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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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落霞山庄, 难得有机会聚到一起的晋家众人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坐落于半山腰的大房子里。
家里的老猫依旧是赖在外头不肯回家,老董在门口停车, 张阿姨在刚刚就兴高采烈地先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了。
而时隔好几天, 好不容易又一次来到这里的张长声和晋长鸣则显得十分*地一起在草坪上玩球, 只是玩着玩着,张长声这小胖子忽然就被自家长鸣哥哥给鬼鬼祟祟地拉着躲到旁边去了。
“诶, 胖子。”
“恩恩, 长鸣哥哥怎么啦?”
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小白狗样子,张长声蹲在地上特别听话地看着自家长鸣哥哥, 却被他家无情的长鸣哥哥给鄙视地瞪了一眼, 而生怕别人会发现自己和他的对话, 眉头皱紧的晋长鸣想了想才小声道,
“今天舅妈怎么好端端地又没来,大家不是说好周末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额……他今天好像有事……”
“什么事?”
“他去看我爸爸妈妈了……”
“看你爸爸妈妈?”
“是啊……好像是我爸爸妈妈的尸骨终于都被找到了吧,然后秦艽就去处理他们的后事去了……不过他最近看上去确实心情不太好, 虽然角长出来, 心也回来了, 偶尔看着也不那么像个坏蛋了,但总是趴在龙池边一个人不吭声……河伯和我说,他回来之后已经好几天不想说话了,感觉伤心的快死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别给我胡说八道,有我大舅在, 舅妈怎么会伤心的快死了呢……”
晋长鸣这么教训了张长声一句,也得到了小白狗一句委屈巴巴地哦,长鸣哥哥我错了,而看到他知错就改也满意地点点头,眉头皱紧的晋长鸣想了想之后才摸着下巴小声道,
“不过我大舅最近也挺奇怪的……他前两天忽然把自己书房的钥匙给我了,让我以后要多进去看看书,还让我以后对你好点,对爷爷好点,要懂事一点,有什么事都去找廖叔叔……”
“……咦,兔子舅舅干嘛忽然和你这么说啊……”
“不知道啊,听廖叔叔说他好像最近要出个远门吧,可能和舅妈一起还是怎么的?廖叔叔也让我乖点,就好像我以前根本不乖似的,哼哼……”
这么嘀咕着,晋长鸣心里也略有些不满,但等对上张长声这小笨蛋完全没听懂的眼神后他也无语了,只能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又板着脸大声道,
“话说,你之前说要给我悄悄看的东西呢!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啊?”
“哦哦……我差点都忘了,其实是这个嘿嘿……一支笛子当当当~”
“哟,这笛子看着倒是还不错,可你真的会吹吗?”
“我,我不会啊……但秦艽说,我爸爸会,让我以后可以学一学,说起来哦……长鸣哥哥,这把笛子可奇怪了,一开始我怎么也吹不响,后来我就让阿镜来帮我修一修,结果你知道这支笛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
被张长声一下子吊起了胃口,晋长鸣也好奇地把耳朵凑了点过去,而成功地让自家长鸣哥哥好奇起来的小胖子只傻乎乎地嘿嘿嘿笑了起来,又小小声开口道,
“里面塞着好多好多写着字的糖纸,阿镜一看就傻了,然后就把这些糖纸都一点点拿出来的……我不太认识上面的字,后来阿镜就都拿去给秦艽看了……但我觉得我爸爸以前一定是个贪吃鬼,不然干嘛最后还塞那么多糖纸在里面呢……你说是吧长鸣哥哥?”
草坪上孩子们的对话显然并无法让楼上一直看着他们的大人们听见,但站在窗边的老爷子和晋衡还是就这样一起看了许久。
虽然伴随着年兽被再次封印在姒氏大门,死人河中的阴尸都重入轮回道,晋淑当年死去的真相和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也跟着一起暴露了。
但三天前回到家中,顺带处理自己身后事的晋衡看上去还是和往常一样,即便面对着老爷子和老耳朵明显有些愧疚的态度,也一直是显得平静而包容的。
“我被你姐姐在纸上画出来的时候你才刚五岁,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被大人骗,晋淑说什么你也就什么都信了。”
“……”
“我是纸人,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往,更不存在什么实际年纪,能被你这样一个小娃娃亲口叫一声祖父,就仿佛有了新的生命,也被赋予了一张纸真正活下去的价值,所以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了,我是晋衡和晋淑的祖父,我应该好好照顾你们,再像个野蛮不讲道理的古板老东西一样督促着你们读书,结婚,早日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可当初那件事,还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我没能救下我的孙女晋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孙子就这样死了……”
“……”
“我和你们到底不一样,无论被撕毁多少次,我都能活下去,可你们都是活生生的孩子……这让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幸好后来看着你活过来,又忘记一切地继承你姐姐的一切,我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但现在……可有时候看着你,阿艽,还有长鸣,还有那个……胖乎乎的小长声,我心里多希望咱们家的这一热热闹闹的大家子都是真的啊,我真的就是你们这些好孩子的爷爷,祖爷爷啊……”
老爷子说到这儿略微有些哽咽了,他不怎么敢去看晋衡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下一秒就只能是永别了,而听到他主动说起这些,面色苍白,眼神温柔的晋衡也只是抬起头握了握他的手,又用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点点头道,
“这一切……本来就都是真的。”
“……”
“晋淑和晋衡都是真的,您还有家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是你们抚养了我和晋淑,给了我们一直想要的家,我的脑子里清楚地记得这一切。”
“……”
“就和当初晋淑希望我忘记一切那样,我希望我走之后,家里能暂时隐瞒我不在了的事情,秦艽那边我会自己来处理,老廖那边我也已经和他说好了,但长声和长鸣还要麻烦你继续照顾,虽然这对他们可能不公平,但这也是我目前唯一希望能瞒住的事情了……”
“嗯……这一点我都明白,不过……是啊,你说的对,都是真的……即便很久以前是假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早变成真的了……将来,我会在这儿继续像从前那样帮你和你姐姐照顾着长鸣和长声,然后等着阿艽和你有一天能一起回来,我应该……还能等到这一天到来的对吗,阿衡?”
