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也出书房找了盲文书写板和纸笔, 照着那五个点的方位戳一遍，反过来摸读。

盲文六点为一方, 两方组成一个汉字。

抄下来的这个应该一个字。

网上有汉字转盲文，但找不到盲文转汉字的工具。

向也两手肘支在书桌上, 犯难地把刘海都抹到后头，光洁的额头衬得眼尾更赤红。

吴妈敲敲门进来，也一脸担忧。

“有什么发现吗？”

向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不确定地问：“吴妈，你懂盲文么？”

“是不是坤姐留下什么信息？”

“懂不懂？”

向也死马当活马医，把自己抄的那几个点给她看。吴妈果然没有接, 说：“我怎么可能懂呢。”

向也最后几撮刘海缓缓归位, 他拉过陶燕坤常用做词典的那个笔记本，“那只能我查一查了。”

吴妈不放心, 欠了欠身，“要报警吗？”

“……先联系一下坤姐的熟人吧。”

吴妈觉得有理，“我去翻一下电话本。”

向也抓紧时间看笔记本，但不幸的是陶燕坤的笔记本也全是鸡皮疙瘩一样的盲文, 密密麻麻，真不知她最开始是如何学习的。

向也大概了解过盲文的构成, 一个声母一个韵母, 于是撇开笔记本，在网上找字母表，一个一个对照。

几番拆解分析，向也最后拼出一个字：明。

明辉？

他几乎是第一反应。

但想想应该不可能才是, 如果是她的前男友，她没必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告诉他，也不可能走得一声不吭。

但如果是强迫性的……

向也眉头紧蹙，他与明辉有过简短过招，但捉摸不透他的性格，只觉肯定是不好惹之人。

会不会是知道陶燕坤和他关系后恼羞成怒？

但吴妈也是才晓得，陶燕坤也不是喜好炫耀之人，这条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他……但这又绕回上一个问题，对方如何知道他和陶燕坤的关系。

向也头痛欲裂中吴妈又返回来。

“我打了一圈电话，但都没人见过坤姐。我想着是不是打电话回去问问大老板。”

提起那位只闻名字不见其人的前“铜锣湾陈浩南”，向也心头突突跳，拖延着：“等会吧，说不定是坤姐正在忙，是我们想多了。”

仿佛嘲笑向也似的，此时一阵陌生的铃声响起。

向也和吴妈面面相觑。

吴妈眼神往下，示意桌上指示灯闪烁的手机。

“你的电话。”

向也才反应过来是陶燕坤的旧手机，是她自己的号码，他立刻抓过来。

“喂，坤姐？”

哼。

那边人冷笑，即便只有一声，也能分辨出粗厚的男性特质。

吴妈插话，“是坤姐吗？”

向也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你谁？坤姐在哪里？”

“从现在开始，24小时内把账簿交过来，不然——”果然是康力，“如果你敢报警，或者告诉别人，我不敢保证她碰到我的刀，能不能像你一样走运。”

向也低吼，仿佛敌人就站在他眼前，“你别动她！”

吴妈吓得脖子一梗。

康力阴冷地说：“那你就乖乖把东西给交出来，敢耍诈的话我的刀子可是不长眼睛。”

“你让我确定她在你那里——”

原以为康力会讨价还价，短暂的沉默后，听筒传来熟悉的硬冷声线。

“向也——”

“坤姐，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

“我没事。”陶燕坤声音平稳得像训话，“向也，加油啊。我能不能吃到明天的鱼就靠你了。”

“……坤姐。”

“振作点，我这个瞎子还等着你帮我化妆呢。”

向也茅塞顿开地眼睛发亮，“好，坤姐，下一次我不会把你口红到处乱丢了。”

“你知道就好。”

“坤姐——”

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又挤进康力的声音。

“明天中午还是这个电话，我会告诉你见面地点和方式。想让她活着，最好给我老实点。”

“等等——”

康力没给他喘息的间隙，嘟嘟忙音回应他的废话。

“怎么回事？”

吴妈问还在对着手机发愣的向也。

“是坤姐的电话么，她到底去了哪里？”

向也咬咬下唇，拿起落在书桌上的车钥匙。

“我去接坤姐，明天中午前一定回来。”

“哎，有话说清楚，坤姐她——”

向也说：“坤姐跟明辉在丽枣湖，我这就去找她。”

吴妈犹在疑惑，“……怎么又去丽枣湖了，还跟明老板在一块，又钓鱼吗大晚上的——噢噢……”看向向也的眼神骤然变得怜悯，“你加油啊！”

“……”

明知吴妈想岔了，向也只能抿唇，顺着她的思路应下去。

“好，一定加油。”

“你能行的啊，小伙子。”吴妈寄予希望地拍拍他肩头，“我看好你。”

“……谢谢。”

陶燕坤听着康力挂了电话，可能在明辉的示意下，离开了房间。

坐她对面的明辉开口，“需要给你换杯牛*吗，这杯凉了。”

陶燕坤双腿|交叠端坐沙发上，指尖在膝盖上一敲一敲。

从被他带出静莲湾后，陶燕坤处处配合，用她的话来说，是“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反抗力量”，但滴水不进，话不多说，方方面面都泄露她的戒备。

明辉透着点无奈，“燕坤，你不必对我那么防备，我只是想让他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并不会对你怎么样。这牛*真的只是牛*，不信我给你喝一口。”

