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孙得功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努尔哈赤终于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抬眸望着漫天拳头般大小的雪花，面色逐渐变的阴沉。

“实在不应该将战争提前到冬季！”

努尔哈赤目光阴鸷。

东北的严寒是出了名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候越来越寒冷，虽然努尔哈赤提前制备下了许多过冬的衣服、粮草，不至于令将士们在饥寒交迫下作战，可是寒冷仍旧束缚了他麾下勇士们的手脚，极大的削弱了八旗兵的作战能力。

特别是严寒令伤兵得不到很好的救治，以至于令伤兵的存活率极大的减少。事实上，在整个攻坚作战当中，死于严寒与伤痛的八旗兵，要远远超过被明军击杀的数量。

伤兵们的哀嚎无疑沉重的打击了八旗兵的士气，而低落的士气才是最令努尔哈赤感到担忧的。

“咱们困难，明军只会更困难！”

舒尔哈齐安慰道：“大金国勇士的骨头比明军硬，比城墙硬，我们一定能咬牙坚持，攻克这座城池。”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忧虑的说道：“代价太大了！本汗对攻陷广宁城怀有无比的自信，但——”努尔哈赤望着远处，因为严寒伤势得不到很好救治的伤兵们，低沉的说道：“但此役过后，咱们也会大伤元气，恐怕三四年之内都缓不过气来。”

舒尔哈齐默然。

事实上在开战前，他跟皇太极是少数几个反对攻击广宁城的高级将领。

舒尔哈齐并非不赞同夺取明国辽西的国土，事实上，占据辽西对于拱卫辽沈非常重要！特别是在现如今大金国已将都城都迁移到辽阳的情况下。

但舒尔哈齐跟皇太极都认为这场战争应该放到明年开春，避开冬季作战的困境。

这也是努尔哈赤在攻占辽沈之后，定下的大战略。

努尔哈赤心里其实是支持舒尔哈齐跟皇太极的，但熊廷弼顶替了王化贞以及毛文龙在南卫的种种军事行动，令努尔哈赤改变了主意。

也令八旗兵内部的少壮派们义愤填膺。

努尔哈赤便借着这股少壮派提前发动了对广宁城的军事行动。

努尔哈赤非但有着极高的军事天分，同样也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他不是不知道军队在冬季作战的危险，特别是近年来的冬季越来越寒冷的情况下。

但努尔哈赤被数年来伐明的一系列军事胜利冲昏了头脑，他错误的估计了广宁城内明军的顽强程度，同时也高估了八旗兵的攻城能力。

野战骑射他们或许真的天下无双，即便是menggu人见了他们也要避其锋芒。

但攻城作战，实非所长。

努尔哈赤眯起眼睛，他望着广宁城头上不断喷出火舌，砸死砸伤或数人或十数人的红夷大炮，心中一动。他想起了皇太极跟岳托的肺腑之言。

“也许是时候组建属于大金国的神机营了。假如本汗麾下能有三门，不！即便只有一门这种大炮，这广宁城的城门也早被轰碎了！”努尔哈赤握紧拳头，逐渐转变了对火器的看法。

攻城战持续了两三个月之久，努尔哈赤损失了超过一万名精锐，这是自打他起兵以来，遭受到的最大挫折。当然，明军的伤亡还要更多些，但明军有的是人，城内除了十四万军队外，还有几十万老百姓！

可城外攻城的士卒可都是努尔哈赤最精锐的部族成员啊！

努尔哈赤时代女真部族的人口还是相当稀少的，他耗不起！

“撤军吧！”

努尔哈赤无奈的下令道。

皇太极跟舒尔哈齐领命，前往各部颁令去了。片刻之后，阿敏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此刻努尔哈赤帐内已经聚集了绝大部分的八旗高层将领跟贵族。

努尔哈赤决定在撤退前发表最后一通演说，安抚军心。

但阿敏似乎并不打算让努尔哈赤称心如意。

他鲁莽的冲到努尔哈赤面前，嚷道：“大汗！请杀了皇太极。”

努尔哈赤面色微变，“你这是什么话？”

阿敏怒道：“皇太极他假传大汗的军令！”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道：“不，他没有，撤军的命令的确出自本汗之口。”

