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广宁之战（三）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二日，努尔哈赤在广宁城外搭建了一座木台，他亲自宰杀牛羊，并为昨日登城作战的勇士鳌拜执酒。鳌拜将杯中烈酒一口饮尽，努尔哈赤赞道：“真壮士也！”话音落下，努尔哈赤握住鳌拜的手腕，向他指着木台下的300勇士说道：“这是本汗从镶黄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牛录的兵勇，这300人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悍勇，鳌拜，现在本汗将这支牛录的兵马交到你手里，希望今天你便能率领这支牛录攻陷广宁城！”

鳌拜瞥了眼木台下那300人，以他的眼力劲自然瞧得出来，这些人的确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鳌拜喜不自胜，他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嚷道：“奴才誓死夺下广宁城，擒拿城中汉官，献于大汗阶下。”

“好！擂鼓。”

努尔哈赤大喝道。

随着努尔哈赤话音落下，八旗兵营寨内鼓声大作，好似滚滚雷云，鼓声毕。努尔哈赤环视诸子诸将，抬手指着远处的广宁城头，怒喝道：“本汗知道在冰天雪地中作战的滋味儿不好受，本汗同样知道风餐露宿的苦楚。勇士们，你们是否跟本汗一样，不安于现状？想要攫取城内温暖的丝绸，无算的珠宝跟白花花的小娘？那么，拔刀吧！财富、地位、荣耀，本汗都会赐予你们，只要你们，一往无前的攻城拔寨，上吧，开战——”

“万胜！大金国万胜！”

鳌拜第一个怒吼着冲下高台，率领自己的300个部下朝广宁城发起攻击。所有八旗兵都被努尔哈赤的许诺激励了士气，他们一次又一次悍不畏死的驰骋撕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攻下广宁城，获得伟大的天命汗赏赐给的荣华富贵！

跟明军比起来，八旗兵就是一群“光脚的”，他们赤贫的一无所有，绝大部分八旗兵都是各自统领的奴才，本身并没有牛羊、土地、女人、奴隶等等财富，他们烂命一条，死何足惜？可是假如在战场上立下功勋，依照努尔哈赤赏罚分明的性子，依照八旗奖励军功的传统，这些赤贫的八旗兵奴隶们非但有可能摆脱奴隶的身份，甚至还能谋个一官半职，获得大量赏赐或者从广宁城内劫掠大量财富！

正是这种赤贫以及努尔哈赤的物质激励，令八旗兵们拥有着明军、menggu都无法企及的战斗渴望。因为对于社会发展程度极低的八旗，想要出人头地只有通过战争，他们别无选择。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不想成为人上人呢？

“杀！”

鳌拜怒吼着冲到城墙下，指挥部下搭建云梯。同鳌拜一并冲到广宁城下的还有数千勇士，这些人并非所有都会攀爬云梯，登上城头。事实上像鳌拜这种纵情驰骋的“拔寨士兵”只占少数，聚集在城头下的大部分八旗兵其实都是弓箭手，他们不间断的往城投之上覆盖着箭雨，进行火力压制。

这里要提一下，八旗虽然以骑射纵横天下，但是培养弓箭手往往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跟弓弩箭矢，八旗不缺少兵员、时间，但是却没有足够的财力打造充足的箭矢，所以在皇太极征服menggu前，单纯的以女真人组建的八旗兵除了少数精锐外，骑射本领很一般。

所以城头下的弓箭手的准头并不高，可即便如此，由于守城的明军的战术素养也不高，导致守军看到城下挽弓搭箭，便不敢露头，不敢朝城下射箭、浇热油等。这等于是一种心理战术，极大的掩护了诸如鳌拜这种“拔寨士兵”的登城作战。

城外的努尔哈赤率领诸子诸将站在木台上，朝着广宁城方向谈笑风生。他们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因为跟八旗兵的军事素质比较起来，明军士兵就跟一群农夫没有什么分别。

“如此软弱怯懦的部族，不配拥有明国的花花世界！”舒尔哈齐说道。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说的好！这世上的道理只有一条，好东西永永远远只供强者支配，弱者唯有死亡跟臣服。至于到底是死亡还是臣服，这个选择权依旧只供强者支配！”

听了天命汗的话，诸子诸将尽皆拜服。

只有皇太极跃跃欲试的畅想道：“总有一天，咱们八旗的马刀跟铁骑会彻底将明国的朝廷打砸个稀巴烂，到时候明国的万里河山，花花世界就永永远远落在咱们八旗子弟手中，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待在这苦寒之地，忍受饥饿与病痛的折磨啦。”

努尔哈赤闻言，深深的看着皇太极，说道：“你说的没错。即便是强者亦不是与生俱来便嗜血好战。”顿了顿，努尔哈赤的眼里忽然溢出泪花，他朝诸子诸将说道：“本汗曾经是明国的武官，本汗的家族世代接受明国的册封，我们忠于明国，世世代代为明国守着奴儿干都司，可是明国又是怎么对待本汗的家族的？他们待我们连奴隶都不如，他们将我们视为蛮夷，用两只脚走路的禽兽！可以任意屠戮！我的外祖父、父亲皆因此被明军杀害，没有任何原因！他们死后明军也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因为在南蛮子眼中咱们金人就不是人，所以连解释一下，道个歉的资格都没有！”

