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目标辽阳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太极离开了辽阳城，他追随着自己的父亲，统帅着自己的正白旗精锐，远征大漠。一切都被范文程言中了！

城外十里亭。皇太极勒马长驻，回首眺望着那座由汉人的能工巧匠堆砌成的雄城。

父汗当真命令舒尔哈齐监国！

而大贝勒岱善仅仅谋得了一个副监国的职位。

皇太极高坐在马背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父汗为了掩人耳目，还在战前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了岱善十马鞭。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努尔哈赤才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舒尔哈齐留在辽阳。

“你是对的。”皇太极调转马头，对身后的范文程说道。

范文程一改书生装扮，穿戴上了皇太极赏赐的铠甲，答道：“殿下有主意了？”

皇太极说道：“这是爱新觉罗的家事，也是父汗跟舒尔哈齐的私事。既然他们非要争个高低，就随他们去吧。”

范文程笑道：“天命汗乃是大金国的擎天柱石！乃是大金国的国主，对于国主而言，家事就是国事，私事就是公事。”

皇太极面色微变，“你想说什么？”

“殿下可知道大汗为什么让岱善留下来？”范文程问道。

皇太极答道：“一来监视舒尔哈齐，二来为日后除掉舒尔哈齐做准备罢了。”

“是啊，像大汗那样的人物，人生是不能有污点的。舒尔哈齐毕竟是大汗的弟弟，想要除掉舒尔哈齐就必须师出有名，而留下岱善，就是为了将舒尔哈齐的‘罪名’坐实。待大汗班师回朝，岱善必定会向大汗呈上舒尔哈齐的罪状，到时候舒尔哈齐百口莫辩，而大汗也不需顾及一个惩处亲兄弟的骂名。”范文程点了点头，继而又笑问道：“还有呢？”

“还有？”皇太极蹙眉，“父汗难道还有深意？”

范文程笑道：“除掉舒尔哈齐这是多大的功劳啊！大汗有那么多子嗣，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个唾手可得的功劳交到岱善手里？”

皇太极闻言面色难堪，他怒道：“不可能！父汗心里想的那个人不是岱善。”

范文程眯起眼睛，偷偷打量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皇太极，说道：“天命汗的确很宠溺多尔衮。他才多大年纪？上过战场吗？就被封为贝勒，可以参与军国大政！”顿了顿范文程笑道：“历朝历代，挑选继承人都是最令上位者感到棘手、头痛的事情。假如挑选的是一个平庸之辈，且不说能否服众，即便勉强维系局面，祖宗的基业不也每况日下？可假如挑选的是一位野心勃勃之人......”说到这儿，范文程大有深意的瞥了皇太极一眼，“那么上位者还需忧心被这个继承人反噬！汗王与诸贝勒，既是父子，也是君臣！既是君臣，就应当恪守上下尊卑之礼。什么是礼？逢人开口笑，抬手便作揖吗？礼从来不是儿戏，它实乃治国的法度、尺度。礼就是君臣，君要唯我独尊，臣要俯首帖耳。”

范文程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扯远了，便回到正题道：“也许大汗真的有考虑让多尔衮继承汗位，但现在他反悔了。因为大汗越来越明白一点，那就是年幼的多尔衮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长争权夺利。”

范文程的话有些出格，但新兴的大金国并没有那么多忌讳，皇太极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种人至少表面上都显得宽宏大量。

更何况范文程字字珠玑，皇太极细想起来，也的确如此！

事实上，努尔哈赤很早之前就定下了自己的继承人，那个人名叫褚英，他才是努尔哈赤的长子，而非岱善。可惜褚英是个狼崽子，他想要弑父称汗，就被努尔哈赤先下手为强，给斩首了。

打那以后，努尔哈赤就再也没有明确表示过能够继承他汗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努尔哈赤一直在物色，只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否则努尔哈赤也不会搞出八王议政的独特政体。