“不！”

阿敏大声疾呼道：“天命汗是战无不胜的！大汗，阿敏追随您南征北战，所攻者取，所挡者破！大汗何时退缩过？大汗！是谁给您进得谗言？我阿敏宰了他。”

舒尔哈齐站出来怒斥道：“住口，莫非你连阿玛的也要杀？”

阿敏一愣，他指着舒尔哈齐说道：“阿玛，怎么...你怎么能让大汗撤军呢？我们死了多少兄弟？不攻下广宁城，不擒杀熊廷弼我阿敏死都不甘心。”话音落下，他转过身朝着帐内的诸将与贵族们大声鼓动道：“儿郎们！打了几十天了，我们损失了多少人马？现在撤退，死在广宁城外的弟兄们死都不会瞑目。你们敢跟我阿敏再杀回去吗？”

听了阿敏的话，努尔哈赤帐内的诸子诸将面面相觑，尽皆低下头颅。

见状，阿敏勃然大怒，他一脚踹翻距离他最近的两三个将领，怒道：“大汗白养你们了！饭桶，软蛋！”

努尔哈赤喝道：“够了！阿敏，此次失利，不怪将士们不用命，实在是天气太寒冷了，待在厚厚的帐篷里，坐在篝火堆前，尚且觉着寒冷。更何况是在风雪中，攀爬云梯，登城作战？”

顿了顿，努尔哈赤说道：“这都是本汗的过错，是本汗挑错了时候。”

“不过你们要记住，这个仇来年咱们一定是要报的。”

“待来年春暖花开，我大金国的勇士必将攻克广宁，屠尽城内明狗！用以祭奠此役牺牲之将士的在天之灵。”说着说着，努尔哈赤还挤出两抹眼泪来。

见状，帐内的诸子诸将纷纷跪倒在地，口称奴才有罪，愧对天命汗的信任，没能攻下城池云云。唯有阿敏红着眼睛不肯下跪，而是怒目圆睁盯着努尔哈赤。

舒尔哈齐惊道：“逆子，你想干什么？”

阿敏朝努尔哈赤顶撞道：“要走你们走！我阿敏带着本部人马非要跟城内的南蛮子死磕到底啦。”

阿敏能将这话的确有他的底气，因为在大清朝立国前，八旗兵并非直属于汗王本人，事实上努尔哈赤只不过是八旗的共主。而各旗各有各的旗主，而阿敏就是正红旗的旗主，他麾下的部将很大程度上是只效忠于阿敏本人的。

见阿敏犯浑，舒尔哈齐大怒，他一脚将阿敏踹翻在地，并及时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为阿敏请罪。

努尔哈赤则是说道：“阿敏无罪，他只是立功心切。”

阿敏从地上爬起来，朝努尔哈赤磕头道：“大汗！大汗！再给我三天时间，我就快成功了！我阿敏一定打下广宁城，擒拿熊廷弼于大汗阶下。”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头，问道：“什么快成功了？”

阿敏大喝道：“坑道！我做了两三个月的老鼠！就快挖到广宁城的城头下边啦，到时候让李永芳在坑道内埋下火药，轰的一声响，广宁城的城头就会坍塌，皆是我军将可长驱直入！”

闻言，帐内诸将无不又惊又喜，就是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皇太极几人也是大叫道：“此话当真？”

阿敏喝道：“我愿意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后，坍塌广宁城的城池！”

“不！多加派人手，一日！给本汗炸开广宁城的城头！”努尔哈赤怒喝道。

阿敏喜道：“大汗英明，奴才遵命！”

……

广宁城，在气温大幅度下降以后，守城的士兵直接往城墙上泼了层水，水很快结成了冰，令整座广宁城变得又厚又光滑，极大的增加了攻城的八旗兵的难度。几个月的苦战下来，城内明军的士气也十分低落，正如舒尔哈齐料想到的那样，八旗兵在冰雪中寸步难行，明军也一样不好受。

