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章

京营兵其实有点类似于宋代的禁军，也即从各地抽调而来的精锐组建而成的正规军，在成祖时代，京营兵曾经有过五次辉煌的战绩——深入漠北，犂庭扫穴。虽然五次的战果加在一块也不一定比得上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捷，但至少证明了在成祖时代，京营兵悍勇的足以压倒menggu铁骑，但是后来随着国家承平日久，军队内部的官僚主义滋生**，战斗力也就严重滑坡了。土木堡之变后，于谦大爷主持了兵部，对京营兵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改革，变京师三大营为十团营，总算恢复了点战斗力，后来隆庆时代也有过改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一流的政治家，隆庆及万历初年的一系列改革中，除了最惹人注目的经济改革外，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军事革新，特别是张居正执政时期，对大明边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遗憾的是张居正并没有将主要精力放在京营兵上。

事实上自打嘉靖朝的庚戌之变以后，直到崇祯朝的己巳之变，期间将近八十年的时间，京营兵都无仗可打。当兵的不打仗，还怎么加官进爵？自然是搞官僚主义那一套了。武将们没有从文官那里学来兵法谋略，倒是将文官们的糟粕文化悉数挪用到军队之中，以致于京营兵迅速**下去。

好在皇帝即位之初，就命令王象乾整顿京营，王象乾德高望重，在朝堂之上又有皇帝鼎力支持，故此能够弹压住军队内外的那帮宵小，经过王象乾七八个月的努力，基本上把京营内靠着裙带关系或者别的见不得光的关系爬到高位的武将统统给罢免了。后来皇帝又命令孙祖寿、满桂两个“专业人士”，训练已经被王象乾极力整顿后的京营，总算是有了点儿成绩。

掐指一算，孙祖寿、满桂两个也已经整训了京营兵大半年了，应该能够上阵杀敌了。

皇帝摸出一个“千里眼”，仔细的观察校武台下的京营兵，见到这些兵将各个士气饱满，皇帝精神振奋。

孙祖寿跟满桂不愧是一等一的将才，经过二人的整训，现在京营兵队形整齐，喊打喊杀的声音震耳欲聋，仅从军容军纪来看，似乎并不逊色于关宁军。不过皇帝心里却直打鼓，毕竟官僚们最擅长的就是做表面文章，谁知道这是不是花花架子，仅仅是看上去凑合？

关宁军毕竟有实实在在的战绩摆在那儿，但京营兵却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皇帝正在分神，忽然一个传令兵跑过来，喝道：“三军将士奏请皇上打*炮。”

皇帝嘴角一抽，连忙点了点头道：“准奏。”

传令兵刚下去没多久，便看到京营兵用小车拉出来两百余门佛郎机火炮，这批佛郎机火炮跟以往的不同，它们都是孙元化改进过的，要比最初的佛郎机火炮高明数筹，无论是杀伤范围、射程、还是命中率都有了较大程度的提高，另外得益于泰西书院不断地网罗西方的人才跟技术，除了佛郎机火炮以外，京营兵装备的鸟铳的技术也得到了翻新。跟边军不同，京营兵有着禁军的属性，皇帝有意厚此薄彼，给京营兵的神机营将士装备的清一色鸟铳，而非廉价落后的三眼火铳。

鸟铳鸟铳，乃是戚继光给取得名字，意思就是连飞鸟也射的下来。三眼火铳那种落后的火器，不可能具备这种精准度。事实上火器发展初期，无论是任何一种火器，它的命中率都很难跟弓箭相提并论。

初期的火器之所以倍受青睐的原因，并非是命中率，而是廉价！

想要培养一名素质过硬的弓箭手，特别是像中国或者罗马那种非游牧性质的国家，是需要耗费太多财力跟时间的。火器就不一样了，只要稍加训练，任何士兵都能轻易的掌握使用火器的诀窍，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不过鸟铳的出现打破了火器命中率低下的尴尬，在同一时期的欧洲，弓箭手已经被淘汰，鸟铳手取代了弓弩兵的地位。但遗憾的是因为国家**，明朝一直没能将鸟铳这种先进的武器普及全军。

虽然在明朝军队之中，火器的装备程度要超过欧洲诸国，但是由于兵部官员及军队内部将领的贪腐，以致于明军内部的火器大多是粗制滥造，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火器质量越发不堪，置之于到了崇祯时代，大部分明军火器都会出现炸膛的情况，令明军士兵投鼠忌器，不敢开枪开炮，只能仿效关宁军，挥舞着沉重的火器，诸如三眼火铳那样，当成重兵器近战、白刃战。

不过现在局面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善，因为皇帝在阴差阳错之际，把徐光启培养成了唯二的潜邸之臣，并且对枪炮专家，也即是徐光启的门生孙元化青睐有加，致使孙元化平步青云，迅速指掌了兵仗局等重要的军械采购、置办衙门。

孙元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相当清廉，虽然不至于像海瑞、包公、于谦那样两袖清风，一琴一鹤，但较之于他的同僚，孙元化足可以称得上是清廉的典范。

