方,男孩也渐渐不再缠着庄云卿,变成了他的“尾巴”。何英有些开心,觉得男孩是爹娘送自己的礼物。

何英每日过得心满意足,直到男孩讲述起他的身世。

何英这才知道,男孩不是礼物,他是余景遥的儿子,是自己的仇人。

他恨了他整整七年。

背部忽而袭来一股温暖,何英没有回头,任对方将双手环在了他胸前。

“何英……”疲倦的声音带着*落在耳畔。

依赖的、眷恋的,仿佛曾经那段无知而快乐的岁月。

何英轻轻握住了余燕至的手,他仰望星空,那里像有他的爹娘……他指尖陷入了余燕至手背,声音在喉间踯躅良久后,双唇一张一合吐出轻唤:“燕……至……”

身后的人紧紧拥住了他,像要将他镶入血肉。

一只飞走的萤火虫又飞了回来,在他们面前悠悠轻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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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瞬即逝。半年后,年关将近,师父命他们下山采购年货。

八年里,这是余燕至头次下山。

落伽山没有通往外界的道路,只能凭凸起的石块以轻功行走崖壁。何英走在前,他跟随其后,眼瞧对方灵活地像只兔子便不觉好笑。何英早憋着股劲要下山,昨夜缠了他半宿都在说山下的热闹。

两人有惊无险跃下崖壁,何英等在一头,余燕至脚未落稳便被他牵着朝前奔去。

他们天未亮动身,赶到镇中时已是晌午时分。

买了米面菜肉,肩上都是沉甸甸的包袱,可何英玩性大,扛着大包小包也要挤进人堆听戏。那是当地富贵人家请来的戏班子,没有名角所以花不了什么钱,就为乡里乡亲凑个热闹。台上唱得热火朝天,何英便在台下小声附和。余燕至陪他站了半个时辰,瞧他没有一点挪地的意思,实在无法,拉起他往外走去:“你也会唱,何必听他们唱?”

何英不情愿道:“人家有戏台有扮相,好看多了。”

余燕至唇边勾起笑意:“你唱得比他们好。”

这话实在受用,何英也是个不知羞的,真就觉得自己唱得不错。

路经一处货摊,何英停步摊前瞧了瞧,拿起支发簪朝那货郎道:“怎么卖?”

那货郎见有生意上门,又瞧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年人,便不由眉开眼笑:“小公子眼光真不错!这发簪做工精巧,质地又好,最适合送心上的姑娘当定情物。我瞧您也是个诚心人,三两银子,我绝不多赚!但愿您得佳人芳心,姻缘美满。”

何英轻飘飘瞥他一眼:“三百文钱。”

货郎怔了怔,立刻收起谄媚嘴脸,摇头道:“你年纪小不识货我就讲你听,这是上好和田玉,三百文……”指了指对街一名乞丐,“送他。”

何英似笑非笑道:“赭阳水玉,三百文是看在你热情的份上,这种货色五十文我也嫌贵。”

何石逸是玉器发家,何府中有南北独一无二的和田玉树,千万两不止。何英尚不识字就已被教着识玉,对这些玩意如数家珍。而他看上的自然也非那簪子的材质,只觉模样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货郎晓得自己东西不值钱,可没想碰着个行家让他脸面丢尽!他摆了摆手,显然不打算再做对方生意。

旁观至此,余燕至拉着何英匆匆离去,拐入了一道巷口:“你想要吗?”

何英轻哼一声,满不在乎道:“破烂东西,扔地上也没人拣!”

余燕至实在了解他,便于是放下身上包袱,独自走回街市,漫无目的转悠了会儿,最后停在了货郎摊前。他未语先笑,拱了拱手道:“老板生意不错啊。”

货郎瞧他眼熟,咧嘴笑道:“承您吉言,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余燕至视线一扫,随意拿起件玩意看了看,放下后又拿起了先前那支簪子,赞道:“好东西。”

货郎受挫在前,眼见又有“识货”之人,便放低了姿态,道:“绝对是上好的东西,姑娘家一定喜欢!”

