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广宁之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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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孙得功的家族世代镇守辽西,万历朝的时候,孙得功曾驻防辽东,也正是在那段时期,孙得功同镇守抚顺城的李永芳交好。王化贞熟悉这段隐情以后,便命令孙得功秘密的同李永芳取得联系,希望能够策反李永芳,为明军内应。

就这样在王化贞的支持下,孙得功得以同李永芳数度会面。不料,李永芳早已经割掉头发,留起辫子,死心塌地的追随起了努尔哈赤。要知道在多尔衮入关之前,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对于汉人中的精英还是多加笼络的,并不强制诸如李永芳这样的降将“移风易俗”,割发留辫。但李永芳为了讨好努尔哈赤竟然果断割掉了“身体发肤”,真是令人不齿。

当孙得功第一见到李永芳这副模样的时候,言谈之间还颇有讥讽之意,但是很快孙得功便得意不起来了——李永芳非但没有接受孙得功许诺的封赏,反而做起了孙得功的工作。

李永芳威逼利诱的说道:“整个辽东镇都沦陷了!在萨尔浒,朝廷的十几万精锐被我大金国伟大的天命汗屠戮殆尽!孙得功,你觉得依靠广宁城内那些残兵败将跟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够跟萨尔浒的十几万精锐相提并论吗?”

“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李永芳面目狰狞的恐吓道:“现在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活路——归顺我大金国!”顿了顿,李永芳又变换了嘴脸,循循善诱道:“天命汗已经许诺下万两黄金跟高官厚禄,只要你肯答应,非但可以活命,往后的仕途还能更上一层楼!”

孙得功支支吾吾,有些犹豫不决。

李永芳冷笑道:“怎么?不识抬举?我告诉你孙得功,广宁城内还真不缺心向我大金国的文武,比你聪明,比你想要活命的人多了去了!你若是不合作,不打紧,我大可找旁人,到时候非但你要死,你在城内的家人、财产也会一并被我大金国夺走,届时,你可别哭着嚷着来找我,到时候我李永芳可不念旧情!”

站在广宁城南门的城投之上,孙得功有些失神。

虽然八旗兵也在攻打西门,但是攻击的烈度完全比不上祁秉忠的西门,这令孙得功又很多时间用来分神到旁的事情上面。

他现在有些忐忑,甚至是惊恐,因为他答应了李永芳,成了八旗兵的内应。但是自打努尔哈赤拥兵八万众渡过辽河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同李永芳联系,因为熊廷弼采取了极端保守的守城策略,在努尔哈赤的大军尚且聚集在辽河,距离广宁尚有数百里的时候,也不敢派遣斥候,打探努尔哈赤的部署,这令孙得功完全没有机会同李永芳接触。

这种信息不透明,无疑加剧了孙得功心中的恐惧。

为了制造机会,孙得功甚至冒险跑到熊廷弼面前,出谋划策道:“经略大人,王化贞大人镇抚广宁期间,曾经跟塞外的察哈尔部落首领交好,并相互盟约,每岁王大人奏请朝廷拨给察哈尔部落40000两纹银,用以借用他们的兵马协防广宁城。经略大人,此刻建奴大兵压境,咱们何不派遣哨骑前往塞外,跟察哈尔部落取得联系,借来menggu骑兵,跟建奴们大战一场?有察哈尔部落骁勇善战的menggu骑兵的帮助,咱们一定能够击溃城外的建奴的。”

熊廷弼断然拒绝了孙得功的请求,他跟王化贞是政敌,又有党派门户之间,对于熊廷弼而言,只要是王化贞拥护的,支持的,他都不用看,不用想,直接都会举牌反对。

这就是党争,没有理性可言,有的只是政治利益。

虽然熊廷弼也举得借助察哈尔部落的兵马协防广宁城,将大大减轻城内守军的压力,不失为一条上策、妙计,但是他一想到这条计谋是王化贞提出来的就犯恶心,那里还肯点头应允?便烦躁的将孙得功打法走了。

