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冥有鱼 (6)

上一章: 第一卷 北冥有鱼 (5) 下一章: 第一卷 北冥有鱼 (7)

个人。”

“请公子明示。”

“关印之徒,桐城韩远山。”

“公子何以肯定?”

“耶律保不似其叔,贸然险进,和马王无任何深仇大恨,何必煞费气力在战场上拦腰斩人?”

后面的话语秋叶依剑冷漠一止,似是不屑花费精力提及。而冷琦与银光公子也清楚,穆老爷子远在七星,绝对不敢得罪少主,只有关印被杀,他的弟子极有可能怀恨在心,争个鱼死网破。

“韩远山一定在耶律行天军营中,居然做了辽狗。”

银光听着公子冷冷的语声,抬高了眼眸,似是对公子第一次出语骂人感到微微惊奇。

“明日交战,先杀了他。”

秋叶依剑的目光落在银光白皙的面容上:“此举关键,不准失手。”

银光会意,微微颔首:“是,公子。”

——公子欲于大军压境之际,首先射杀军中谋将,不仅肃清中原风气,最主要的是寒了辽人的军心。

银光抬头看了冷琦一眼,似是犹豫半刻,才谨慎开口:“明日赴死入城,公子可有人选?”

秋叶依剑顿步,目光冷冷地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双袖后负,看着银光:“羽林卫巡山,送来一份大礼——吴三手。”

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反观冷琦,静止不动,似是老僧入定。银光有了一丝的轻松,脸上无意识地露出温润的笑容,这一切,都落在秋叶依剑不起波澜的眼里。

“光知道怎么做了?”他的语声冷漠而平静。

“公子的意思……”

“将消息散出去。”

“是。”

“一定要不着痕迹。”

银光抬头,看着面前那道天神一般的身影:“公子……”

“魏营里何时有如此人物,能判断出马连城的走向,将呼声送到百丈高的悬崖?”

冷琦听后紧紧抿着唇,身子微微抖动,眼里闪耀着点点火光。

银光没有注意到这些,仍是有些迟疑地问:“公子是说……”

秋叶依剑的目光胜过檐角冰绡,他直接盯住院中方才步出的府邸大门,一字一语:“为何这么多的路你不走,偏生又叩关入户了,初一?”

“踢踏……踢踏……”三猿峡静寂山道上清醒地响着马蹄的声音。

谷中尸体交错,枪戟纵横,黑色的骑兵,雪亮的铠甲,翻仰的马匹,丢弃的旌旗,一堆一堆地充塞着谷底。战后黑沉沉的硝烟盘旋在山峡上空,久久不经散去。

初一麻木地执着马缰,小心地避开地上战士的尸首,缓缓地走出三猿峡。

初一以为两月前官道上看到的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就是人间凄惨极致,现在看看沟底,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肤浅。

抬眼望去,三猿关外,千里砾石,万里风沙。暮色四合,天地昏暗。红的是血,顺着一个时辰之前还是滚烫的身体流出,汩汩有声。惨烈的是风,卷起漫天黄沙,冲撞突起的战火,撕心裂肺地悲鸣。还有倚叠如山的尸首,没有名字没有分别,合着暗哑的大地,沉睡在地脉深层。

初一低头看了下双脚,靴子浸染成了深沉的黑红。

马背上的人荡荡幽幽发出一句小声的呓语,初一听了不由得心酸:战士倒下,才能安然地休息,犹如进入了梦境。

浓烟滚滚的战地残墟上,初一一人一骑,右手虚挽缰绳,身后的老马似乎比初一更通晓世故,默默地低头行走。

魏翀睁开双眼时,只觉得遍身疼痛,咧嘴抽气,惊醒了初一。

魏翀一转眼,就看到一双浩如烟海的瞳仁,里面是一碧万顷的沉静。“是你救了我?”

初一点点头。

他默默地靠在营地的木桩上,透着微弱的火堆,看着魏翀。

“这里是哪里?”

“赵公子的营地。我把大人和那批步卒送到这里来了。”

魏翀沉默地躺在干硬的沙地上。心底冷冷地打了个突,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魏营……”初一轻轻地说了这个两个字。

“我知道。”魏翀闭上了眼睛。

顿时校场上只流淌着冷冷的风,两人都没再开口。

初一的面目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只是那种木讷的神色,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如那似水流年不露痕迹。

“可笑阿成还信誓旦旦确保大人安全……大人你多保重,阿成就要离开这里了。”

魏翀不动,胸腔如山峦般起伏,传出来沉闷的声响:“多谢小兄弟救我一命。”

初一看着火光,似是苦笑一声:“大人,阿成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还是想劝大人,万般性命都死去,自己还能活着,这就是老天的选择。阿成还祈求能再次见到大人。”

魏翀听完,久久没了声音。滚过两声重重咳嗽后,他才开口,语声里像带着看破尘世的惨淡:“你放心,若不战死,我们必然再见。”

初一拉起身上的斗篷,缓缓走到魏翀身畔,蹲下身给他叠加一层盖上:“大人是光明磊落热血之人,铮铮傲骨万世千秋,我那兄长吴有极像将军,此刻我已有了他的消息,我放心不下,特地等大人醒来辞行。”

初一的眼里澄净如练,他注视着魏翀紧锁双眉的面部,又坚定地说:“但是我相信,大人如仁者无忧,如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沙场上,无人能挡!”

魏翀的双目剧烈跳动,面上如同林间掠过的风,凌乱地抖成一片。

“大人,你再好好休息一下,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天明,那个时候阿成就不在了。”

魏翀仍旧沉默着,初一看着他硬朗的脸庞,混在在血污颓败的胡须中,居然轻颤。

初一出手拂了魏翀的睡穴,将他身子放好,掩好衣角,默默地守护这最后一点时机,等待着拂晓的来临。

四周一片寂静,无风无光,只有淡淡的火苗在场地里跳跃,发出一两声噼啪声响。

初一抬头环视这片行军中草草搭建的营地。

此处地处凤鸣山脚,地势偏僻,坐落于群山怀抱,仿似稳坐军中帐的诸葛武侯。山上的草木凋尽,落出参差嶙峋的山石,黑夜里闪着幽幽白光。这是一种突兀的冷硬,带着塞外不屈傲桀的姿势,融入了骨子里的旷远。

即使无风,即使阴凉如初一这样的体制,他还是感觉到天地之间的荒芜寒冷。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冬雪未溶万物折服。黑色旌旗高悬空中,挂着凝结成霜的晶亮。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初一耳畔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遭步兵们睡梦中带着疼痛的*;稍稍动作,盔甲上滚下的冰渣子的脆响。

谷仓状的帐篷稀稀落落地立在这片山脚,厚实寂静,黯淡无光。士兵们忍受着凉彻入骨的寒冷,昏昏沉沉地睡去。

大地上一片沉默,所有人在黑暗里潜伏,等待着夜尽天明,天明之后无尽的命运。

初一默然起身,一一巡视那些步兵的身体,细心地为他们检查伤口,顺便盖好不能蔽体的毡巾。走到一个额角缠满纱布的士兵面前,初一低头凝视半晌,心里只觉得凄凉。他蹲下身给他掖了掖披风一角,手指尖一片冰冷,不由得挽起袖子一探鼻底,察觉无一丝呼吸,身体却硬邦邦地僵卧着——那年青的面目冷硬如石,竟然死去多时。

初一蹲了极久,颤抖着伸出手,将披风拉高,缓缓地盖住了他的脸庞。

26.重影

营地里隐隐约约露着一两点烛火。黑夜无光,永无止境。只有守夜换更的士兵穿梭往来,间或伴有几句声响:

“口令?”

