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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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一看,紧靠土坑的墙壁上居然贴了大红的“囍”字。
他心想,这是谁的婚房?
他四处张望,又发现窗户旁边挂了一幅照片,照片里面有两个穿军装的人,似乎是婚照。
他再走近一看,居然是他和叶元杰!
他什么时候和叶元杰照过这种照片了?
荒唐 ,实在太荒唐了……
“彦之,你怎么老盯着我们的照片看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里面还含着宠溺的笑意。
柳彦之转头看向门口的男人,居然是叶元杰。
叶元杰进了屋,就直接单手搂住他的腰,另外一只手捧着他的后脑勺,*向他的嘴唇。
他们疯狂地亲*着,仿佛要把对方的灵魂都要吸掉。
柳彦之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应该推开叶元杰,哪怕这只是一个梦。
可是,他舍不得……
☆、10 、供销社
柳彦之感觉到了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地说话,可是他听出来那人到底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他拼了命想睁开眼睛,用尽力气想开口:“唔……”,可是声音太小了,根本没人能听到。
一双粗糙带着老茧的大手,轻轻*着柳彦之的脸庞,祈求道,“彦之,你快醒醒,别再睡了。”
“元杰,彦之还有没有醒过来”春大娘进到病房里。
叶元杰放在柳彦之脸上的手迅速地放了下来,“还没有。”
一双带有老茧的大掌覆在了柳彦之的额头上,春大娘担忧地道:“烧已经退了呀,怎么还没醒呢?”顿了顿,她又说道:“元杰,你去隔壁房间把李医生喊过来吧。”
“嗯。”叶元杰应道。
接着,柳彦之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再紧着他感觉有人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用手掰了掰他的眼皮,“没事啊,烧都退了,就是睡得沉了些,等他自己醒过来就好了。”
说话的人是个男人,身上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难道是个医生?我生病了吗?柳彦之迷迷糊糊的想。
“你去拿些棉棒过来蘸些水到他的嘴唇。”那医生说。
“我马上去。”叶元杰回答道。
清清凉凉的水顺着干涩的喉咙流了进去,柳彦之感觉舒服了些,喉咙没那么火辣辣地痛了,他用尽力气勉强睁开双眼,见到的是一间简陋的病房,四周是一片简陋的白色。床边还挂着白色的布帘。
坐在病床旁边的春大娘,看到他醒来,惊喜地说:“彦之,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叶元杰快步穿过布帘,凑过脸来,脸上仿佛憔悴多了,他眼里带着紧张和关怀,低声问道:“彦之,你……好点没?”
柳彦之看着他,想到刚才那个梦,有点心虚,含糊道:“嗯,我感觉好多了。”
叶元杰眉头都舒展了不少,“那就好。”末了,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道:“对不起啊 彦之,我不该带你去河边的,还害得你跌在水里生了病。”
春大娘也生气道:“你是该好好向彦之道歉,看你把彦之害得病了好几天呢。”
柳彦之轻声道:“大娘,不关元杰的事,是我自己好奇要去的。”
春大娘说:“彦之,你就别护着他了,肯定是这小子先嚷着去的。唉,还是不说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啊。大娘去买点热粥给你吃。”
“谢谢你啊,大娘,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春大娘愣了会儿,嗔怪道:“瞧你这孩子说的,这可就生份了啊?”
