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京郊大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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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临近深秋,皇帝分拨了五十万两的军费,让关宁军跟京营兵比划了一场。古代的军事演习跟近现代的军事对抗演演习不一样。古代的军事演习多是表演性的,而非两军对垒,用非杀伤性武器做过一场。
譬如凑够一撮骑兵,往来驰骋,展示弓马娴熟。又或者摆下军阵,将士们进退自如,战阵不乱,以示训练有素。如此等等。
军事演习的当天,皇帝诏令京城文武出城观看。这种待遇是以往的皇帝不敢想像的。世人都在诟病万历皇帝懒,其实万历皇帝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嘛,总不愿意被拘束在一个地方,即便这地方有着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但是基于种种原因,万历皇帝这一辈子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京城郊外——那是一次祭祖仪式。
之所以身为皇帝也不自由,是因为万历朝时期宗亲勋贵们的势力已经一落千丈,就连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边军大将都要唯文官马首是瞻,缺少了士大夫的支持,天下就不能绥靖。万历皇帝也正是摄于文官集团的势力,在年轻的时候不能出京巡视。及壮,万历皇帝困顿于朝堂之上的党争,分身乏术,也没能离开京城半步。四五十岁以后,万历皇帝害了腿疾,加上思想转变,变的越发懒政怠政。以致于万历皇帝这辈子都没怎么离开过他出生的这座城市。
事实上不止是万历皇帝想要逃离紫禁城这座囚笼,事实上,明英宗之后的几乎每一个皇帝都想要跳出这个牢笼。其中最出名的,做的也最出格的就是明武宗。这家伙思维跳脱的很,有事没事就往皇宫外面跑,完全不顾及政治影响。好在当时国家富强,闹一闹也无妨,若是搁在天启皇帝这个时代,突然间皇帝不见了,别说国家大事不能处理了,不发生政变就阿弥陀佛了。
文官们为什么不希望自己的皇帝出宫走走,体察民情呢?
原因大概有两个,第一出于公心。在皇宫里头,皇帝是安全的,并且按照儒家的治国理论,皇帝应该垂拱而治,只需要安分守己的待在皇宫里头即可,其余的事情,交给贤臣们去做去办;第二就是出于私心。古往今来,但凡是皇帝出宫巡视的,无论是大张旗鼓还是微服私访,无论是始皇帝巡视天下,还是清国皇帝微服私访,总会令贪官污吏们遭殃受害。
所以说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文官们都不打喜欢放任皇帝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走。
但为什么这一次皇帝颁诏就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呢?
其一,皇帝平衡了朝堂之上的党争,各个山头势均力敌,谁敢抱团,皇帝就收拾谁,所以就没有太大的政治能量。
其二,皇帝对文官集团采取了分而化之的策略,收买了以顾秉谦、温体仁为首的一大批文臣,令他们脱离的原来的党派,成了皇帝的鹰犬。有这些人在文官集团内部捣乱,皇帝要轻松很多。
其三,皇帝跟士大夫们分润了话语权。以往无论是民间还是士林,总是文官们在喋喋不休的或粉饰太平或排斥异己,但是现在皇帝设立了隶属于内朝的第二十五个衙门京报馆,将士大夫们最令人畏惧,也是杀人不见血的权力——刀笔口舌给削弱了。在京报馆的大肆鼓吹之下,天启皇帝在民间的形象那是出奇的伟岸,即便是在官场士林京报馆也有着一批受众。
最后一点就跟时事有关,如今辽事崩坏是大背景,乃是举朝上下都在担忧的问题,无论是泰昌皇帝还是天启皇帝在即位以后,都有志拔高武将的地位,提高兵将的待遇,此次京郊大演武,算得上是顺应时代潮流。
此次京郊大演武,皇帝办的极为隆重,他非但让京城中的全部高级文武参加,就连宗亲勋贵也一个没落下,除此以外,皇帝还准许读书人旁观,但没有让普通百姓参与。
校武台早早的搭建好了,皇帝跟高级文武、勋贵们就在此处阅兵,校武台两侧是长长的观礼台,左侧是京官及其家族子弟,右侧是在京的读书人,或是秀才或是举人,或者干脆什么功名也没有,但熟读经典的知识分子。
今日能够陪同在皇帝左右的,除了内阁的阁老们,还出现了几张新面孔,他们分别是杨镐、袁应泰以及王化贞。这些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当然,除了王化贞,前两者都是臭名。
在世人眼中,杨镐是皇祖朝奇耻大辱萨尔浒之败的罪魁祸首,至于袁应泰,他先是丢失了辽沈,然后又被皇帝借题发挥,扳倒了东林党,较之杨镐,袁应泰的臭名更加昭著。
但是奇怪的,皇帝似乎时常召见这两个“罪臣”及“败军之将”,令百官摸不着头脑。
至于王化贞,虽然出使塞外有许多曲折,但是最终他还是成功跟察哈尔部落取得联络,“迫使”林丹汗向朝廷俯首称臣,也算是奇功一件,虽然因为察哈尔部落被努尔哈赤摧枯拉朽的击败过一次,令这件奇功略显尴尬。
校武台上旌旗铺展,皇帝已经颁布旨意,令关宁军先行演武。
很快,三千多名人尽双马、身披双甲的关宁铁骑呼啸着从山林中冲出,在校武台前的旷野上纵横驰骋,关宁军主要表演了自己的军容、骑术、射技等等。因为关宁军的军容战术跟关内官兵迥然不同,惹得观礼台上的读书人纷纷惊呼出声。
“这是塞外兵!”