不过明军的确数量众多，虽然苦战数月，伤亡近三万众，可他们仍旧还有十万多兵马，依旧牢牢地占据上风。

城内，熊廷弼脚踩炭盆，正与方震孺等文臣谈论如何安置伤员的事情。较之于城外的八旗兵，城内的条件好一些，至少有充足的房屋可供取暖，不过药材却是一样的紧俏。熊廷弼下令从城内的药铺抢药材，这才弥补了亏空，拯救了无数士卒的性命，但日后也少不了被人诟病，兴许还会成为弹劾他下台的一根稻草。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的文官们脸上的笑脸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就连他们也已经看出来，八旗兵已是强弩之末。

就连熊廷弼也乐观的推测道：“建奴退兵或在这几日。”

就在熊廷弼率领众人议事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忽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嚷道：“大人不好了，南城头被奴贼砸开了一道数仗宽的缺口！”

“什么？”

方震孺等人大惊失色。

熊廷弼则冷静的问道：“祁秉忠还在坚守着吗？”

“祁总兵仍在督战，但城池破损，奴贼蜂拥而至，情况不妙。”传令兵回禀道。

熊廷弼点了点头，他走出经略府，点阅万余精锐，亲执缰绳，赶赴南门驰援。赶到南门以后，熊廷弼在士卒的率领下，果然看到一道数丈宽的城池坍塌，而城外也暴露出一道长长的已经塌陷了的坑道！

八旗兵见城池塌陷，随即便像看到鸡蛋裂缝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城池坍塌之初，城头上的守军死伤无数，剩余的守军也是惊魂未定，着实令八旗兵乘虚而入，杀入了数百名之多。好在祁秉忠及时率领督战队堵了上去，才不至于令整个南门防线崩溃。

祁秉忠的督战队都是曾经在甘肃镇作战的老兵，是素质过硬的军事家丁，一个个凶狠异常，及时堵住了缺口，但尚不能将八旗兵们赶尽杀绝或逐出广宁城。

熊廷弼见状，立即命令麾下兵马前往驰援。

熊廷弼怒吼道：“本经略就在此陪着尔等！城在人在！”

祁秉忠见熊廷弼跨坐在马背上，手挽长弓，奋力射杀八旗兵，不禁大受鼓舞。守城的明军也士气大振，逐渐将缺口堵住，将八旗兵杀退。

熊廷弼吼道：“迅速修补破损的城墙，快！”

祁秉忠得令，连忙去唤人搬砖和泥，可城外的八旗兵见城内的明军在修城墙，顿时急眼了，又发起了更为凶猛的攻击。

城墙断裂了一截！

这实在是太要命了！

熊廷弼看着越来越多的八旗兵冲进城内，心忧如焚。长此以往，广宁城必破无疑！

一念至此，熊廷弼咬咬牙，命人将孙得功从牢里带过来。

见到孙得功以后，熊廷弼指着那道被敌我双方激烈争夺、撕杀的断墙，说道：“你看到了吗？”

孙得功点了点头。

“奴贼已被我们消磨了绝大部分的元气，可咱们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此刻若是能来上一支生力军的加入，则奴贼必败无疑！”熊廷弼朝孙得功郑重地说道：“之前你主张去说服林丹汗的主意，本府允了。你且速速赶往menggu察哈尔部落，一定要请来林丹汗的兵马驰援广宁！到时候，本府非但免除你之前守城不利的罪责，还要将防守广宁城的第一功臣的位子给你留着，向朝廷为你请功！假如能够在广宁城下重挫奴贼，这便是自皇祖朝以来对奴贼作战的第一场大捷！说不定孙将军还能够籍此谋取个爵位嘞。”

孙得功连忙拜倒道：“卑将必定戴罪立功，报效朝廷。”

闻言，熊廷弼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疑有他，让孙得功率领心腹家丁从北门出城，往塞外谋求察哈尔部落的援兵去了。

可事实上，孙得功离开广宁城以后，调了个大圈，跑到广宁城南门外，拜谒努尔哈赤去了。当李永芳将孙得功到来的消息告知努尔哈赤以后，努尔哈赤兴奋的从虎皮椅上一跃而起，他摩拳擦掌命令道：“速速让他来见本汗。”

“奴才遵命。”