努尔哈赤胸中的怨恨在激荡，他声声嘶吼道：“假使明国朝廷能睁眼瞧上本汗一眼，本汗这会儿恐怕还在白山黑水间挖人参、采松子、摘榛子、拾蘑菇、捡木耳为生呐！”努尔哈赤愤慨的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他指着广宁城头，喝道：“我努尔哈赤本是孱弱之人，但奈何明廷不让孱弱之辈苟活，那么好吧，本汗就做一回强者，让攻守异形！”

努尔哈赤抒发了心中的狂怒与野望，激励着周围的诸子诸将山呼万胜，一个个对努尔哈赤崇拜的五体投地。

努尔哈赤也的确值得诸子诸将狂热的吹捧，因为他跟汉人中的刘邦、朱元璋一样，都是以布衣奋斗到了天子、可汗的地位！努尔哈赤极具军事天分，追随努尔哈赤左右的将领们往往能够打胜仗，分润到足够丰厚的战利品，这便是努尔哈赤能够发号施令，并且让大家伙都俯首称臣的原因。

正如他自己陈述的那样——他是一个强者，一个从尸山血海与冰天雪地中百战余生的强者。

可就在诸子诸将对努尔哈赤百般效忠，欢呼万胜的时候，一发炮弹砸落在木台前不足五丈的地方。

努尔哈赤被吓了一跳，木台上八旗的顶级贵族跟高级将领们也是面面相觑。

“哪儿来的炮弹？是李永芳那个混蛋反水了吗？”

皇太极第一个跳出来护在努尔哈赤身边，怒吼道。

这时，李永芳慌忙跑过来扑到在八旗高层面前，朝努尔哈赤哭诉道：“奴才怎敢背叛睿智英武的天命汗，这炮弹不是从火器营发射来的，是从广宁城头上打过来的。”

“你放屁！”

皇太极怒吼道：“什么炮能打这么远？”

李永芳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没有开口，因为他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火炮能够打两三里这么远！

很快，李永芳的忠心得到了证实，因为又有三四发火炮砸落在木台周围，其中还有一发炮弹砸中了护卫在附近的八旗兵，顿时砸的人仰马翻，死伤狼藉。见状，努尔哈赤瞳孔收缩，他急令三军后撤。

广宁城头，神机营的军士操持着十门红夷大炮喷出火舌，这种重大数千斤的大型火炮就连明军也极少使用，就更别提八旗兵了，他们甚至都不曾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红夷大炮跟各式火铳、佛郎机炮的最大不同点就在于其巨大的杀伤力跟震耳欲聋的炮声，这种完全装配实心弹的大炮，在炮膛内加速以后，拥有着开山裂石般的巨大威力，此时被架在城头之上，居高临下，原本只能打个一两里的红夷大炮，愣是将射程提高到了两到三里，直接将城外努尔哈赤设置的木台纳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因为明军对红夷大炮的操持也不慎熟练，故而只能勉强使用，别说对大炮的射程不了解，就是对如何校准大炮也一筹莫展。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红夷大炮只是胡乱射击，直到一名炮手误打误撞将一枚十公斤重的铁球砸落在木台附近，这才令炮手们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铁疙瘩能打这么远。

在上报祁秉忠之后，炮手们开始调转炮口，朝远处的木台开火，虽然由于明军炮手不能熟练操持火炮，并且因为明军炮手多是文盲，压根不能利用红夷大炮的特点，根据抛物线的原理进行精准射击，但饶是如此，十门红夷大炮落下的炮弹也是将努尔哈赤的木台砸成齑粉。当然，这是炮手们连续开炮达三四十发的结果。

虽然明军炮手的表演堪称拙劣，较之于同时期欧洲的炮手来说，他们连二流也算不上，但是因为八旗兵们都知道努尔哈赤待在木台附近指挥作战，所以当木台被摧毁以后，攻城的八旗兵的士气顿时低沉下去，与之相反的是明军士气大振。

祁秉忠更是当场许诺操持红夷大炮的炮手每人赏银十两！

“杀贼！杀贼！”

祁秉忠挥舞着腰刀，极力催促守军反击。

在两军士气此消彼长的情况下，八旗兵的这波攻势被很快瓦解。

但不到一个时辰，努尔哈赤率兵出现在自己的士兵们面前，接受他们的朝拜与欢呼，努尔哈赤信誓旦旦的向部将们宣称：自己是受到上苍庇佑的天命汗，是战无不胜，是永生不死的，他天命汗以上苍的名义命令诸军将士奋力拼杀，攻陷广宁城，掠夺无算的财富。

努尔哈赤的出现，迅速稳定了军心。八旗兵很快重整旗鼓，发起了第三波攻城作战。不过有了前两轮的经验，明军的守城士兵也逐渐打消了对八旗兵的畏惧，开始在祁秉忠的指挥下，在督战队老兵们的督导下，有条不紊的守城作战，因为有坚固城池跟各类火器、守城器具的辅助下，悍勇的八旗兵并没有在攻城战中逃得便宜。