“折戟。”

初一返身走回魏翀身旁,似是有些不放心,又探身查看了一下他的气息。

低低浅浅、远远近近想起一阵低沉的乐声,似埙音醇厚洞箫悲凉。攒在一起先小后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声音袅袅不绝于耳,回环萦绕在营地四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初一心中一动,抓起火堆旁布幔缠绕的龙纹剑,在身后缚紧,深深地看了一眼魏翀,尔后回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潜去。

军营深处是一架广大高起的帐篷,燃起了烛火,影影绰绰照出几个人形。

洞箫之声由远及近,缓缓地向腹地推移,乐声沉稳,古朴绵长。

守更的将士早已发觉,在初一右边的帐篷背部,纷纷响亮喝止:“什么人?站住!”

只是伴随着沉闷倒地的声响,那人依然平缓地吹奏,依然平缓地朝前行走。初一循声望去,隔着高大的帐篷,只看得见一个削瘦的背影。

从帐篷里闪出几条人影,极快地发动攻势,将来人团团围住。剑气猛烈掌风雄浑,震起沙石满地飞扬。巨大的声响惊起了沉睡的士兵,大家纷纷执枪披甲冲出营地,只是强大的气息将众人*迫在外,无法靠近。初一悄悄地混在人群中,只露出个脸一探究竟。

——来的人竟然是杨晚。

初一距半月前曾在儒州府院里见过杨晚,这个姑娘一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远微笑的盈盈双眸,情深似海地盯住身旁那个木讷的少年。温柔的脸庞如花般在众人面前绽放,和每一个人说话时,轻声细语,唇边擒笑,干净轻灵得像春风中的杨柳。甚至刺赵的那晚,初一偶然望去,她的面目依旧带笑,手底生风,飘渺的剑影无处不在。

此刻,却让初一有了片刻的惊异,眼前的杨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圆圆的鹅蛋脸消褪成尖尖下巴,眸间含尘灰暗颓靡,间或闪过凌利的寒光。面上如罩银霜,冷冷地*视与之缠斗的苍山三隐。衣衫褴褛,随着她的身姿起伏,脚上手腕上掠过一节节闪耀的光亮。

初一定睛一看,居然是被斩断的金色锁链,勒进了肉里,翻起条条血纹。

杨晚似乎无所察觉,手上白光泠泠,冷着面目与三老凝神打斗。她的剑影漫天而下,轻盈的身子在三人间穿梭,滚滚的掌风切来,她不躲不避,只是近身一挽寒剑,招招追命,使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初一看了暗自惊心:这杨晚仿似当日的自己,带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杨晚一招横荡,扫开三人,清亮喝问:“你们把杨朝怎么样了?”

白袍矍铄的是兰君,他稳稳走开一步,微微一笑:“小姑娘,我们的公子既然好好地在这里,那你说杨朝怎么样了?”

杨晚一听,眼底杀气顿起,咬着牙冲向了兰君。

兰君向后轻轻一退,潇洒站定。左右两边的松竹二人似门扇般压了过去。三人又将杨晚围住,密织的剑气掌风似网严密,困住核心的猎物。

杨晚似是恨极了兰君,寒光凛冽的剑尖招招不离兰君的要害,贴身*近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兰君看向了二老,二老会意,趁着兰君身形旋转之际,松竹二人双掌合击,切向了杨晚。

杨晚被牵制了剑影,头顶上的兰君似落叶飘转,狠狠地击向了她的天灵。

初一看这三路封杀的杀气,心里不容细想,纵身一跃,双掌生风,劈向了手执利器的竹老。竹老回眸一看,见是初一,冷冷一笑:“又见面了。”手中的碧玉竹杖撩向了初一曲池穴。

杨晚长剑流转,光影莹莹。划开松柏的手掌,又回旋身躯扫向空中。

初一刚刚截住了竹老身形,右手后探正待拔剑,却听得杨晚淡漠的语声,不由得生生顿住。竹老趁机一伸竹杖,*得初一姿势来不及改变,只能朝后翻飞,掠开了两丈开外。

“杨朝,是你吧?”

一柄冰凉泛着寒光的长剑洞穿了杨晚的心脏。

杨晚面容如水,唇间擒笑,似是初见初一那晚,清灵淡雅的声音看向两人,微笑着戏语:杨朝,你们两个是兄弟。

即使背后被人狠狠地刺穿了心脏,她的面目依然生动,仿若当初。初一不禁屏息,感觉到了随着剑尖流淌下来的血滴,她心底丝丝缕缕的战栗。

杨晚背后转出来一名衣饰精巧的少年,修长入鬓的双眉,淡漠的眼睛,一身宝蓝锦缎长袍外罩莹白貂裘,衬得身子俊朗如月。只是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怜惜,正双眼不眨地盯住杨晚的笑容。

身旁所有的卫士俯身低呼:世子。

三老也垂首站立身后,只有被剑穿透的杨晚牢牢站定,还有沉默而无所遁形的初一。

初一看得真切,这名少年不是当日明黄斗篷的赵公子,也不是那名表情木讷的杨朝。但是耳畔又传来杨晚颤抖的声音:

“赵公子,求求你,放过丫丫……”

这语声含着浓浓的悲凉,如同方才的洞箫,低迷地穿过夜空,无穷无尽地哀伤。

赵应承冷冷一笑,站在杨晚身侧,缓缓抽出了长剑,剑身由白再转入红色,在寒冷的夜色里,发出刺目的光芒。杨晚的身躯禁受不住,簇簇抖动。

初一大喝一声,手上青光闪耀,切向了赵应承。——在杨晚仆身而倒的瞬间,她眼角的泪珠滚滚流下,遁入微尘,和着外人无法明喻的满嘴苦涩和满腔绝望。

赵应承仿似知道来的是谁,手腕上贯注了十成功力,左手抓住杨晚身躯,右手猛地扫出剑影。

初一眼角瞥到赵应承身后跃出的三道身影,心中一凛,一式虚招之后,却掠开几步,稳稳站定。

透过三老,初一看到杨晚似乎气息已绝,头发凌乱垂落于赵应承的左手,身躯如抽去魂魄的人偶,飘飘荡荡。

初一双目一抬,聚在面前赵应承脸上,右手慢慢地抬起龙纹剑,拂去剑身上残存的布帛,冷冷一顿,落于身侧,闪着幽幽的寒光。剑身划开了夜色,发出低沉悲鸣的虎啸龙吟。

“长佑,剑长三尺九分,宽一寸半,卫子夫所锻神兵,赠与汝南王之子李天啸。公子悲天悯人,纵有利器护身,从未杀生。今日初一不才,愿以身试剑……”

初一低垂双目运气一转,催发体内寒毒,顷刻之间,清幽的长剑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上至垂落脸庞的发丝,下至蓝白饰纹的袍底,初一全身无不贯注着凛凛寒气。

