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王化贞的使命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王化贞奉命二度出使塞外，他又一次来到锦州城，和上一次不同，熊廷弼非但没有避开王化贞，反而主动找上王化贞，并洋洋得意的问道：“menggu的四十万大军似乎没有大人吹嘘的那般威风啊，就在不久前，奴贼摧枯拉朽般击溃了林丹汗的部众，现如今王大人即便去了塞外，恐怕也见不到林丹汗，听说他已经夹着尾巴逃到大漠深处去了。”

王化贞冷着一张脸，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搭理熊廷弼。可熊廷弼得理不饶人，他咄咄逼人的喝道：“王化贞，本府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不顾国情，枉顾君恩，一意孤行！联合menggu行不通的！其一，menggu难驯，联合之后，恐难以唯朝廷马首是瞻；其二，联合menggu少不了岁岁纳贡，则朝廷威严何在？其三，menggu外强中干，早不复昔日之勇。”

“王化贞，你别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自己的高官厚禄，你总是这么鼓动皇上联合menggu，早晚是要出大乱子的。”熊廷弼不留情面的怒斥道。

王化贞大怒：“你这个败军之将也敢跑过来耳提面命？真是不知廉耻。林丹汗的确战败了！可这对朝廷而言，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好事！menggu被建奴击败，则menggu势力削减，则国朝北部边疆武备压力骤减，其次，林丹汗这一次也在建奴手里栽了跟头，那么现在迫切想要结盟的便是menggu，如此主动权全然在我，朝廷非但勿需赏赐林丹汗什么，相反的林丹汗还要岁岁朝贡，表示恭顺！”

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令王化贞心里更不好受的是这一次朱由检并没有陪同他一块前往塞北。朱由检在关外虽然没有担任任何具体的官职，但是的身份摆在那儿，乃是今上的皇五弟，朝廷册封的信王殿下，他即便没有一官半职，可仍旧是地位最尊崇的人。王化贞路过关外，非但要跟王化贞、熊廷弼打交道，照例他还是要拜会朱由检的。

朱由检彼时正在祖大寿兵营，因为之前战败了阿敏，祖大寿的这支骑兵营也进入了皇帝的视线，皇帝从内怒拨赏银三万两，激励祖大寿兵营的将士，并且从兵仗局调拨了五千杆三眼火铳，这批三眼火铳跟以往的大明火器不同，这些都是孙元化亲自督造的，非但不会因为缺斤短两，而且改进了技术，比寻常三眼火铳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在朱由检的建议下，皇帝还赐予了这支骑兵特别的番号“关宁军”，关是山海关，宁是宁远城！关宁军受袁崇焕的节制，但实际上的统帅还是祖大寿。

王化贞赶来拜会朱由检的时候，朱由检正在校场内观看关宁军士兵实验兵仗局调拨来的三眼火铳。原本祖大寿对这批皇帝赏赐的火铳没有报太大希望，因为自万历末年以来，兵部武库司跟皇帝隶属内宫的兵仗局就**透顶，在武器铠甲上大动手脚。他们将大笔大笔调拨的银钱贪腐了去，输送到前线的都是些残次的火器，别说靠这些火器打击敌人了，别炸膛伤到自己前线的军士就感恩戴德了。

不过一来不久前皇帝查处了火药库大案，二来孙元化这些时日来，终于理清了兵仗局的烂账，兵仗局的工作逐渐转入正轨，贪官污吏被肃清，着实督造了一批质量上乘的火器。

而调拨给关宁军的这五千杆三眼火铳便属此列。

在校场之上，祖大寿看到接连实验了七八百杆三眼火铳，尽皆是精品，喜得他摩拳擦掌，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假如跟阿敏交战那天有这批火器在手，末将又岂止斩首一千级？怕是连阿敏的头颅也跟剜下来！”祖大寿夸下海口道。