这么说着,眼睛有些泛红的老爷子和晋衡对视了一眼,这一刻他们心里其实彼此都很清楚,人一旦死了,今生和家人朋友的缘分也就尽了,来生即便相见也不会相识,就算是真的至亲也未必会一辈子记得你,哪里还会有什么可能会再次重逢相见呢。
但沉默了片刻,双鬓斑白,连手掌都老的像枯木一般的老爷子还是望着晋衡消瘦苍白的面颊又一字一句地轻轻开口道,
“多年前……我曾听到先人在我耳边念过一首关于人间团聚和相守的词,我此后多年铭记,如今我也想把这首词告诉你,阿衡。”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所有人都忘了你,他都不会舍得忘了你,去找阿艽好好说一说吧,千万别给彼此留下什么遗憾,有些人有些事,要是错过了……就真的再也等不到了。”
……
这一晚,晋衡和家人度过了最后一次晚餐。
从落霞山庄出来的时候,他坐在老董的车里安静地看了会儿半空中已经恢复如初的白色月亮,又在车开进市区之前,才忽然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窗外。
老董见他脸色白的可怕,也一直不敢怎么开口说话,而垂眸不语的晋衡见状只是明显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面无表情地想了会儿事,随后冲着前面的老董淡淡开口道,
“老董,送我去三圭桥之前,先送我去买点东西吧。”
“什么东西?”
“第一次我去给秦艽过生日去的蛋糕店和鲜花店,送我先去一下那里吧。”
“……”
车子在老董复杂的眼神和晋衡平静的声音中安静地调转了一个方向,随后又向着市区的另一个地方开去。
再等晋衡终于买到他想要的东西,又如约出现在夜晚吵闹的三圭桥外时,隔着因为一年一度杨川市的天水娘娘河灯会而聚集在这里的人群,白发青年就这样对上了孤独站立在桥洞底下望着河水的男人。
他的头发又一次剪短了,收拾得很干净的面颊一眼看上去似乎气色不佳,但低头夹着烟望着河面,同时伸出一只脚试探着河水的样子却意外地显得懒散又性感。
而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身后一直看着自己,朝他这个方向慢悠悠看了一眼的秦艽先是将烟头捏掉,又在将头发都随手揽到耳朵后面,才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地穿过人群朝晋衡走了过来。
……
“我记得这好像是你和我第一次约会穿的。”
一看到他慢慢站定在自己面前,皱着眉的晋衡就看了眼他身上和平时明显不太一样的打扮,而秦艽闻言只抬起灰色的眼睛看了眼他,随后才看向一旁显得不置可否地开口回答道,
“因为我只有这一套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也只有这一双能干干净净如约去见你的鞋。”
“……”
这个回答给人的感觉忽然有点像一开始那个总是把一切情绪都藏在自己心里的秦艽了,而晋衡闻言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略微点点头又望着远处璀璨明亮的河灯慢吞吞道,
“那陪我走走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可本打算跟着他一块往前走的秦艽在低头的瞬间,却忽然发现了晋衡手上拎着的那些东西,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这总是一声不吭的傻兔子,嘴唇抿着,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情绪的秦艽沉默了一下还是语气有点古怪地开口道,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约会的气氛好一些,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
“你会觉得提前和一个人把这一辈子的生日过完……有点奇怪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秦艽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面容明显有些紧张的晋衡垂眸地看着他,却也没有着急催他回答,而直到晋衡以为他不会给自己回答时,面前这个和自己别扭了一辈子的家伙才在晋衡的注视下干巴巴地皱着眉回答道,
“……不会奇怪,很开心。”
这个回答让晋衡很意外,很与此同时却也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觉开心。
所以向来含蓄内敛的他在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干脆牵起了他的手,又和身旁这个因为难得诚实了一回,所以也很不自在的家伙一起绕着夜晚的三圭桥就这么走了一会儿。
这个过程中,晋衡给秦艽买了他一直很喜欢,但很少有机会会吃的甜汤,随后他们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不那么多的地方,并一起坐在三圭桥的桥洞底下边看人在桥下面放河灯了起来。
“祟界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嗯,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其余的就等张长声自己长大吧,我本来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祟界照顾他。”
“其实如果方便,可以让他住到落霞山庄来,毕竟那里有老爷子他们照顾着,以后也可以和长鸣一起。”
“他比起晋淑,其实和张奉青的性格更像,做祟比做人明显更容易有成就多,你就不用替他*心了。”
这么随口说着,一直以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在和晋衡说着话的秦艽也神情懒散地坐在河边抬起头,等看到面前正在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晋衡手边还放着另一件东西,他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看着晋衡挑挑眉道,
“这是什么?”
