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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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明末清初的几十年里,全球气候进入小冰河期,不仅仅是明朝受灾严重,欧洲、日本、menggu、朝鲜、女真都遭受到严重的影响,特别是更靠近北方的menggu跟女真。menggu草原上自从万历末年以降,几乎年年遭受大雪灾,许许多多的部落因此走入绝境,即使是规模较大的部落也因为恶劣的气候不得不淘汰部落里的老弱妇孺,才能熬过冬天。
小冰河期的到来极大的削弱了menggu诸部落的人口及财富,令menggu部落的势力一落千丈,以致于在后来的明清战争中难以施加影响,或者沦为无足轻重的配角,再也无力重现昔日马踏四野的雄风。
不过伴随着危机一并到来的往往是机遇!
譬如努尔哈赤统帅的女真部落,他们摄于越来越恶劣的生存环境,只能不断的向南方迁移,只能不断的从大明王朝的身上掠夺血肉。也正是得益于努尔哈赤极其子孙能够一代代的从明王朝那里掠夺来足够的财富,非但令女真部落没有在冰河时期遭受到menggu部落的困境,反倒是在这段时间内,女真部落的势力急剧膨胀!
看到机遇的并非只有努尔哈赤一人,林丹汗同样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同时强烈的羞耻心也令他不得不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向其余草原部落宣战。
林丹汗已经穷途末路,他没得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之前耻辱性的败给努尔哈赤,已经令林丹汗在部落内的威望一落千丈,冬季来临之后,察哈尔部落人畜锐减,随处可见死于严寒与饥饿的牧民、马匹,走到最窘迫境地的察哈尔部落开始反思,许多高层人士起了二心,想要煽动牧民们心中的愤懑兴趣,取而代之。
林丹汗察觉到了这股阴谋反叛的味道,他变的急不可耐,惶惶如丧家之犬。也正是因为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使林丹汗放下心中的高傲,派遣使臣,来到明朝京师求援。
当然那封态度谄媚的国书自然不可能是出自林丹汗之手,但确也经过他点头同意,对于一位领袖来说,哪怕是如此细微的服软,也是具备奇耻大辱性质的。同样的,对于接受这种服软的明国皇帝而言,心情自然是无比舒畅的。
所以,仅从个人情感上,皇帝本人是不介意送给林丹汗一些粮食、布匹过冬的。反正对于明朝而言,至少是天启朝的大明而言,粮食危机并未到来。
看过林丹汗的国书之后的内阁群臣及兵部要员面色也甚为得意,在儒家的文脉中,再没什么比折服野蛮人大长老更加有面子的事情了。
但感觉有面子是一回事,愿意把自己的口粮拨给林丹汗,帮助察哈尔部落度过难关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对于明朝跟察哈尔部落而言,他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达到兄弟之邦的地步,撑死了也就是双方关系解冻,然后迅速进入了蜜月期。
在严峻的共同挑战面前,明朝的高层跟察哈尔部落的高层的确拥有相当的利益互补性,双方高层也乐见两国日渐友好,但是长期敌对的民意是很难扭转的。虽然皇帝数次令王化贞出使塞外,但从来也不敢把“结盟”二字摆在明面上,而朝廷对外的宣传也是林丹汗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成为了朝廷的一个藩属。就连皇帝也不敢明面上亲近察哈尔部落,就更别提旁的官员了。
因为这都是明摆着的,谁敢提议捐粮帮助察哈尔部落谁的名声在民间就算是臭大街了,愤怒的老百姓非要把你家祖坟给掘了不可。
要知道明代的老百姓可是出了名的任性、倔强!
基于此,即便文武们早洞察出皇帝有意捐粮资助察哈尔部落,也罕见有文武跳出来,屈意迎奉。
叶向高更是直言,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大自然的暴怒是不差别的,非但menggu草原受灾严重,就是明朝的北方诸省也糟了大难,干旱、严寒令陕甘诸省粮食亩产锐减,虽然徐光启等人趁机推销了耐干旱、乃严寒的玉米、土豆等作物,但毕竟是新兴事物,老百姓的接受还有一个过程,心里预期也没那么高,既然老百姓接受了,可谁愿意自然辛苦耕作的粮食捐给塞外menggu人?明朝立国两百多年,几乎每一年都跟menggu处于敌对状态,这种民情国情,谁会心甘情愿?
兵部尚书张鹤鸣更是无耻,他直言,察哈尔部落兼不兼并塞外诸部落,那是他们menggu的家事,既然林丹汗已经臣服了朝廷,朝廷在这件事上自然双手赞成,但是挥挥拳头,呐喊助威可以,想要朝廷给粮食,那是万万不可以滴!
