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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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兰茂密的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高悬在头顶的一轮暗淡的新月和前方树丛中零星的手机屏幕能够带来些许亮光。星星点点的白色灯光在奔跑的人群中猛烈摆动着,伴随着脚下树枝折断的声音忽明忽暗。
我的两条腿仿佛燃烧了起来,双脚每在地面上迈出一步,小腹和骨盆处就传来阵阵疼痛。“中风”和“出血”这两个词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还有医生的那句警告:操劳过度有可能会致死。
我必须停下。我知道,自己正在拖尼克的后腿。于是我放松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绝望地试图喘口气。
尼克正在林地上跑着,猛地停在了我的身边。“你还好吗?”
“很好。”我把头埋进了两腿之间,“只不过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你继续,我会追上你的。”
“医生说——”
“我知道。我没事。”
“感觉头重脚轻吗?”
“不,我没事。”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我能熬过这一劫,我会去健身房,每天都去,而且不一口气跑完5公里就绝不喝酒。”
“是个不错的想法。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够躲过这一劫,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下一杯烈酒。”
“这个提议好。我去完健身房就去喝一杯。”
尼克凝视着那片闪烁的亮光,只见它们已经开始像一大群萤火虫般逐渐在树后聚集起来,围绕着我目前还看不到的东西。他的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我不禁好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是某种与目前情况类似的工作?危机管理?他无疑十分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在指挥大家何去何从时也很自如。我就不行。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哪些不同,或者我们是否存在任何的相同之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好奇,尤其是在身处此番窘境之时。
“我好了。”我说道,然后跟着他继续蹒跚前进,速度比刚才慢了一些。几分钟之后,我们走出森林,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地。
眼前的这番景象始料未及。
20个人正紧紧地簇拥在丛林边,脚下是一片让我感到十分诡异的湖岸。这里的湖岸线过于圆润且结构良好,仿佛是被人堆砌出来的。但真正让我感到胆寒的是立在湖水中的一个约50英尺高的东西:支离破碎的漆黑洞口犹如一条巨大的鱼张开了嘴——那是飞机主体部分从机翼处折断后留下的开口。客舱前段还有一排座椅正面对着我们,但上面一个人也没有。
机尾一定沉入了湖底。是什么东西撑住了机身的中段,让断裂的那一头立在水面上呢?是起落架吗?还是发动机?树木?不管是什么,它马上就要沉下去了。机身断口的下缘距离水面大约还有15英尺,但每过几秒钟都会下沉一点儿。
眼下正是寒冷的11月中旬,我的鼻息在夜空中化作了缕缕白烟。可想而知,湖水一定冰冷刺骨。
机舱里传来了声响。一个秃顶的男子沿着过道跑了上来,却在边缘处停了下来。他抓住座椅靠背向外张望着,试图鼓起勇气往外跳,却因恐惧而一脸惨白。正在他犹豫之时,有人替他做出了选择。一个体型健壮、更加年轻的男子从后面猛地撞上了他。在两人一起扒在边缘处翻滚的过程中,第二个男子的一条腿勾到了一片扭曲的金属。他翻了个身,以一个不太雅观的角度掉入水中,却并没有踹到第一个男子。这个动作将我的视线拽到了水面上。我这才看到还有两个人已经在水中踢着水、朝岸边游来了。而更多已经上岸的人则在岸边挤成一团,浑身湿透、颤抖不已。我走近了几步,试图从他们哆哆嗦嗦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倒着坠入了水中……
那股冲击力——我以为自己的身体会从座位上穿过去……
我从3个人的身上爬了过去。我觉得他们全都死了,我不知道。他们一动不动。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湖水到底有多凉,也不知道体温过低的人还能挺多久。
一个身穿海军蓝色运动外衣的男子出现在了支离破碎的断口处。他蹲在机身的边缘,硬着头皮准备往下跳。这时,尼克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在湖面上回响了起来。
“别动!如果你跳下来的话,会害飞机上其余的人全都送命的。”
这话未免有些过于戏剧化,却吸引了那个男子的注意力——更别提我和岸边的其他人了。
尼克走到水边。“听着,”他朝着那个男子呼喊,“我们会去救你的,但你得让所有幸存的人都爬到断口处来。”
飞机上的那个男子——我猜他大约50岁上下,有些大腹便便——只是站在那里,一脸疑惑。“什么?”