“螺嫂的田螺,传说只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它听,它就能帮你藏住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秘密。”
和秦艽一样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河螺就挪开了眼睛,今晚的晋姓师看上去明显就提前有所准备,所以倒不至于和之前的某次那样弄出送秦艽一屋子黄白菊花的乌龙。
而坐在河边的两个人在这种安静美好的气氛中就这样对视了一眼,随后不自觉调整了呼吸的晋衡才望着那蛋糕上如同灯芯一眼闪烁的蜡烛又缓缓开口道,
“这是晋衡给秦艽过生日的第一年,起初对彼此都很排斥的他们因为一个很巧合的原因一起在崔丁冬家的小阁楼上呆了一晚上,那是晋衡生平第一次给其他人过生日,所以他做的很糟糕,但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的蛋糕确实很不错,当然……人也很不错。”
“……”
“这是晋衡给秦艽过生日的第二年,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和彼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然还是会有意见不合造成的大小争吵,但只要晋衡对秦艽先低头说一声对不起,秦艽都会立刻特别轻易地原谅他,也许两个人要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就是需要这样的谅解吧,对方或许并不是自己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但很奇妙的是随着彼此了解的深入,会情不自禁地越来越被他吸引,无论是缺点还是优点,都开始习惯,而渐渐地,你就会发现,能每天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为自己笑一笑,都好像是这世上最令人充满成就感的事了。”
“……”
“晋衡给过生日秦艽的第三年,他们的朋友廖飞云终于在这一年找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所以大家决定一起给廖飞云和他的妻子一个热闹的婚礼,婚礼结束的时候,晋衡对秦艽说,你想不想也要一个这样的婚礼,秦艽想了想,回了句,也许可以试试,你觉得呢?”
“……这种事你也能提前算出来?”
“嗯,虽然一般被人叫做姓师,但我其实偶尔还会帮人算点姻缘,平时完全没看出来对吗?”
“肯定又在瞎掰,你为什么不去自己出本书。”
“至少蟾蜍仙姑的故事肯定不是假的,心底善良的好蛇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真的,我从来没对你撒过谎。”
晋衡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回忆起之前发生在阴司的那桩糗事的秦艽也眯着眼睛一语不发地看了这死兔子一眼,直到晋衡手边的蜡烛都快用光了,一直都显得过分沉默的他才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缓缓开口道,
“今年是他们一起过生日的第几年了?”
“……第五十八年,他们不再整天因为一点点小事吵架,模样看上去也不再年轻,平时一块出门散步买菜或许会有好心的年轻人站起来给他们主动让座位,他们的外甥长鸣和长声也早都已经长大有自己的家庭了,他们周围的一切也变得逐渐安定了起来,他们开始一起认真考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养老,无论是深山还是乡下,总之这辈子都再也不要离开彼此了。”
“……”
“这时候晋衡忽然想起了他刚认识秦艽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更了解一些对方,秦艽给他做过梨汤,也给他送过宵夜,但当时连他们的外甥长鸣看见都会说,晋衡对秦艽实在不够关心,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忽略他心里的感受,可他太笨了,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因为他确实不太懂这种感觉……后来他在家里偶然看到一本书,上面就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什……什么话?”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
“我不知道你的生命里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但我觉得这些事情我应该每一件都有为你做到了,你的心里……现在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不再像以前那么冷的可怕了,秦艽?”
对话到这里,低着头的秦艽忽然不出声了,晋衡以为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却临到关键的时刻又说错了话,所以连忙紧张地抬头看向转他。
可还没来得张口说话,他就被他家红着眼睛的祟君殿下从身前一下子抱住了,而感觉到秦艽那种恨他恨到骨子里,却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愤怒和伤心都被一股脑发泄了出来,抿着唇的晋衡也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咬着牙的秦艽埋在自己的肩头感受着他眼睛里的冰凉滑落下来,又抱着他一字一句开口道,
“你给我好好记着……你欠我的是完完整整的一辈子,无论你下辈子躲到哪里去,我一定会去找到你。”
“……”
“如果我下次遇见的时候,你敢表现得对我爱答不理的,还装作不认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再活生生吃了你,听见了没有……”
这虚张声势,一点都不秦艽的口气其实实在是缺乏说服力,但至少那份离别的不舍他终于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而闻言的晋衡也在愣了一下之后,才用很小声很温柔的口气轻轻地点点头冲怀中的秦艽回答道,
“嗯,我等着你,也请你一定要等着我来找你……我的祟君殿下。”
伴着这样的声音,远处的夜仿佛渐渐深了。
秦艽因为之前在祟界忙着处理了好几天有关老祟主的事情后续,所以不知不觉就靠在晋衡的肩膀上睡着了。
而一直在和他断断续续地说话,直到此刻才沉默下来的晋衡先是看了眼三圭桥外的那一艘熟悉的小船,又在看向秦艽的面容后情不自禁地久久停下了一会儿。
他的心上人此刻正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睡脸安详,仔细看甚至还有些幼稚地皱着眉抓着他的衣角。
他的脸颊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平时阴冷的,发怒的,排斥着所有人靠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意外地很干净,也很美好,像是那日他们初次相遇时盛开在他桌角的那支名叫烈香的茶花一样好看地让他压根挪不开眼睛。