原本孙得功还想着在出城到察哈尔部落求援的人手上动动手脚,好于李永芳取得联系,但是却没有料到熊廷弼对王化贞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

正在走神中,身边的一个副将忽然朝孙得功吼道:“将军!快看,建奴正在城下集结兵力。”

闻言,孙得功抬眸望去,发现数里外赶到了一支八旗兵的大部队,见状,孙得功心头一震。这只部队的主将正是大金国三贝勒莽古尔泰,努尔哈赤将超过一万五千人马交到他的手中,誓要令他在西门打出战果。

莽古尔泰并不是一个拥有太多攻坚经验的将领,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攻城并不像野战那样需要灵活的战术,事实上在火炮大规模普及前,攻打要塞或者城池,往往都是用人命堆出来。因为占据城池优势的守军较之于攻城的士兵,实在是具有太大的优势。

按照以往的军事经验与战争规律,没有三倍或五倍于守军的兵力,是很难攻陷一座城池的!

莽古尔泰没有太多的办法,他下令让前头佯攻的部队撤下来,换上自己的精锐,对整个西门发起全线进攻。

深受《三国演义》中蕴含的战术思想熏陶的八旗将领,往往只懂得三种最为经典的攻城战术:水攻、火攻、土攻。三种攻城战术中,水攻的威力或许是最大的,但其限制也是最大的,因其毁灭性常常带来风险,要对地势,水利进行精准测量,否则反而殃及自身。

广宁城附近除了一条极尽干涸的护城河外,并没有大量的水源,再说现在是冬季,采取水攻并不现实。

至于火攻,在火器并不完备发达的八旗兵阵营内,他们能够采取的火攻计策也十分有限——用弓弩发射缚有蒿茅、薪刍、膏油等易燃物,然后发射火箭,另外就是利用大型攻城器械——投石车等发射烟雾球、火球等。同样受限于寒冷的冬季,采取火攻也不现实。

所以莽古尔泰的士兵更多的是效仿南门作战的同袍,采取土攻法。土攻法分为“上天入地”两种。上天法指的就是让士兵一坯黄土一坯黄土在城池下堆积出一面跟城池一样高的土堆,然后顺着土堆攻上城池。入地法指的就是挖坑道,将城池的城墙地基挖空,令城墙倒塌。

在两种土攻的方式中,莽古尔泰选择了上天法,没法办,冬季的辽西土地冷硬,极不利于挖坑道。这种上天法配合人海战术攻城,称得上是成熟火炮大规模用于战争前最后效的法子之一了。但仍旧要被守军压制,伤亡惨重。

不过莽古尔泰较之于南门阿敏的攻势却相当顺利,开战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有悍不畏死的八旗兵登上了广宁城的城头!

究其原因有二,其一,从京城运来的十门红夷大炮都部署在了南门,没了红夷大炮的压制,莽古尔泰的部队无疑要轻松许多;第二便是孙得功胡乱指挥作战。

明军守军本来军事素养跟战斗意志就不比八旗兵,再加上主将心怀鬼胎,西门的防守简直是纸糊的一般。

莽古尔泰见西门的防守如此不堪一击,顿时精神大振,他迅速向努尔哈赤报告了这一消息,并且强势的将李永芳的火器营从阿敏哪儿抢了过来,轰击广宁西门。这让阿敏大为恼火,可是莽古尔泰压根不在乎,还反唇相讥道:“哥哥在南门蹉跎了几日,也不见有什么成绩,还不如将这些火器兵借给弟弟,也算好钢用在了刀刃上不是?”言下之意就是在讥讽阿敏是块废铁、顽铁。阿敏肺都要气炸了,却无可奈何,因为莽古尔泰说的也是实话。巨大的羞耻感令阿敏发了疯,他甚至亲自参与到登城作战当中,冒着流弹箭矢的风险,在广宁城下挥刀指挥作战,誓要头一个破城,才好在莽古尔泰面洽雪耻。

在西门攻城的八旗兵在得到后方火器营的支持后,终于彻底在城头上站稳脚跟,见状,莽古尔泰哈哈大笑,他纵马驰骋,率领自己的亲卫冲到城下,跟着攻城士兵一样攀爬云梯,想着跑到城头上跟明军肉搏!