祖大寿一边吹嘘自己的战力，一边暗自得意。老子还真是英明啊，看来这一次还真是抱对了大腿！刚跟着信王殿下没几天，爵位也上去了，武器装备也攀升了好几级，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部队还混了个番号！

大明国几百万部队，有几个有番号的部队？

这么想着，祖大寿觉得自己的要板子挺的更直了，当然对朱由检的陪笑也更加殷勤了。

朱由检听了祖大寿的豪言壮语，勉励道：“祖将军不可轻敌，那一日我亲眼目睹了建奴的骑兵是如何的骁勇善战！他们跟关内的叛军、农民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要比menggu人的部队更加强悍。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祖大寿连忙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答复道：“末将谨遵殿下教诲。”

王化贞来了，同朱由检等人把酒言欢，几人也算一同经历过生死，的确可以攀攀交情。但是听说王化贞受皇命在此出使塞外，朱由检顿时意兴阑珊。

“察哈尔部落的林丹汗简直不堪一击！”朱由检嗤笑道，他大概是想到了不久前跟林丹汗的那次会晤。

曾经林丹汗是多么的神气？言谈举止中对建奴军队的战斗力已经鄙夷到了不屑一顾的地步，可结果呢？他被人家努尔哈赤打的落花流水，仓皇逃窜。

“听说连他的福晋都被努尔哈赤俘虏了！这么一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人，还有什么脸面统御千军万马。”朱由检神情刚毅的喝道。

皇帝的教育很成功，至少朱由检正朝着皇帝预想中的方向发展。长年的戎马生涯，早已经将年轻的朱由检锻炼成了一位合格的将才，至少他的脾气秉性已经跟武将无异。

“跟林丹汗结盟朝廷图什么？图他们面对建奴的时候跑的快吗？”朱由检讥讽的说道。闻言，袁崇焕、祖大寿、吴襄、祖大乐等人捧腹大笑，王化贞则被狠狠的羞辱了一顿。

离开了关宁军的兵营，王化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离开京城之前，他的遭遇跟汪文言有些类似！

由于林丹汗出人意料的惨败，令朝廷上下对于王化贞“以虏制虏”的战略战胜了质疑，跟第一次离开京师，出使塞外不同，那一次他是士林人人称赞的大英雄，为了朝廷，为了皇帝，为了天下万民，王化贞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塞外，到哪虎狼之地帮助大明争夺关键盟友。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对他冷嘲热讽，认为王化贞“以夷制夷”、“以虏制虏”的战略就像儿戏一半异想天开。

“王大人，你也为官数十年了吧？怎么还是这般乳臭未干？”

这句话是曾经坚定的支持王化贞的一个兵部要员的讥讽，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王化贞！离开京师，来到关外，王化贞遭遇到的仍旧是冷遇、闭门羹以及冷嘲热讽！

似乎全天下人都在讥笑王化贞的愚蠢！

但王化贞没有放弃，其一是因为他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早已经跟这一战略忧戚与共，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满盘皆输，回家种地！

其二就是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支持他。

关键的一个人！

他也正是在这个人的首肯下，开启了自己的第二次旅途。

出了锦州城，王化贞跟寥寥几骑扈从一路北上，坐在马背上，王化贞频频掏出那卷《苏秦张仪列传》，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但好事多磨，察哈尔部落已经不在原来那片草场生活了。原本属于察哈尔部落的优良草场现如今被努尔哈赤赏赐给了喀尔喀部落中的几个小部族，他们在这个巨变的大时代里聪明的选边站队，率先投靠了努尔哈赤，而这片从林丹汗手里打下的草场，就成了这些人的赏赐，也成了努尔哈赤的千金市马骨。

有这些活生生的榜样在，塞北草原上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向辽阳城俯首称臣，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向努尔哈赤呈上象征权柄的马鞭！