也是这时候,从刚刚起就始终看着他的晋衡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困了,手和脚似乎开始变得不听人使唤,心口和耳朵里也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声音。
那片河水的尽头,好像传来的是晋淑小时候第一次教他认字读书的声音吧?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阿衡,这书上最开头的这几句,你能认的出来吗?】
而这般想着,晋衡便不自觉伸出手握住秦艽冰凉苍白的手,又最终以这样一个能让彼此暖和地依偎在一起的姿势抱了抱他。
许久,眸子被月光映衬得泛着银白的光,连心口的最后一丝温热都快消失的白发青年才*了*他的额头,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地对自己的祟君殿下,亦或是手中的那个保守着彼此秘密的河螺轻轻地说出了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段话。
“河螺,我对秦艽这辈子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我今生没有去求过谁,但这一次我愿意拿出我全部的真心去祈求你,只希望皇天在上,后土为证,能帮我一直保佑他,让他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即便没有我在,也永远开心健康地好好活下去,早日如真正的龙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回到……属于他的天空中去。”
【还没长出角的蛟大多都很丑陋,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也和现在长得不太一样……我现在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当初那个曾在雷雨天里拉过我一把的恩人,他那时候还很小,我也压根没长大,我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有很多人从我的面前走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只有他停下来在大雨里给了我一把伞,还问了我一句话……】
【你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你的家在哪儿啊?】
【所以,我给了他一份谢礼。】
……
【刚刚堂屋挂的就是邓老师和你师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吗?他们一个叫陆锦堂,一个叫苏秋月?】
【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挺上去还挺般配的,他们两个真的就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没离开过?】
【恩,门口这两棵树也是他们结婚那年就在的。】
……
【这两棵是什么树?】
【银杏,木犀。】
【恩?听上去怎么好像也挺般配的。】
【你觉得晋衡这个名字和什么名字比较般配?】
【你觉得呢?】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秦艽更配得上晋衡的人,你是他的陌上桑,也是他的秦罗敷,他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你,才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放手的万幸。】
……
次日,三两胡同外。
清晨早早起床,又简单打扫了一下院门的冯至春正坐在门口小心地喂着附近流浪狗。
因为她先前足足已经喂了大半年的关系,所以这周围的流浪狗们大多已经认识她了,而面容衰老的冯至春盯着小狗们在争抢着碗里那些吃食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才看着脚边这些可怜的小狗们低声念叨道,
“慢点吃……慢点吃……不要抢……和我的小光小时候一样……唉……老天爷啊……我的小光……到底什么时候会愿意回家啊……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愿意回来看看妈妈啊……”
她说这话时眼神还是始终的盯着脚下的地方,毕竟这种话她先前已经念叨过无数遍了,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早就不抱希望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几只小流浪狗忽然停顿了一下,又向着巷子不远处的地方摇了摇尾巴。
而紧接着,一双属于少年人的脚就这样缓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又在慢慢蹲下来朝着她苍老的脸看了一眼后,才冲着瞬间落下眼泪的冯至春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个让人有些心酸和复杂的眼神。
“我回来了,哥哥……他让我看看你,妈。”
……
“夫人和女儿在阴司的事情都安顿好了?”
三两胡同的小巷外,多日不见的秦艽和灯芯老人之间也正在面对面地说着话,他们都明白,这也许就是此生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了,所以面对着当年他多由于亏欠的秦艽,灯芯老人也显得有些复杂地难得放下姿态缓缓开口道,
“嗯……谢谢,这么多年来……是我这个老东西一直都错怪了你……倩雯当年的死是因为她自知自己病入膏肓不想拖累于我……”
“不用假惺惺地*着自己和我道谢,我当年会那么做原本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你这小子,行行行,我就不和你假客气了……但……你真的不过去和她道一声别吗?那到底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家人了,而且那女人到底最后也……”
“除了我自己,我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任何家人还活着了。”
“……”
“说出来可能有点可笑,我小时候每到下雨天就会在孤儿院门口傻乎乎地等我妈,我留着她给我的那把破伞,我以为只要小心留着它,有一天她终究会回去找我,但她却一直没有,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彻底死心了。”
“……”
“她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而这,也算是回报她对我和晋衡最后的那番好心搭救吧。”
“……那你接下来准备一个人去哪儿了?”
灯芯老人语气复杂的问题让秦艽沉默了一下,接着他才拿起放在一旁的伞抖了抖水,又朝着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稍微泛着点挥散不开的雾气,唯有冰冷和朦胧的雨水永久地停留在了灰色的眸子里,但他知道,他接下来的方向其实很明确,就只是那么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人的所在而已。
“去找他,不管是人间还是祟界。”
“……”
“把年兽亲手关进姒氏大门的时候,晋衡和我说说,晋淑死的那个晚上,‘年’曾经亲口在他耳边告诉过他,一天不仅仅代表的是时间,还代表着距离。”
“这又是……什么意思?”
