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春闱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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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明天启二年二月九日,春闱第一场开考。举子们早早进入考场,但二月九日并不发试卷,想要考试需等到二月十日,而想要从礼部贡院考场离开,又得等到二月十一日。九日不发卷,举子们进入贡院一整天,都在休息跟适应场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考官们检查举子们有没有打小抄作弊之类的。
汪文言走下马车,他失神的盯着贡院方向,看着一个个举子拎着筐,逐一走入贡院,心里着实倾羡极了。他本是南京城里一狱卒,微末小吏。进了北京城后,结交的皆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之“文曲星”,这又怎能不令汪文言自惭形秽?
周延儒乃乡试、会试连中二元的大才子,钱谦益、阮大成、黄尊素也都是身怀进士功名的人。只有他汪文言只顶了个监生的头衔——还是花钱从魏忠贤哪儿买来的。
“这些人都是我大明的曙光啊。”汪文言露出一抹姨母笑,对随行的扈从们言道:“天下英雄,皆通过此地,封侯拜相,匡扶社稷,致君尧舜上!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汪文言稀嘘短叹了良久之后,转身登车想要离开,却愕然发现远处有个姑娘正冷冷的盯着自己。汪文言定睛望去,已是认出了那姑娘。汪文言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站定在姑娘面前,汪文言作揖道:“王珂别来无恙。”
王珂冷冷的盯着汪文言,一声不吭。
汪文言叹了口气道:“令兄长的事情,我很遗憾。”
“原来汪大人也会内疚?”王珂讥讽道。
汪文言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任大侠相交相知二十余载,他落得如今这副凄惨的境地,汪某又怎能不扼腕叹息。”
“都是你的错!”王珂怒道:“我师兄的死,都是你们害的。”
汪文言冷静的回答道:“别那么想,令兄只是先我一步殉道了而已。我们为了同样的理想走到一起,现在令兄为了这个理想先行一步,我心里既不舍,又替他感到高兴。”
话音未落,王珂愤怒的给了汪文言一耳光。
汪文言的扈从们大怒,就要上前制服王珂,却被汪文言抬手制止了。
“你的确应该恨我。”汪文言盯着王珂,温柔的笑了笑。“但我爱你,我爱天下万民。何止是我?令兄也一样。”顿了顿,汪文言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喃喃低语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轻重有异,则虽值当死之事,恐亦不能死矣。”
“收起你的惺惺作态!你们以为自己是庙里的佛陀菩萨吗?不!你们跟佛陀菩萨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一样的伪善,对民间疾苦,一样的视而不见。高高在上的人自然满口仁义,自然标榜什么博爱万民,可也只是嘴上说说,附庸风雅而已。我告诉你,对于我们这些卑微低贱的人来说,礼义廉耻一文不值,一日三餐,尚且不能裹腹,我们没力气去爱,无论是爱百姓,还是爱朝廷。”王珂眼里满是仇恨,她跟汪文言靠的越来越近,言辞激烈的说道:“别再利用我们这些人了!我们已经够可怜的了。”
汪文言神色复杂的盯着王珂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姑娘,天地是没有感情的,但是人有。正是因为人有了感情,才分了什么对与错,善与恶,亲与疏。我们没有蛊惑任何人加入。但因为我们是对的,是善的,是亲的,所以像令兄那样的有识之士,才会前赴后继。”
“我知道令兄的死让你对我们产生了很深的误解。但请允许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时间会证明,我们才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匡扶社稷,舍我其谁?而为了达成这个至正至光明的使命,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昨天是令兄,明天可能就是我。而我...为能够因这种崇高的使命而牺牲感到满足与荣耀。”
王珂愣住了,她沉吟半晌后,说道:“你们若不是一群治世之能臣,便是一帮妖言惑众的贼子!大奸似忠,大奸似忠!也好,就让时间征明,你们到底是群魔乱舞,还是真的擎天柱石。”话音落下,王珂翩然离去,独留下汪文言黯然神伤。
王珂很谨慎,她饶了许多圈子,知道确信身后没有“尾巴”以后,才偷偷摸摸回到了落脚处。掀开家中粮窖的盖子,王珂拎着根蜡烛,走进粮窖。而养伤的任大侠就委身此处,不过小半年过去了,任大侠的伤势已明显好转。
王珂进来以后,发现任大侠正在磨刀。
“你见到他了?”
任大侠头也不回,在昏暗的灯火下,仔细的磨砺着刀刃。
王珂心情沉重,她点了点头道:“他铁了心做那些人的鹰犬了。”
任大侠冷笑道:“我这个兄弟啊,就是个官迷,否则也不会每逢科考都要在礼部贡院前头流连忘返!”
“你...你要刺杀他?”
王珂问道。
任大侠恨声道:“承天肯定是被汪文言派的人杀死的!这个仇我咽不下。我要捉住他,将他带到承天兄弟坟前,割下他的脑袋,祭奠承天兄弟的在天之灵。”
闻言,王珂心头微颤,为了董郎嘛......