周围之人看见面前低眉敛目的少年,全身上下瞬间冰凉一片,均是惊奇出声。

赵应承和苍山三隐如出一辙地冷静,凝神注视初一的身形。

初一面沉如水,唇中逸出冷冷的几字:“双生双离,幻如重影。”

语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青光粼粼,长剑当空划下,用的正是辟邪少主那式“花落漫天”,直直劈向赵应承面目。

三老见识过秋叶依剑那一剑的威力,记忆犹新。眼看剑气漫天罩落,和着冲天而起的初一身形,带着凛冽的寒气,人剑合一,转瞬即到面前,三人纷纷躲避。

如同当日一般,无人敢正面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赵应承周遭顿生风云,强烈的气息如同海啸滚来,夜空中闪耀着一双森森的眼眸,竟然比豹子还要凶狠冷酷。

赵应承心中微惊,脚尖借力一点,闪身疾退,左手仍是提着杨晚的尸体,一直朝身后掠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长长的柔软的鞭子无声无息欺身闪来,卷上了赵应承的左手,奋力一挽,将两人拉开了初一的剑影。

“喀嚓”一声,营地里那间主帐被剑气削成两片,嶙嶙从中端裂出个缝隙。

初一一剑落地,左手一引,长剑回旋,人剑一体如出鞘的利器,看也不看,合身朝旁边扫去。

赵应承的左手一空,杨晚尸体已被人如风般卷走。他仿似不曾感触到身后直*而来的寒气,提气朝暗处跃去,身形似风,迅如雷电。

初一的脚尖在地上一点,长剑噌噌响遏,身躯前倾,直*赵应承心窝。

三老先前躲避剑气转过身形,看到初一那一剑的威力,心中早已一凛,发力朝他扑去,意图拦下他刺杀赵公子的剑影。

四周士兵几乎现在才清醒过来,大嚷着“护驾”潮水般涌向初一。

初一身形受阻,身后浑厚大力扫来,心中打定主意,扬起剑气,似是不忍杀生,一团寒气地飞离人群,紧紧追随赵应承而去。

几个鹰起鹤伏,初一和赵应承身影均是消失不见。

兰君提气跃出军营,纵声长呼:“公子——莫追——”

松柏大手乱拍,嘶声狂吼:“都愣着干啥?去找世子!”

一名副将一挥手,带着一支迅速列成队形的亲兵,步伐急速地朝山上跑去。

竹老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一推松柏的身子:“走。”松柏正气得哇哇大叫,回头似乎想给竹老一掌,被他冷冷地抵住手心:“少主嘱咐过,世子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松柏一转身,重重呼出一口气:“自然知道,交战之前紧要之事,不是初一,而是世子。走罢!”

初一紧紧地盯住赵应承身影,使出所有功力,鬼魅般*近。

凤鸣山上山石陡峭,如林般插落,散于山脊。赵应承银色貂裘在夜色中极为显眼,泠泠地带着一道光,在石间穿梭往复。

初一紧盯住那道光影,奋力追赶。他的目光冷澈见底,居然带着平日没有的丝丝凉意。

赵应承的身影近在眼前,初一聚起寒气,凝于剑身,长身暴起,长佑一挥,朝身前之人后背斩落。

赵应承早已料到身后欺近的气息,无奈地看了前方一眼,只望得到一个远远的背影。手中长剑横扫,急速转身,跃向了石堆。

初一长佑既出,绝无回心转意,金戈交鸣中,斩断赵应承长剑,去势不减,生生切入了嶙峋山石。

赵应承冷哼一声,拉下身后貂裘,甩手弃之一旁,双袖飘飘立于初一面前。

“素无纠葛,干卿何事?”他紧盯住初一面目,阴恻恻地说。

初一冷冷地抽出长剑,垂于身侧,剑尖指地,手腕一翻,却是惯用月光的起手式。“似你们这般为达目的草菅人命者,如何知道!”

他大声一喝,身形暴雨掠起,带着寒风带着冰雪兜头斩下。

赵应承运力于双手,袍袖鼓起,似风帆般扩张,只一瞬间,全身上下罩着层强烈的罡气,震得沙砾山石纷纷飞散。

初一双目沉聚,长剑斩落时,赵应承又闪身避开,转于初一身后,双掌拍出,不留余地。

初一刚和赵应承交手两招,马上试出对方功力——赵应承年纪轻轻,居然使用的是正宗心法的降魔掌,甚至比大碑手更加雄浑猛烈!

两人缠斗了几招,初一稳定气息,长剑一引,分花拂柳朝赵应承面目刺去。这一式仍然平凡,剑身平平送出,但赵应承知道这招意味着什么。

——果然,面对自己封喉锁骨的指法,初一不躲不避,双目闪耀着凌厉的光芒,人剑如一,铿然袭来。

赵应承不敢双手接下此招,运劲朝后方掠去,变换了几种身形,却摆不脱牢牢钉住面目的青色剑尖。

“呼呼呼”空中切来几道掌风,朝初一空门大开的背后奔去。初一分辨真切,纵身闪过一转剑身,划开一道弧形剑影。

赵应承飘然而立,双手后负,站于山巅,面色冷漠,注视着面前战局。

苍山三隐马不停蹄赶来,刚好截下了初一那一剑必杀。场地四人均是熟知对方身手,两相照应也不含糊,亮出兵器猱身扑上。

初一的剑如出涧雪瀑,力道绵长不绝,奔流到海畅快淋漓。那剑影无处不在,青色的山峦青色的风,眼前刚刚闪过初一冷漠的瞳仁,冰雪般的剑峰又凛凛贴近了脸颊。

“什么剑法?”松柏暮地大喝一声。

初一手腕翻转,冷冷回道:“离别剑法,双生重影。”

那是带着雪莲冰绡的剑气,劈开青纱帐似的流光,在初一的身后、左侧、右侧形成了第二道幻影,仿似还有一人泠泠附于身后,璀璨飘逸,如月出光华。

在场几人面色微变,想是从未见过此种剑法,诡异多变,如影随形。

放眼望去,天上、地下、风里、雾里俱是那两人的身影,牢牢相依,仿似永不分离。

27.情深

山脚至山巅亮起了火把,伴随着人声鼎沸,光亮一路蜿蜒行来,越来越近。

初一看也不看,只凝神对视面前三人。他的眼睛是镜湖冰封,万里冰雪,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

将初一团团围住的苍山三隐这次却有些狼狈:衣衫凌乱,斩落数十条布丝,胸前背后均被重创,剑痕累累,布满了白色的寒霜。

“传闻无方岛少年,青衣营初一,胆色过人勇气可贾,今日所见,委实不假。”立于山巅的赵应承突然微微一笑,冷漠出声。

他淡薄的眼睛一扫周围,继而又冷冷接口:“不知在王师铁蹄之下,是否还能全身而退,依然从容?”

“赵公子!”初一和三老苦战许久,正因无法靠近赵应承而心焦,听他一言,语声里抑制不住的微怒。“世人为了功名利禄,对南北两位公子趋之若鹜,各怀目的。但是杨姑娘眼里的深情,常人都能看出如海般深沉,赵公子,难道你看不见吗?”

语声先是低沉压抑,到了最后一句,突然急促上扬,一时之间,“看不见吗”“看不见吗”滚滚在旷远的山谷回荡。

赵应承回旋面目,看着模糊的远山轮廓,耳旁一直传来那句掷地有声的回响。

初一看不清赵应承的表情,只觉得这句悲鸣停息,才传来赵应承字字清晰的回答:“为了这寂寥江山,死了多少人,埋葬了多少家庭,上苍可曾怜悯?纷繁乱世蝼蚁偷生,何谓真情何谓假意?纵使真情又有何用?”