“听我说,飞机正在下沉。等湖水涌进下面的行李舱,机身下沉的速度就会更快。你——还有剩下那些意识还算清醒的人——必须团结合作。尽可能叫醒他们,然后找到那些尚且活着却无法移动的人,把他们全都集中到断口处来。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明白吗?”
那个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我能够看出他仍旧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之中,因此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尼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继续开口呼喊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加平和、舒缓。“你叫什么名字?”
“比尔·墨菲。”
“好的,比尔,去把所有还活着的人集合到断口处来,然后在那里等着。所有人都到断口处等着。明白了吗?”尼克停顿了一下,好让对方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话,“比尔,那里还有别人是清醒的吗?”
“我想有吧……有的。”
“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5个,10个,我不知道。这里很黑。”
“没关系。赶紧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帮你把所有人都集合到断口处等着。所有人都集中到断口处等着。”
比尔转过身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客舱中。我移步到尼克的身旁。“你计划怎么做?”
“我还在想。”他压低了嗓门,看了看人群。目前,聚集在岸边的人已经有30多个了。曾坐在机舱前部的人各个满身是血,而游泳逃生的人则浑身湿漉漉的。尼克朝着他们转过身去,提高了嗓门:“你们有谁知道如何做心肺复苏吗?”
两只手举了起来,其中一只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很好。你们站到这里来,逃出来的一些人也许会出现窒息的情况,你们要尽力挽救他们。如果尽力尝试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反应,就去抢救下一个人。”尼克转过身去看着人群,“好了,不会游泳的人,站到这里来。”
又是一个聪明的举动。尼克把志愿活动变成了默认的选项——如果你想要逃生,就必须站出来。6个人挪动了脚步,我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是真的不会游泳。
一个在河岸边浑身发抖的女人既恐惧又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回到水里去,我会死的。”
“我也是。”她身旁的那个红头发男子附和道。
“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求你们了,我的丈夫还在那里。”一个身穿黄色毛衣的老妇人用破碎的嗓音央求道。
“这无异于自杀。”一个身着性手枪乐队T恤衫的长发少年回答。
尼克走过去,站在机舱前部的那群乘客和浑身湿漉漉的幸存者之间。“你们不需要回到水里去。”他对那些会游泳的人说,“你们可以和那些不会游泳的人通力合作,帮助岸上的人擦干身体。”他飞快地继续说着,打断了那些抗议者的话:“但是首先,你们需要跑回机舱的前半部分,把所有的毯子和救生衣都搜集过来。我们需要这些装备来挽救想要逃出来的人。”
这是个好主意。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人均盖毯数量多到令人不可思议。毯子是足够的,但我还是不理解他的计划是什么。
“除此之外,这个过程也能让你们暖和起来,保持血压。”尼克拍了拍手,“行动起来,快点。把那个名叫萨布丽娜的深色头发女子和空姐吉莉安也带回来。找到萨布丽娜和吉莉安,让她们带上急救箱。记住,毯子、救生衣——把它们全都带回来。”
那些不会游泳的人不情愿地领着浑身湿透的幸存者们返回了树林之中。剩下的人——算上尼克和我在内一共23个人——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在我们的右手边,我能够听到飞机里正传来砰砰的敲击声,断口处的底部边缘现在距离水面只有10英尺的距离了。我发誓机身下沉的速度比原先更快了。