因为根据一样的经验,明军占据着坚固的城堡也许还能够跟八旗兵较量一二,可一旦展开白刃战,明军就是战五渣,压根不是悍不畏死的八旗兵的对手。

所以只有能够在城头上立稳脚跟,此战便已经胜了一多半。

“报!西门告急,建奴已经登上城头啦。”

一个传令兵跑到城内经略府衙门向熊廷弼禀告道。

熊廷弼勃然大怒:“西门的守将是谁?”

传令兵忙道:“是孙得功将军。”

熊廷弼怒道:“现在他已经不是将军啦!”话音落下,熊廷弼唤来心腹刘渠,命令他从城内五万预备部队中调遣一万精锐紧急支援广宁城西门。同时他派出一队家丁,前往西门逮捕孙得功。

熊廷弼的确有理由迁怒于孙得功,毕竟,南门的祁秉忠顶着最大的压力,尚且一次又一次将八旗兵击退,可这个孙得功倒好,连两个小时都不到,便出现了颓势。

跟绝大多数文官的优柔寡断不同,熊廷弼骨子里便是个杀伐果决之人,特别又是这种非常时期,他绝不允许部将出现半点儿差池!

可当刘渠赶到西门的时候,城头之上已经沾满了六七百名八旗兵,如此多的兵勇涌上城头,令八旗兵稳固了好几个云梯,致使城下的八旗兵能够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情势已是万分紧急。刘渠也是个狠人,作为从山海关一路追随熊廷弼左右的将领,他不止忠心耿耿那么简单。在西门防线即将溃败之际,城头之上出现了不少溃兵,刘渠丝毫没有心慈手软,他下令手下兵将对见到的每一个溃兵大打出手,轻则拳打脚踢,勒令他们返回自己的岗位,重则就地格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依照明军向来**透顶的情况而言,卖队友跟坑杀队友,谎称敌寇首级向朝廷邀功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此时刘渠的部将砍杀起队友来,简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由于西门城头上并不能容纳太多人马,刘渠一面勒令溃兵杀回去,一面组织人手在城下布置枪炮阵列,而他们的枪口、炮口对准的正是城头上的人——有八旗兵,也有他们的自己人!

刘渠已经打定主意,假如城头之上的局势进一步恶化,他便只能心黑手辣的下令开炮开火,将整个西门都覆盖在枪炮阵列的火力杀伤范围,届时无论敌我都只有一个死字!

“谁敢退!”

刘渠怒斩一名退兵之后,大声怒吼道:“谁退老子就杀谁!告诉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不杀退城上的奴贼,谁也别想活着见自家老娘!今天要么被奴贼杀死,要么杀死奴贼,你们别无他选。死于奴贼之手,朝廷会抚恤你们的爹娘,照顾你们的妻儿,可若是后退一步,死在了老子的刀下,那你们便是逃兵,死了就死了,跟路边的野狗一样,连收尸人也没有,因为你们不配......”

刘渠声声嘶吼,威慑着每一个胆敢后退的守军。

城头上的明军士兵都快急哭了,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本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压根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洗礼,手脚早已经麻木虚脱了,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逃,逃的越远越好。

但刘渠断了他们的后路!

既然前有追兵,后有猛虎,守军们被逼迫到了不得不拼命的地步。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虽然过程有点儿残酷,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制胜法则。

刘渠的法子开始奏效,明军一个个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开始跟八旗兵拼起命来。

世上无难事,只要不惜命!