赵应承转过身,盯住初一寂然一笑,那笑容远似寒山白雪:“况且,孤注一掷之人,最是愚蠢至极!”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大锤子,狠狠地敲向了初一。初一身形微微晃动,闭上了眼睛。

赵应承右手一挥,周遭卫士一稳阵型,团团攻向初一,三老立于公子身旁,意欲伺机补上两掌。

初一回头看了一眼那批步卒,认出还有两三人是刚到营地时为其忍疼针炙过的伤员,心里长叹一声,纵身朝崖壁跳去。

松柏方想振臂一跃,兰君先早一步拉住了他的身形:“护卫公子要紧。”

先前指挥上山的副将拾起白色貂裘,走上前呈现给赵应承。赵应承淡淡地看了一看,说道:“脏了的东西,丢掉。”

副将一愣,直着身子杵在那里。

竹老看着初一逃遁的方向,问道:“公子,这个初一为何出手?”

赵应承昂然前行,众人尾随其后。两名小兵为他掌火,照明前方道路,他淡漠地走了许久,才回答:“为了拖延时间。”

竹老心中生奇还待出语询问,一抬头,看到兰君凝视他的眼色,会意过来,噤声不语。

赵应承的身后仿似长了眼睛,他只顾前行,口中却淡淡地说:“主帐距空地至少有二十丈,谁有这么大的力道这么长的鞭子?杨晚已死来人还抢夺尸体,显然是同伙所为——不过杨家满门被歼,蝼蚁之徒不足为惧。初一出手拦截,是为了那人盗走尸体顺利遁去。”

(我许你一世深情,你弃之如尘;辗转零落寸寸催心;再见你时波澜不惊,前尘旧事焚烧殆尽,烟锁津渡无法回应。)

耳畔风声呼呼不断,眼前掠过黑白相间的光影,初一心绪烦乱,只是提气纵身狂奔。

初一说不出心底的混乱缘由,赵应承那句嗤笑孤注一掷的话语一直在耳间回荡,纵使他说的不是自己,但是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情深似海的人,怎能让人不为之悲愤难平?

奔跑了许久,还未见到拂晓的光亮,初一面庞上流淌着小溪似的汗水,面朝着来处,低低地说:“赵应承,既然你出身高贵,就必须多承受责任多所担待,但是千万不要后悔。”

初一沿着凤鸣山背脊缓缓而行,走到一山石陡峭直插云天之处,转过一须发飘飘老者,拦住了去路。

初一抬眸凝视面前老人,全身白葛道衣,面目几乎被银须白发遮掩深闭,只露出一双洞悉尘世的眼睛——仿若佛祖那样睿智深邃。

初一一怔,恭敬地作揖:“前辈有何见教?”

白发老人双眼如泉温润,语声平缓,折回山崖间隐隐回响:“先前多承公子援手。”

初一心下雪亮,猜测出老者与杨晚关系匪浅,听他的语声,也能断定修为过百,是难见的世外高人,不由得顿生敬意,愈加恭顺低首。

老人伸手一扶初一双臂:“公子请随老朽前来。”转身带路,衣袂生风,袍袖飘飘仿若凌虚仙人。

弯弯曲曲经过几道山崖,老人袍袖一拂分开遮掩的草木,带着初一进入了内洞。

洞内依然黝黑一片,一处泉眼般大小的缝隙透露着点点微淡的光,但是足够初一看清一切。面色苍白的杨晚了无生气地仰卧草堆,胸口不闻起伏,已是死去多时。

初一垂眸看着她,心里又掠起一层淡淡的悲凉。

“如公子所见,是老朽从赵公子手中夺走杨晚,因为老朽正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父亲临终前托付之人。”

初一沉默了一会,才恭声回应:“前辈是否有要事嘱咐晚辈?”

“好聪明的孩子。来,你坐下,听老朽慢慢地说。”

老人也不待初一反映,走到杨晚身旁盘膝坐下,眼光看着杨晚,有无限的慈悲怜悯。

“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杨晚恐怕还得落于敌手,公子这份大恩不能不谢。”

初一连忙伏身跪拜:“不敢。”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扶了初一右臂,一股柔和的风带着他跌向地面——初一也不反抗,依照老人心意,盘腿坐于对首。

“杨晚出生于将军世家,却是生错了朝代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南唐旧遗杨定疆将军,国家灭亡后携部下降服宋主,因反宋战争中牵扯到了杨家,被一直潜伏在杨晚身边的赵应承各个击破,满门歼灭。”

初一身躯猛地抖动。

老人微闭双目,继续沉稳说道:“杨令公在大难来临之际,曾托付老朽看好这个杨家最小的孩子,希翼朝廷放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娃。可是杨晚生性聪明,渐渐推断出了一切,思绪由先前的空灵转为现在的混乱——她时常半夜醒来大哭大叫,滚在地上拉着老朽的衣襟,像个无知的孩童,口里还一直嘶喊‘师傅,你杀了我吧,我活不下去’‘师傅,你给我扎针了吗,我脑袋很疼’有时候又不言不语,看着竹子发呆一整天——老朽这才知道她心智苦乱离疯癫不远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朽无从得知,但是担忧她做傻事,就用崆峒派祖传秘宝,当年捆绑昆仑奴的‘一绝索’锁住了她双腿双手,离开一个时辰给她配一副药,回来时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初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再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地上那方平静的面容——一绝索,韧性最强,能锁缚饕餮蛟龙。但强行逃离时,索刺倒扣经脉,远离一步,疼痛入骨一分。

老人仍旧淡定地端坐,语声平静:“老朽知道她还在希求自己收留的杨朝不是赵应承,所以也赶到了凤鸣山,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缓缓睁开双目,温和地看向初一:“公子,你是谁?”

“晚辈叫冷双成。”

老人点点头,转头看向了杨晚,伸出右手轻轻*她如云般黑发:“冷公子,老朽有个请求,实在是难以启口。”

初一恭顺地看着老人,口中无一丝迟疑,迅速应道:“前辈无须多虑,晚辈其实到处飘荡无所寄托,即使前辈不用嘱咐,晚辈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杨晚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初一此时听来,纵是如此平静之人,也微微一怔。

“她是老朽一手带大,情同父子,幼年洗浴时便察觉她的心脏和常人生得不一样,方才救下她老朽便喂食了一种药丸,牢牢护住了她心底最后一点气息。但是否醒来,还需一种药引。”

老人双目直视初一面容,目光坚定而慈祥:“老朽得知此时去寻得这处药引,绝无可能,但是碰到了冷公子,杨晚还有一丝挽救希望……”

初一身躯不禁凝神不动,他的眼里不知不觉流淌出痛苦:“前辈,是说要用我的血催发寒毒,让她浴火重生吗?”

老人默然点了点头。“别人或许不知红硕果之霸道阴毒,老朽虚度百岁光阴,刚好知道此毒的厉害,而先前在营地中见你催发出剑,便心中窃喜老天苟延杨家最后一点血脉。所以老朽一直隐在山中,等着公子。”

初一沉吟片刻,才抬首凝视老人:“前辈应该知晓中了此毒无药可解?发作时痛苦难抑,令人只想自戕?晚辈体内两种霸道毒素相生相克,杨姑娘是否也能调和?”