柳彦之吃了粥之后,有了点力气,这时一个病人进来了,因为这个卫生所只有一间病床,他只能出院了。
在离开之前,春大娘说是要去供销社
买东西,柳彦之他们便一起去了。
这年头根本没有人敢做些小本生意,因为很容易会被人安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所以大家买东西都得去供销社买。
原来供销社离卫生所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柳彦之还因为有多远呢。
供销社、卫生所 和县大队部,这三个地方形成一个“品”字院落,县的大队部在最北边,卫生所和供销社则占据东西两侧,互相遥望。
据说这供销社是县里唯一的一个供销社,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也有从农民手里收购的农副产品,如大白菜、酸腌菜、花生、白面之类的。
靠墙上的大木架上摆着的是各种生活用品,
还有一个里面摆着用白布袋装着红豆、大米、花生的木柜台,售货员站在木架与柜台之间。
柳彦之和春大娘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个女中学生买本子,他们大概囊中羞涩,多问了几句价钱,被售货员拿白眼瞟好几眼了,她们脸皮薄,红着脸离开了。
春大娘在挑香油。
柳彦之则在柜台前都粗略看了一遍,感觉这里的供销社跟上海的差别很大,这里的供销社里卖的东西种类很少。
“这瓶香油要多少钱?”春大娘问。
“五毛钱。”
“咋贵了一毛呢,俺正月来的时候才四毛钱。”春大娘的声音也大了些。
“价钱又不是俺订的,买不买随你。”售货员不耐烦地说。
柳彦之拽了拽大娘的衣角,“大娘,我身上还有钱,不够的话,我给你。”
春大娘火气下了不少,“彦之真乖,没事,大娘有钱,用不着你的。”
“娘,俺也有钱,不够跟俺说。”叶元杰也说的。
春大娘高兴地看了叶元杰一眼,转头就和售货员买东西,也不问价钱了。
柳彦之看了一下,有香油、白面、盐和四毛钱半斤的“毛烧”(据说是红薯干酿的白酒),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都被放在一个白布袋里,让叶元杰扛着拿回去。
走的时候,柳彦之回头看了一眼供销社门口的那座“忠字台”,那是一面立在石台上的矮墙,墙上画着Mao主席像,主席双手抄前,双眼遥望远方,而背景则是中南海的雪景。
☆、11、电影
在这个文化娱乐匮乏的时代,看电影是件让人*的事,哪怕电影是重复放映的,也不能使他们的*冷却下来。
柳叶斋村里有两百多口人,加上附近李家村、张家沟子的村民们,有近1千人。
每到县电影站下乡放映电影的时候,这附近的百姓几乎是全员出动,结伴而至,到晒场上看电影。
柳叶斋的大队部隔壁就是个仓库,用来存放谷粒和各种农副产品,仓库前面用水泥砌了一大片地,到了收获时节,就用来晒高粱、小麦、稻米之类的农作物,故而被村民们喊作“晒场”。晒场的地方大,在这里放电影是最合适不过。
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晒场上就挤了不少人,大家都是自个儿带着小板凳过来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喜气洋洋的。
电影放映之前,电影放映队的领导总是要上前讲话,他一上去,大家就知道这是要开始放电影的了,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面。
电影刚开场,开场音乐才响起没多久,底下的群众便交头接耳,各种交谈的声音也开始高了起来。
坐在角落旁边的柳彦之只能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不是这样的啊。”、“音乐咋变成这样子嘞。”
事实上村民们的争论是有原因的。
因为县电影站下乡放的电影,只有三部。
一部是《英雄儿女》,讲打美国鬼子的;一部是《平原游击队》,讲打日本鬼子的;还有一部是《打击侵略者》。
可现在放的电影并非是上面那三部。
“是《万家灯火》”坐在柳彦之旁边的青年开口道。
刚刚说话的是知青——李向阳,他算是和柳彦之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因为柳彦之感觉,李向阳和他点相似,他们都是在这场运动中,少有的保持着较为清醒的自我判断的人。
因为村民们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时有电影队的工作人员出面解释了缘由。
原来是因为柳叶斋这七个新下乡的知青都是从上海来的,电影站的领导便去了别的地方找了部讲上海的电影回来放映,一来可以慰问一下新知青,二来也可以给村民们看个新鲜。
这部电影叫《万家灯火》,讲的是代价惨重的八年抗战终于结束,作为金融中心的大上海并未在胜利的曙光下重焕生机,前途未卜的国内□□势以及飞涨的物价让上海市民迎来新的磨难。
供职于某贸易公司的普通职员胡智清(蓝马饰)和贤惠勤劳的妻子蓝又兰(上官云珠饰)、可爱的女儿妮妮(史恰恰饰)过着还算殷实的生活。
但随着时局日益动荡,智清一家的生计渐渐变得局促起来,偏偏老母亲又带着弟弟春生从农村赶来上海投靠。吃穿用度愈加紧张的同时,婆媳间固有的战争也让智清愁坏了头脑。胡智清的老板钱剑如头脑机灵,擅长钻营,他昧着良心在此期间投机倒把,因嫌胡智清碍事而将这位同乡兼同学开除,使智清一家顿陷绝境。
动荡不安的大时代背景下,千千万万中国人悲惨命运的缩影……
“你怎么知道的?”柳彦之疑惑道,他怎么就没认出来。
《万家灯火》柳彦之在上海的“大世界”也看过几次,可惜在“大世界”的三字招牌被拆除,改为“东方红”后,他就没去看过电影了,