纵使八旗兵骁勇善战,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可是在一群绝望的“哀兵”面前,也需掂量自己的份量。八旗兵们悍勇、善战,但并非愚蠢,不怕死,事实上每条生命都是敬畏死亡的,即便是被明帝国斥之为“野蛮人”的八旗兵。

八旗兵想要的无非就是财富与军功,所以他们有着强烈的战斗**。但现在明军有了更高级的**,这种**无关财富,他们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这场战争终于不再干系胜负,所有人心心念念的都只是求生。

刘渠敏锐的察觉到城头上风向的转变,他连忙命令部将登城作战,刚刚因为明军在溃败的缘故,他没有贸然命令部将登城,但是现在明军正在跟八旗兵分庭抗礼,他不再犹豫!

有了刘渠的指挥,明军终于在付出巨大死伤的代价后,将八旗兵赶下城头。

几乎也在同一时刻,熊廷弼派出的家丁将孙得功逮捕下狱。

在西门即将破城前,孙得功早早的脚底抹油,没了主将的指挥,西门的溃败速度更快,幸亏刘渠来的及时,否则广宁城今天就要沦陷了。

待孙得功被擒拿到熊廷弼面前时,孙得功百般求饶,希望熊廷弼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令他戴罪立功,他必然奋力拼杀,报效朝廷,感恩熊经略云云。

熊廷弼那里会听他的狡辩之词,他现在断定孙得功是个庸才,以作战不利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牢。同时,熊廷弼及时调整部署,命令镇守北门的祖大寿率领精锐家丁顶替西门的孙得功。熊廷弼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城外的八旗兵见西门远比南门的防守要薄弱,便逐渐开始调整策略,将优势兵力集中到西门,由莽古尔泰率领,猛攻西门。

这种决策令阿敏颜面扫地,他在南门本就打的吃力,现在又被抽调走部分精锐,就显得更加力不从心了。可即便如此,阿敏也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他心里窝着火,憋着一口气,非要拿下广宁城,让大伙瞧瞧他的本事不可,否则他这个战功赫赫的二贝勒,日后还怎么在努尔哈赤麾下的诸子诸将面前抬起头来?

阿敏虽然也是努尔哈赤的亲随,但是跟岱善、莽古尔泰、皇太极等人不同,他阿敏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儿,并非亲子。正是这种亲疏上的区别,令阿敏十分的争强好胜,唯恐让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因而叫努尔哈赤小觑了他!

阿敏咬咬牙,他发了狠,他下令挖坑道攻城!

这是土攻中的入地法,在冬季类似于“冻土”的辽西,并不适合挖坑道,因为太费力气,但也正因如此城内守军是难以料想得到的。

另外冬季运用入地法攻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隐蔽。因为入地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塌陷守军的城池,所以挖掘的量会很大,并且是从距离城池很远的地方开始挖掘,如此巨大的工程需要消耗颇多时日,假如是在春夏季节挖坑道,那么地表上的野花野草必然枯萎一片,有经验的守城将领立即便能判断出敌人是在挖坑道,这个时候守军便会集中火力,破坏坑道,令好不容易挖好的坑道塌方,功亏一篑。

但是冬季就不存在这种忧虑,因为冬季所有的野草都已经枯萎!

阿敏的直觉告诉自己,广宁之战将耗时良久,此战将成为天命汗以“七大恨”誓师伐明以来,最艰难的一仗!

所以他下定决心要挖着个坑道,打一场笨仗,呆仗,但却有效的仗。

当然,阿敏这么做也是有代价的,第一,就是挖坑道的这些天,他将不断折损部下;第二,假如猛攻西门的莽古尔泰率先攻占了广宁城,那么他耗费极大心血挖的这条坑道将毫无建树,到时候他阿敏就将成为整个八旗阵营的笑柄。

不过,同样的,假如阿敏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他阿敏将成为攻占广宁城的第一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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