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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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察没有被相询的眼泪吓到,而是在眼底盛满了温柔,轻轻用布巾擦去相询面上的泪痕,缓缓道:“襄王一路从襄地往端阳打,他的兵力虽强盛,破得了沿途城池,却绝进不了端阳。到时候,朕便将他擒于端阳城外。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擒了他便押来城中圈禁,定不伤害他性命。”

接着,他将相询眼眶周围阻挡视线的东西都拭去,“相子知,你看着朕的眼睛。”

从徐察口中听到徐敬的事情,相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敢多问什么,只能听话地抬起眼皮,视线被清理过之后,看徐察看得十分清楚,他就那样与他对视,尽力遮掩眼中纷繁思绪。

徐察轻轻地握住相询的手,他手上伤得不重,隔着皮肤感受到了面前之人的温暖。徐察十分郑重道:“相子知,朕再问你一次——为何来端阳?”

“因为仰慕陛下。”相询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已经说过无数次的答案。

“朕是认真的。”徐察一字一句道,“若果真如此,朕便就此与你定下盟誓,从此再不疑你,再不气你,你担心的事情朕都会安排好,只求你用不背叛朕。”

“相子知,朕让你选,应是不应?”

不知为何,相询隐隐地觉得,徐察的话里有一种早就看穿的一切的味道。他似乎看穿了相询来襄地的真实目的,似乎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非要相询配合着他一起演戏。

虽然心虚得很,可相询怎么能说自己不应?徐察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告诉他只要他说自己是真心的,那么无论如何徐察都会相信,他还能说其实他是襄地派来的奸细不成?徐察的态度,分明是哪怕是假的也没关系,只要相询肯骗他,他就信。

他只能学着那点痴情人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徐察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如果相询应了,来日也会变成飞鹰那样么?”

“飞鹰那样?”徐察的话音里起先有些不解,随即明白过来,用力回握了他的手,“你与他不一样。”

相询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徐察,他仍旧握着相询的手,却渐渐别过了头,陷入回忆之中。

“朕尚未登基之时,襄王只是隐隐看不惯朕,却不曾显露出来。有一次朕的府邸进了刺客,不过那时的襄王没钱买刺客,来的是身手平平的小卒,狡兔和飞鹰轻易就给朕挡了下来。”

“虽是职责所在,朕到底是要赏一赏,问他们想要什么,狡兔倒没什么想要的,朕便给了他些金银。轮到飞鹰,朕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了一句话。”

“‘求殿下赏赐**。’”

相询受着疼痛吃惊地抬起眼皮,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句话从飞鹰口中说出来的模样。

“后来呢?陛下答应了吗?”相询轻轻地问。

徐察的面容顿时染了一层霜色,可看到相询伤重可怜的模样,却又渐渐化作怜惜,话音里混着浅浅的无奈:“相子知,朕说过了,只要你一个人。”

对于这个答案,相询是十分不解的,帝王之爱原本就不可耽于一人之身,他也正是觉得徐敬不会做君王才敢放下心投入他们的感情,可这位皇帝陛下却说什么只要他一人,他没去想什么对方可不可信的问题,他只是在琢磨徐察这样说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时候欺骗他,似乎对徐察没有什么好处吧?

况且,既然飞鹰提出那样的请求是在徐察登基之前,那么当时他二人还不相识,又何谈为他守身如玉?

这些疑惑他不可能问出口,皇帝正在对他表明忠心,他只能满怀感激地应下。他所能问的也只有:“那我呢?陛下……喜欢相询什么,为何要对相询这么好……让人都不知该怎样报答。”

“你早就报答过了。”

“不,不必报答。”徐察*相询手指的动作愈发轻柔,缓缓道:“相子知,你可否记得你九岁那年,还在平宁将军府的时候,曾有一次想要独自离家。”

相询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吧?

一牵扯起遥远的记忆,相询躺得发僵的身子就想动弹动弹,可他刚打算翻个身面向徐察,却碰到了不知哪里的伤口,通身的疼痛让他低呼出声。

“别动。”徐察将他的身子按回去,帮他将难以移动的手臂腿脚摆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复拿起相询的手贴近自己颊边,轻轻地摩挲起来。

这种感觉让相询非常熟悉。

九岁生辰那日,小时候相询难得没有在藏书阁里翻翻找找,也没有在院子里赏花吟诗,而是早早起床束整衣冠,随即便拿了几本书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作读书状一边时不时望向门口。

虽然荀相兄弟二人是被捡回来的,可入了平宁将军府,便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生辰八字还是要有的,荀举图个省事,干脆就把他们被送到府上的那个日子定为他们一岁的生辰。

去年,二人八岁生辰的时候,荀举就给荀相送了一把极为精美的佩剑。什么都没得到的小相询自然羡慕不已,虽然就算送给他一把剑他也不会用,但那可是将军的一片心意啊!他没有仔细想为什么只有荀相收到了礼物,自己却好像完全被遗忘了一般,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去年收到礼物的是哥哥,那今年就该轮到他了吧?