因为他最喜欢的哈哈镜、在大世界已经服务了五十年的哈哈镜,因“歪曲劳动人民形象”的罪名被移除了,他怕触景生情,就没再去了。
“大贵叔说的,他的大儿子在电影站工作,昨天晚上回来告诉他的”李向阳解释道。
李向阳口中的大贵叔,名叫叶大贵,是叶元杰的大伯。柳彦之只见过他的二儿子叶建国和小女儿叶惠红。
领导一出面,刚才吵吵闹闹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开始安安分分地看电影。黑压压的人群盯着眼前的闪烁着人影的大银幕。
而没能占到位置,只能站在后面的叶元杰则在看着柳彦之和旁边的青年相谈甚欢,心里酸得不行,但他又不明白这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彦之从卫生所回来后,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叶元杰心想。
他歪过头去看他的侧面,银幕上的散发出来的光芒涂抹在柳彦之的脸上,整个轮廓都柔化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秀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
那一刻,叶元杰的心,跳得比以往快了几分。
“这个电影真是反映了上海市民或多或少都遇到过的生活境遇。”李向阳突然感慨道。
“谁都有故乡。”柳彦之回道。
这年头,上海是个移民城市,这些新上海人和自己的故乡之间总有割不断的联系,
电影快结束了。
"我们要活下去,让我们靠的更紧一些吧。”这是影片主人公的最后一句话。
在柳彦之看来,这句话就如《乱世佳人》中斯嘉丽所说的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一样经典。
电影结束没多久,柳彦之又去了上次那个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茅厕,解决问题,
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叶大贵的儿子叶建国拉着一个男人嘀咕了一阵子,接着那个男人翻遍了全身的口袋,把所有的毛票儿都给了叶建国。
叶建国拿了毛票儿,头也不回的走了。而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叶建国离去的身影,眼里有无奈、也有欣慰。
突然间,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和柳彦之四目相对。
☆、12、番外—叶柱国
叶柱国是个很实在的人,用文雅的话来说就是“很儒雅”。这是柳叶斋的村民们所公认的。
据说生产队在进行搓玉米共同劳动的时候,那年头粮食少,生产队长要是不在,大伙儿都会偷偷往口袋里塞玉米粒,只有他不会偷拿,大家都说他不会捡便宜。
再比如,大伙们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的时候,要是有人没有位置坐了,那人就会蹲在一旁吃,丝毫不会考虑自己的形象问题,周围的人也不会觉着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可要是换作叶柱国,他就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觉得这动作很不雅。
叶柱国就是这么个处事斯文而又实在的男人。
然而,就是众人口里做事“实在”的人,却做了件最不实在的事。
导致他的亲生弟弟恨了他。
叶柱国和叶建国这两兄弟之间芥蒂,得从10年前开始讲起。
10年前,高中毕业的叶柱国回信给柳世青,婉拒了他继续资助自己复读的建议。
毕了业的叶柱国当了生产队的工分记账员,小他两岁的叶建国早在小学毕业后,就执意回了家,随大伙儿出工挣工分去了。最小的妹妹则还在嗷嗷待哺。
那年的秋分,在公社当干部的叶大贵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他把两个儿子叫到了堂屋。
原来是县里电影站给公社分配了4个招工指标。当时的招工指标可是千金难求的,因为它可以使一个农民变成一名端铁饭碗的国家工人,这身份的跨越可以说是质的改变了。
要知道在1959年,柳叶斋村民们每年年中分配时,整个生产队近两百人,可以分配的现金总数不超过3000块钱,平均每人15块钱左右,这十五块钱得从6月初支撑到年底。
然后在距离过年的时候,有一次年底分配,分配的金钱也是不超过20块。
这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只有两次分配。
生产队里最能干的单身男劳动力,一年到头也拿不到100块钱,更别说拖家带口的家庭了。
可想而知,当上拿国家工资的工人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光每个月的工资就有十多块,连工作都比下田出工要轻松。
由于叶大贵工龄长,工作表现又突出,按政策,他得到了其中一个招工指标。
当时,叶柱国和叶建国都想要这个指标,可是因为叶柱国是村里的记账员,大小也是个干部,叶大贵和媳妇荷花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二儿子去。
叶建国当然高兴得不行,可就轮到叶柱国心里不高兴了。
叶柱国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是名高中生,文化程度比弟弟高那么多,去电影站这样的文化场所工作不是更应该让自己去吗?