毕竟明军的长处在于火器之利，而八旗兵的长处在于野战之锐。

而在攻城作战的时候，明军算是扬长避短，占尽地利的优势，而相对缺乏大型攻城器械的八旗兵则吃尽了苦头。

不过八旗兵在接下来的第四波，第五波攻城作战中，也并非毫无所获，至少让努尔哈赤等八旗兵的高层将领摸清楚了那种威力巨大，射程也匪夷所思的火炮的性能！

皇太极总结道：“这种新式明军火炮的威力比以往任何一种明军火炮的威力都要大上十倍不止，不过城头上的明军似乎并没有布置充足数量的这种新式火炮，并且这种火炮也并非那么可怕，至少需要半炷香（约五分钟）的功夫才能发射一发炮弹。”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肯定了皇太极的判断，他同时也不屑的笑道：“南蛮子总热衷于这些奇*淫巧技，殊不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严酷的军纪跟无双的骑射功夫，至于火器铠甲什么的，永远都是次要的！”

努尔哈赤这句话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都客观上鼓舞了军心士气。是啊，以往同明军作战，明军也没少那火器往八旗兵头上轰，可结果怎么样？只要八旗兵挨过了火器的射程，跟明军贴身肉搏起来，孱弱的且毫无军纪可言的明军就会迅速溃败！

火器没什么好怕的！

明军更是不值一提！

冲！冲！冲！

杀！杀！杀！

努尔哈赤作为老一辈领袖，他的思维已经僵化腐朽，也就是俗话所称的老顽固。即便努尔哈赤再怎么精明强干，最终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他老了，越来越不懂得变通，固执的遵循着以前的战术战法，希冀着能够复制往昔的胜利。

但皇太极不一样，他还年轻，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他还有这勃勃的野心！

既然有野心，有**，那么皇太极就不可避免地具备着极强的求知欲，他眺望着城头上那些给攻城拔寨的八旗兵造成极大心理压力的红夷大炮，感慨道：“这种大型火炮，简直就是攻城拔寨的不二利器，假如咱们手里有两三门这种威力巨大的火炮，不消片刻，便足以轰开广宁城的城门，甚至连坚固的城墙都能轻易撼动！我们太需要这种大炮啦。”

大贝勒岱善的长子，跟阿敏一眼骁勇善战的岳托闻言，连忙点头附和道：“八叔说的极是！这种大而笨拙的火炮虽然用来对付灵活的骑兵来说作用不值一提，但是由于其巨大的威力，用来攻坚是再好不过了。”顿了顿，岳托叹了口气道：“可是叫咱们旗人骑马射箭，冲锋陷阵容易，可是打造武器甲胄，火铳火炮什么的，咱们可是外行。”

皇太极笑道：“不怕，咱们不懂，可是辽东百万百姓里总有工匠吧？给予他们丰厚的奖赏，想必他们会很愿意帮助我们大金国造枪铸炮的。”

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声，努尔哈赤怒道：“住口！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本汗以十三副遗甲起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凭仗者何？唯智谋与骑射耳！攻打抚顺、清河的时候，明军装备了多少精良的武器装备？可还不是被本汗屠鸡宰狗般给灭个干净？打开原、铁岭的时候，打辽阳、沈阳的时候，那一次明军的武器装备不再咱们之上？可又有哪一次明军讨得了便宜，占得了上风？”

“这是为何？因为明军愚笨，因为明军孱弱，因为明军没胆气！”

努尔哈赤桀骜的嚷道：“是故，长胜之道在心，在骑射！而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火器。”顿了顿，努尔哈赤不屑一顾的指着广宁城嚷道：“明国的花花江山的确养人，却不养胆气。一群贪生怕死的人，又怎么可能阻挡我们八旗骁勇的脚步？踏平它！踏平广宁城！”

追随努尔哈赤的大多数部将并不具备皇太极、岳托那样的远见卓识，他们早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跟努尔哈赤一样，他们十分迷信骑射的威力，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八旗无双的骑射功夫，是为他们攫取一次又一次伟大胜利果实的唯一依仗。

跟努尔哈赤比较起来，诸子诸将们自然不回去听信皇太极跟岳托的逆耳忠言，他们都被努尔哈赤的豪言壮语所激励，一个个慷慨激昂，热血沸腾，都想着顶替阿敏的位子，担任主攻手。

努尔哈赤随即命令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他的部众攻打西门，这一次努尔哈赤在接连受挫之后，决定改变打法，以往努尔哈赤的攻城战术都来自于《三国演义》，利用上面最简单也最实用的三路攻城法来攻城，也即两路佯攻，一路主攻的战术。

但是现如今他坐拥八万骁勇，兵力前所未有的雄厚，所以这一次他打算大开大合的跟广宁城内的熊廷弼比划一次。

努尔哈赤没有预料到自己在误打误撞之下，扭转了整个战局的走势！

因为莽古尔泰主攻的西门守将是孙得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