所谓“八王议政”，其实就是努尔哈赤组准许他亲封的八个贝勒辅政，管理金国的军国要政。他们分别是：掌两红旗的大贝勒岱善、掌正蓝旗的二贝勒阿敏、掌镶蓝旗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掌正白旗的皇太极、掌镶白旗的杜度以及岳托、阿济格、多尔衮。

八王中，数四大贝勒军力最强，战功显赫，所以事实上的八王议政，就是四大贝勒议政罢了。在这八人里头，杜度是已故大贝勒褚英长子，因为父亲的前科在，杜度想要继承汗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阿敏则是舒尔哈齐的儿子，更不可能即位。岳托乃是岱善的长子，阿济格、多尔衮以及一个年龄更小的多铎，年纪尚幼，他们三个是亲兄弟，乃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妃子阿巴亥所出，是以年纪虽小，但已经封了贝勒。

所以事实上八个贝勒里头其实只有岱善、莽古尔泰、皇太极以及阿济格、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亲子。这五人当中努尔哈赤最喜爱多尔衮，但无论是资历还是势力，诸子当中最厉害的当属岱善。

岱善乃是大贝勒，并且是后金国内仅次于努尔哈赤，手握两旗兵马的权贵！

努尔哈赤时代的两红旗乃是仅次于两黄旗的精锐，要比皇太极的正白旗或者阿敏的正蓝旗的战力都要强悍。

有资历、有实力，而且岱善为人稳重、低调，智商也在水平线以上，所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大贝勒岱善的确是努尔哈赤汗位的最佳继承人选。

皇太极眉眼低垂，心里难受极了。

他有信心跟多尔衮竞争，因为多尔衮还只是个孩子，在重视军功的女真权贵中，多尔衮即便是深得努尔哈赤宠溺，也得不到多少人的支持。但岱善就不同了，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后金国内是仅次于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的存在！

范文程看着内心挣扎的皇太极，轻轻的说道：“殿下还是早做打算吧。自古以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闻言，皇太极怒视着范文程，刚要开口呵斥，可转念一想，又没有辩白的说辞。

“容我考虑考虑吧。”

皇太极长叹一声，轻轻的挥起手中的马鞭，赶上了前进的军队。

……

皇太极现在有点儿自卑，的确，跟岱善比较起来，他的确一点儿优势也不占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想着表现，所以到了塞北以后，皇太极披坚执锐，率领正白旗骁勇，仗打的很凶，也很漂亮。

因为皇太极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努尔哈赤甚至当面赞扬了他两句。皇太极心情振奋，有些忘乎所以，他竟然开口说：“父汗你不该令舒尔哈齐坐镇辽阳。”

努尔哈赤笑问道：“为什么？”

皇太极答道：“舒尔哈齐在诸部贵族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现在他又坐镇大后方，万一起了歹意，咱们孤悬在外，岂非处处受制于人？”

努尔哈赤笑道：“本汗的诸子里头，数你小子心思最多。舒尔哈齐是你的叔父，是本汗的弟弟，假如说咱们大金国的江山有一半是本汗打下来的，那么另一半就是舒尔哈齐打下来的。你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叔父？”

皇太极连忙告罪。

努尔哈赤仍旧面含微笑，说道：“皇太极！安分的去攻城略地吧，其余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本汗会妥善安排好一切。”

皇太极很高兴的离开了，并且将这番话告诉了范文程，皇太极认为努尔哈赤口中的“本汗会妥善安排好一切”指的是他会妥善的处理舒尔哈齐的事情，可这话落在范文程耳中却是变了滋味。

“殿下孟浪了。”

范文程面沉似水。范文程关注的重点乃是那句“安分的去攻城略地吧”。

“大汗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向殿下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大汗只想着看到一个横刀立马的皇太极，而不愿意看到一个指点江山的皇太极。在大汗眼里殿下是将军，仅此而已。”范文程答道。

“你住口！”皇太极大怒，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马鞭，作势就要抽打范文程，范文程连忙捂脸，可最终马鞭没有落下。