于是,叶柱国偷偷地把那张盖了红章的表格给偷了出来。
等东窗事发的时候,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叶大贵当时就狠狠地抽了叶柱国一顿,被抢了名额的叶建国更是在怒不可遏,恨得牙痒痒的。可他再怎么恨也无济于事了。
表格已经填了叶柱国的资料,白纸黑字红印,无法更改,如果涂改,那便意味着招工指标的放弃。
或许叶柱国偷表只是出于一时的不甘和冲动,那么当他填了表,明白了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后,留给他的只会是无尽的懊悔和一辈子的愧疚。
一个月后,叶柱国如期去了县城当了工人,而叶建国则留在家里,闷闷不乐,借酒浇愁。
从那之后,叶建国整个人都变得阴阴沉沉的,看谁都一副欠了他的嘴脸,他也不再出工干活,整天不是窝在家里睡觉,就是在村里游手好闲。
对叶柱国这个大哥,他更是理都不理的。
叶柱国回了家,就当他是空气,不给人家一个正眼。
除非缺钱了,就去叶柱国的单位找他要钱。
手足之情居然苍白到这种地步。
对于叶建国的这些变化,叶大贵他们夫妻俩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谁也说不了他走回正道。
而叶柱国更是心痛,他抢了弟弟一张表,毁了弟弟的一生,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他的原罪,是他这一辈子都得背负的罪债。
☆、13、春梦
“难道你不会感到委屈吗?”在听完了他长长的叙述后,柳彦之问他。
“虽然你当初做错了,可你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予取予求的,可却他依旧没有原谅你。”
“委屈?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委屈?这件事,原本就是我先做错了,是我先对不起他的。”叶柱国苦涩地说。
这是他的原罪。
“你不能这么钻牛角尖,这个事情本来就有许多不确定性,即便当初那张指标落在你弟弟手上,可是你能肯定他就一定能干得好这件工作吗?又或者他能干得长远吗?”柳彦之顿了顿,“你实在是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
叶柱国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
他叶柱国,在十六岁的时候,偷了的那张招工表不仅仅只是剥夺了弟弟成为国家工人的机会,它还意味着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份纯粹的手足之情。
这些年来,叶柱国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
他想,要是换了现在,他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张招工表就葬送了他和弟弟之间的亲情,
也就不会让自己背负这么沉重的愧疚感。
可是他当时不懂,他当时太年轻了,一个招工指标就勾出了他的自私,以至于他犯了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
于是他的灵魂永远都背负着这场错误所造成的原罪,日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唯有用对弟弟予取予求的极端的方式,才能稍微降低他心中的负罪感。
否则,他不知道该如何救赎自己。
他顿了顿,说:“彦之,你是柳伯伯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有些事情,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才能去做。”
“你……”柳彦之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彦之,你在和谁说话?”远处传来叶元杰的声音。
柳彦之和叶柱国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是叶元杰在向他们小跑过来。
叶柱国问刚跑过来的叶元杰:“这么晚了,你咋还没回去呢?”
