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化物语(上) 第二话 真宵·蜗牛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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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勒。还想说怎么会有人把狗的尸体丢在公园长椅上,什么嘛,原来是阿良良木啊。」
我似乎听到一个恐怕是人类史上史无前例的奇特问候方式,于是将头从地面抬起,发现同班同学——战场原黑仪就站在眼前。
今天是礼拜天,她理所当然是穿便服。突然有人叫自己狗尸,原本我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战场原那让人耳目一新的穿著,我不由得把冲到喉咙的话语给吞了回去。因为她除了一身便服外,还将平常在学校放下的长发,绑成了马尾。
呜哇……!
她这身穿着并不是很暴露。上半身巧妙强调出胸部的衣着搭配,配上平常穿制服根本无法想象的短裤裙。明明不是裙子,黑色的裤袜却比赤裸的双脚还要来得妖艳。
「干么。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开玩笑的啦。希望你不要一脸扫兴的样子。阿良良木,你是不是决定性地欠缺幽默感的细胞啊?」
「啊,不、不是……」
「要不然是什么?还是说情窦初开的阿良良木,看到我这身迷人的便服穿着后眼迷心荡,十分幸福①吗?」
①注:在日文中「十分幸福」和「便服」同音,是一种冷笑话。
先不管她的冷笑话,确实被她说中了,我心中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我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吐槽她。
「话说回来,眼迷心荡的心荡,是一个很棒的词喔。你知道吗?写法是草字头下面一个汤。我个人觉得『荡』这个字,比草字头下面一个明:『萌』这个字还要更上一层楼。它是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微妙词汇,很受到期待呢。比如说,以后会有像女仆荡或是猫耳荡之类的词汇出现。」
「……你的便服和上次的印象差很多,所以我吃了一惊。只是这样而已。」
「嗯,这么说也是。上次我穿的便服比较成熟嘛。」
「是这样吗?嗯——」
「不过,我这套衣服上下两件都是昨天新买的。当下,这应该说是庆祝康复吧。」
「庆祝康复——」
战场原黑仪。
同班的少女。
她到最近为止,都背负着某个问题。那个问题直到最近都一直紧跟着她——从升上高中之后开始,始终不离身。
两年以上的时间。
从未间断。
因为那问题的缘故,害她无法交朋友,无法和任何人接触,度过了就像被关入牢笼般,有如拷问似的高中生活。但幸运的是,那个问题在上礼拜一,大致上解决了。问题解决时我也在现场,虽然我和战场原一年级、二年级,以及升上三年级都同窗,但那次还是我第一次和她好好说上话。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次和这位原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沉默寡言、成绩优良、纤细虚弱的女同学,有了交集。
问题的解决。
解决。
话说回来,战场原长年背负着那个问题,事情当然不是、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获得解决,在那之后,一直到昨天礼拜六为止,她都向学校请假。听说她因为要针对体重的问题做调查或精密检查之类的东西,所以频繁来往医院。
然后昨天。
她从这种种的问题当中,得到了解放。
似乎是如此。
总算。
要是反过来说,是好不容易。
要是说真心话,则是终于。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问题的根源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不是该真的感到高兴,我自己也觉得很微妙。」
「问题的根源——吗?」
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这世上所有被称为问题的现象,大致上都是如此吧——先把它们解决完,事后再添加解释上去,这就是所谓问题的真面目。
战场原的情况是如此。
我的情况也是一样。
「你不用为我伤脑筋。我自己烦恼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也对。」
就是这样。
对彼此来说,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我有那个智商可以烦恼,足很幸福的事情。」
「……你这说法,好像在说有人没那个智商可以烦恼,是个不幸的家伙一样。」
「阿良良木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你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而且还完全无视文章脉络。
你刚才说那些,就是想说我是笨蛋吗……
虽然我们快一个礼拜不见,但这家伙还是没变。
我还以为她梢微变圆滑些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今天我只是打算习惯一下而已,可是这套衣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阿良良木你第一个看到。」
「……嗯?」
「因为问题解决,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穿着啦。以后各式各样的衣服,不管什么衣服我都可以毫无限制去穿它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不能自由选择衣服。
这也是战场原背负的问题之一。
她现在明明是想要打扮的年纪。
「你想第一个让我看,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我非常幸运,真是光荣啊。」
「不是我想让你看,是希望你第一个看到。这两句的语感完全不一样吧。」
「哦……」
既然这样,我希望她除了上礼拜一的「成熟服装」外,能够再让我看到其他更惊人的穿着……不过,眼前这件特别强调胸部的服装,确实有十足的魅力,足够强烈吸引我的视线。该说她品味不错?我感觉自己宛如被强力的磁力,给牢牢捕捉住了一样。她原本给人虚弱的印象,但我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和虚弱完全成对比的积极动力。因为她束起秀发的缘故,使得上半身的曲线一目了然。特别是胸部附近——不对,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说胸部……她的露出度不高……应该说从五月中旬这个时间来思考,她穿长袖配上裤袜,露出度反而算少,但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异国情调。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说,在经历过上礼拜一战场原黑仪,以及黄金周班长羽川翼的事件后,我得到了与裸体和穿内衣相比,穿衣服反而会让我觉得更「性奋」的能力吗……
我不要……
那种能力在高中阶段,没有任何必要性……
而且冷静想想,我觉得用那种眼光来看同班的女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我对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对了,阿良良木。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该不会我请假的这段时间,你被学校退学了吧。因为你无法和家人说,所以才会假装去上学,然后在公园消磨时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说的应该是被公司炒鱿鱼的爸爸吧……」
