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皇太极胜天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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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皇太极按照范文程的谋划,寻找了一个可靠的仆人,秘密前往后宫跟努尔哈赤的侧福晋德因泽接触,皇太极仅仅支付了五百金为代价,就轻易的说服了德因泽。德因泽是个愚蠢的女人,她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皇太极当刀使唤。她在一日夜晚跟努尔哈赤吹了枕边风,努尔哈赤大怒,但摄于家丑不可外扬,努尔哈赤唤来何和礼,全权委托何和礼秘密调查此事。
几日之后,何和礼邀请皇太极到辽阳城内的酒肆吃酒。
对于何和礼皇太极还是很敬重的,并且在不久前,何和礼还卖了他个人情,告诉了阿敏实情。所以何和礼的邀请,皇太极不敢怠慢。
酒过三巡,皇太极问道:“不知道额驸(姐夫)唤我来可有要事相商?”
何和礼笑道:“老朽半截身子已然入土,自然不会虚度光阴,陪毫不相干的人在此吃酒。”
何和礼的不假辞色,这令皇太极有些尴尬,但摄于何和礼位高权重,又深得努尔哈赤宠信,便不好发作。
何和礼问道:“你阿玛虽然打下了辽东,却治理不了辽东。咱们大金国拿下辽沈,不过弹指一挥间,可现在都快过去一年了,辽东百姓们还是只认南边那个腐朽的明廷!屡屡哗变、民变,不知道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皇太极顿了顿,如何治理辽东,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潜心钻研的事情,此刻被何和礼问及,自然丝毫不怵,侃侃而谈:“以我看来,辽左百姓之所以屡屡反抗我大金国,原因有三。”
“说说看。”
何和礼鼓励道。
“其一,中原素来视我等为蛮夷禽兽,我大金国虽然兵强马壮,可毕竟不事生产,没有明廷富足。是故辽地百姓打心眼里瞧不上咱们,把咱们当成外人,当成仇寇。”皇太极顿了顿,又说道:“当然了,许许多多的将领、贵族打心眼里也瞧不上辽地百姓,作为战胜者,征服者,咱们的这些将领、贵族,理所当然的把辽地百姓都看作是自己的战利品,是自己的奴隶,如此辽地百姓又怎可能不反对我大金国的统治?”
何和礼频频点头,赞许的说道:“在你阿玛的诸子中,你的回答是最有真知灼见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太极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额驸还将这些问题询问过岱善他们几个?那么为什么额驸要将这些问题逐一询问我们兄弟呢?
见皇太极失神,何和礼不满的喝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好了,你说有三个原因,那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皇太极不敢怠慢,连忙答道:“第二就是辽东还残留着许多未被肃清的明军残部,这些人就像跳蚤一样,令人厌烦。他们能耐不大,可闯祸的本领却是一流。譬如皮岛明将毛文龙,他在我军同明国大军正面开战的时候,数次祸乱辽左,煽动百姓,砍杀我驻扎于各地的守军。待我大军腾出手来前去征剿的时候,他又一溜烟的逃窜到海上。真是可恶之极!毛文龙之于我大金国,譬如人患了牙病,虽不致死,可疼起来也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何和礼说道:“这个毛文龙的确是个麻烦。可惜啊,我八旗虽然骑射天下无双,却不似南人那般养着许多能工巧匠,可以制造大的舟船,否则区区一个皮岛,何足道哉?好了,第三个原因又是什么?”
皇太极不敢隐瞒,如实奉告道:“南人有句名言,说欲灭其国,必先去其史。可事实上历史铭记在每一个人心目中,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吧?”
“可转念一想,并非所有人都专注于历史,大部分人都困顿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这些琐碎事。真正记录历史,繁衍文脉的乃是读书人!”