“老朽探过公子脉络,知道公子体制寒凉不似杨晚,所以能压抑寒毒不易发作。可是为了挽救她,没有第二种方法。至于能否支撑而活,一切要看她的造化。”

初一脑海里顿时扯出一丝亮光,他不禁双目圆睁,语声带着一点点的惊喜:“前辈可是药王?若是,杨姑娘的确有希望。”又想起面前老人定是极早探出自己的秘密,不禁又低头开口:“不是晚辈有意隐瞒身份……”

老人只是慈祥地看着初一,眼睛里一如先前的清亮:“公子隐瞒身份,定是有难言之隐。老朽正是药王,为了这个孩子避居荆湘,在江湖中已销声匿迹十八年。”

初一有些迟疑地看着药王,面色犹豫,但终究没有开口。

药王微微一笑:“公子可是有诸多疑问?”

“恕晚辈愚昧。”

“无妨。”

“江湖传闻药王慈悲为怀,平生只收东阁先生、孤独镇主为徒,不曾得闻杨姑娘一事。”

“杨晚的身份比较特殊,老朽和杨家渊源颇深,所以费了一番心思在此女身上。”

“如果杨姑娘服用了寒毒,侥幸回醒,会不会再次生无眷恋一心求死?再者一旦毒性发作,常人难抵,前辈是否有药物控制?”

药王的目光长久地流连在杨晚的躯体之上,面对初一的疑问,他反问不答:“公子是否知道放置好杨晚后,老朽一直尾随身后?”

初一心里有些吃惊,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老朽生于前唐,至此虚活了百岁,也看尽了世间的变化无常,老朽明白一个道理用了整整八十年。”

“晚辈谨听教诲……”

“老朽看到了前唐的覆灭,十国的混战,初宋的建立,历经三朝三代分分合合,唯独世间日月亘古不变。正值战乱天灾,即使锋芒如秋叶公子,权势如赵世子,如此英雄少年最终会在光阴流逝前折首,所以老朽淡看世间百态,不予插手顺应潮流。众生在天地之间依循各自命运而活,无法逆转。纵使老朽矫意为之,杨晚还是得自己面对自己的命运。”

初一垂下头细细思索着这番话语,觉得药王前辈字字玑珠,继枯木大师点化之后,心底的迷雾又清退不少。

“前辈隐居荆湘,想请教心中一直以来的几点推测。”

“请。”

“荆湘是否是前唐属国?”

“是。”

“相传若干年前敬远公所立?”

“是。”

语声过后,初一面如死灰,身子一直簇簇抖动不停。原本心中那点卑微的希望被自己捏碎,顿时消散于空中,刹那不见踪影。这心中的万丈波澜如何平息,如同横扫千军,“砰”的一声将初一甩到深渊,冷彻见底。

药王用他洞悉一切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初一,却不言语。

“晚辈冷双成,来自另外一个朝代,因寒毒保存尸身,穿越百年时光,再次存活于世。晚辈时常迷惘,面对不同的世间相同的命运,心中一直抗拒,今日得见前辈,让晚辈茅塞顿开。”

初一默默起身,恭恭敬敬地给药王稽首伏拜,待起身站定,身子却如白杨般笔直隽秀,仿似换了一个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明亮的气息。

药王仍旧微笑不语,却是受了面前少年的大礼。

“父亲为晚辈取名‘双成’是希翼晚辈顺利长大,成人成才冷双成。今日跪别前辈,心中便暗暗决定从此做回自己,勇往直前,安然面对上苍磨炼。再次感谢前辈的教导。”

药王端坐于室,仙风道骨的身姿稳如青松,声音如春雨润物,温和而深远:

“今日一别,有缘自会相见,定当报答公子恩情。”

28.再见

冷双成走出山洞,晨间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的面容上。他疾步向山下掠去,脚步不曾踌躇彷徨。

山脚下的路分成两条:一条是通向左边军营,南景麒驻扎之地;一条是通向右方古井台,吴三手被掳之所。

一直埋伏在魏翀军队里的冷双成,早就探明了一切需要的消息:南景麒接受辽军议和的条件,荆湘军队作为后援,共同倒戈面对宋朝。一路随辽军袭来,此刻驻扎在距凤鸣山二十里之外。

在更早以前,冷双成不敢贸然离开吴三手半步,夜间休息也必守护在帐外,未曾料到被魏翀手下支开,给辟邪少主擒去。其实这一切,当时还是初一的冷双成早已了然于胸:该来的,总逃不了。

此时的冷双成大步凛凛,反而有了无所顾忌的畅快,因为他打定主意,见了南景麒之后,一定要寻到吴三手,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冬日的朝阳并不温暖,厚厚的积雪仍旧覆盖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雪光晶莹,冷风拂过,泛起点点星屑的雪花。冷双成提气狂奔,朝着心中认定的方向飞跃。他想起了也是在冬日大雪封山的气节里,李天啸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你在那里,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飞奔而去。

童土抱着干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嘟囔囔地朝马厩走去。

夜雕轻轻地喷着响鼻,踢踏着蹄子有些不耐地立在马槽前。童土见了它,像见了自家兄弟一样,冲上去抱住它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夜雕伏枥,志在千里。”

童土爱怜地*着夜雕的鬃毛,手上不利索地塞给它干草。看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马儿,今天少爷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夜雕突然竖起它削竹般的耳朵,静止不动。童土仍未察觉,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冷双成静静地走向童土,瘦长的影子在马厩旁拉成一条线,还未等到童土抬头惊呼,他出手点向了童土的腰间。

“不必惊慌,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是不动就行。”

童土有些惊异地看着冷双成,无法出声,只得拼命地点着脑袋。

“你家少爷可是南将军?”

童土点头。

“今日有一场大战?”

继续点头。

“可否带我见南公子一面?”

童土瞪大了眼睛不动,眼珠直直地盯着冷双成,似是有话要讲。

冷双成微微一笑,出手拂开了穴位。童土摇晃了几下身子,冷双成又轻轻扶了扶他。

童土大喘一口气:“我见过你。”

冷双成不语,默默地看着他。

“你救过我家公子,我在他怀里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差不多死了。”

冷双成明白他在说什么,仍旧没有接话,等待他把话说完。

“可你毕竟是汉人,你要见我家公子做什么?”

冷双成默默地闭了闭眼睛。这句话其实吴三手也说过,只不过吴三手说得更加委婉:

——师傅,我们宋人和荆湘打战,你希望谁赢?

——师傅,你如果想见下南将军,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时候的初一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冷双成还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面对童土天真无邪的眼睛,冷双成开不了口,解释不了任何的缘由。

过了半晌,他才平静地说:“我既然救过你家少爷,肯定不会害他。我见他,是有要事禀告。”

“难道你是汉人的叛徒?”童土歪着脑袋,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冷双成。

冷双成心底苦涩,嘴上却是平静:“我还没这么大义不道,你带我去吧,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童土仍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冷双成目视四周开始走动的士兵,沉稳地站在马厩里。

“那我问你,你从来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找到我家少爷?”