而且今天是礼拜天。
是母亲节。
我险些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悬崖勒马打消了念头。战场原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是父女单亲家庭。她和母亲的情况,稍微有一点复杂。虽然对那种事情我要是顾虑太多反而不太好,但也不能随便把它挂在嘴巴上吧。母亲节这句话,就把它当作对战场原的禁句吧。
毕竟我——
也不想主动谈母亲节。
「没做什么。只是在这打发时间。」
「我以前听说过,问一个男生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我希望这和阿良良木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远骑了一下。」
不过是骑脚踏车啦,我追加说明。
听到这回答后,战场原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公园人口的方向。那个方向,没错,就是脚踏牵停车场。
「这么说,那辆脚踏车就是阿良良木的咯?」
「嗯?对啊。」
「它的框架好像涂了层氧化铁一样整个都生锈了,链子也断掉脱落,还没有前轮和坐垫,原来,脚踏车变成那样还能骑啊。」
「不是那辆!」
你说的是弃置脚踏车。
「除了两辆那种脚踏车外,还有一辆很酷的车吧!红色的那辆!那才是我的车!」
「嗯……啊!那辆越野脚踏车。」
「对、对。」
「MTB。」
「嗯……没错。」
「MIB①。」
①注:MTB为越野脚踏车的英文缩写;MIB则是电影星际战警。
「这就不对了。」
「嗯——原来那是阿良良木的啊。可是,这样一来很奇怪呢。那形状和你之前载我的脚踏车差很多呢。」
「之前那辆是上学用的。私底下我不可能骑菜篮车吧。」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你是高中生嘛。」
嗯嗯!战场原颔首。
你也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
「总觉得你这说法好像话中有话……」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国中生,蝴蝶刀。小学生,掀裙子。」
「那充满恶意的列举方式是什么意思!」
「句子里面又没有助词和形容词,所以有没有恶意还不知道吧?不要因为自己独断的推测就对女生大小声,阿良良木。威胁也是暴力的一种喔。」
要这么说的话,毒舌也是一种暴力吧。
但我就算说了也没用……
「那你加上助词和形容词看看啊。」
「高中生『的』越野脚踏车,『比』国中生『的』蝴蝶刀『和』小学生『的』掀裙子『还要』『更扯』。」
「你没想过附和我一下嘛!」
「不对啦,阿良良木。不是这样,这边要吐槽的话,应该要说『更扯』这个字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加上程度副词才对吧。」
「你突然说这种鬼东西谁听得懂啊!」
不愧是学年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人。
不对,不懂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我国文很弱。「我说你啊,我是没关系啦。我没有很喜欢越野脚踏车,而且我事到如今,早就对你的谩骂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了。应该说忍耐还是说通融呢。不过,骑越野脚踏车的高中生,全世界可是有五万人喔,你要和这些人为敌吗?」
「越野脚踏车实在太棒了,是一个只要是高中生,不管是谁都会憧憬的杰作。」
态度骤变的战场原黑仪。
没想到她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因为这么棒的东西实在太不适合阿良良木,所以我才会在无意中说了一些无心的话。」
「你还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这些小细节你不要在那边啰哩啰唆的,你这么想死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只剩下半条命。」
「好凶狠的态度!」
「阿良良木,你常常来这附近吗?」
「你每次都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回来。没有,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吧。我随便骑骑脚踏车,刚好看到这边有个公园,然后就在这边休息一下而已。」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已经骑很远了——例如已经骑到冲绳之类的地方,但现在巧遇战场原,就表示凭脚踏车这种代步工具,很理所当然无法离开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吧。这就像被饲育在牧场的动物一样。
啊——啊。
去考个驾照吧。
可是那也要等到毕业以后吧。
「战场原你呢?你刚才有提到习惯,什么啊,你是在散步做复健吗?」
「我说的习惯是习惯衣服。阿良良木是男生,所以不会做这种事情吗?把鞋子穿习惯这点事情,你应该会做吧。不过简单来说,我就是散步吧。」
「嗯——」
「这附近以前是我的地盘呢。」
地盘勒……
「啊,这么说来的话,你高二的时候好像有搬家来着。你搬家之前是住在这附近啊?」
「嗯,就是这样。」
似乎没错。
原来如此,单纯说她在散步或习惯衣服,倒不如说她本质上是因为自身的问题解决,所以怀念起过去的时光吧。这家伙的举动还挺有人性的嘛。
「我很久没来了,这一带——」
「怎么了。完全没变吗?」
「不对,相反。是完全变了样。」
战场原立刻回答说。
她似乎已经走了一定程度的路,散步告了个段落。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心情感伤,可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逐渐变貌,总会让我觉得心中的干劲被浇熄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我出生至今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长大,所以战场原说的感觉,老实说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可以称为老家的地方——
「也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场原很意外地在这里完全没有反驳,回答说。这女人听到别人的意见居然没唱反调,实在是很稀奇。也许,她是觉得继续和我谈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吧。
「我说,阿良良木。既然这样,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旁边?」
「我想要和你聊天。」
这措词真的很直接了当。
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简单明了。
毫不做作,坦率。
「可以啊。我一个人占据这张四人座的长椅,正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呢。」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战场原说完,坐到我身旁来。
我俩紧贴到几乎可以碰到肩膀。
「……………………」