“师兄,当初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为他们卖命?图钱图爵位?”王珂问道。
任大侠回过头来,反问道:“是汪文言跟你讲什么了吧?”
王珂答道:“他说师兄跟他是一路人。”
任大侠愤怒的“呸”了一口,骂道:“鬼才跟他是一路货色!我任某仗剑驰骋天地间,行得正,坐得端,一生只信奉八个字——忠孝仁义,替天行道!我这辈子杀了许多人,犯了许多错,但从来没有在这八个字上犯过糊涂。可汪文言呐?可那帮东林党人呢?以前我以为他们跟我一样,坚守着这朴实的八字真言,但是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在他们眼里,这八个字蕴含的道理,不过就是一场买卖!只要能还来更多的好处,更大的利益,什么狗屁忠孝仁义,都可以不顾了。他们有多不择手段,从他们对我下杀手就足以见的。”
“我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是被他们耍的团团转,活该死的不明不白。可是承天兄弟冤枉啊,明明什么事情也没做,反倒成了我的替死鬼。假如我不能为他复仇,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他?”
话音落下,任大侠不再开口,而是更加用力的磨砺起自己的剑刃。
王珂盯着自己师兄的背影,沉默不语。
过了好久,直到任大侠将剑磨的锋利之后,王珂才又问道:“师兄以前不是放下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拼死拼活的?”
任大侠叹了口气道:“数日前,我与天籁兄弟见了一面,天籁兄弟千里迢迢从仙源赶来应试,我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不见他。天籁得知承天兄弟死后,痛斥我的软弱。唉,天籁兄弟骂的好!骂醒了我!让我看清了东林党人的伪善嘴脸!”
“天籁?董天籁要参加科考?我记得他连秀才的功名也没有。”王珂惊讶的问道。
任大侠说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今上别出心裁,要为国家多多选举贤良才俊,便开了三恩科,这三恩科但凡是大明子民都可以应试,无需功名。但凡能在此三恩科中名列前茅者,也能跟会试的进士们一并赶往皇宫,参与殿试,甚至有机会面圣也说不定呐。”
谈道当今皇上,王珂不禁又是一阵失神。
不知不觉中,那个曾经行为举止有些荒唐狂悖的皇太孙,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天子了呐。这一年多来,朝局动荡,边关生变,他过的一定很不如意吧。
……
大明天启二年朝廷的重中之重自然是春闱,历朝历代对选拔人才都是极为重视的。但是皇帝自打将三位主考官敲定之后,便不再过问春闱之事,到并非他漠不关心,实在是二月份的国朝并不安稳。东北辽左经过广宁一役后,虽然消停了,但是西南的局势却进一步恶化。奢氏叛军在成都城下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之后,贼首奢崇明便纠集麾下所有兵马,约步骑五万余人,想要从川南往川北进击,妄图再次兵围成都。但是奢崇明的大军止步于南坪关,因为守关的明军将领是秦良玉,守关的兵士乃大名鼎鼎的白杆兵。
可是奢崇明大军围攻南坪关月余,成都附近的新军主力也不曾动弹,似乎是钱粮兵饷不到位,新军将士不肯移师驰援。
四川总督兼新军督师孙承宗不得已只得向成都城内的百姓们摊派银两。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积极配合下,新军的兵饷正在筹措中,不过这需要时间,孙承宗给皇帝的奏报中说,可能在今年五月份的时候,他才可以率军跟奢崇明决战。
这令皇帝大感恼火,一是嫌弃孙承宗动作迟缓,没能迅速筹措兵饷,二是愤慨于新军的态度,竟然不给银子就难以驱使?这样一支部队,即便战斗力再强又有何用?
皇帝给孙承宗的回函中表明,令孙承宗不必顾忌,朝野中虽然有人弹劾他在川省搜刮民脂民膏,但皇帝都一一斥责了那些人。同时皇帝还向孙承宗谈到了熊廷弼,向孙承宗表明自己的胸怀,示意孙承宗大可放开手脚,自己一定不会猜忌你云云。
其实孙承宗的苦衷皇帝也略知一二,毕竟总督一省,握有兵权,又可截留当地财赋用于征缴叛军,这是多大的权柄?有了兵权有了财权,孙承宗已经有了割据反叛的势力跟底蕴。即便皇帝信任他,可朝廷里那帮最爱嫉贤妒能的文臣们可“容不得沙子”。
有了这一层忌讳,孙承宗那里敢放开手脚在川省筹措兵饷?
不过,皇帝虽然看到了孙承宗的苦衷,但是皇帝仍旧大为恼火,认为孙承宗办事不力。因为他是皇帝,他的思维早已不能以常人的角度去理解。
皇帝只看重结果,至于过程有多残酷,他漠不关心。
按照皇帝的心思,即便是你孙承宗日后被朝野弹劾,身败名裂,也要将朕交代下去的事情办的又快又好!否则就是欺君就是庸臣!就是谋身大于谋国,私心大于公心,就是罪无可恕,就是难辞其咎!