冷双成转头看着吃草的夜雕。

光滑的皮毛、伟岸的身躯、修长的四肢、瓦蓝的四蹄、蓬松的华尾。夜雕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如同主人一般的桀骜不屈。纵使是眼拙之人,也看得见此马的宝贵不凡。正是如此,在冷双成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找到南景麒了,只不过没想到来的是个孩子,还是个麻烦的小童子。

冷双成突然越过他,朝着军帐处走去。

童土急忙回过身,拉住他的衣袖:“喂,你去哪里。”

“去见南公子。”

“只要我一喊,别说见到我家少爷,就是半步你也走不出去。”

“我不走半步。”

“什么?”

“我哪里都不去,就站在这里先把你杀掉,什么人都会来见我了。”

童土有些吃惊地看着冷双成,马上放开了他的袖子,一双眼睛还骨碌碌地乱瞟,就是不敢去看冷双成冷漠的瞳仁。

冷双成低下头弯腰凝视童土的眼睛,抬起了他凉飕飕的手掌放在童土的脸颊之上:“我指甲里淬了剧毒,沾到一点脸就会烂掉,破开几个窟窿,只要轻轻一划……”

童土哇的一下叫开了:“我带你去,反正你也会找到他……”

童土低着头翘着嘴巴,一路踢着石子朝前走。冷双成走在他的身后,看着地上落成的薄薄一线的淡影,摇摇晃晃像是打碎了波光浮冰,不由得喟叹无言。

拐了几道帐篷后,童土在一方白帐外站定,大声说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冷双成淡淡地长吸了一口气。

“请。”

冷双成不禁站在原处凝神不动,眼底是一片凌乱的雪地,耳旁却惊人地重叠了那句朗然胸襟的话:“请。”时光仿若倒流,很多年前,也是一个不见面目的少年,从未追问门外来人是谁,却以堪比清风明月的话语说了个请字,明快爽朗如出一人。

冷双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呼吸。他的手藏于衣袖中,交叠双掌,狠狠地掐了下左手的虎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痕印。

童土站了片刻,见面前的少年低垂着头,如木头般呆立,不禁大胆推了下,好奇地看着他。

冷双成稳定心神,伸手撩起帐帘,低眉敛目走了进去。

一直朝前走了几步,冷双成只看到一方稍稍垒砌的案台,停下了脚步。

帐篷里很安静,而冷双成根本不敢抬起眼睛。过了会,听到南景麒的嗓音传来:“是初一吗?”

南景麒的声音明朗如月,带着萦绕于室的悦耳轻柔。这种柔和的迟疑斩断了冷双成心底最后一点祈求牵盼,如同一个溺水的孩子,放开了手中仅剩的那根稻草。

“初一见过南公子。”

冷双成稳稳地长稽一礼,垂下双手,默默伫立。

南景麒风一般掠向冷双成,语声里带着一丝惶恐的焦急:“初一不必如此多礼!”

冷双成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恭顺地看着南景麒衣襟的下摆。

南景麒伸向冷双成的手停顿在空中,似乎听到他低沉一叹,然后唇中逸出清淡的语声:“你没事就好……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只是恳请初一不要如此拘礼。”

冷双成低沉着眉目,不作言语。心思却淡淡地掠起了一层涟漪:在他的印象中,李天啸是从来不对他叹气的。

“初一,你身体还好么?”

冷双成点了点头。

南景麒看着面前的人,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是那少年冷澈见底的眼睛却让他平静不少。他默默地看了片刻,又温和地说:“你来找我?”

冷双成双掌交握,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睑,定睛看了南景麒一眼,像闪电般,霎时又掠过了他,落在身后的地图上。

南景麒的眼光里泄露了一些诧异,因为他在等面前少年抬头的时候,发觉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南公子,请如实告诉在下几个问题。”

“请。”

“公子今日一战的对手是谁?”

“赵应承。”

冷双成沉默了下,自己的猜测证实之后,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倘若得胜之后,公子如何打算?”

南景麒微微低头看着冷双成的面容。今日的初一面上沉寂无光,不见那日如海般的深邃双瞳。

“请公子一定要实告之。”

“继续前进。”

“前方可有战场?”

“有处高城……”

“可是古井台?”

“正是。”

“古井台可有旧名?”

“据我所闻,好像中原人均称‘九州第一台’。”

冷双成的身躯微微一颤,周遭声音仿若不闻,心里却有个声音大声疾呼:原来是这里!秋叶依剑的终点原来就是这里!

南景麒轻蹙眉头伸出手。

冷双成极快地退后几步,伏下身去,结成一束的发丝铺散开来,在他的背后渲染成一幅笔墨山水:“恳请南公子一定要应允在下。”

“答应你什么?”

“慎入古井城。如若公子不应,初一宁愿长跪不起。”

南景麒苦笑一声,伸出的手又淡淡地落下。

“你这是何苦,我答应你就是。”

冷双成默默地起身,站在南景麒几步开外。

南景麒静静地瞧着他,帐篷里又没有一丝声音。他看了有好久,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前这个沉静的少年。

“初一怎么断定今日一战我可胜利?”

“有两点原因。”

“能告诉我吗?”

——这声音还是这么温柔,仿似担忧让我为难,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着询问。

冷双成心里酸楚疼成一片汪洋大海,觉得全身都麻木得动不了,眼里、嘴里、舌底都是泛着冰冷蛰人的波澜。

“公子知道宋朝主帅是赵应承世子?”

“是。”

“此人如何?”

“少年老成,城府深沉。”

“可知除了世子,还有督军?”

“去年至今年,只见赵应承出现在战场,从未见过督军。”

“督军就是辟邪少主——秋叶依剑。”

29.隐藏

南景麒背负双手,立于空旷帐中,面朝冷双成,朗朗一笑:“那又如何?”

冷双成低沉眼睑,透亮的光在他头顶上晕开,散成了一圈淡淡的影子。他仿若不觉,语声仍然平静:“真正的世子在下昨晚才偶然见到,可以推断出先前所有战争布局均是秋叶依剑所定。想以两位老谋深算的公子联手,哪里这么容易胜利,但是敢问南公子,两国交战以来,战况如何?”

“我朝胜少败多。”

“近半年呢?”

“胜多败少。”

“是何原因呢?”

“宋人浴血而战,大多败于辽军铁骑。”

冷双成抿了抿嘴唇,语出惊人:“不,不是这样。”

南景麒直视冷双成:“初一为何这么断定?”

“直接原因没有,但是据我所知,辟邪少主从不做无把握的事,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

“初一认为是什么呢?”

“诱敌深入法。这人心狠,做戏*真,诸多战役真真假假打下来,让人根本看不见他最终的目的。”

“可有证据?”

“没有,要看第一场战役之后,赵应承退向哪里。”

“退军地方和战争胜利有何联系?”

“昨夜口令是折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退兵的暗示。如果是折戟一战,赵应承一定会遵循约定,退兵回避。如果退至古井,那便是最终目的之地。”

南景麒并不言语,也未注视冷双成,微微垂首沉吟。

“恳请公子一定不要进入古井城,古井是昔日的铜城铁壁防御战地,易守难攻。”

“初一为何反复叮嘱不进古城?”