“只要咱们大金国能够驯服辽地的读书人,驯服那些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就能够一举扭转大金国在辽地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但是遗憾的是,咱们大金国的将领们、贵族们素来瞧不上文弱的南人读书人,至今咱们大金国的庙堂之上也没有几个南人面孔,就更别提像明廷那样制定科举制度,将天下读书人都囊如君王的彀中。”
听了皇太极的一席话,何和礼犹如醍醐灌顶,他振奋无比,“科举?皇太极,你刚才说科举?”
皇太极忙道:“正是。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在没有比科举更优良的制度了。让天下有志之人都一门心思扑在科举上,总比让他们走投无路,揭竿而起的好!”
何和礼欣慰的盯着皇太极,说道:“老朽活了六十多岁,才看清明廷的这点儿伎俩,没想到你年不足不惑,竟然已经看的这般透彻,好啊,好啊,我大金国有你皇太极何其之幸哉!我何和礼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皇太极心头巨震,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何和礼老实交待说:“老朽之所以能够执掌董鄂部,并且在三四十年间深受你阿玛的器重,并非是老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老朽最为出色的本领在于治民!董鄂部在女真诸部落之间,并不是最骁勇善战的,但是老朽的族人却是女真部族中最为富庶的。”
皇太极知道,其实何和礼这番话已算的上是极为谦虚了,何和礼固然擅长处理民政事务,但是他的军事天分也很高,就连八旗制度都是何和礼参与制定的,就连八旗兵的训练也处处潜藏着他何和礼的影子!
何和礼叹了口气道:“你阿玛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他遇到的是一统的明国,而非几百年前的那个四分五裂的中原,否则你阿玛定能建立一个堪比成吉思汗的伟大国度。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你阿玛下了马便跟训常武夫无异了。”
何和礼的话有冒犯努尔哈赤的嫌疑,但皇太极显然不会成为告密者,打死也不会!
“我读过南人很多书,譬如《史记》,我记得里头有个《郦生陆贾列传》,其中记载了一则有趣的故事。 汉高祖刘邦刚刚夺得天下,还没有从喜悦的心情中走出来,陆贾便常常在他的耳边唠叨《诗》、《书》如何如何好,应当读一读,惹得这位出身亭长的新皇帝不耐烦了,龙颜大怒,破口大骂:老子在马背上夺得天下,读这些书干什么。陆贾也毫不相让:你从马背上夺得天下,难道你还要在马背上治理天下吗?古代的圣贤治国哪个不是“逆取而以顺守之?”如果秦始皇夺得天下后不任刑法,而是认真总结前贤的治国之道,以仁义道德行之天下,你今天还能登上皇帝的宝座吗?刘邦听后虽然不高兴,但却面有‘惭色’。”何和礼笑了笑,又道:“这个便是‘马上可得天下,焉能马上治天下’的典故。中原共诞生过多少王朝,有经历过多少代帝王?可在老朽眼中,唯有刘邦跟朱元璋两人而已。他们皆出身贫贱,却能够中原逐鹿,定鼎天下!皇太极,咱们女真部族虽然诞生于穷困的白山黑水之间,但咱们不比南人差,不比menggu人差!他们能够统御那片富裕的花花江山,咱们为什么不可以?”
何和礼虽然已经是六旬老人了,可是他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流露出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令皇太极肃然起敬。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同我一般,有着将天地皆囊括指掌的伟大志向!
皇太极觉得何和礼真是太能隐忍了,三四十年了,他跟随努尔哈赤三四十年了,竟然从来没有丝毫流露出胸中的抱负!