余燕至微笑摇头,十分不舍地放了下来,视线却依旧锁在其上。他状若随意地讲述了自己如何爱慕一位姑娘,无奈家境贫寒,难以让对方父母应允;情真意切、可歌可泣。那货郎边听边不住叹息,皆是穷苦出身,来来去去竟有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三两银子变成了三百文钱,货郎诚心送上祝福,余燕至千恩万谢接受了他的好意。

何英站在深巷,听不到远处对话,但看得清楚,余燕至买下了那支簪子。当对方走回身边,将发簪交入他手中时,何英诧异万分:“三百文钱?”

余燕至颔首。

何英一把抱住他,亲了亲他。

笑着自他怀中挣脱,余燕至倒还明白这场面是要避人的。

回去前,两人在面摊吃了碗面。何英吃过两三口就把碗推给了余燕至,余燕至不声不响起身去隔壁买了个糖烧饼给他。

摸索出身上银两,两人心中皆是感叹,感叹师父着实厉害。用这仅剩的十文钱,余燕至买了包甘蔗糖,一根酱猪尾巴。

路上,何英嘴没停过,余燕至知道他爱吃甜食,可没想他简直是不要命地吃。半包糖下去,何英自己也觉得牙要倒了,拉住余燕至,皱眉道:“我嘴里疼。”

“我看看。”余燕至朝他半张的嘴巴瞧去,其实瞧不出什么,就见他后槽牙粘着层糖浆。

何英捂了脸道:“这糖不好。”

不好还吃那么多?余燕至看他一眼,心想手头就那么点钱,是买不了好东西。

可疼归疼,何英还是含进了一颗,不嚼,只慢慢等它化开。糖粒把脸蛋撑出个了小包。后来他实在难受,便又拉住余燕至,将那没化尽的糖送入了对方口中。

回到落伽山时天色已晚,还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两人把采买的物品刚刚放进灶房,便听哑巴婶屋里传出了小女孩的哭声。

两人敲开房门,就见秦月儿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正抽抽搭搭地哭。哑巴婶脚边搁着盆没洗完的衣裤,盆里的水泛出了淡粉色泡沫。

何英望了一眼便即收回视线,从袖中摸出簪子递给余燕至。接过后,余燕至倾身向前,将簪子别进了师姐发间。

“啊啊……”哑巴婶有些不知所措,*漉漉的手指指着秦月儿朝他们摇头。

“镇上买的,不贵。”余燕至解释。

“呜……”哑巴婶替秦月儿红了脸。

秦月儿抬手摸了摸簪子,可那似乎没什么安慰的作用,她扁着嘴眼泪又流了下来。直到燕至哥哥将酱猪尾巴拿给她才终于破涕为笑。

下山路上,何英忍不住开腔道:“她也是个大姑娘了,还只知道吃。”

余燕至心想,你比她大多了,不也那么爱吃糖。这话倒不是不敢说,只是没必要说。他牵起何英的手,在冬夜的雨中深深吸了口气。

回屋后,何英实在冷得紧,匆匆一番洗漱便钻进了被窝:“你快——”

话未说完打了个喷嚏出去。

余燕至同时捻灭油灯,摸黑躺在了他身边,将他搂住了,道:“还疼不疼?”

何英伸手探入他衣下,舌尖抵着牙根含糊道:“嗯……”

余燕至的声音来到了何英唇边:“嘴张开。”

屋外是“沙沙”的细雨声,屋里是相依相偎,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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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至缓过一阵,坐起身轻轻拍打何英后背。何英止了咳,下床穿鞋,光着*股跑去屋外漱口。不一会儿又回到屋中,冰块似的钻进被窝,哆哆嗦嗦小声道:“谁叫你射在我嘴里的……”

余燕至拥住他,*了*他冰凉的额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何英轻轻一笑,道:“不玩了,我累了。”

说罢从余燕至怀中挣脱,利索地穿回了搡进被窝深处的衣裤。

奔波了整日,又闹了一场,饶是两人精力旺盛也颇觉困倦。入睡前,余燕至亲了亲何英,何英闭起的眼睫微微一颤,翻身背对他,呓语道:“你也不嫌……都是你的味道……”