总之朝臣们就一个主意,回复林丹汗的话要说的漂漂亮亮的,但身为同盟者的担子要推卸的松松的。
皇帝很不满意,他痛斥叶向高尸位素餐,推卸责任,他更是毫不客气地批评张鹤鸣鼠目寸光。“林丹汗的察哈尔部落跟努尔哈赤的建州叛军已经势同水火,双方早晚要决一死战。而国朝自皇祖旧历四十六年开始,建州叛军就已然成了咱们的心腹之患。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朝廷非但不能让林丹汗倒下,让察哈尔部落树倒猢狲散,反而应该助助拳,让林丹汗变的兵强马壮。即使林丹汗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也足以消耗建州叛军或者牵制住建州叛军相当部分的精锐部队,从而降低国朝的边防压力,或者国朝可以趁虚而入,或令建州叛军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或直接犂庭扫穴,永绝后患。”
张鹤鸣立即表示反对,他一改之前支持王化贞联合林丹汗共同守卫广宁城的策略,答道:“虏情难测,林丹汗向来反复无常,积弱之时则屈意假寐,臣服于国朝,待他日秋高马肥,则有起刀兵之祸,狼子野心举世瞩目,岂可信任?岂可亲近?更何况不久前的塞外之战,林丹汗被努尔哈赤打的落花流水,这种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即便朝廷给多少粮食、军械也不足以使其能够跟努尔哈赤抗衡。请皇上三思。”
皇帝不满的喝道:“你一面说着捐助林丹汗,有引狼入室之忧,一面有对林丹汗的部队极尽诋毁之能事,岂非自相矛盾?”
“尔等也不想想,在建州叛军尚未剿灭之前,林丹汗事事有求于朝廷,又怎敢悖逆朝廷的旨意?假如尔等非要牵强附会的说:那么待到建州叛军剿灭之后,林丹汗是否会生出二心,那么朕就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朕会比林丹汗更早的撕毁盟约!汉朝人跟匈奴人年年和亲,有着联姻的情分在,尚且大动干戈,伏尸百万,朕只不过赏赐了一些粮米,断然不会起了妇人之仁,对林丹汗心慈手软的。”
皇帝的话音落下,群臣只感到不寒而栗。叶向高偷偷抬起头,瞥了眼皇帝,心里惶恐不安,他暗自摇头叹息,到了今时今日,他倒是有些羡慕急流勇退的方从哲了。
守在这样以为君主身边,长此以往,绝非福分!
自古以来,但凡有大作为的皇帝,对内外而言,都是柄双刃剑。对外,皇帝是全民族最锋利的剑,守护着他辖下的子民。可对内这柄剑仍旧悬而不落,嗜血跟狂暴在铸剑之时便已注定,这柄宝剑非但要沾满仇寇的血,还将伤害更多亲人、贤人的身体发肤。
所以儒家经典所推崇的皇帝绝非是本身具备开创不世之功业的那种君王,而是垂拱而治,放权给士大夫,能够容忍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君王,譬如赵宋江山的帝王们,就是读书人梦寐以求想要侍奉的君王,虽然老赵家的君王尽皆性格软弱,但至少对士大夫们来说,老赵家的君王们性格宽容又慷慨,跟老朱家的吝啬、残暴形成鲜明对比!
叶向高隐隐约约中从皇帝身上瞧出了汉武帝、明太祖的影子,这一次,他忽然生出了致仕退隐的心思,并且还会劝诫他的后世子孙,在天启皇帝在位的时日里,都不许考举做官!
“捐助林丹汗,让察哈尔部落强大起来,已势在必行。但朝廷不能一点好处也拿不回来。”皇帝笑了笑,他命令魏忠贤拿出一份地图来,展示给群臣观摩。这是一份明帝国东北部边疆的边防图,其中还具体描绘了察哈尔部落、外喀尔喀诸部落以及女真部落的位置。
皇帝指着古北口北部的一片草原说道:“这一带草原,水草丰美,禽兽繁衍,历代都是广袤的草原上最富饶的草场。朕命人考究过,这一带草场,曾经是辽国皇帝的狩猎场,成祖皇帝也曾率军在此地狩猎、演武。现如今这一带被喀喇沁、敖汉等小部落占据,他们原本都臣服于林丹汗,但现如今已经背叛了他,转而对辽阳城内的努尔哈赤暗送秋波。林丹汗对他们恨的咬牙切齿,假如来年开春林丹汗果真要复仇,像喀喇沁、敖汉这种小部落,拿来立威是不二之选。但是可惜林丹汗不能享用这片富饶的草原了,因为朕也看上了这里!”
皇帝语不惊人死不休,群臣闻言都是大惊失色,他们纷纷屏住呼吸,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袁可立跟杨嗣昌在西北三边搞得不错,那里的menggu漠南诸部落,在国朝扩大马市贸易以后,已经逐渐丧失了寇边的野心。但同时,每年朝廷也会增加五六万乃至**万的马匹,这些马匹无论是转输内地,变卖给民众,还是加以训练,下放给各地官兵,都需要一个草场暂养。朕这几日都在想什么地方养这些马合适。咱们大明原本就有许多马场,遍布两京南北直隶一十三省,但一来这些马场很零散,很小,二来这些马场本就养着不少马匹,早已不堪重负。更何况跟漠南蒙古的马市贸易,是每年都会增加五六万的马匹,两年就是十多万,若是叫一个二十年那可就是整整一百万匹骏马,如此数目众多的马匹,非开辟出一个专门的草场不可。”
“所以朕就需要林丹汗送给朕一片草场来养马。”
张鹤鸣忙道:“皇上,林丹汗辛辛苦苦击败喀喇沁、敖汉,损兵折将,他们会甘心将这片草场拱手相送吗?”