忽然,何和礼话锋一转,有些悲伤的说道:“可惜老朽看不到那一天了,看不到八旗驰骋在中原的千里万里沃土上的壮阔景象了。”
他抬手重重的拍在皇太极的肩头,喝道:“皇太极!你跟我一样,都读了太多南人的书籍,但不知道你有没有拜读过贾长沙的《过秦论》,这篇千古流芳的大作中有这么一句老朽最为喜爱,今日便送给你,用来酬谢你的壮志。”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何和礼大声喝道:“皇太极!秦国当年何不一样被山东六国诸侯鄙夷为蛮夷之国,虎狼之国?可不照样奋六世之余烈,开创了始皇帝那样的伟业?咱们大金国一样被南人瞧不起,可咱们何不一样仿效秦人?变法图强,变法图治?秦人六世可兼并山东诸侯,那么咱们八旗,咱们女真就没有这个气概了吗?咱们也花上他六代人的光阴,总有一日,能够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
皇太极被何和礼激励的热血沸腾,他当即满饮杯中烈酒,向何和礼明志道:“额驸放心!我爱新觉罗一脉,早晚要将南人的江山夺过来。”
“好!真男儿!伟丈夫!哈哈哈哈。”
何和礼兴奋极了他放肆的大笑,继而又因为身体虚弱,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太极起身关心何和礼的康健,却被何和礼挥手打断,他喝道:“老朽还有点儿时间,在这最后的一两年内,我会助你称心如意的。”话音落下,何和礼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转身下了酒肆。
事实上,正如皇太极预料中的那样,何和礼将刚才的问题询问了努尔哈赤的所有子嗣,岱善、莽古尔泰、阿济格甚至是阿敏。但没有一个人的回答能够跟皇太极相提并论。在何和礼心目中,无论是岱善、莽古尔泰、阿济格、阿敏乃至是努尔哈赤,他们顶天了不过是一个部落的酋长而已。但皇太极不一样,他是真的有王者之风!
为了大金国,为了八旗,为了女真,不管努尔哈赤选择了谁,他何和礼都已经决心将筹码压在皇太极头上了!
离开酒肆之后,何和礼去面见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见了何和礼之后,便屏退了左右,开口问寻道:“事情属实吗?”
何和礼笑道:“床帏之事到底有没有苟且,恐怕只有大汗自个儿心里清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无论是岱善还是别的什么人,又怎么可能留下蛛丝马迹?”
何和礼这话看似是替岱善开脱罪责,可实际上却是将努尔哈赤的疑心病给勾了出来!
努尔哈赤果然有些踌躇,“没有证据,便就此作罢吧。”努尔哈赤言不由衷的答道。
何和礼忙道:“虽然没有调查到岱善贝勒跟大妃之间有什么不妥,但臣在调查的过程中却是听到了一桩趣闻。”
努尔哈赤饶有趣味的问道:“别卖关子了,你这个老东西,怎么上了年纪以后,跟南蛮子似的,说话绕来绕去的,好不爽利。”
何和礼哈哈笑道:“大汗,咱们日后少不了重用南人,是时候扭转咱们彼此的偏见了。”
“我们两族互相厮杀了几十年,这种仇恨哪能说化解就化解?”努尔哈赤吹胡子瞪眼道。
何和礼高深莫测的笑道:“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扯淡!一代人做一代人的是吧。本汗老了,有些事情应该交给下一代人做。”努尔哈赤说道,他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何和礼赶尽说那件趣闻。
何和礼笑道:“臣在辽阳城内走了一遭,发现岳托将军竟然因为家暴,离家出走了。”
“岳托?代善的长子?离家出走?”努尔哈赤表情怪异,他不解的问道:“可是本汗记得岳托在战场上可是一员敢打敢拼的猛将骁将!他怎么可能如此窝囊?”