所以他早早就收拾好了,等着荀举给他送礼物。他听说今日皇帝带着太子来了将军府,府上公子的生辰肯定要好好*办,说不定还能遇见当今圣上呢。

怀着激动的心情,相询坐在门口翘首盼望。书虽然一页页在翻,他却并不怎么看得进去,满心想的都是今年将军会给自己送什么礼物。若给荀相那等武夫送了佩剑,那就该给自己造一根狼毫,或者打一副砚台,就算不送那么贵重的,找师傅给自己题个扇面好像也不错。

日头在相询的遐想中越升越高,又一点点西沉,他始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屋里,谁也没有等到。

来传晚饭的仆从告诉他,正厅里正在大摆宴席为荀公子庆生,皇帝带着太子都在参加。今年荀将军愈发破费了,居然花重金按照小公子的身量定制了一副甲胄。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做这东西肯定很快就穿不下了,可那也没关系,反正送礼物本来也不是用来穿的,这可都是将军对小公子的心意啊!……

相询微笑着听那仆从说完,分明知道对方是来气自己的,却丝毫不让他得逞,始终一副为哥哥高兴的模样。只有当那人退下之后,他才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没有一点用晚饭的心情,相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到自己的寝房,望着住了八年的屋子,竟生出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仿佛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只是暂时栖居之处,所以这里的主人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也能理解。

但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种感觉告诉他,既然这里不属于自己,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不能因为哥哥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自己就理所当然地跟着住下,明明没人喜欢自己,怎么好意思去骚扰人家?

天地之大,他相询如此聪明伶俐,哪里不能去呢?莫非还愁找不到收留他的地方?

想至此,小相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他着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拿了一套换的衣裳,并上平日里积攒的几个钱,用块布一包,就算作是自己的行囊了。

将军府公子生辰之夜里,后院连几个下人都看不到,相询此时还没到长个的时候,矮矮的很不显眼,抱着个小包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寻找低矮一些的墙打算翻过去。

夜风习习,就在相询仔细探索时,忽然间面庞被照亮,一盏灯出现在他面前。灯笼里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来摇去,他匆忙抬眼去看,提着灯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分明长着俊俏的面容,眉眼之间却沾满了一层如秋霜般的寒冷,让人难以接近。

此刻相询最害怕的不是此人的难以接近,而是被他发现自己要偷偷跑掉,他会不会去找人告密?虽然相询觉得他就算去找荀将军告密,将军也会挥挥手直接让他走人,可他听说将军帐下军法森严,会不会赏他一顿竹笋炒肉再放他走?

就在他胡乱担心之时,对面的少年已将灯从他脸前移开,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语气也带了几分好奇:“你是谁?在做什么?”

相询只好收拾起乱成一团的思绪,悄悄将手上的包裹藏在身后,故作轻松道:“我是府里的人,夜里无事,随便转转。”

对方眼疾手快地从相询身后掏出那个小小的包袱,“随便走走还带着家当,这是有多怕将军府进贼?”

相询被说得羞红了脸,要伸手去抢那个包袱,没想到拽了两下根本拽不动,只好低了声儿道:“你还给我,别告诉别人,答应你一个条件,行不行?”

那人并没有继续纠缠,而是听了相询的话把东西还了回去,淡淡地开口道:“并非有意拦你,只是你若就这样跑了,卖身契还在主人手里的话,到时候能把你捉回来不说,还要好生责罚你一顿,实在不值。”

把对方的话琢磨了半晌,相询才明白过来,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将军府的佣人,正趁着后院没人出逃呢。相询的担心稍稍放下,话音也流利了些:“我没有什么卖身契,我就是我自己的,我要走也没人抓我回来。”

“你不是佣人,”那少年抱着手臂,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那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走?”

相询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麻烦,可是又不能不理他,万一他出去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一番,可能今夜自己就走不成了。于是相询只好随口应付道:“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栖身数载,早就已经待够了。不想待下去了自然要走,你又不是这里的管家,怎么,还想拦着我不成?”

据相询所知,整个平宁将军府里有身份的半大孩子就荀相一个,他觉得眼前这个面生的少年定然是哪个仆从的孩子,只要他不去告密,就对自己没什么威胁。

“已经待够了么……”

那少年小声重复着相询的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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