“每一条活在人间的生命都是一刻不停向前的,除非彻底死亡根本不可能停下或是发生任何逆转,阴司为了不让某些死去的人和前世还有某些交集的人再次相遇,会让所有重新轮回转世的魂魄和他前世所经历过的时间刚好差上一天,这一天看上去短暂,只有仅仅二十四个瞬,仿佛一夕之间便可度过。”
“……”
“但其实,哪怕仅仅只相差一天,今天和明天也永远不可能算是同一天,更不可能产生任何意义上的交集,所以即便晋衡将来能重新转世为人,他和我之间注定也只能差着这么一天,再也不可能有一丝机会在同一天里遇见彼此。”
“那你还……”
“……找到他,或是等他来最终找到我,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按照船工给我的说法,十二年即为一次轮回,在轮回的尽头就可能存在着时间的某个接口,如果下一个人世间的轮回之后,我终究还是无法找不到他的人在哪,那我就会先去那个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相聚的地方,等那个家伙……亲自来黄泉边找我兑现他的诺言。”
大概也了解到了秦艽内心的坚持,摇头叹息了一声的灯芯老人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才转身进入墙中一步步地离开了。
而目送着灯芯离去,也清楚地意识到从今天开始,自己就真的无家可归的秦艽就这么靠在巷子口和母狨一起呆呆地坐了会儿,直到天空中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母狨也在旁边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浑身*透,隐约也想起什么的他才抵着墙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了起来。
“狨,我以前总是天天琢磨着想把心和角都找回来了,我以为只要把它们统统找回来,我就可以不再像以前那么难受和仇恨所有人了。”
“可我的心现在已经找回来了,我的角也重新长出来了,我却……找不到晋衡了。”
“说起来……我以前确实做了很多见不光的坏事,被我伤害过的人很多很多,哪怕我不想承认,但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实。”
“就和灯芯会用那种顽固的态度不断的掩饰当年对我的愧疚一样,其实我也一样,对那些已经造成的过失和错误,我也只会一遍遍固执又大声地强调着,我没有错,我一辈子都不会错。”
“因为一旦承认自己做错了,以前做过的每件事就都是错的了,那这么一来,我这个人……该有多糟糕啊。”
“所以我其实不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从头到尾压根都没有勇气去承认这一点而已。”
“不过,幸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么说着,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秦艽也歪着头看了眼远处正在巷口飞快奔跑着,躲避雨水的母女,那只是一对从前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多关心一眼的凡人,但此刻他仿佛又明白了为什么晋衡会始终那么傻傻地要做个好人的原因。
“老祖宗,秦艽……知错了。”
这么一声叹息落下,天空密布的乌云伴着雨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停了,巷子外面的那对母女惊讶地看着头顶,半天那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才传进了小巷里。
“诶,妈妈,你看啊你看啊,天上怎么又忽然不下雨了,好奇怪……”
“嗯?真的啊……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是有龙王爷在天上一直保佑着大家呢……”
“咦,妈妈,龙王爷又是什么啊?”
“龙王爷啊……就是那些心地善良,非常喜欢人,还愿意保护凡人的龙,相传他们都住在金碧辉煌的龙宫,长着美丽的角和布满漂亮鳞片的身体,有时候还会飞翔在天上,一边悄悄看着底下的人间一边帮照看着人间家家户户的风调雨顺,所以过去的人啊……就总喜欢把龙王爷称为大地之上所有生灵的神明和祖先……”
而听到这话,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的秦艽只摇晃着撑着墙站起来,又在将手上的雨伞重新拿起来之后才望着前方慢悠悠冲身旁的母狨开口道,
“狨,我们走吧,还有一个整天慢吞吞的家伙在前面等着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能会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但我想他应该还会是个整天只想着帮助别人,无私善良到让人很想打他的傻姓师吧……”
“不过在去找他的路上的时候,我或许可以给你读一读张奉青这个傻瓜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封信……顺便可以把你的人话水平再好好提升一下……”
“吼!!”
母狨这么回答着,也从秦艽的手里*地接过了那些由被压平的糖纸拼凑起来的信,而伴着她蹩脚的人话,一份埋葬于那支叫做一把青的笛子里多年的信终于是重见天日了。
“呜友秦艽,需旧不见,坠近还吼嘛——”
……
【吾友秦艽,许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很抱歉,给你留下这最后一封信的时机实在不太好,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一个能好好和对方说一声再见的机会,所以最终我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这封信留在这里,只待将来有一天你能看到它。】
【那天最后一次去看你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和你说一些让彼此都开心一点的事,但是因为一些我自身的原因,我还是什么真话都对你没能说出口。】
【还记得一把青吗?是啊,就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那支笛子,我父母年轻时曾因它而结识,所以我的名字才会叫奉青,因此这把笛子虽然不算贵重,却一直对于我来说意义有些特别。】
【曾经走到哪儿都带着它,你把它故意偷走耍我,我还和你生气,可后来有天我却和你说我把它送给了一个人了。】
【当时我没有告诉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是现在它却还是回到了我手上,至于它为什么会最终回来,那就是一个很漫长很遥远,对我个人而言又很特别的故事了。】
【你应该没忘了吧?那年我和你都是十一岁,你被狗母娘娘从人间带到祟界来,也认识了我和秉忠。】
【狗母娘娘对我们三个的态度一直都很糟糕,还总是让我们在狗巷里背着筐子收拾那些臭的要命的狗粪,有时我们明明辛辛苦苦地干完了活,她却还是不给我们吃饭。】
【你每次都看起来特别听话地给狗母娘娘做事,有时候是摆出一张虚伪的嘴脸故意卖乖,有时候则会对人睁着眼说一些自己都不信的瞎话。】
【你看上去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可能会和你抢饭吃的对手说太多废话,一副欠揍的不行的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很不好。】
【但是没办法,哪怕你表现得再不讨人喜欢,我们还是成了好朋友,或许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咱们也许是能做朋友的吧?】
【忘了是因为哪一次偷偷看见你一个人躲在狗巷不出声地哭,还是因为你大半夜饿着肚子却还死撑着不去吃那些发臭的人肉了,反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隐约觉得你和我骨子里或许是一样的人。】
【不过后来的有些事实也证明了,你有时候就是比我聪明也更狠心,因为我这个人时常会有点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一路走来的运气还算不错,十分容易满足于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但你不一样,你因为失去过太多的东西,所以始终对自己目前掌控的一切没有什么安全感,即使你心里十分在乎一件东西,为了能抓住更多你也会*你变得自己更狠,不过这一点,恰恰也很适合在祟界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就是了。】