李永芳退出大帐，将心情忐忑的孙得功带了进来。

可进入大帐以后，李永芳却看到努尔哈赤一反常态，对孙得功怒目而视，喝道：“来将何人？”努尔哈赤征战半生，积威日深。此时对孙得功金刚怒目，好不威严，吓得孙得功膝盖一软，径直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磕头道：“末将孙得功，弃暗来投，还望大汗收留。”

努尔哈赤冷笑道：“两军对垒，厮杀正酣，却是叫本汗如何知晓你的真心？”

孙得功忙道：“末将，末将知道熊廷弼心中的打算！末将愿为大汗门下走狗，只愿大汗能赏个一官半职的糊口就好。”

努尔哈赤忙道：“你知道熊廷弼的打算？说说看，若是对本汗有用，本汗绝不吝啬手中的荣华富贵。”

孙得功谄媚的笑道：“大汗，末将其实打一开始就想要投效到英明神武的大汗帐下，可惜那个熊廷弼看得太紧，末将一直没有寻着机会。此次能够摸出城来，完全是因为熊廷弼着令末将前往察哈尔部落，讨要援兵的缘故。”

努尔哈赤吃了一惊，“林丹汗答应熊廷弼要出兵了？”

虽然在努尔哈赤眼中，林丹汗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可目前广宁城战役已经进入胶着状态，任何一支生力军的加入，都将对最终的胜利天枰产生终局性的影响。

孙得功忙道：“大汗莫急，这林丹汗答应的是王化贞！林丹汗也只信任王化贞！而且末将觉着林丹汗无意支援广宁城，若是真有心帮助朝廷，这都打了几个月了，他那边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

努尔哈赤这才松了口气。

孙得功又道：“大汗，既然熊廷弼着令末将前往林丹汗处求援，咱们大金国何不将计就计？”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你是说......”

孙得功说道：“熊廷弼又不认得林丹汗！何不令我大金国的勇士假扮林丹汗的部队呢？”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孙将军此计甚妙！”

闻言，孙得功忙道：“末将愿替大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努尔哈赤忙道：“假如将军真能骗取熊廷弼的信任，令我假扮menggu人的八旗骁勇入得城去，此役算你头功，本汗必重重有赏。”

孙得功喜道：“末将遵命。”

努尔哈赤唤来皇太极，令皇太极从正白、镶白两旗中精挑细选出数千精锐铁骑，让这些精锐脱去身上的甲胄，换上颜色各异的，样式各异的皮袄。努尔哈赤还令军中精通menggu文字的将领帮皇太极临时打造了一些mengu文旗帜。

一切筹备完毕之后，已是第二日中午。

努尔哈赤对换上menggu贵族服饰的皇太极笑道：“本汗现在任命你为察哈尔部落的汗，从现在起，到攻陷广宁城时止，你便不是爱新觉罗*皇太极了，你的名字是——林丹巴图尔。”

皇太极微微一笑，“遵命。”

皇太极翻身上马，跟着孙得功远远绕过南门从东门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令城头之上的明军都看到menggu的旗帜。随后，皇太极命令麾下的精锐骑兵向攻击广宁城南门的八旗兵发动进攻。

在付出数百人的死伤过后，努尔哈赤极忙鸣金收兵，同时放弃营寨，急退二十里，避其锋芒，以示被“menggu林丹汗”击败。

见围城数月的建奴兵终于溃败，城头上的明军喜极而泣，纷纷挥舞着兵器，大声嘶吼起来。

这时，孙得功带着大胜的“menggu林丹汗”部队跑到城下，嚷道：“速开城门，迎接menggu林丹汗。”

驻守城头上的祁秉忠忙道：“打开城门，让援兵进城！”话音未落，却听到一声“我看谁敢”的话来。他扭过头，发现竟是熊廷弼赶来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一天多来，熊廷弼一直守在断墙边上指挥作战。

熊廷弼站在城头之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孙得功及他身边的皇太极。

“谁是察哈尔部落的林丹汗？”

熊廷弼喝道。

皇太极单骑上前，跑到城头下面极近的地方，抬头望着熊廷弼，喝道：“我就是林丹汗，四十万蒙古国之主，你是何人？”

“本府辽东经略，熊廷弼，感谢可汗及时出手增援，本府感激不尽。”熊廷弼作揖道。

皇太极饶有趣味的盯着熊廷弼，“原来你就是熊廷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