王化贞在草原上多方打听，最终在一位游方喇嘛处得知了林丹汗的下落，他们往西北的方向迁徙，从大兴安岭脚下，往河套地区运动。

在天启二年九月中旬的时候，王化贞终于寻找到了察哈尔部落，在草原牧民的指引下，王化贞在此面见了林丹汗。

林丹汗丢掉了自己金碧辉煌的王帐，所以只能在一片长满野花野草的山坡接待王化贞。林丹汗显得有些落魄，神情严肃，身材也比上一次相见的时候，消瘦了许多。无论是熊廷弼还是朱由检，依照他们的性子，少不了出言讥讽，用以显是朝廷的威风，杀杀林丹汗的锐气。但是王化贞不同，他仍旧毕恭毕敬的向林丹汗势礼，并且再同林丹汗攀谈的过程中，举止恭敬。如此种种，令林丹汗大受触动。

“知道吗？自打本汗被努尔哈赤用卑劣的偷袭所击败，就连部落里的一些将领都蠢蠢欲动，想要脱离本汗的统御了。没想到你一个外人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敬重本汗。”林丹汗感慨道。

王化贞闻言，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开口道：“可汗乃是草原唯一的主人，臣自然不敢不敬，努尔哈赤虽然凶顽，可出身不过是低贱的奴仆，而可汗的血脉却来自于伟大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子孙已经统治了这片草原三四百年了，努尔哈赤又能得意多久？更何况可汗正值盛年，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而努尔哈赤已经六十多了，他还能嚣张多久？汉人有句话讲：不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因为我们相信最终的胜利，最终坐镇这片草场的仍旧会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仍旧是可汗您。”

听了王化贞的话，林丹汗只觉着自己的脸颊好似被羊羔湿*软的舌头给舔了，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舒爽无比！

“到底是出身礼仪之邦的臣子啊，你说的好，说的对！”林丹汗精神振奋，连忙赏赐给王化贞一面胡凳，还亲手递给王化贞一碗马奶酒。

王化贞强忍着口味上的差异，将马奶酒一饮而尽，他咬着牙，面不改色的伸出大拇指，赞道：“好...好喝极了，谢可汗赐酒。”

林丹汗笑道：“好喝便多喝点儿！”说着林丹汗有“盛情难却”的给王化贞斟了第二碗马奶酒。王化贞面色一变，忙道：“可汗这酒等会喝也不迟，臣此次前来，仍是想要商讨跟可汗联手，对付建奴的事宜。”

林丹汗忙道：“现在努尔哈赤就是我林丹汗的生死大敌，就是整个察哈尔部落的生死大敌，只要能杀了努尔哈赤，本汗可以接受朝廷的册封！”

王化贞大喜过望，他连忙下拜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汗真伟丈夫哉！”

林丹汗却忽又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只是之前一仗，我部折损了许多兵马，丢失的财物更是不知凡几。本汗素来敬仰朝廷的富饶，希望朝廷能够多多赏赐一些粮食金银，助我度过难关。之前一战本汗没有防备，被努尔哈赤钻了空子，偷袭落败，否则以努尔哈赤那个奴才出身的卑贱腌臜东西，又哪里是本汗的对手？”

王化贞面露古怪之色，可仍旧咬着牙问道：“不知道可汗想讨要多少封赏？”

令王化贞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一次林丹汗显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像上一次那般狂妄自大，狮子大开口，他这一次很谦卑的说道：“粮食三十万石，银三万两。”

王化贞点了点头，这一次的价码倒是不高。

还记得上一次林丹汗一张嘴光讨要赏银就要了一百五十万两，比这一次足足高了五十倍！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化贞心里对林丹汗轻蔑极了，可面子上仍旧毕恭毕敬的跟林丹汗讨价还价，最终敲定明廷每岁给林丹汗赏银一万两，粮食二十五万石。

