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京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也不知道海兰珠到底跟哲哲福晋讲了些什么，抵达辽阳城之后，哲哲竟然没有起疑心，轻易的将王化贞放走。这倒是令王化贞颇为感慨，有些时候女人要比男人更讲信用啊。怀揣着海兰珠赠予的二十两盘缠，王化贞在城内找了间客栈。让王化贞大跌眼镜的是即便是客栈的天字号房间，也只不过五六个铜钱一晚，简直廉价极了。

吃饭的时候，王化贞将小二唤来询问一番才知道，女真贵族们并没有管理辽阳城这么一座大型城市的经验，更何况现在战争刚刚平静下来，老百姓不是死伤狼藉，就是被女真贵族抢了去，充作奴隶，这就导致辽阳城内有能力到客栈消费的人丁极大的减少。不止是客栈，整座辽阳城的经济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努尔哈赤时代的女真权贵跟menggu人没什么两样，他们脑子里除了放牛放羊，就是骑马打仗，至于如何管理社会，完全还是老一套八旗制度，将所有人口编入军籍，实行军事化管理，等于说活下来的辽东百姓的生活档次直接从封建时代退化到了奴隶制时代，也就无怪乎辽东百姓的民变此起彼伏了。

“这个，听说女真鞑子在抓壮丁充军？可有此事？”王化贞问道。

小二小声说道：“嘘，当心，这女真鞑子可不能乱讲，金人最忌讳这些夷啊、虏啊的字眼。”顿了顿，小二又道：“最近街面上的确不太平，金人的虎狼兵四处巡游，见到年轻力壮的汉子就被拉到兵营内，做金人将领的奴隶，或耕田，或放羊，或充作兵丁，总之再无自由可言，怎一个惨字了得。”

王化贞点了点头，心说看来努尔哈赤真是铁了心要再造两支八旗兵了！

就在这时，客栈里来了几个身穿锦绣褂子的青年，看样子似乎是女真贵族。小二跟客栈老板都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一副此后自家活祖宗的嘴脸。

王化贞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几人的谈话。

“岳托，你小子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哥几个都还以为你是个大丈夫，但怎么偏偏在家里受了委屈，就跟个怂包似的，还跑没影了呢？”一个身穿红色大褂的青年笑道。

另一人同时开口道：“是啊贝子爷，你冲锋陷阵都不怕，还怕岱善那个老王八？”

穿着蓝袍大褂的岳托怒道：“别提这档子事了成不成？好不容易回到辽阳城，你们成心想把我赶走是不是？”

几个权贵子弟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继续取笑岳托。

岳托被讥讽的面红耳赤，便再也纳奈不住，他说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我逃跑这件事，都是老师何和礼一手安排的。”

“何和礼？他管的也忒宽了，怎么连大贝勒的家事也插手？”穿红色大褂的青年蹙眉道。

岳托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巴巴的跑过去请教的。我阿玛真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小妾，硬是跟我还有硕托过不去，平日里袒护那个小妾所生的孩子也就罢了，可近些时日越发的肆无忌惮，竟然应要抢夺我的府邸！那府邸可是我岳托豁出性命，在战场上拼杀，赚来的！阿玛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硬是要巧取豪夺！真是岂有此理。我气不过，就找阿玛理论。可阿玛非但不听，还拿鞭子抽了我一顿。于是我便找老师何和礼支招，然后老师便让我演了一出负气出走的好戏。”

红袍大褂的青年抚掌大笑道：“妙啊，何和礼老师这一招实在是妙。大汗得知此事之后，重重的责罚了大贝勒，大贝勒惊惧之下，杀死了那个小妾，负荆请罪。哈哈，岳托，想必日后你们父子俩的积怨就再难化解了。”

岳托冷笑道：“我岳托能有今日，一靠的是已故额娘，二靠的是大汗恩重如山。至于阿玛，随他去吧，越老越糊涂的玩意儿。”

等几个公子哥离去之后，王化贞唤来小二询问几人的身份，小二如实回禀，刚刚几人分别是后金大贝勒岱善之子岳托、四贝勒之子豪格以及二贝勒之弟济尔哈朗。

王化贞好奇的问道：“这些可都是女真鞑子最顶级的贵族，他们怎么会跑到你们这家小店来？”

小二笑道：“客人有所不知，现如今这辽阳城内百业萧条，能够屹立不倒的商铺客栈本就寥寥无几，他们金人自己又不从事生产，不跑到咱们这店里来，难不成跑到关内去？”

王化贞心中一动，问道：“如此说来，贵店时常有女真贵族来吃喝？”

小二说道：“可不嘛。只是这帮人大吃大喝却一个子也不给，但有一点好处，因为他们的光顾，寻常金人兵士也不敢来客栈闹事。”

王化贞点了点头，面色阴沉，似有计较。

这时，小二多嘴，问了一句道：“客人似乎不是辽地人，这兵荒马乱的客人操着一口官话，却是有些扎眼。”

王化贞吃了一惊，他朝小二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提点，老朽感激不尽。”顿了顿，王化贞奇怪的说道：“老朽看店家也不是辽地人吧？仅从口音度之，似乎是山西人。”