说罢端起那杯凉透的牛*，咕嘟咕嘟猛灌几口。

陶燕坤幽幽道：“你喝过的，我更不能喝了。”

“我让人再给你热一杯。”

“虞丽娜么？”

明辉把杯子搁回茶几，慢吞吞舔了一圈唇周的牛*。

他夸张地大笑，一声，停顿，又一声，“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都被你摸底了。”

陶燕坤幽幽道：“我是没想到你会愚蠢地把底牌亮出来。”

明辉也不恼，反倒无辜一声叹息，“哎呀，燕坤……所以你得体谅一下我才行，你不知道，我为了把你请出来，可是下了大血本，完完全全豁出去了。虞丽娜请不动你，门都敲不开，是我属下办事不利，那只能我来替他们擦*股了。”

陶燕坤松懈肩膀靠上沙发，甚至显得有些慵懒。

这种天气无需开空调，房间的窗户大概敞开着，她坐的位置能感觉到微风，潮*绵腻的微风，进屋不久她便感觉到了。这几天市里没下过雨，能让人觉得潮*的地方，只有这一处了。

如果不是……

陶燕坤屏蔽这种想法，她不是一向蒙得挺准的么，就再相信一次只觉好了。

反正——

“现在才知道人质能有这样优厚的待遇，明老板的确是大出血了。”

明辉扶了扶细边眼眶，细长的眼微眯起来斯文又危险。

“燕坤，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不过是请你来聚一聚，喝杯茶聊聊天。这里配套齐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让手下去办。保管让你舒服得跟在家一样。”

“那真是给明老板添麻烦了。”

陶燕坤笑着说，明辉估计真不敢动她，她是她家老头唯一的女儿，人人都知道那头老豹子视她如掌上明珠，要是她有什么闪失，她家老头定会掀他老底，按族谱追溯祖宗十八代暴拆骨架。所以刚才康力特地叮嘱不许报警、不许让别人知道，这别人只能是她家老头。

她继续说：“我还没吃晚饭。”

明辉舒了一口气，手掌轻轻一拍，“你想吃什么，我立刻吩咐人准备。”

“想吃什么都可以？”

“山珍海味云中雁，燕窝翅子鸡鸭鱼。只要你想得出来的，大部分我我都能满足你。”

陶燕坤架在上面那条腿摇了摇，“明老板豪气啊，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山珍海味燕窝鱼翅就不为难你了，我只想吃野生鱼肉，要新鲜钓起来的，活奔乱跳下锅，在厨房里多养一天也不行。”

明辉说：“这还不是易事，我马上让小厨房给你准备。我就猜你还爱吃鱼，让人给你备着呢，活奔乱跳，一片鳞都没掉。”

陶燕坤展颜，“那就有劳明老板了。”

曾有良一天内第二次见到向也，气却不打一处来。

“你不是说找和尚聊完来找我，哎——”他的小粗指隔空点点他门面，“我等到天黑都没见到你，打你电话还关机。”

向也抓住他的指头放下，赔笑：“我这不是来了么，还可以赶上和你一起吃宵夜。”

曾有良厌嫌地抽回自己的指头，“你这笑脸危险啊，男人笑眯眯，不是好东西，找我肯定没好事。”

既然他先提起，向也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

“找你来有正经事呢。”他说，“我接了一旦生意，缺一个空手，你看来不来？”

曾有良诧异地望着他。

“别这一副见鬼的表情，我说的是人话。”

曾有良结巴好一会，“你不是金盆洗手了么？”

“……这是最后一票，干完收山。”

向也眼神也不躲闪，回视他的狐疑。

曾有良说：“当真？”

向也哼了一声，“假的我头点地。”

“这有点严重了。”曾有良不急答应他，掏出烟盒偷偷摸摸点燃，因为是周围草多树多，整个园区是禁烟的，牌子就在他身后威风耸立着。

向也微微蹙眉，“是很严重。”

“非我不可？”曾有良挑挑眉，乜斜着眼瞅他，津津自得的样子十分欠揍。

向也压下拳头，应道：“嗯。”

片刻的沉默，只有春夜的风扫过地上的枯叶。

“行啊。”曾有良拿开烟头说，“要我出山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向也挪了一下位置，站到他的下风口，盯着表情鲜活的曾有良。

“说说。”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跟你去。”

向也终于明白那抹莫名笑意背后的意味深长，碾了碾脚底的小石子。

曾有良正猜中他的小尾巴，吸一口烟，挑衅地吹到他脸上。

“还是不愿意？不愿意我就——”

“……师父。”

曾有良小眼睛光芒闪现，捏手里的烟忘了抽，灰白的烟雾被夜风吹散。

“师父。”向也又叫一遍，防线一旦突破，第二次犹豫和滞涩褪了一些，变滑溜了。

“师父，是不是还得给你磕头拜师？”

曾有良哈哈笑起来，“不用不用，乖徒弟。”

向也：“……”

他眉开眼笑地吸了一口烟，“早让你叫你不叫，看这下叫得多顺口是吧。再叫一声听听。”

“师——父——”

“哎，恭喜你正式成为我的第一任大弟子。”

向也说：“也是最后一任吧。”

“瞎说，我肯定会把门派发扬光大，桃李满天下。”

“……”

曾有良一根烟到了尽头，他在垃圾桶上掐灭后问：“说说吧，这次是偷什么？”

向也不自觉站直一些，仿佛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人。”

曾有良下巴掉地上，“偷什么？”

向也说：“‘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