何和礼笑道:“受了委屈,又得不到伸张,自然要离家出走。”
“他受了什么委屈?讲出来嘛,本汗给他主持公道!”努尔哈赤喝道。
何和礼趁热打铁道:“岳托素有战功,大汗赏赐了他许多财物奴隶,岳托在战场上也获得了不少财物。后来他用这些钱财在辽阳城内置办了一座豪华的宅邸。没成想却被代善的小妾给相中了,便鼓动岱善将岳托的宅子据为己有。”
何和礼故作无奈的笑道:“话说这个岱善还真是没出息,竟然跟自己的儿子抢房子。岳托被抢了房子心中不服,便去找岱善理论,岱善竟然那阿玛的威严来压岳托,还抽打了岳托几鞭子,岳托负气出走,至今已有十余日,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呢。”
听了何和礼的叙述,努尔哈赤勃然大怒,他让何和礼去唤来岱善,要当场训斥岱善。
“反了这个混账东西,为了一个小妾,竟然折损本汗一员大将,真是个糊涂虫。”努尔哈赤骂骂咧咧,支开了何和礼。他背着何和礼又唤来几个心腹,令他们前往岱善府邸打探,这些人回来报告的消息令努尔哈赤更加震怒,原来何和礼所言非但确凿,而且他的心腹们还找到了岱善新的污点——岱善的府邸规模竟然比努尔哈赤的“皇宫”还要雄伟!
真是反了!
除此以外,努尔哈赤还从心腹那里得知,岱善对那个小妾极为宠爱,因为他的大福晋已经病故,所以已经着手准备将这个小妾立为正室了。岱善对这个小妾所生的孩子也十分宠爱,赏赐了许多财物奴隶,可对于原配所生的岳托、硕托等子嗣却十分吝啬,这更令努尔哈赤大动肝火!
如此秉性,何以担当大任?
努尔哈赤失望极了,所以当何和礼将岱善带进宫之后,努尔哈赤便劈头盖脸的怒斥道:“你也是前妻的儿子,何不想想我不是对你更亲近吗?你怎么就被后妻蒙蔽得虐待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呢?何况我待你一直是特选良好的部民让你专管,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一样将优良的部民赐给岳托、硕托呢?”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什么“府邸违制”,都是小事,他一生戎马,并不似明朝将礼仪看的如此重要,他更注重实际。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的十多个孩子中,最喜爱的自然是大妃阿巴亥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多尔衮,努尔哈赤认为多尔衮跟幼年的自己极为神似,故而对他青睐有加。但同时作为一个君主,努尔哈赤又胸怀宽广,他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多尔衮虽然深得他的恩宠,可多尔衮毕竟年幼,哪能跟他几个战功赫赫,如狼似虎的兄长相提并论。
努尔哈赤极爱多尔衮,所以他最终打消了将汗位交给多尔衮继承的念头,因为努尔哈赤明白,假如将汗位交给多尔衮继承,那么他撒手人寰之后,岱善、皇太极这些哥哥们,必定会谋害人单力薄的多尔衮,所以说将汗位留给多尔衮,反倒会害了多尔衮!
既然不能立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作为继承人,那么便只能立最长、最贤之人。岱善在诸子之中年龄最大,威望最高,战功也十分显赫,所以努尔哈赤在改变了立多尔衮的念头之后,便打定主意,想着培养岱善做继承人。
可是今天何和礼的发现给了努尔哈赤当头棒喝,努尔哈赤对心胸狭隘,不能兼听是非的岱善失望极了。
当着何和礼及数位心腹的面,努尔哈赤措辞严厉的训斥了岱善,岱善感到十分惶恐,忙中多错,他竟然一口咬定岳托的离家出走是背叛了大金国,背叛了努尔哈赤,跑到明国,投降了明国的皇帝,请求努尔哈赤派兵将岳托抓回来,斩首。
努尔哈赤愤怒的给了岱善一巴掌,怒斥岱善畜生不如,竟然想要杀自己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呐!
岱善恐惧极了,回到家中,他更是昏招频出,竟然亲手杀死了那个小妾,向努尔哈赤请罪,努尔哈赤至此对岱善彻底死心,他这一次都懒得骂岱善,直接挥了挥手,将岱善轰了出去。
看着痛苦的努尔哈赤,一直冷眼旁观的何和礼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他抬起头,跟努尔哈赤其余那几个心腹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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