因为以皇太极的聪颖，他很快就懂了范文程的意思。

事实上，皇太极想来聪明绝顶，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皇太极都有着极高的天赋，只有在“争储”这件事上，因为太过在意，皇太极往往显得利令智昏，有些焦躁难安。

“都是父汗的孩子，可为什么父汗总是不喜我？为什么？”

皇太极红着眼睛，拎着范文程的衣领，低吼道。

范文程直视着皇太极的眼睛，冷冷的答道：“因为殿下太聪明了，总能揣测到大汗的心思。譬如说这一次，大汗想要陷害自己的弟弟，这是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啊，以至于大汗只偷偷的跟岱善贝勒秘密商议，大汗骗过了所有子嗣，所有将领，却唯独瞒不住你......”

话音落下，皇太极脑海中如同有一颗炸雷响起，他愣住了，面色变的僵硬。

范文程挣脱了皇太极，他整理衣服、甲胄，朝皇太极施了一礼，说道：“几乎每个八旗将领都拜读过《三国演义》，大汗的初衷是让诸子诸将学习书中的治军打仗的法子，可《三国演义》讲的是兵法吗？不！三国中的故事，最精彩的从来就不是将领们驰骋沙场，最令人拍案叫绝的实乃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实乃是列国间的纵横捭阖。”

“殿下也无需妄自菲薄，董卓吕布、曹操典韦、玄德云长、仲谋公瑾都曾叱咤风云，可到头来得到天下的却是锋芒尽敛的司马懿。”

“先生要我做司马懿？是否已经太迟了？”

皇太极失神的答道。

范文程笑道：“司马懿七十岁的时候才权倾朝野，在他之前曹魏已经走马观灯的换过了三代君王。司马懿不觉得迟。”

皇太极落寞的叹了口气，他摆摆手，示意范文程离开，他要好好冷静一下。

……

塞北的林丹汗简直不堪一击，他的军队还没有完成集结，便被八旗打的落花流水，皇太极率部追击了四五十里，这才志得意满的折返回来。跟大部队汇合以后，阿敏跟莽古尔泰忽然跑过来，质问皇太极道：“现在军中都在传舒尔哈齐的谣言，这一切都是你皇太极所为吧？”

皇太极一愣，不明所以。

阿敏大怒，以为皇太极在装傻充愣，竟然举起拳头就要打皇太极，幸得莽古尔泰在一旁护持。皇太极沉下脸，细问之下才知道现在远征的八旗军中，到处弥漫着阴谋的味道，也不知道流言蜚语从何处传出的，但现在绝大部分军士都已经听到了一个传闻——舒尔哈齐坐镇辽阳，已生反心。

更可怕的消息说，舒尔哈齐已经在大军回辽阳的路上设下埋伏！

那天皇太极跟努尔哈赤汇报，希望努尔哈赤警惕舒尔哈齐的时候，诸子诸将都在一侧旁听，此刻凑巧出了这个事情，难免脾气火爆的阿敏不把矛头指向皇太极。

皇太极面色铁青，他压根没做这个事情，而真正做了这个事情的人显然只有一个——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利用了皇太极！混淆了军中诸子诸将的视听！

皇太极感到心寒，第一次他对父亲失望了。

阿敏是舒尔哈齐的儿子，他的正蓝旗还是从舒尔哈齐那里继承来的，现如今他认定皇太极在陷害自己的父亲，那里肯善罢甘休？

二贝勒跟四贝勒争执起来，手下人哪个敢阻挠？只有莽古尔泰一个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两个人越闹越大，到最后阿敏竟然唤来正蓝旗的兵马，围住了正白旗！

莽夫！

皇太极暗骂晦气，对这个有勇无谋的阿敏痛恨极了。

这件事最终惊动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没有带领两黄旗赶来，他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亲随，来到了正蓝旗、正白旗两军对垒的前线。