而作为对价，林丹汗就需要接受朝廷的册封，名义上归顺朝廷，并且在对付建奴的战场上听从朝廷的调遣。

圆满完成使命的王化贞谢绝了林丹汗的好意，没有多在草原待一天。他一路向东，想着原路返回。可是半道上却是遭遇了menggu炒花部落的游骑劫掠，王化贞随行的扈从尽皆被这些草原强盗斩杀，只有王化贞一个人在乱军中逃了出去，可大草原上一望无垠，没有扈从的帮助，王化贞又丢失了地图，那里还找得到回家的路？

他就这么一直往东赶，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又遭到了一波游骑劫掠，这一次王化贞被他们绑架了去，充作了奴隶。

好在王化贞已经把财物、官袍、公文什么的东西给丢光了，所以这些游骑并没有认出来王化贞是个明朝的大官。

王化贞忍辱负重，在打扫主人马厩的时候，结识了另外一个汉人奴隶，从此人口中，王化贞得知，俘虏他的部落名叫科尔沁，是menggu草原东部一个很有势力的大部落。不过这些年，科尔沁部落遭到察哈尔部落跟南面的后金国的威胁，在草原上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从前。

有过了几日，主人喊来他的所有奴隶，大概有七八十个，有女真人、menggu人、朝鲜人还有汉人。主人向他们宣布，科尔沁部落的一个大贵人患了病，性命垂危，部落里的酋长发布了命令，能够治愈这个大贵人病痛的人，无论是牧民还是奴隶，统统重重有赏。

王化贞闻言，自告奋勇，站了起来，宣称自己有法子治病。

主人冷冷的盯着自己眼前的汉人老头，问道：“欺骗自己的主人，可是要割舌头的！”

王化贞忙道：“实不相瞒，老朽原本是明朝皇帝的医生。”

闻言，主人大吃一惊，“这不可能，南边那个皇帝何其尊贵？他的医生怎么会沦落到我的草场里？”

王化贞解释说：“老朽在典籍中查到大兴安岭一带有珍贵的灵芝、人参，便涉险赶来采摘，却是不幸遭遇强盗，沦为奴隶。”

听王化贞说的振振有词，主人大喜，假若王化贞当真治愈了大贵人的病，那么作为王化贞的主人，部落首领少不了对他大肆封赏！

于是乎主人就带着王化贞，赶着牛车到了数百里外部落首领居住的草场前去探视。不料，想要获得首领封赏的大有人在，王化贞竟还需要排队。

王化贞正排着队的功夫，却忽然看到两名虎背熊腰的侍卫，将一名menggu人从帐篷里揪了出来，拎到空地上把头砍掉。这一幕吓得王化贞屁滚尿流。

只见一名侍卫，走到排队的“大夫们”面前，喝道：“这是庸医！开的药方驴唇不对马嘴，所以大汗让我们砍下他的脑袋，你们假如也是想要糊弄大汗，这个便是下场！”

闻言，排队的人中，竟然有十好几个纷纷大叫起来，说自己不干了，要回家。说着就往回走。但科尔沁大汗的侍卫那里肯放过这些人，他们骑着马，挥舞着马刀，将许多见财起意，冒充大夫的人悉数赶尽杀绝。

王化贞左顾右盼，发现临了了，站在帐篷外排队的竟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还有这种操作？

王化贞瞪大了眼睛，原来之前那么多排队，扬言能够妙手回春的家伙都是冒牌货？

这时，帐篷内走出一个威严的汉子，他凝视着王化贞，怒喝道：“你为什么不跑？”

王化贞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因为老朽乃是明朝皇帝的御医，这世上能够难住老朽的病还没人患上。”

闻言，那个汉子又惊又喜，他抬手指着王化贞，喝道：“明国皇帝的医生？此话当真？”

王化贞笑道：“你们杀的人还少吗？假如老朽撒了谎，给老朽一刀便是了。”

汉子点了点头，抬手拉开帐篷的帘子，喝道：“大夫，请！”

王化贞整理了一下衣物，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