“岁月改变了许多地貌,但是古井城是以前的第一台,胡语所称‘可多契’,天空之城的意思。”

“在下没有亲临古井台,无法得知具体形貌,如果能在城垣处走上一圈,便可给公子肯定的答复。”

“如果古井城没有发生改变,那么它的底盘就是以前的中原一大密地,俗称地下城——因为在铜墙铁壁的下面,是虚空的栈道。”

“如果秋叶依剑也在那里,肯定会在地下城里做手脚,公子答应在下,不要进去!”

冷双成焦急地一口气说完,紧紧地盯着南景麒侧脸,见到南景麒转回身子,又马上低下头,注视着地面。

南景麒默然地看着身后地图半晌,尔后又语声沉痛地说道:“初一的推断虽未经证实,但是在我眼里,已是无价可比的消息,更重要的是——”

顿了一顿,南景麒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战栗:“你这么做就是背叛了汉人,你知道吗?”

冷双成的身躯如庭前修竹,在风中兀自静止伫立。从头至尾,他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有的仅是抬起头来,坚定地看了一眼南景麒。

目光清澄,如同青竹叶尖滴落的露珠,晶莹四射,深深地坠入大地,流淌着含蓄的微亮。那目光如此短暂一瞥,让南景麒区分不了是真情还是幻觉。

“平心而论,在下实属通敌。”南景麒听到他平静地说完这句,然后又沉重地说:“可是别无它途。”

“初一,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公子真的想报答在下?”

“绝无戏言。”

“公子可以为在下做一件事吗?”

“请讲。”

“请公子闭上眼睛,在下深恐唐突公子……”

南景麒即使迟钝如斯,也看出面前少年决计不敢正视他的面容。他心里似乎有一点疼痛的墨水滴在纸上,晕散开来,渐渐渗成模糊一片。在听到他的迟疑的请求后,南景麒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冷双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酷似李天啸的脸孔,仔细而贪婪,目不转睛而深情不移。青春年少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远离了深爱自己的恋人,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寻一丝丝*合他特质的影子。这是一种穿越千年的疼痛,在前世不能相守,在后世注定分离。如同硬生生地抽去冷双成的骨血,抛下他苟延在渭水之畔,沉痛呼吸,倒地不起,挣扎着爬向莹白如玉的光亮,才发现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月亮冷漠无言地看着他的寂寞,坠入波浪粼粼长河,搅动了一地的浮光碎影。

他静止在这片海市蜃楼面前,什么都说不了,因为他们的身份背景让两人无任何再会的交集;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摊开双手,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似乎有点冰雪般的凉爽停立在南景麒面前,让他一动也不敢动。那团冷漠还未触及自己的皮肤,如同面前的少年,永远不敢靠近,带着一寸、一步、一生的距离。那双手一定是欣长的,和着脸旁的空气,由上至下,簇簇流淌。南景麒很想贴近这份冰凉,可它始终远离自己,缓缓地慢慢地,五指虚张,描摹着自己的轮廓,带着深深的压抑的颤抖。

“南将军,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传来一句低沉的语声,鼻端下混合着泥土草木的气息迅速消失,南景麒不由得猛地睁开眼——风穿过中帐,卷起了门外的雪花飘舞。

冷双成已经不见了。他站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布帛缠绕的包裹。

南景麒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在毡布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手掌刚刚触及把手,就证实了他的想法,那突起的龙行,冰冷的剑柄,不是龙纹剑又能作何想!

“轰隆”一声,似乎有道天雷兜头劈下,将他击打得摇摇晃晃,将他的心里撕扯得雪亮。他还记得有一天童土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告诉他南朝有个少年英雄,居然去挑战了辟邪少主。

——传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孤身一人奋战,身受最强大敌人的十二剑,当胸一记致命伤。

——传说那个少年在敌人面前,忍受着九蛊穿肠的滋味,抓裂了儒州最硬的长石街,活活疼死也不肯低头。

“原来是你,初一……孤身奋战……九蛊穿肠……为什么呢?”南景麒喃喃自语,语声里再也掩藏不住,是一片浓浓的痛苦与凄凉。

无人能够回答,只闻穿过的风发出微微的声响,似是一声叹息拂过心间。

——因为爱,所以隐藏。

建隆三年,二月二十,武州古井台,巳时。

高出面前倾斜山坡的古井台,沉稳地矗立在大地上。它三面开阔,仅有后背依山而建,冰雪漫舞,覆盖山峦,似是拥抱着沉睡中的古城,一黑一白,煞是鲜明。

“轰隆轰隆”惊天动地的辘辘车轴、滚滚马蹄之声惊醒了冬眠中的城池。

古井城前罗列着四四方方的军阵,前后相连,一路蜿蜒到坡底。

当前是尽张铜口的弩车,乌森森的箭矢斜对天空,锋刃簇寒割裂了风雪,一如身后的主帅那般张狂傲慢。马上威风凛凛地坐着是耶律行天,双目自盔甲下扫视面前黝黑古朴的城门。

他的身后有两名副将,左侧的是一位面容沉静的小将,右手侧握一柄朔气冷冽的大刀,隐隐带有古代战神将军之风。落于右侧的是名身材魁梧、臂力喷张的男子,手上也提把花纹雕饰的大刀。

他们身后是各列十二方阵的铠甲兵,在主帅示意之下,齐齐停下轰隆隆的脚步,重重顿下盾甲,雪地里飞溅出泡沫似的波浪。

“大帅,有些不对劲。”那名小将一勒马缰,凝声说道。

耶律行天回转面容,抑制不住的面脸骄傲之光:“侄儿,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焉能抵抗铁臂雄师?”

耶律保沉沉扫视百丈远的高城,目光深远语声慎重:“古井是中原第一高台,后依习贡、梁月两山,壁立千仞,直插天堑。地势居高难攻,孤峰一片。此刻全城森严上下戒备,宋军退守城中顽死抵抗,适宜智取不可强攻。”

说完,扫视一眼身旁握刀之人,那人微微颔首,语出恭敬:“小将军说得极是。”

耶律行天抬起面目,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古城,一抖黑色大氅翎羽披风,朗声说道:“侄儿可是忘了自居庸关一路交战以来,宋军拼着浴血尸战,才寥寥胜了马坡、三猿峡几仗,此时不乘着大辽威武之风冲杀过去,岂不是灭了自己志气,让敌人有喘息之机?”

耶律保目视其叔,平缓说道:“大帅精通汉学,是我大辽之福。但是对方主帅赵应承狡诈多变,擅长狡兔三窟之技,大帅可曾听闻?”