两百余门经过改进的佛郎机火炮迅速就为，随着一名神机营将领的怒吼，两百余门火炮朝着预定的山头倾斜火力，那个山头顿时化作一片废墟，大面积的植被顷刻间化为乌有，那种天崩地裂的既视感，令观看的文武百官及士子们震撼无比，整个校武台、整个观礼台都鸦雀无声。

皇帝抬手拍了拍福王的手，笑道：“福王叔，你看朕的这支炮兵可还行？”

福王大汗淋漓，他忙道：“有如此军队，有如此移山填海的威能，皇上扫平建奴指日可待。”

日常恐吓了福王以后，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附近的文武说道：“明人重炮，建州人、menggu人重马。但是现在朕既有了炮，又有了马，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朕非要两全其美，朕非要打造出一支十全十美的王师！”

皇帝发表了一通演讲之后，演武落下帷幕。不过在日后的一个月里，满京城都在疯传京郊大演武的传说。在京报纸的引导下，京城里的谣言已经把关宁军传成了跨着天马，空中海上如履平地的天兵天将，把京营兵传成了能够排山倒海的黄巾力士组成的无敌铁军。这么传来传去，虽然有失公允，但确实极大的提高了武将、士兵的社会地位，也算是天启朝的政治正确了，故此明眼人也不敢站出来辟谣。

京郊大演武之后不久，关宁军便被皇帝打发出关，临行前，皇帝拨给了关宁军两万匹战马及一百万两纹银。银子出自内孥，战马来自西北的马市。现如今袁可立、杨嗣昌在西北经营马市及整顿西北边防也已经过去近一年的时间了，此二人都是人中龙凤，非但把三边边防重新组建起来，还把西北的马市搞得有声有色。他们一边打击边境走私的马贩子，一边扩大跟河套地区蒙古部落的贸易额，仅仅天启二年一年，从西北购买的马匹就在四万匹以上。由于饲养技术跟训练方法仿效menggu，这些战马仅仅经过短暂的训练，就可以充实到军队之中，极大的扩充了明军骑兵的数量，跟战斗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拥有了足够银两跟战马的关宁军回到锦州城后，便大肆招兵买马。这种举动自然惹来了熊廷弼跟王象乾的忌惮，他们纷纷上书京城，要求削减关宁军的兵权。这话说的隐晦，其实就是不信任祖大寿，生怕祖大寿把关宁军打造成一支“祖家军”。

皇帝装作十分为难地模样，将扩充的一部分关宁军分给袁崇焕直接统辖。皇帝原以为这么做祖大寿会不乐意，可是没有想到最先尥蹶子的竟然是袁崇焕。

因为按照以前的法子，袁崇焕是兵备道，又有节制关宁军的大权，算得上是祖大寿的半个上司，现在分一部分关宁军给袁崇焕直接统辖，岂不是让祖大寿跟袁崇焕平起平坐？

见袁崇焕闹情绪，皇帝一边要求信王对其多加安抚，一边又改弦更张，让袁崇焕自己挑选一个可靠的人来分润关宁军的兵权，但同时作为惩戒，皇帝却是撤销了袁崇焕对于关宁军的节制之权，而是将此权柄第一次明文授予信王。

之前信王资历浅，皇帝不便于授予信王高位，但是现在信王至少亲自领兵平叛过山东白莲教叛乱，总算有了资格，能够堵住别人的嘴，也不再怕旁人说闲话。

如此以来，信王成了关宁军的最高统帅，袁崇焕倒是显得有些里外不是人。不过好在袁崇焕被皇帝拿捏了一次，学聪明了，他不敢再有任何抱怨，老老实实的举荐了一个人来统领关宁军第二镇的兵马。

此人名叫赵率教，也是个辽东老兵，从辽沈开始就一路吃败仗，索性一直很幸运，没有战死也没有被处分。他有些文化，跟袁崇焕很对路。袁崇焕初来乍到需要培养班底，赵率教二话不说便投效在袁崇焕麾下，此次被袁崇焕保举做了关宁军第二镇的总兵官，赵率教对袁崇焕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不过说句良心话，赵率教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可能练兵他不如祖大寿，但是带兵冲锋打仗却是一员虎将。

这件事东拉西扯，到了年关才终于办妥当。整件事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信王，不过天下都是皇帝、信王这一家子人的，信王爱做啥做啥，旁人也不好抱怨。但是这个赵率教本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是因为跟袁崇焕感情好，便突然被升任总兵官，一下子跳了好几级，跟辽西宿将祖大寿平起平坐，这着实令军中上下老多人不服气。

倒是祖大寿精明，他常常放出话来，要求军中上下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要求第二镇的官兵要听从赵率教的差遣，不能有怨言，同时他还时常帮助赵率教整治不听话的将领，帮助赵率教迅速的在军中站稳脚跟。