一个操着山西口音的读书人惊叫起来。
此人的话立刻惹来同窗们的争议,“什么塞外兵,此乃信王殿下麾下的关宁军,此次平定山东白莲妖人的反叛,正是这支关宁军!”一个读书人反驳道。
那个操着山西口音的读书人连忙辩解道:“诸位兄台有所不知,在下祖籍乃是大同人士,余幼年时,曾亲眼目睹塞外蛮夷犯边,那些蛮族骑兵就是这个模样,在下敢用脑袋作保,这支部队就是塞外兵无疑。”
闻言,读书人炸开了锅,又深信不疑的,也有破口大骂,嗤之以鼻的。
“塞外兵怎会听从朝廷的差遣?”
“就是就是,塞外兵能有关宁军这么威武雄壮吗?”
几个书呆子叫嚷道。
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读书人挥舞着手中的一张京报纸嚷道:“都安静!难道你们没有看今天的京报纸吗?对于此次京郊大演武,京报纸做了专辑专刊专栏!通篇报道了此事,还有独家花絮呐。”
听了他的话,附近的读书人都安静下来,见状,老年读书人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的说道:“京报馆的记者获得了此次京郊大演武的独家采访权,跟关宁军还有京营兵的主要将领们都做了采访。关宁军主将祖大寿将军坦言,他麾下的健儿们的确是塞外兵!”
此话一出,观礼台上顿时就沸腾起来,有人在怒骂华夷势不两立,堂堂天朝上国,怎可跟塞外兵同流合污,也有人大失所望,痛骂朝堂主公尸位素餐,但也有少部分人似有所悟,陷入了沉思。
“京报纸还说什么了?”有人尖叫道。
老年读书人忙道:“报上说不止关宁军雇佣了塞外兵,就连陛下训练的新军之中也有一千五百名塞外兵。报上还说了,礼仪之大、华章之美,塞外不如中原,但牛羊骏马,控弦涉猎,中原不如塞外。数千年前,赵武灵王悟透了这层道理,然后痛定思痛,决心效仿塞外兵,搞了个胡服骑射,然后赵国兵马大壮,以致于逐渐称霸于列国。当今陛下亦有此志,决心仿效赵武灵王的故智,令我天朝王师仿效塞外战法兵法,练就出一支天下无双的铁骑......”
此言一出,读书人们再也按耐不住,纷纷争辩起来。有相当一部分人,秉承着保守的观念,认为塞外人是蛮夷、仇寇,不得不防,不值得亲近,所以塞外的一切都应该抵制。另外一小部分人则认为,如今辽左伪金国势力猖獗,朝廷的确应该振奋武德,效仿太祖成祖,驱逐鞑虏云云。但是另外一些人又说了,强兵强国有的是办法,干嘛非要拾人牙慧,学习塞外蛮夷呢?国朝有那么多兵法,为什么就不能学习呢?
总之读书人之间的事情,很难达成共识,嘴炮什么的,消耗不了几斤粮食,故此一旦争论起来,理智些的还能落个不欢而散,脾气暴躁的少不了要大打出手。
好在观礼台附近有不少锦衣卫虎视眈眈的维持秩序,否则观礼台上的读书人早就开干了。宋明两代的士大夫虽然在战场上远不如汉唐时期的文人战力彪悍,但是在窝里斗中,却是战力爆表。
校武台上,皇帝看的兴致勃勃,此次京郊大演武,其军事目的自然是那关宁军当作磨刀石,用以检验京营兵整顿后的成果,但事实上,此次演武的政治目的明显要高于军事目的,否则皇帝也不用大费周章,请来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前来“观礼”、“观摩”。
皇帝最具雄心壮志的内政改革已经着手实施了,他不久前从鲁王事件中,察觉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庞大势力,这令皇帝隐约感到不安,所以他需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一来壮壮胆气,二来震慑一下宵小。
福王就在皇帝的左手边,位列宗亲勋贵之首,皇帝在观看演武的时候,总爱拉着福王的手攀谈,不住的赞美自己的军队如何如何英武了得云云,用各种弦外之音,恐吓的福王大汗淋漓。虽然已经时值深秋,福王仍旧浸湿了衣衫。
拿捏了几下福王以后,皇帝唤来杨镐、袁应泰、王化贞三人,问道:“杨卿、袁卿都是跟建州叛军正面较量过的,现在有而见识了关宁军的军容军纪,王卿数次出使塞外,风餐露宿,着实受苦了,但也算是见识过塞外兵马的模样,打探过察哈尔部落的虚实,三位当着朕的文武百官的面,谈一谈吧,都说说跟建州叛军还有塞外兵马比起来,这关宁军如何?”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文武百官尽皆沉默下来,他们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朝廷之上的有识之士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直以来都对杨镐、袁应泰这两个罪臣法外施恩,原来是看中了两人“败军之将”的阅历!