处理了孙承宗的事情以后,皇帝又为市舶司的筹备工作大感头疼。皇帝深知田赋不可增加的道理,因为在土地兼并严重的明末,增加再多的税,也只是加重普通老百姓的负担,而那些真正田连阡陌之人,又多是免税之人,权贵子弟,田赋的增加摊派根本轮不到他们头上。
可是朝廷连年打仗,田赋又因为土地兼并跟贪官污吏的横行,导致国库每年的财税每况愈下,朝廷总要开源吧。
在土地兼并问题得不到解决的大前提下,唯有向商业税开刀,但是朝野上下对皇帝增加商业税的反对声音很大,之前让叶向高只增加了五百万两的商业税,就几乎将叶向高的整个政治生命给断送掉了,现在皇帝可不敢在冒险了。既然内地商税加不得,皇帝便想着征收海关税。这海关税不需要各级官僚们配合就能征收,故而皇帝对海关税的征收寄予厚望。
皇帝已经基本想好了如何筹建一个市舶司衙门,然后配合田弘遇的庞大水师舰队,征收海关税,可是这个市舶司衙门到底应该由谁领衔呢?交给田弘遇的话,皇帝并不放心,这个田弘遇私心太重,虽然因为田秀英的缘故,田弘遇算是跟皇帝一条心,但也正因为这一层身份,令田弘遇贪腐起来更是有持无恐!
需要寻找到一个有能力,有手段,且足够威望的人来管理市舶司衙门。
可皇帝思来想去,普天之下能够压得住田弘遇这个国丈爷的人屈指可数:信王、福王、瑞王、惠王、桂王......
除了这些宗亲,皇帝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盖过田弘遇一头。
既然没人能够稳压田弘遇一头,那么皇帝就只能赐下些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之类的东西,用皇权加持一下市舶司。
其实任用宦官担任市舶司使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宦官本就是皇权的一部分,也能压得住田弘遇,事实上,历代市舶司都跟内臣宦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唐代还是宋代都有让宦官充任市舶司使的例子,但是因为万历皇帝有过“矿监”那种不好的“前科”出现,皇帝有些投鼠忌器,不太敢将内臣外方出去,唯恐惹来朝野上下的恐慌。
思来想去,皇帝物色了一个人选——兵部侍郎熊文灿。此人乃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干过黄州推官、礼部主事、郎中、山东左参政、山西按察使、山东右布政使,兵部侍郎等职,今年还不到五十岁,正是一名政治家最春秋鼎盛的年纪!
皇帝授予熊文灿右佥都御史的官衔,令其担任市舶司使,总领天下海关。为了方便熊文灿行事,皇帝还给了熊文灿二十门红夷大炮三百门佛郎机以及各式火铳三四千柄。
像这些火器,大明朝廷每年都要生产几十万件,不过其中十之**都是伪劣残次品,虽然皇帝令孙元化主持兵仗局、武库司之后,这种情况得到了好转,但以皇帝的推测,这次赐予熊文灿的火器,除了大炮能用外,那三四千柄火铳,要么打不响,要么炸膛。
除此之外,皇帝还从田弘遇的辽东水师中抽调水师官兵两千人,战船五艘,其余各式船只二三十艘,算是给熊文灿搭建了班底。
不过这个市舶司到底该如何建立,还需要熊文灿自己查古籍,仿照唐宋旧制来办,皇帝对于具体事务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熊文灿自己一人摸索。
在任命熊文灿之后,皇帝接连七八日,每天都会召见熊文灿,两人对市舶司有关事宜谈论了很多,熊文灿也提了很多要求,最大的一个难题就是令海疆诸省巡抚配合他的工作。像广东、福建、山东、江苏这些沿海省份,那一个不需要设立市舶司管理海关?可假如没有当地官员们的配合,熊文灿的工作就很难开展。
皇帝对于此事是大力支持的,送熊文灿离开京城前,皇帝还将自己曾经用过的一口绣春刀送给熊文灿,并告诉他:“用这口刀,你可以先斩后奏一名巡抚!”
熊文灿大感意外,觉得皇帝此言过于儿戏,但同时他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等打发了熊文灿之后,春闱也已经结束,主考官汪应蛟前来复命,并同时弹劾副主考官姚宗文徇私舞弊,玩忽职守。
汪应蛟言辞激烈的攻讦姚宗文在此次春闱之中,包庇数十名江浙籍的举子,为他们徇私枉法,祸乱考场云云。
皇帝好言安抚了汪应蛟,并承诺会严查姚宗文云云。但是打发走汪应蛟之后,皇帝转脸就将这个承诺束之高阁了。
天启二年的应试举子数量众多,因为有三恩科的缘故,童生、秀才以及没有功名的人都跑到京城参与科考,所以今年的考生数量创下了历年之最。
皇帝下令尽快阅卷,他对今年春闱能够网罗的才子,真可谓是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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