这件事被信王上报给了皇帝，皇帝看了之后龙颜大悦，当着魏忠贤、高起潜的面，直夸祖大寿是个聪明人，这聪明劲比起文臣来也毫不逊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最吃亏的的确是祖大寿，祖大寿却反而表现得最得体，最大度。皇帝当即下诏勉励了祖大寿，因为有值年关，皇帝特意派太监将宫里的一些御酒、年糕之类的喜庆物件赏赐给祖大寿。这种君臣同用一种物件的行为，其象征意义在古代中国有着非常重要的政治含义。往往只有皇帝最心腹的臣子才能够获得皇帝赏赐吃食或者皇帝自己用过的物件。所以在世人眼中，皇帝这么做，是已然将祖大寿视作自己人。

这种政治笼络，要比什么兵权及高官厚禄都要来的实在。

关宁军在临近年关的时候终于凑够了一万五千人的上限，分列两镇兵马，一镇由祖大寿统帅七千人马，多是原来关宁军的骨干老兵，战斗力彪悍，二镇由赵率教统辖，约八千人马，多是新兵，尚需长久训练跟实战磨炼。

之所以拖到年关才凑够这么多人，一是因为关宁军的士兵多是menggu人，而且还是擅长骑射，弓马娴熟的menggu精壮，这类人并不好找，即便找到了还要调查其祖孙三代，务必要做到对朝廷的忠诚。二是因为天启二年的冬天塞外蒙古草原再次发生大雪灾，各部落人畜死伤无算，大量的难民逃往明朝跟后金。

有意思的是明朝这边因为扩充关宁军的缘故，给予了逃亡menggu人很高的待遇，只要你能进入关宁军，你的家人就会被明朝接纳，赏赐土地，编入户籍，享受明朝公民待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吸引了许多menggu难民前来投靠。

后金那边也差不多，因为组建menggu八旗的需要，努尔哈赤也开出了比较优厚的待遇，但是努尔哈赤毕竟比不了明朝财大气粗，给出的条件也比不了明朝。为了抢夺人口，努尔哈赤还想出了个馊主意。他派出军队，在塞外游荡，见到menggu人就抢，这个法子虽然野蛮，但却十分奏效，一个年关的功夫，楞是被努尔哈赤抢了两万多menggu人，不过这些人都拖家带口的，并非是两万多精壮。不过即便如此努尔哈赤也十分满意，在半封建半奴隶制的后金国，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更何况现如今后金国最稀缺的资源就是人。他们刚刚打下了辽东乃至辽西大片土地，就差人丁前往劳作、驻守了。

menggu人虽然劳作不如辽东的百姓，但是好在他们会放马牧羊，女真部落虽然是渔猎民族，但在长年的征战中，养成了牧马的习俗，家家户户都养着许多马匹，让这些劫掠来的menggu难民，替女真贵族们养马牧羊最好不过了。

跟明朝及崛起中的后金比较起来，塞外一盘散沙的menggu诸部落就成了任人欺辱的小姑娘，特别是不久前塞外的庞然大物察哈尔部落还被后金给教育了一顿，原本草原就乱，各个小部落都想要经手察哈尔部落退出之后，草原上的权力真空，在入冬之间，各部落之间已经爆发了几场摩擦，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灾爆发，致使各部落都损失惨重。天灾**之下，塞外的menggu诸部落简直活不下去了，再加上明朝跟后金不遗余力地挖墙脚，令塞外的menggu势力空前虚弱。

这就给察哈尔部落卷土重来制造的机遇！

大明天启二年十二月初，京师紫禁。

林丹汗向京城派遣了使臣，皇帝刚刚与其会晤，然后召见了内阁群臣及兵部主要官员，作为明朝menggu问题专家的王化贞也一并列席会议。

皇帝抬手烤着火，笑道：“林丹汗的使臣给朕送来一封国书。”说着，皇帝让魏忠贤把那封国书传阅诸臣，复笑曰：“国书之上，语气拿捏的很有分寸，俨然朝鲜国第二的模样，那种俯首称臣、低头哈腰的嘴脸跃然纸上，可真不像是一位可汗说得出口的啊。”

林丹汗在国书之上，将大明及皇帝本人夸赞一番，极尽谄媚之意，恨不得跟朝鲜国王上奏京城的国书一样，把明朝当成宗主国来供奉。

这种国书很对中国君臣的胃口，像今天列席会议的人，没有一个家中缺衣少食的，他们图个什么呢？不过就是个面子罢了。

传阅过国书之后，文武们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纷纷恭喜皇帝折服了桀骜不驯的林丹汗，真是威武霸气，英明神武云云。

这种老调重弹的阿谀奉承，皇帝早听出了茧子，没有任何新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内阁首辅叶向高难得可贵的保持着清醒与冷静。

皇帝笑道：“不错，姿态放得这么低，自然是有求于人。”

顿了顿，皇帝说道：“林丹汗的使臣刚刚对朕说，他的主子想要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夺回失去的草场，并且膺惩那些曾经背叛过察哈尔部落的草原人。”

“但是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逃亡中的察哈尔部落人畜损失惨重，他们迫切的需要粮食及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