【因为我是如此了解你,所以果然,经历了最开始那段你总是不爱搭理我的日子,我还是成为了你的朋友,之后我们还结伴闯到了那时的祟界,成为了老祟主手下同样一起艰难讨生活的一个无名小祟。】
【可大家还是整天吃不上饭,于是我们两个骨子里坏到一块去的家伙就开始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严峻的生存问题。】
【当时恰逢第一次祟潮爆发,我们就时常半夜趁人不注意跑到人间去捡些大祟们吃剩下的猎物,那时候的你只是个比我还没经验的小*孩,张秉忠这个蠢笨的要死的家伙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所以每次都是你用花言巧语先去骗那些猎物上钩,张秉忠来做站着不用动的诱饵,而我则来做最后亲手杀死猎物生命的好猎手。】
【现在想想那几年我们过得可真是糟糕,不仅永远吃不上饱饭,还要昧着自己的良心到处去诱骗和杀死那些也许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活人。】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们三个生来的命运就是如此,除了在那些尽情发臭腐烂的血肉中一点点试图挣扎着活出一点像人的样子,我们根本并无选择。】
【可唯独有一次,当年还是个毛孩子的我却运气不太好地遇上了件麻烦事,因为那天张秉忠忽然病了,不仅病的很严重,还一边大哭一边求我给他一点肉吃。】
【他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我就是活活饿死自己都不可能饿死他,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和你说的那样又蠢又笨,活着也是白白浪费粮食,但是心里着急的要命的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你帮我照顾着生病的张秉忠,自己则想出去再找些办法。】
【可你也很明白,那时的我根本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那一晚的天真的很黑,我根本找不到别的邪祟不吃随便扔下的食物,更不用说是其他能稍微填饱肚子的正常东西。】
【累的浑身没有力气的我摔倒在路边一边浑身发抖一边发狂地叫喊,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张秉忠就这么死了,毕竟他还那么小,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那我该多对不起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啊。】
【那大概是我前半辈子活的最狼狈不堪的一次了,我饿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趴在路边一直瑟瑟发抖,我以为自己可能真的熬不过天亮了,但就在我差不多快放弃和绝望时,事情却忽然了转机。】
【被*到绝境中的我遇上了一个年纪和我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女孩,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点警惕,因为你也知道,我心里其实并不喜欢人,更甚至我对这世上的大多数的活人都深恶痛绝。】
【但当我眼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又最终来到我身边后,我却只是注意到了被她放到地上的那一小碗还没有凉透的饭菜和她那白得像雪花一样干净美好的眼睛和头发。】
【她看上去可真像……那一年在家乡我和我娘一起堆的那个小雪人啊,有那么一秒,我心里几乎是赞叹着这么想的。】
【不过很快的,我的注意力就被那些饭菜更多的吸引了。毕竟,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帮助我本来也不关心,我需要的更多的是食物,所以当时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恶狠狠地夺过那碗饭菜,又像个特别没礼貌的强盗一样跑了。】
【而那碗饭菜我其实早就已经忘记味道了,但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吧?】
【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和我主动说一句话,但我好像能隐约感觉到她其实是知道我是祟的。】
【可她既没有害怕地飞快逃开,也没有因为我后来的举动表现出任何厌恶的样子,只是好像很平常地就这么在身后目送着我离开,从头到尾甚至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没有把我当成祟的人,尽管她只是个不太爱说话,样子也显得很奇怪的小姑娘,但我还是因此就这样记住了她的模样。】
【后来每到夏至过后,没有月亮的晚上我都会因为肚子饿,因为无聊或是因为各种原因来人间找她,而她也会如约的那样出来见我,我们有时候并不说话,只是一起呆在月亮底下一坐就这样坐了一晚上,然后我就会用一把青给她吹一首我父亲给我母亲吹过的小调。】
【她偶尔会在我主动和她说起张秉忠和你的事之后,也告诉我一些她弟弟的事,她有个比她小一些的弟弟,那是个性格一直很闷的孩子,但从小到大却非常地依赖她,说话做事像个怯生生的小兔子。】
【而我听了之后也没忍住笑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起你了,只是你并不像个小兔子,恩,你比人家可张牙舞爪杀伤力强大多了。】
【当然,虽然成了偶尔会见面的朋友,但我和她却从不去过多地提及彼此究竟是人还是祟的事,甚至在此后的多年间也没有去主动询问过对方的真实姓名,也许是我们都在害怕自己真的把所有秘密对对方坦白了之后,反而无法再产生下次的见面了吧。】
【这样微妙而隐秘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很多年,最后那一年的夏至我失约了,但是想了想我却把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我的一把青和那之前咱们从老祟主那儿顺到的那个宝物留给了她。】
【虽然那个奇奇怪怪,看上去像是蜡烛芯的宝物咱俩目前还是没有研究出什么价值来,但你之前既然都说,你的那个已经在下雨的时候随便送给路边的小孩了,那我的这个也干脆用来哄姑娘了算了,毕竟会发光嘛,倒是还挺好看的。】
【不过我也不确定她亲自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一支笛子留在那儿是不是会因此生气,反正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找到机会回去看看她。】
【这期间祟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全程参与了,肯定能明白你我曾经都为了自己那份来之不易的尊严和权利付出了什么代价,也许……我们心里最后的那点干净的东西也正是在那时全部消失的吧?】
【杀光一切不服从于我们的势力,把祟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我们的名字,反正该做的不该做咱俩一路这么走过来都一块做了。】
【因为张秉忠的资质实在不算好,所以逐渐的我也感觉到了他内心对我的疏远和排斥,但他到底是我弟弟,所以无论如何我总是要护他一辈子的。】
【而你这家伙自从在赤水成了点气候也开始整天不给我面子,简直狂妄目中无人的很,尤其是在老祟主面前说的那句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气的不行的混账话,更是差点把咱们半辈子的交情都险些一笔勾销了。】
【可没办法,哪怕心里再生气我也没法真的和你计较,毕竟大家当初说好了是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总不能才半辈子就这么散了。】
【老祟主显然对我们之间的不合和冲突感到满意,张秉忠不再愿意叫我一声哥哥,你这个混蛋也成天一副要和我斗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可我根本不可能忍得下心杀秉忠,更不可能下手杀了你。】
【而又这样在祟界继续为了权利地位那些恼人的东西苦心谋划了几年,有一天晚上我闲来无事躺在祟殿里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其实我压根不知道名字,但我却将一把青留给了她的女人。】