小二笑道：“我们东家是山西人，耳濡目染下便学了点儿山西腔。让客人见笑了。”

王化贞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到了晌午的时候，王化贞出了趟门，在城内逛了逛，返回房间之后，却惊讶的发现床头有一本书，随手翻看几页，便从书中抖落出一张纸，纸上有字。

王化贞读道：“老匹夫，几次三番点拨你，为何仍旧榆木脑袋不开窍？这家客栈跟建奴关系匪浅，你形迹可疑，早被东家盯上！今日子时，来后厨，我与你偷偷留个便门，你且独自活命去吧。”

看完这封信，王化贞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一直惴惴不安的待在房内，直到熬到子夜，便偷偷溜出房间，摸到后厨，果然看到那个小二。这厨房里有个后门，小二给王化贞打开后门，催促着让他赶紧离开。

王化贞拱了拱手，忙道：“不知壮士尊姓大名，老朽日后必有重酬。”

小二说道：“免贵姓余，名则成。”

王化贞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日后尊驾可来京城寻我，必有重谢。”话音落下，王化贞投身后门，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女真贵族不善于管理城市，所以辽阳城也就没有关内城市那么多规矩，什么宵禁不宵禁的，在辽阳城内都没有，至于城防治安也没人官，毕竟城内最大的治安隐患就是女真贵族自己。

王化贞出了客栈以后，找了片小树林猫到天亮，然后轻装出城。出了辽阳城之后，王化贞一路往西边赶，他再也不敢招摇过市，跟着一股难民四处乞讨，渡过辽河之后，往明朝的大凌河、小凌河防线赶去。

辽东失陷之后，像这种难民不可计数，他们思念故国，便扶老携幼，逃离辽东镇，往关内赶。王化贞就是这么一路蹉跎过来的，好在他会两手医术，同行的难民都敬重他，给他两口吃食，否则以王化贞老朽的身躯，那里能弄得到吃的？

到了大凌河以后，明军就把难民安置下来，反正关宁锦防线纵横数百里，正愁没有劳动力开垦荒地，给军队供给粮食，所以大部分从辽东逃难来的百姓，都被明军就地安置，打法去种地了。

回到大凌河之后，王化贞随机亮出身份，可惜他的官服印信都被草原上的匪盗劫掠了去，此刻身上并没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器物，非但没有得到明军的庇护，反倒是被一通好打。可怜王化贞五十好几的人了，刚刚艰难跋涉数百里返回故国，竟遭此毒打。

不过王化贞心中憋着一股气，他还要返回京城，将跟林丹汗结盟的事情告之皇帝陛下，他坚信自己到了京城以后，必然会遭到皇帝的隆重欢迎，然后因为自己跟林丹汗结盟的事情，建立功勋，被皇帝赏识，官复原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入阁呐！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比熊廷弼更早入阁，王化贞就兴奋的浑身颤抖，也就不觉得那么痛了。

王化贞咬牙坚持又赶了几十里路，来到锦州城内，这一次王化贞终于重见天日。锦州城比大凌河的高级文武可多了去了，其中有不少认出了王化贞。王化贞总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对了。锦州城的主将熊廷弼接见了王化贞。见王化贞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这一次熊廷弼罕见的没有跟王化贞掐架，而是给王化贞安排沐浴更衣，并且找来城内最好的大夫给王化贞看病。如此一来王化贞在锦州城内又耽搁了三五日。等到要离开的时候，王化贞提出要跟信王告别。王化贞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锦州城内熊廷弼虽然是主将，但最尊贵的人却是信王朱由检，要离开了，当然要当面告辞。

但熊廷弼却告诉王化贞信王不在关外。

“回京了？”王化贞起初有些吃惊，但继而又觉得并无不妥，“信王毕竟是先帝之子，今上兄弟，如此尊贵人物，怎能长久在关外遭受风刀霜剑？回去好，回去好，待到回京之日，本官再拜会殿下不迟。”

熊廷弼答道：“恐怕这会儿信王殿下并不在京城。”

“不在关外，也不在京城？还能去哪儿？熊疯子你莫不是存心耍我？”王化贞怒道。

熊廷弼笑道：“飞白已是戴罪立功之身，每每思虑的都是尽早打个翻身仗，也好扬眉吐气，早已不把你王化贞放在心上了。”顿了顿，他又道：“山东白莲邪*教作乱，皇上诏令信王率领关宁军入关平叛去了。”

“白莲教作乱？”

王化贞瞪大了眼睛。

熊廷弼笑道：“具体的事宜本府并不清楚，也无权奉告，若是王大人觉得辽事还不够闹心，还有精力替朝廷发挥余热，便回到京城之后，再多方打听山东的事宜吧，不送！”

王化贞咬牙切齿的骂道：“熊疯子，咱们走着瞧！”