咦……为何这家伙要把这张四人座的长椅,弄得好像两人座的一样……?这样会不会太近了,战场原小姐。在这紧贴的距离下,我俩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没有碰触到对方,但却处于一种只要稍微移动就会贴到彼此的绝妙平衡中,以同学来说,不,就算以朋友来说,这距离实在有点不太妙。话虽如此,要是由我这边移动拉开距离,可能会让战场原觉得我在躲她一样。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但要是战场原误解的话,我不知会受到她何等的迫害,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随便移动身体。结果——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上次的事情,」
在如此状况,以及位置关系下。
战场原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我想要再向你说声谢谢。」
「……嗯。不过,你不用谢我没关系。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没帮上忙。」
「是啊。一点屁用也没有。」
「…………」
这两句虽然意思雷同,但后者的表现却更为过分。
应该说过分的是这女人。
「所以,你要道谢就跟忍野说吧。我想那样应该就足够了吧。」
「忍野先生那边,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我还要把说好的钱付给他。好像是十万块吧。」
「是啊。你要打工吗?」
「对。不过我的个性不适合劳动,所以我现在正在思考对策。」
「和没自觉比起来,你有自觉是一件好事。」「有没有方法可以赖皮不付钱呢……」
「你在思考那种对策吗!?」
「开玩笑的。钱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所以说,他那边另当别论。我想要和你道谢的动机,和忍野先生不同。」
「既然这样,你的道谢我刚才已经听过了,这样就够了。就算是道谢的话语也一样,要是说太多次就会失去实质的意义。」
「本来就没有实质的意义啊。」
「没有吗!?」
「我开玩笑的。是有实质意义的。」
「你真的很爱开玩笑。」
我却是惊讶连连啊。
战场原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阿良良木你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否定你,跟你唱反调。」
「………………」
就算你一边道歉,一边说这种话……
感觉她好像在说:我跟你就是不对盘。
「这一定是那个吧。这种心境,就像小孩子总是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对象一样。」
「不对,我觉得你那是大人想要欺侮弱者的心境……」
嗯?
刚才,战场原是不是说我是她喜欢的对象?
啊,不对,那是一种言语修辞吧。
国中生以为对自己微笑的女生全都煞到自己,而我现在这样想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微笑这种东西根本分文不值),因此我又将话题拉回。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让你这样道谢的事情,照忍野的说法,『你是自己救自己的』,所以对我感恩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必了吧。那样会让我们今后很难当朋友吧。」
「当朋友,是吗?」
战场原说话的语气完全没变。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把你当成朋友吗?」
「当然没问题。」
我们曾向对方吐露出自己身上的问题。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越陌生人或普通同班同学的范围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部有对方的把柄。」
「诶……?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紧张吗?」
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和悦……
「不是把柄之类的问题,你只要很自然地把我当成朋友就好……我们不是那种紧张关系吧?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可是,阿良良木不是那种喜欢交朋友的类型吧。」
「那是到去年为止的事情。与其说是类型,倒不如说是主义比较正确。不过,因为我在春假稍微有了一点思维转换……那战场原你呢?」
「我是到上礼拜一为止。」
战场原说?
「更正确来说,是到遇见阿良良木为止。」
「………………」
这家伙怎么回事……
应该说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场面好像待会我会被战场原告白一样……该说是呼吸困难还是沉闷呢,对了……就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感觉一样。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先把衣服和头发好好打点一下……
不对!
我居然很认真在思考万一被告白该怎么办的问题,这实在让我十分羞愧!而且,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眼睛还会不经意去看战场原的胸部是怎么回事!我是那种庸俗的人吗?阿良良木历是一个用外表(胸部)来判断女生、品性低劣的人吗……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啊,没事……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恶……」
「原来如此。你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
不对。
这两句又是意思一样,语感不同。
「简单来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要报答你。不这样的话,我对阿良良木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自卑感。如果我们要当朋友,我觉得自己要先报答你之后,我们才能变成对等的朋友。」
「朋友……」
朋友。
为什么呢。
这个词不管怎么思考都是一个很感动的词汇才对,但我却因为刚才的过度期待,而觉得有些沮丧,或者该说心中某处有点怅然若失……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样……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满酷的,总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呢。」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想法后,拼命压制自己高兴得想要跳法国康康舞的心情,所以看起来才会变成那样吧。」
「是吗。」
她一脸不认同的表情,点头响应。
她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就是这样,阿良良木。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希望我为你做的啊?只限一个,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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