【她肯定已经不再是当年夏至那个压根没长大的小姑娘了,就如同我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少年人一样。】
【虽然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存在,但我心里很清楚当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必然不是只有那点年少时的单纯情谊,而更多的是掺杂着复杂难言的情与欲的。】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猜到了,完全心血来潮的我用了些办法又找到了那个已经长大的女孩,还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晋淑。】
【可在内心里我却并不想让她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落魄到只能乞求她一碗饭的可怜虫,所以我只是以一个虚假的名字和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了人间,又想着是不是能再见见她。】
【然而还没等我找到更好的办法接近她,有一天她独自深夜外出放生一只受伤的魇蝶时却意外地发现了那段时间总是跟在她身后的我。】
【而就在我有些慌手慌脚甚至只要看着她就压根紧张地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望着我缓缓露出了那种只有在从前夏至夜晚时我才能看见的眼神。】
【只是那一眼,我就知道,她认出我来了,而且……她好像也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怎么样,但当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压根没有忘记过去的那段回忆时,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上苍的。】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多了,我和她很自然而然地重新走到了一起。】
【依旧是夏天的夜晚,依旧是安静到很少会产生交谈的见面,但是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晋淑。】
【因为我和晋淑之间注定隔着的那层人与祟的特殊关系,所以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家人我们其实在一起,而我也尽情沉浸在那段和她能够在一起的美好日子里,甚至自以为能这样一辈子拥有她对我的包容与感情。】
【直到有一天,老祟主忽然找到了我,又在我的面前亲口问起了晋淑的事,我才猛然间从美梦中苏醒了过来。】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人忽然浇了一盆冷水,手脚更是发凉的厉害,因为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的你和我心里都很清楚,如老祟主这样的存在其实根本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甚至他对我们这些可能危及他地位的人始终都是防备而厌恶。】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当时只是这样装疯卖傻地回答了老祟主,说那就是个前段时间在人间随便找的消遣。】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确实一直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晋淑之于我的宝贵和重要。】
【而老祟主听到这话却只是这样笑着对我说,哦,消遣?可我怎么听张秉忠说你都快被这个女人迷的忘乎所以了?还是你弟弟说的这些话都是假的?不过如果是真的喜欢,不管是不是祟,都可以把这个女人接到祟界来啊奉青,毕竟你也是时候该娶个妻子了,有个妻子,你才算是成了家,往后祟界也能有个小祟主啊不是吗?】
【老祟主的这句话说出口,有些事仿佛就已经注定了,那时的我并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掌控着祟界一切的老祟主,甚至连我自己拥有的很大部分东西都还必须在他的牵制之下。】
【所以哪怕当晚我就在祟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上求老祟主放过晋淑,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还是等来了我的好弟弟张秉忠奚落的眼神和一句恭喜大哥即将娶个人间的女人回祟界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火动手打张秉忠,他这个混蛋当时哭嚎着趴在地上大骂我说,为什么秦艽做无论什么你都不对他动手,你却打我,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啊,而我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整个心都凉了半截,因为要让自己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居然就是我心心念念护了那么久的弟弟,这可真是我此生……最大的讽刺啊。】
【不过那时候的我的确无法改变任何事,所以只能红着眼睛像个被气红了眼的疯子一样站起来,又带着生平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人间把这些事都告知了晋淑。】
【当我对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的情绪逐渐也开始变得复杂,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会埋怨我就这样害苦了她的时候,她却忽然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又像是多年前的那个我们初遇的晚上一样平静着冲我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说,张奉青,要是我和你一样成了祟,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说真的,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拒绝来自一个女人如此真挚的情谊,因为就连我也无法做到。】
【所以我当时用我一生最坚定的语气给了晋淑肯定的回答,而她最终也真的选择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我。】
【她跟着我一起离开人间的那个晚上,他的弟弟和另一个哭的像猴子的小子一起哭着从后面追了上来,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但是恐怕在这两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子眼里,也根本无法相信我这样一个浪子会一辈子对晋淑好吧?】
【可即便是这样,我作为丈夫依旧无法做到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甚至大多数时候我都必须周旋在老祟主和祟界的那些琐事中,而即便我绞尽脑汁想给给她最好的一切,我却总是能感觉到她看上去并不像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开心。】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在人间的弟弟了,但是我却确确实实地对我们的关系是否能维持下去感到了些许害怕,所以为了能让她的心情能好些,我便和她商量着说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晋淑听到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惊喜,因为她一直觉得我因为祟界过于混乱的原因并不想要孩子,但是那一年之后我们的确如最初的想法那样有了第一个孩子,还给他取名叫长鸣,后来过了几年,又有一个叫长声的孩子就这样出生了。】
【因为这两个相继出生的孩子的存在,做了母亲的晋淑看上去终于是心情好了许多,但由于祟潮在人间相继爆发,伴随着人与祟注定存在的许多问题,我和她的矛盾却开始越来越大,她一天一天开始变得沉默,我也因为心中的胆怯和愧疚越发地不敢去见她。】