“儿郎们翅膀都硬了。”努尔哈赤对两人欣慰的笑道。

皇太极跟阿敏拜倒在努尔哈赤的马头下，阿敏更是口口声声要求努尔哈赤给主持正义。努尔哈赤避重就轻，抬手指着剑拔弩张的正蓝、正白两旗，说道：“你们准备内讧到什么程度？阿敏，要不你过去砍两百个正白旗的士兵泄愤如何？”

阿敏面红耳赤，道：“奴才不敢。”

努尔哈赤冷哼一声，他驾马来到皇太极身前，不待皇太极开口自辩，努尔哈赤已经举起马鞭，狠狠的抽打在皇太极的肩上，“混账东西！有你这么编排自己叔父的吗？舒尔哈齐是本汗的弟弟，他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追随在本汗身边，天底下谁都有可能背叛本汗，唯独舒尔哈齐不可能！”

皇太极疼的呲牙咧嘴，却是不敢忤逆努尔哈赤的意思，他咬咬牙，闷哼一声，答道：“孩儿知罪。”

“夺皇太极十个牛录的人口。”努尔哈赤回头对记录官吩咐道。

话音落下，努尔哈赤环顾四周，然后猛地挥动马鞭，指着辽阳城的方向喝道：“辽阳就在那里，我们不日久到，是非曲直，一去便知。”

努尔哈赤带着阿敏跟他的正蓝旗离开了，皇太极却久久不愿意从地上爬起来，他时而两眼无神的注视着蓝蓝的苍穹，时而又低下头颅凝视着绿油油的草原。

……

努尔哈赤鞭笞皇太极的消息很快传开，将士们纷纷鄙夷皇太极的下做，而歌颂天命汗的仁义。军心士气重新凝固，八旗将士们大奏凯歌，班师回朝。可他们刚渡过辽河，一队浑身浴血的骑兵阻拦了大军的去路，这支骑兵的首领竟然是大贝勒岱善！

岱善的甲胄上还夹杂着弓箭，但他来不及歇息，直接跑到努尔哈赤的马头下，面对诸子诸将，向努尔哈赤禀告道：“父汗！舒尔哈齐反了！他占据了辽阳城，孩儿跟他鏖战一场，也败下阵来。”

“什么？”

努尔哈赤惊闻这个消息，险些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幸得努尔哈赤的亲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可能！舒尔哈齐怎么可能背叛本汗？”

努尔哈赤满含痛苦的嘶吼道。

岱善却是说道：“大汗，快下命令吧，城内忠于大汗的部队还在跟舒尔哈齐作战！他们豁出性命，还在守卫着大汗的家眷。”

听到自己的家人正在遭受威胁，努尔哈赤这才重新振作精神，他愤怒的如同一头凶狠的野猪，就如同他的名字努尔哈赤那样。

“我要亲手宰了这个逆贼！”

努尔哈赤怒发冲冠，可是在下令攻击辽阳城之前，他却又异常冷静的下令软禁阿敏，并剥夺了阿敏对正蓝旗的兵权。

努尔哈赤命令大军攻城，这个命令似乎很荒唐，因为辽阳城自打被努尔哈赤攻陷以后，就被后金当作都城来经营。八旗的将士们到死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们竟然被迫挥动马刀，朝着自己的都城发起了进攻。

城头上驻守的八旗兵看到凯旋归来的勇士们，也兴奋的欢呼起来。守城的将领连忙打开城门，但令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同样身着八旗战甲的同袍，竟然朝自己挥动了马刀。

努尔哈赤站在城外不远，他铁石心肠的下令道：“守城的士兵都是逆贼舒尔哈齐的同党，传令三军，不许心慈手软！”

站在努尔哈赤身后的皇太极听到父亲的命令后，忍不住浑身颤抖，他拼命的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内心的惊惧。

“看来皇太极是对的。”

努尔哈赤忽然扭过头来，大有深意的盯着皇太极。

皇太极吓得“啊”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久久没有力气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