耶律行天一抬右手,果断回应:“不必多言,今已至此,踏破最后一方孤城,中原便可长驱直入。本帅主意已定,休得再言。”

耶律保侧身对身旁之人叹口气,有些怏怏地说道:“韩先生,我们回阵。”

韩远山顿首,偕着面前少年将军扣马离开。

古井台内外三层均是插满了在风中飘扬的军旗,众多黑色盔甲的士兵潮水般地伏身城头,只微微露出一截头盔上的红缨,在风雪中兀自颤抖。

城中第三层的暗堡内,视野开阔,又恃掩蔽极深,是调度指挥的首选,赵应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上乘之地,一退入古井后,即刻动身赶来。

一上旋转的塔阶,逐步落入一道凛然伫立的背影。白色锦袍在冷冷空气中无风自展,雪片卷起了宽松袖口,掠过一双欣长修韧的手,一柄潜在剑鞘中的长剑。

“公子久候了。”赵应承在秋叶依剑身后,一抬手。

“不急。”秋叶依剑背对来人,语气如出一辙的冰凉。

赵应承默默走上前,和秋叶依剑并肩而立。银光上前一步,朝赵应承行礼,赵应承微微颔首,银光稍稍垂首退出塔楼。

“少了一人。”秋叶依剑目视雪空,突然启声。

“我依约血战,在凤鸣山前落败,一直驱师后退,无半分破绽。”赵应承目光落在塔外,平静说道。

“南景麒没来,一定出了破绽。”秋叶依剑面容不动,透过风雪,注视辽军动向。

赵应承心里转过数念,沉吟片刻,马上抬头:“只能是初一……”

秋叶依剑听后突然回头盯视了赵应承一眼,赵应承却是微微一笑:“公子的人我不好插手,昨晚杨晚来袭,被我杀掉。所有出过军营之人均被我送上战场,经凤鸣一役浴血战死,目前消息不可能泄露,计划也天衣无缝,除了连夜遁逃的初一……”

秋叶依剑冷冷接口:“三老安在?”

“都负伤休整。”赵应承侧首注视着秋叶依剑亘古不变的冷漠俊容,缓缓道:“初一出手不凡哪,三人围攻百招,不仅无丝毫败相,还力挫三人,如果不是三老救驾,我险些都躲避不及……”赵应承面目之上仍是浮起淡淡的笑容。

秋叶依剑心里一沉,想起了往事,更加肯定儒州长石街对战时,狡猾的初一隐瞒了身手,不可能只在自己剑下走到十二招。

赵应承双手后负,语声上扬,带有丝丝的愉悦:“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希望公子捕获时,不要杀死,送我最好,我愿出任何代价换取初一。”

秋叶依剑目光冷鸷,并无声响。

“传闻落雁塔一役中初一拼死救出南景麒,今日距初一夜遁之后南景麒居然按兵不动,显然两人之间有所牵连,只是无法猜出二人关系,公子可否告示?”

“不知道。”秋叶依剑冷冰冰地说,“世子还是多关心此战局势为好。”

“公子如此镇定地立于面前,赵应承还有何忧患?”

“事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赵应承走到瞭望台前,俯身查看了半刻,复又淡淡说道:“耶律行天还未发动进攻,难道真是起了疑心?”

“无论是否起疑,依他急功好利之性,势必攻城。”

“传闻其侄谨慎细致,督送弩车而来,若是此人进言,耶律行天或许踟蹰……”

秋叶依剑直视赵应承试探的目光,冷冷道:“世子先前一战,列阵将帅是谁?”

“魏翀,战死。”

“世子股肱之将折戟,令耶律行天深信我朝主力皆损,退避不战。”

“所以一定会进军乘胜追击?”

“迟早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并立塔楼中静止无言。

“辽人所列鱼丽之阵,公子定是有了对策吧?”赵应承目视远处,语气平稳。

“有。”

“既然公子笃定,赵应承此刻告退。”

“世子去哪里?”

“耶律行天半刻不动,我自是要去请君入瓮了。”

30.决战

古井台城门在绞索“吱吱呀呀”声响中缓缓放下,和着陡峭的冷风,弥漫的大雪,在黑沉沉的辽军前亮出面目。

只见吊桥上冲出一彪人马。当前一将银鞍白马粉面朱唇,眉间一抹疾驰而来带起的冷厉之色,与冰凉的泛着寒光的长枪互相辉映,直*人眼。

耶律行天一挥大氅,发力嘶吼:“此人是宋朝丞相之子,活捉者重赏!”自身也拍马迎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辽人一听此言,不顾身后副将军耶律保劝阻,先前两列脱裂阵型,潮水般抱团离开。

秋叶依剑展袖一跃,落于塔巅,站在寒冷空旷的雪空中。他目光紧追赵应承身后,冷声喝道:“光!”

银光公子此时正在塔外守候,听到公子呼喊,朗声回应:“公子。”

“传我号令,雪影出骑拼死保护世子,先锋营出动围歼辽人前部。你前去接应,射杀韩远山才可返身。吩咐城头守军,百姓出城不准阻拦。”

“是。”

银光心里虽有浓烈诧异,但自幼遵循公子之心稳固,推测公子此举必有深意,当下也不犹豫,负起长弓朝前掠去。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双目凛凛俯瞰城前战场。

银光纵马奔出城门,身后带着残余百名银色铠甲骑兵,融入冷冷风雪,霎时人影难辨。一片白光滚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轻便黑衣的先锋少年,手持利刃,机敏灵活,猱身赶去。

漫天风雪中,镶合上两队人马,混战一起。

空地上顿时传来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厮杀声。

赵应承枪尖划过雪空,一马当前朝耶律行天刺去。耶律行天双目带着红光,大喝一声,朝赵应承当头斩下。两人迅速胶战一起,身下马匹团团回转,踏起乱玉般的雪水。

赵应承身后众人纯属心腹,皆会意过来,围住耶律行天,拼死阻断潮水般涌来的援兵。

耶律保看得真切,他语声急促地喝令:“韩副将,你带一方士兵前去援助大帅,小将带大军冲上。”

韩远山点头,身后方阵里的辽军风驰电掣驶出阵营。

耶律保纵马上前,朗声说道:“弩军听令!没我号令不可放箭,误伤大帅!”左臂一挥,带着黑沉沉的鱼丽阵队稳稳朝前压去。

韩远山远远地直奔赵应承,目光里夹杂着旁人难解的贪婪。他的战马在凛凛风雪中冲突而出时,迎面突然传来呼啸风声,尖锐刺耳。他大吃一惊,忙俯身马上。

风雪呼呼刮过,凌乱飞舞,一支金箭破空划过,钉入韩远山来不及闪躲的前胸,在他倒地之前,第二道银色光芒闪过,牢牢扎上了他的后背。

韩远山最后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最后感觉到了眼睑上的冰凉雪花,闭上了眼睛。

身后辽人愕然。

银光带雪影掩杀过去,随后还有一排排黑色的人影。

冷双成赶到古井台时,交战方酣。

他极力目视前方,双目不眨。穿透纷扬大雪,面前众人混杂如泥,泛着血光落地,融入脚下黝黑肮脏的雪水之中。

冷双成右手紧执月光,纵身跃过辽军后方,极快地朝边缘狭窄地带跑去,目的是想沿着边角冲进城门。他的身形丝毫不敢滞留,目光闪耀,清楚地掠过身旁的战场。

黑白相间,混战一团。声喊震天,厮杀遍野。

冷双成看到一批黑色军衣少年,各自团团围住眼前方阵,回旋绕走,不禁微微一顿。

“这是半年前经历过的八角阵,看来辟邪少主果真在此。既然秋叶依剑隐身古井城,想必一定会炸毁高台——一定要及时救出吴三手。”

冷双成施展身法,手持粼粼寒剑,左冲右挡,硬生

热门小说无方少年游,本站提供无方少年游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无方少年游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哈罗小说
上一章: 第一卷 北冥有鱼 (5) 下一章: 第一卷 北冥有鱼 (7)
热门: 传奇纨绔少爷 龙争虎斗 诱甜 带着生活系统养包子 被师尊鲨了后我重生了 全系炼金师 七夜怪谈 为师到底怀了谁的崽 六尺之下 两世欢(两世欢原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