河岸上,一个脸上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的肥胖男子说道:“我们是绝不可能游过去之后还能拽着别人游回来的。水太凉了,一个人都很难游完一个单程。”
“没错。”尼克回答,“但我们不用在水里待那么长时间,你们也不用游到飞机那里再折返。”
含糊不清的抗议声愈演愈烈,随着抗议者的加入,声音不断变大。
我们会淹死的……
等专业人员来了再说吧……
我才不要参与这些呢……
“你们必须这么做!”尼克的叫喊声让人群安静了下来,“你们必须这么做,知道吗?我们谁也逃不掉,我们别无选择。听我说,飞机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深爱着自己的人。他们是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女儿。他们是母亲和父亲,就像你们中的一些人一样。在那里等待的有可能是你们的儿子或女儿,丈夫或妻子。他们失去了意识,孤立无助。眼下,一位孩子的母亲可能正在家里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还没有打来电话。再过一个小时,她会开始担忧。如果我们不去帮助那些人,这位母亲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和自己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就因为我们不敢涉水前去营救他。我的良心是无法允许我这样苟活下去的。我知道你们也一样。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坐在那里,毫无意识地喘息着,眼看就要被淹死。没有我们,他们全都会被淹死。如果我们现在不施以援手,那些人全都会没命。没有人会去救他们。此时此刻,要是没有我们,他们都活不了。就是这样。这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但这里没有别人。除了我们,没有人可以挽救那些人的性命。我们每浪费一秒钟,就会有一个人死去。飞机的那一部分大约还有200名乘客,他们的生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已经有了计划,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如果你想坐在河岸上看着他们淹死,那就请站出来吧。”
所有人都纹丝不动。除了飞机上传来的微弱骚动声,四周一片死寂。我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尼克说话时一直都在屏气凝神。“很好。首先,我们得生起一堆火。谁有打火机?”
“这里!”一个穿着纽约巨人队运动衫的中年男子向前迈了一步,手里还举着一个打火机。
“谢谢。”尼克点点头,接过打火机,“好了,所有人都到树林里去,尽可能多地搬点儿木头回来。我给大家30秒,只找已经掉在地上的树枝。去吧,动作要快。”
他朝我转过身来:“去搜集点儿小树枝和树杈,把它们折断。”
我们跟着其他人钻进树林,抱回了一捧又一捧的引火柴。尼克蹲下来,把捡回来的木头堆在一起。几秒钟之后,第一簇火苗试探性地闪烁了起来。在我把自己捡来的小枝杈加到火堆里时,其他人也抱着自己捡来的树枝回来了。很快,火堆就燃成了一团小小的篝火。上帝啊,温暖的感觉真好。篝火的作用还不止这些。如果救援小组现在正在寻找我们,火光肯定能够加速他们的搜索进度。
“好的,干得不错。”尼克边说边站起身来,目光注视着蜷缩在篝火旁的人群,“计划是这样的。我们的人手足够站成两排,大家分散开来,保持一臂间隔,让队伍一直延伸到飞机所在的位置。等到飞机下沉到水平面的位置,我们就迅速涉水过去,游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按序扶着幸存者游到岸边。速度是关键。离开飞机的人身上会穿戴救生衣,所以处在深水区的那些人应该可以把他们推向自己旁边的那个人。所有被湖水没过腰部的人也需要穿戴救生衣,这样你就不必踩水了。有一点很重要,不要勉强自己长时间站在水里。如果你感觉太冷、四肢麻木,就离开队伍到篝火旁取暖。暖和起来之后,如果你还能执行任务,就尽快返回自己的岗位。一旦逃生的人烘干了衣服,感觉暖和过来了,就会回来加入大家的阵线。明白了吗?”
“最后一件事。如果你是个游泳健将,如果你曾经当过救生员或经常游泳,甚至如果你身体健壮,可以短暂憋气,现在就到我这里来。”
3个人走上前来,全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尼克朝我转过身来:“你怎么样?”