……

从关外赶赴京城的路倒是平坦，王化贞坐在驿站提供的马车里，舒舒服服的感到了京城。他刚回京，皇帝就召见了他。王化贞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皇帝见他脸上有伤，连忙嘘寒问暖，王化贞趁机告状自己的伤既不是menggu人打的，也不是建奴打的，反倒是熊廷弼手下士卒干的好事，他要求皇帝惩治熊廷弼治军不严之罪。皇帝口头应承下来，对王化贞好一阵安抚。

最后，皇帝问道：“此去数月，爱卿想煞朕了。”

王化贞也是心潮澎湃的答道：“托陛下洪福，臣幸不辱命，林丹汗已经同意向朝廷俯首称臣。”

皇帝欣喜不已，他激动的直搓手，嘴上却是嚷道：“爱卿能平安归才是最重要的，跟察哈尔的盟约就先按下不表吧。爱卿一路风尘仆仆，想来也是累坏了。朕聊备薄酒，咱们君臣边吃边聊。”

王化贞心中大喜，今上酷爱在酒桌上谈论政事已是官场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放眼如今的朝野，能够令皇上赏识，一同坐下来吃吃酒，聊聊天的文臣武将不过双手之数。每一个能跟皇帝坐在一块吃席的都足足可以吹一辈子。

开席之后，皇帝耐着性子，显是勉励王化贞一番，然后才步入正题，询问了王化贞跟林丹汗商讨的具体事宜。林丹汗索要的财物并不多，皇帝可以接受，对于王化贞的此次出使，皇帝十分满意。

而后王化贞又跟皇帝讲述了自己如何沦落到科尔沁部落，如有又在辽阳城内斗智斗勇的事情跟皇帝叙述了一边。王化贞是文人同时又是官僚，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自然是避重就轻，添油加醋。所谓避重就轻，就是说专挑能够突出王化贞忠诚、机智、勇敢的故事讲，对于那些被草原匪盗贱卖做奴隶，在马厩里打扫马粪之类的事情只字未提。所谓添油加醋，也大致是一个道理。

总之王化贞讲的是天花乱，地涌金莲，好似他跟史书中那个仅率三十六人就出使西域，建立不世之功勋的张骞一样。

皇帝自然不会完全听信他的鬼话，但皇帝乐意表示自己已经完全信服，他需要王化贞继续给他效力，所以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封赏跟鼓励。

在重赏了王化贞之余，皇帝却是有些怒不可遏。当然，他的怒气并不是朝着王化贞撒的。让他愤怒的是田尔耕的不作为以及田弘遇的失职。

努尔哈赤在大张旗鼓的联合menggu诸部落！

他想要再造两支八旗军出来！

一支汉人八旗，一支menggu八旗，加上现在的女真八旗，这将是多么庞大的军队数量？

狼子野心啊！

努尔哈赤的确是一位野心、魄力都远超也先汗、俺答汗的枭雄。

可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田尔耕还是田弘遇竟然都没有汇报上来！

假如是骆思恭在，一定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长久以来，皇帝都十分重视在战场之外击败对手，因为努尔哈赤的八旗是皇帝现如今无法正面抗衡的，所以他只能用些小伎俩，努力争取到战场以外的优势，譬如他一直纵容毛文龙在辽东镇煽风点火。一皇帝的睿智，他会不清楚毛文龙那么做的副作用是什么吗？但是皇帝还是默许了。

因此，对于皇帝这样醉心于隐蔽战线的人来说，田尔耕跟田弘遇的失职，实在令他难以接受。打发了王化贞以后，皇帝直接让魏忠贤将田尔耕丢到辽东前线去做卧底，若是不能戴罪立功，那便提头来见。

至于田弘遇，皇帝只是口头上训诫两句。其一田弘遇毕竟是皇帝的岳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撕破脸，否则天下人都会指责皇帝的薄情寡恩。其二田弘遇掌握着几条只有他才能操控的暗线，所以皇帝不忍心将田弘遇裁撤。

早在皇帝潜邸之时，田弘遇帮助皇帝做买卖的时候，便盯上了一个名叫范永斗的山西富商，此人大发国难财，有通敌的嫌疑。但当时皇帝并没有立即发作，反而让田弘遇借着此人之手，跟女真贵族攀上了交情，做起了双面间谍。

是以，田弘遇经营这些间谍暗线已经数年有余，若是将他裁撤，真不知道谁能顶替他。

申饬过田弘遇不久，这个老小子就上了副请罪的折子，并且自责的说这种消息他早已知道，但是田弘遇交代说，他觉着努尔哈赤再造两支八旗兵的事情并非什么重要情报，因为努尔哈赤压根就没有隐瞒此事，朝廷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获知，比如兵部或者前线的明军，只要稍微派遣一二斥候就能谈知道这些消息。

听了田弘遇的辩解，皇帝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又感到军队跟兵部真是烂到家了，连这种最粗浅的面子功夫也不会做了，日后还能指望他们打胜仗吗？

好在两年在，皇帝苦心孤诣，也打造了几只骁勇善战的部队，否则日后当三支八旗兵出现在战场上时，真不知道前方那些明军又该是如何的一种溃不成军。

想到此处，皇帝便有念及了皇五弟朱由检，此刻他正率领三千名关宁骑兵纵横驰骋在山东境内，跟白莲教的妖人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