【直到有一次我又在老祟主的面前装的疯疯癫癫地荒唐了半宿回到她的身边,我却远远地看到了她一个人坐在祟殿的长廊上很压抑很难过地哭,手里还拿着她弟弟当初分别时给她的那个兔子娃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让她一直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是我。】
【只有放她自由,回到心心念念的人间去,她才能从此摆脱我这个害苦了她一辈子的人。】
【也只有放她自由,我和她之间的……这从开始就是错的一切才算是有个好的结束。】
【你也许会觉得我作为一个丈夫实在是差劲透了,但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做下了这么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差劲透顶的决定。】
【而也因为我故意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当时的晋淑最终选择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祟界,甚至此后都再没有原谅过我或是答应见过我一次,而她最后对我说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
“你不用觉得对我愧疚,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但张奉青,也请你将你的一把青拿回去……送给别人吧。”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为什么过去我们之间的的日子无论过得多艰难,晋淑都不曾怪罪或是想要离开过我。】
【可一旦我先表现出退缩并选择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她的眼睛里却也不再对我有一丝温柔,甚至连最后都只是红着眼睛决绝又倔强地离开,却再也没有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你可能会问我,张奉青,你不是从来都自诩是个明白人,怎么到头来连这种事都只能弄成这样呢?是啊,我自己也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到头来我才发现有时候人都是很懦弱的,越是自己不敢轻易触碰的人和事,就越是胆怯和迟疑。】
【不过也没办法了,那时候我自己的确也是自身难保,积压在我和老祟主之间多年的,关于祟界之主的纷争并不会因为晋淑的离开就因此避免,这实在是让我有些焦头烂额。】
【所幸我借着你当日留在赤水和玄丘给我的一部分旧部在最开始就占了点上风,事实证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在最关键的时候果然还是最靠得住的那个,所以下次别再自己骗自己了好不好,承认一句我们是很在乎彼此的好朋友就真的让你这么觉得没面子吗?】
【不过可惜,就算我当时想尽了一切办法,在勉强杀死老祟主的肉身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全身而逃……而就在我准备在祟界些大祟的围攻下拼尽一口气也要回人间再看一眼晋淑母子时,我却从满脸写着嘲讽的张秉忠嘴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晋淑已经死了,被老祟主亲自杀死了,虽然她家中的其他家人包括孩子的尸首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找到,但晋淑的……的确已经被那些冲入家中,发狂的祟分吃光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倒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当我挣扎着,怒吼着站起来撕碎张秉忠这个畜生时,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只是轻而易举的将我这个当大哥的从祟殿中动手推下来,又俯瞰着我无比得意地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奉青,都看见了吗?这就是那个一辈子都只能被你和秦艽踩在脚底下的张秉忠能做到的一切……你们觉得讽刺吗?”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回答他了,事实上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在写完这封信之后就是我的极限了。】
【临死的那一刻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妻子晋淑,也想起了你,但很可惜,作为这一生对我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我到头来却一个都没有好好见着。】
【而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寄希望于上天能保佑晋淑剩下的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还有你……也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
【因为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我们曾经一辈子都在拼死去争取的美梦啊。】
【说起来,我和我那个小兔子模样的小舅子多年来仅仅只见过几次,但他每次都带着另一个智商明显不太够用的臭小子用对待蟑螂臭虫一样的态度对付我,搞得我这个做姐夫也总是没什么面子。】
【幸好我家小舅子晋衡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坚定,不容易被有些事轻易打垮的好小伙子,加上性格从某方面来说和他姐姐也很像,所以我觉得有了他从小的悉心教导,这两个孩子至少不会那么像你我那样从小就过上太多不是人该过的苦日子,搞得从一开始就压根无法回头。】
【不过如果你未来还有机会见到我的两个儿子,也请替我把这件事的真相继续好好隐瞒下去吧,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糟糕透顶的父亲,只有一个很善良,很温柔,从头到尾也很爱他们的母亲罢了。】
【算了,还是不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只希望我离开之后她一切都好,哪怕她始终不愿告诉我有关她的秘密,也好好生活下去,永远……永远也别再想起我这么一个害苦她一辈子的坏人了。】
【至于一把青,也请你帮我好好保管吧,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个明白你的心,能体谅和理解我们这种人不堪过去的人。】
【到那时你可以将一把青送给那个人,也算是我送给你和你心上人的礼物。】
【因为我母亲还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一把青就是一段情,错过了就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而那些再讨人厌,让你心烦意乱的回忆,其实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你真心爱着,也值得你用一生去珍惜和等待的人和这段情,你说我说的对吗,阿艽?】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张奉青赠晋淑,绝笔。
……
《姓书》云,杨川晋家育有一子一女,生来眉目如雪,不同于常人,家中亦频遭灾祸。
此子出生那日,夜,忽有异人数名闯至儿房,母惊惧,忙问是何人,来人遂露老龙真形,又将一红绳交予其母,方开口说道,
“吾族有一龙,生来与你子有缘,来日或将救你子于危难,你我两家不妨自此修秦晋之好,结子孙姻缘如何?”
——《姓书·晋姓篇》
-----族姓篇·end-----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出自:村上春树
第三卷 国 姓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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