“嗯。”我点了点头,嘴巴有些干涩,“我很好。我游泳还不错。”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牵强。我在大学里曾经参加过游泳队,但那已经是10年前的事情了。
尼克把我们4个人带离了人群,低声嘱咐道:“我们先走。别穿救生衣,这样会阻碍你提速。飞机有两条过道,我们分头行动,一组两人,一组三人。”他指了指我和其中最年轻的小伙子:“你们跟我来。靠近机尾的地方可能已经灌满了水——我怀疑那里已经完全被封死了。等我们到了那里,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么水位线所在的位置就是我们的起点。我们不能挽救所有沉入水里的人,他们已经淹死了。我们要冲到过道尽头,从第一排仍旧干燥的座位开始,检查所有人的脉搏。”
他把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用力按压,然后等待。如果找不到脉搏,就换下一个人。如果尚有脉搏,用另一只手用力抽打他们,尝试叫醒对方。得不到回应的话,就帮他们解开安全带,把人扛在肩上,交给队伍里的下一个人——我们会说服仍旧留在飞机上的人来帮忙。先检查儿童——理由很明显,他们体重较轻,穿上救生衣之后头部可以浮在水面上。如果你在5排之内都没有看到一名儿童,就回去检查成年人。”尼克给我们每一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大致将座位平分成了两半。
现在,抱着毯子的人也回来了,他们把自己搜集来的物品丢在火堆旁边,忙着给自己取暖。尼克径直奔向了吉莉安和医生,还挥手招呼两个心肺复苏志愿者过来。
“这两个人会做心肺复苏。”他告诉萨布丽娜,“他们会帮你照顾从飞机上撤离下来的人。”他朝着吉莉安转过身去:“你会做心肺复苏吗?”
“我……接受过训练,但是从未实践过,你懂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没问题的。”
“我不喜欢这个局面。”萨布丽娜在为我们那一部分客舱里流血的乘客检查伤情时皱起了眉头,“如此兴师动众——这些人都有可能遭受了严重的头部创伤。”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尼克的声音很坚定,听上去却并非居高临下、难听刺耳。
我喜欢他这一点。
尼克再次跑到水边,呼喊着比尔的名字。他喊了两次,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才终于出现,脸色看上去既憔悴又紧张。此时此刻,机舱断口处的下缘距离水面只有3英尺了。看到自己距离水面如此之近,他变得更加慌乱了,满脸恐惧地望向我们。
“人太多了。我们无法把他们全都集中起来。”“没关系。我们这就去帮你,比尔。我们需要你们把救生衣从座位底下抽出来,穿戴在被你集中到机身断口处的人身上。明白吗?”
比尔环顾着四周:“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扶着他们离开飞机,到救援小组那里去。你和任何可以帮得上忙的人必须留在那里。听明白了吗?”
比尔点了点头。
“我们会排成一队到你那里去。这就出发,好吗?准备好。”
尼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岸上的人群身上。他组织大家排好队,安排体格最强健的人站在队首最靠近飞机的位置上,最柔弱的排在中间,而较为强壮的则站在最靠近湖岸的地方。我明白他的逻辑,但我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尤其是在这么寒冷的环境中,面对如此大的压力,知道自己即将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个人送命。
他让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穿上了救生衣,以防他们会随时变动位置——这对于原先的计划来说是个不错的改动。
人们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大家全都投入了进来。篝火发挥了它的作用,让人们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发生了转变。不会游泳的人正在忙着收集柴火,飞快地来回搬运着木头。其中一个身形魁梧、身穿破旧厚呢短大衣的20多岁男子伸手接过了一件救生衣。“我可以加入队伍,只要你让我站在靠近河岸的地方。”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附和了他的话,把黄色的救生衣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尽管周围一片喧嚣,我还是能够感觉自己的神经正越发紧绷起来。站在我身旁的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游泳健将对彼此做起了自我介绍。和他们握手时,我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湿冷。倒数时,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离开正在下沉的飞机。我是个游泳健将,我告诉自己。今晚,我必须变成一个游泳健将。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当机舱断口下沉至湖面时,它究竟会以多快的速度下沉,而机舱里灌满了水的时候,那些尸体和杂物又会怎么样。我是否足够强健,能够挣扎着游回水面?我敢打赌,湖水肯定凉得足以让我的四肢麻木。如果机舱里灌满了水,而我仍被困在里面,我是不会有任何生还机会的。但我不能这么想,原因只有一个,而且非常简单:我必须去帮助那些人,我无法面对拒绝向他们施以援手这个想法。
尼克和我互相看向对方:“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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