余燕至搭在他腰间的臂膀往怀中一收,鼻尖凑向他后颈,模模糊糊想,自己的东西当然没理由嫌弃,何英却也不嫌。

翌日天未亮余燕至便转醒过来,何英又开始咳嗽发热了。

几乎每年冬季何英都要病一场,时轻时重,最重那次简直快活不下去。

余燕至曾听师父说,何英的母亲身体不好,这是娘胎里带出的病根。何石逸虽有万贯家财,却也没能换来妻儿健康。所幸庄云卿并不娇惯何英,几年山中生活倒练出了副好体魄,但不敢生病,否则就是淹淹缠缠几日、十几日“抽丝剥茧”的消磨。

何英精神不济,洗漱过后便坐在床边发呆。

余燕至走上前,将额头抵住了何英额头。何英抬眼看他,他垂着视线也看何英;何英一年里只有这段时间身上比他热。

何英低低咳了几声,病怏怏道:“我没事。”

余燕至怀疑他是昨晚出屋时着了凉:“我跟师父说一声,让哑巴婶煎药给你,早饭也别上山了,留在屋里吃吧。”

何英摇了摇头,起身朝外走去:“比我娘还爱*心。”

余燕至反手阖门,追到他身边,轻轻捏了捏他耳垂,道:“我可不给你当娘。”

何英笑着闪躲,刚要开口却又咳了起来。

一路上,断断续续的咳声听得余燕至心底发慌,他总记得当初破庙里,何英一抬头嘴上袖子上全是血。何英也不再出声,他对自己的身体倍觉懊恼,然而无计可施,他唯一能怪的人,他没有资格去怪,娘生他时差点把命搭了进去。

余燕至握住了何英的手,何英扭头朝他笑了笑,笑容里饱含愧疚。何英娇气都是身体好时,真正病来了他总去忍,因为不想周围人替他*心,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及至到了庄云卿面前,何英还是同样的话:“我没事。”

庄云卿以前照顾虞惜,如今照顾她的儿子,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些歧黄之术,他屋中总备着药,预防得正是此刻。

哑巴婶亦是熟知情况的人,取来药便放在了炉灶上煎。

秦月儿发间别着玉簪,玉簪上垂着小巧的流苏。她瞧平日里爱说笑的英哥哥一声不吭,便很有觉悟地将自己的鸡蛋让了出去。何英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他脸上渐渐没了一点生气,原本就白的面色显得几乎有些骇人。

余燕至将鸡蛋剥了皮送回了师姐碗中,扬了扬下巴叫她自己吃。秦月儿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英哥哥又看燕至哥哥,她好象懂,但又懂得有限,她从不生病,身体好极了。

何英喝了两口稀粥,等药煎好后又一口灌进了肚子。

庄云卿眼底满是担忧,但他同样无计可施,这非一两日能够根治的病,当年他那样用心呵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虞惜受此煎熬。

何英喝了药便要上山练剑。庄云卿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嘱咐几句后便独自离去。

雨虽在清晨停了下来,但天色仍旧阴沉,空气冰冷,呼吸间带着薄薄白雾。

余燕至鼻尖微红,走在何英身旁。

寂静的山路上只有咳声,压得很低很沉,然而响在空旷之地甚是惊人。余燕至指尖陷入了掌心,他双唇微抿,视线紧盯何英侧脸。何英垂着眼帘,每一次咳嗽都会带动眼睫颤抖。

仿佛有所预感,何英突然站住了脚步,弯下腰的同时,汤药被一滴不漏吐了出来。

片刻后,何英缓缓直起身,抬手抹了抹嘴,接着又低头看向手背,淡淡的黑色药汁中夹杂着鲜明的红色,他终于在苦味过后尝到了腥甜。他直觉胸腔像撒入了一把针,止不住又咳了两声,血珠子如花儿般“绽放”在了地面。

他好几年没病得这样厉害了。

他望向余燕至,想叫对方别担心,可又觉得这场面实在不算什么,余燕至不是没见过。他双唇一抿笑得无可奈何。

他这笑像是示弱又像不甘心,余燕至看在眼中不由心酸,他没道理反过来让何英安慰。抬手拭净了何英嘴边血渍,余燕至拉他往山下走去:“这时候就别逞强了。”

余燕至的手干燥而温暖,何英整颗心都在这掌心包裹中柔软下来。他悄悄斜睨余燕至,似乎不想对方发现他眼底的那一丝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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