皇帝笑道:“张大人难道还是一个稚童?两国邦交,哪有什么心甘情愿?不过都是利益权衡之后的抉择罢了。若是事事随心,朕又怎会跟塞外一个部落酋长扯东扯西?若是朕这满朝文武都是诸葛孔明、魏征、房玄龄一类的人物,朕又何须在此苦口婆心,又何须整日劳神费心,为国事呕心沥血?”
闻言,群臣尽皆面带惭愧之色,当然他们这也是利益权衡之后的抉择,到底心里咋想的,也只有他们自个儿心里明白。
“林丹汗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为了共同的敌人,朕可以顶着压力赏赐他粮米,他怎么就不能割让土地,向朝廷表示忠心呢?更何况现如今他的部族正处于饥寒交迫之中,他没得选!”
顿了顿,皇帝又笑道:“当然了,朝廷又不是贩夫走卒,岂能开口闭口都一副做生意的口吻?至于到底以怎样一个理由将粮米赏赐给察哈尔部落,朕也早已想好了。”
“朕会册封林丹汗一个‘恭顺汗’的位子,并让林丹汗再呈上一份讨封的国书。届时,林丹汗就是朕的臣子了,察哈尔部落在法统上讲也便是我大明朝的子民。到那时朕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拨发粮米赈济他们。”
恭顺汗?
群臣忍俊不禁,亏皇帝想得出来!
草原人多以狼、鹰作为自己的精神图腾,草原人在世人眼中的性情也多是桀骜不驯。现如今皇帝将林丹汗改封为‘恭顺汗’,可谓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这种战略轻蔑,就跟当初朱元璋追谥从大都逃到草原的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假如仅仅一个‘顺’字,还可以解释成“顺应天意”,如此也可以保全林丹汗的颜面,但‘恭’字只能对人不能对天,恭敬恭敬,岂非折煞林丹汗这个menggu汉子。
不过群臣自然不会在这种文字游戏上跟皇帝争辩,事实上这种文字游戏师承的就是他们这些士大夫,所以对于皇帝改封林丹汗为‘恭顺汗’一事,他们只想说“干得漂亮!”
远在塞外苦寒之地的林丹汗在大概十五日之后得知了这件事。
“恭顺汗?”
林丹汗咬牙切齿,他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南朝的小皇帝辱我太甚!”怪不得林丹汗愤愤不平,事实上,虽然元朝已经丢失大统两百多年了,可是像林丹汗这种黄金家族的后裔,仍旧自视甚高,将自己视为北国的皇帝,将明朝视为南朝或南国皇帝。譬如之前林丹汗写给努尔哈赤的国书,就十分轻蔑的将所谓的“大金国”斥之为伪国。在那封林丹汗自称四十万蒙古国之主的著名国书中,林丹汗说道:“南朝只明国一个皇帝,北国只有我一个皇帝,你努尔哈赤有算个什么东西呢?”
当然,这封国书呈递过后不久,他就被努尔哈赤揍得满地找牙了。
虽然屡遭挫折,但是林丹汗体内毕竟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统!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还是充斥着林丹汗的每一个毛孔,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个‘恭顺汗’的称呼,否则他将给他的家族抹黑,给他的部落带去耻辱。
“本汗就不信了,没有你难过小皇帝的粮食,本汗还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林丹汗恶狠狠的说道。
但是不久以后,察哈尔部落内部就发生了小规模的火并,为了几头羊,数千名牧民相互厮杀,折损了两百多人。这种迹象预示着林丹汗在察哈尔部落内部的统治正濒临崩溃,因为内部死斗是被林丹汗三令五申所禁止过的。
当所有人都将林丹汗的权威熟视无睹的时候,也就预示着林丹汗即将推出历史舞台的日子快要到了。林丹汗畏惧极了,他已经明显察觉到几个部落权贵那种**裸的弑君者的眼神了!他必须做出抉择了!
是被饥寒交迫的部下给生吞活剥,还是接受明国皇帝的册封。
在大明天启三年一月中旬的时候,林丹汗的使臣再次来到京城,向明朝的君臣呈递了一封更加卑躬屈膝的国书。
林丹汗或者说是恭顺汗他接受了明朝开出的所有条件,包括那片草场!
事实上在恭顺汗的眼中,比起他的尊严,那片富饶的草场倒显得一文不值了。
皇帝很开心,下诏调拨三千石粮草及武器甲胄三千余副封赏给恭顺汗,当然这只是诏书中载明的一个不至于激起民众反感的中规中矩的数字,事实上明朝支付的代价要高得多——仅仅粮草一项就高达十万石,另外布匹什么的也很多。
跟皇帝耍了个小机灵类似,林丹汗也下令封锁了消息,他派遣的死士在半道上截杀了那名使臣及其扈从人员,并且焚烧掉了明朝皇帝册封恭顺汗的一切诏书及馈赠的服饰、旌旗等等。
虽然双方的心都不诚恳,但这就是联盟的本质——大家各怀鬼胎,却又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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