杨镐跟袁应泰对视一眼,率先站出来说道:“建奴兵虽然装备简陋,但弓马娴熟,打起仗来悍不畏死,且关外乃苦寒之地,建奴兵世世代代在关外繁衍生息,最能适应那里的环境,故而在关外作战,建奴兵如鱼得水。而往常国朝王师进剿奴贼,一失利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二失利于地利不在我,三失利于将士不教而征。此三者,人力皆可扭转。其一,兵将不知,是因为进剿奴贼的兵马皆是从国朝诸边各地抽调而来,必此不甚了解,甚至相互隔阂,解决之法倒也简单就是编练一支专门用于进剿奴贼的大军。其二关外之地虽然山高水远,但奴贼能够熟悉地理,掌握地利,国朝理当同然,只需多派斥候打探,总汇地图可也。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练兵之法,带兵之策。臣乃败军之将,待罪之身,身陷囹吾之际,曾苦思冥想,仍不的其法,今日观看了关宁军的校武,这才如醍醐灌顶。建奴所长,乃骑射也;国朝所长乃财力雄厚,兵多将广,主明臣贤,典籍制度蔚然壮观,事事皆先进与奴贼。所以国朝只需要将骑射这一项搞上去,击溃奴贼自然易如反掌。”
“今早臣看了京报纸,现在臣又观看了大演武,已然明白皇上心中的宏图伟略,乃是效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臣以为妥当!臣以为圣明!”
皇帝挑了挑眉,觉得杨镐这话有点“三分逗七分捧”的意思,看似中规中矩,实则讲的都是些拍马屁的虚言。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袁应泰。
袁应泰就老实的多了,当然也许是经历过杨镐的前车之鉴,他学会聪明了。
“臣以为关宁军的战斗力应不在建奴兵之下,只是关宁军人丁稀少,恐不足以担当重任。”袁应泰顿了顿,又道:“假如国朝能够依葫芦画瓢,多打造几只关宁军这样的铁军,当可在三五载内,平定建奴,重现我国朝太平盛世。”
皇帝笑了笑,然后看向王化贞,说道:“王卿对塞外兵最为了解,那么可看出来关宁军的兵员来自何处?”
其实王化贞早就犯嘀咕了,此刻听皇帝这么问,心里已经确信大半,他忙道:“回皇上,以臣遇见,关宁军的兵士似乎多是menggu人。”
闻言,不管是杨镐、袁应泰还是满朝文武都大惊失色。
明朝虽然有着历史悠久的雇佣兵历史,但朵颜三卫毕竟已经是历史的尘埃,现如今的明帝国虽然也雇佣着不少塞外兵充实国防,但那些都是零散的服役于各地边军,像关宁军这样纯粹由塞外兵组建而成的部队还从未有过。
听了王化贞的断言,前来观看演武的文武百官都瞪大了眼珠子,想要瞧个真切。但是关宁军这支部队跟皇帝新军中的弓骑师不同,对于弓骑师,皇帝没有令他们移风易俗,甚至皇帝还让其余骑兵学习弓骑兵,效仿menggu人的穿衣打扮,跟饮食习惯。但关宁军不同,因为事先祖大寿害怕遭到非议,所以早早的令关宁军士兵换上了明军的铠甲服饰,故而仅从外观上看不出太多破绽。
只有像王化贞这种menggu通,才能从骑兵的外貌上看出点门道。
皇帝丝毫没有忌讳,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不错,关宁军除了主要将领是明人外,其余兵将皆是塞外兵马。”
见皇帝承认之后,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纷纷上奏劝谏皇帝不可重用塞外兵。
“国朝跟menggu人打了两百多年,跟建奴兵打了才几年?虽然现在建奴势大,但用menggu兵来对抗建奴兵,岂非驱虎吞狼?岂非引狼入室?到时候建奴兵被灭了,menggu人赖着不走,恐生变祸。”
见群臣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皇帝不怒反喜,他今日就是要引爆舆论,然后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解放运动!
皇帝无意多做解释,因为他知道以群臣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度之,即便他磨破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他们的观念。
皇帝之所以沉得住气,是因为他早已经筹备了后手,这些年皇帝没少网罗人才,至少京报馆里养着不少善于蛊惑人心的江湖人士、奇人异士。由他们出谋划策,上下打点,移风易俗都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是皆是一个古已有之的“胡服骑射”问题?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因为关宁军已经有序退场,京营兵正缓缓登场。跟关宁军不同,京营兵多是步兵、车兵及神机营的枪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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