“我找彦之呢,柱国哥,你咋待在这里呢,我刚刚看见电影队的人在四处找你勒。”叶元杰说。
“不会吧?那我先回去了。”叶柱国对他们俩说:“你们也快回去吧。”
叶柱国离开后,叶元杰挠了挠头,对柳彦之傻笑,问:“彦之,你刚刚在和柱国哥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电影的事。”柳彦之淡淡地回答,让人听不出喜怒。
叶元杰听了后,那股憨劲儿似乎消失了,情绪明显有点低落,他小心翼翼地问:“彦之,你这几天对我一直怪怪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害你掉水里去?”
没想到叶元杰一直大大咧咧的,内心居然这么敏感,柳彦之有些惊讶,可惜自己不着痕迹地疏远他,并非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的隐秘渴望……
想到这个,柳彦之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否认,“你想多了,我根本没怪你。”
叶元杰见他脸色难看,就以为自己说对了,急急忙忙说:“对不起啊,彦之,只要你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柳彦之不懂他怎么就是认定自己生他的气,再次否认,“我真的没怪你。”他不愿跟叶元杰就这个问题争执,“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叶元杰见他不愿意多说,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回家了。
事实上,叶元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在乎柳彦之对自己的态度和想法。
他向来最瞧不起大老爷们儿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别人,一点儿男人该有的气概和胸怀都没有。可事情要是搁在柳彦之身上,似乎他所有的原则和想法都会土崩瓦解。
叶元杰的疑惑没过多久就被解开了。
那是一个深夜,他那天挑了一整天的砖头,放工后,就已经感觉特别累了。
当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后就早早地上炕睡觉。
临近6月了,气温也一直在上升,叶元杰睡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感觉特别难受,身上又热又闷,还流了不少汗,黏糊糊的。
他半睁着眼,睡眼惺忪,脑袋里还迷迷糊糊的。他发现屋子里有微微的光芒,他下意识地往光源处看去。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煤油灯的玻璃盖子有些发乌,可依旧闪烁着晕黄的光芒,映衬着柳彦之那张白净秀气的脸。
柳彦之就坐在土炕对面的桌子上看书,而叶元杰躺在床上侧着头愣愣地看着柳彦之那堪称完美的侧脸。
秀挺的鼻子,微抿的嘴角,恰到好处的眉毛,还有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莹润诱人的光,就像天鹅颈一样,有着说不出的雅致和柔美。
叶元杰的心忽然狠狠地跳动了几下。
“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美三分。”不知怎么的,叶元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语文课本上的句子来。
当天晚上,叶元杰就做了个春梦。他梦见自己身下压着一副白白净净的身躯,那人修长的腿勾着自己的腰身,两人交缠着,他很想知道身下的人是谁,可周围似乎都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他只能看到那人细长优美的脖颈,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人的脸孔。
等到他迷迷糊糊地想要醒过来的时候,那人的脸却又清晰了起来,竟然是柳彦之!
叶元杰吓得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幸好只是一个梦,他这样安慰自己。
叶元杰认为自己是长大了,身边又没有个喜欢的姑娘,而柳彦之又长得比姑娘还要好看,自己才会如饥似渴到将他的脸给代入梦里来,他不认为自己真的就对同样是男人的柳彦之有着不为人道的心思。
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叶元杰做了春梦醒来的当天。
那天夜晚天气依旧闷热,他照常回东屋睡觉,瞧见柳彦之正就坐在土坑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和裤衩,露出白净的小腿,身形瘦削,全身皮肤透出一种莹润的洁白,而且皮肤非常细致。
不知怎么的,叶元杰发现,眼前的身体竟然和他昨晚那个白花花的**重叠了起来,叶元杰分明能感受到自己下面蠢蠢欲动了起来,他立刻跑到外面去了,生怕被柳彦之发现端倪。
于是,叶元杰还是做回了那个晚上的绮梦,梦里,他温柔地*着柳彦之白皙细致的肌肤,*向他的嘴唇,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不够,只是这样,他就已经*不已,可等到梦醒之后,他感到既惊恐又愧疚,负罪感极重,这时他才不得不正视起自己对柳彦之的心思。
☆、14、布鞋
1969年6月1日
每年的6月一日,都是柳叶斋的“年中分配日”。
生产队是农村的分配基本单位。在向国家交完规定生产结果后,除了县里规定要给生产队员的口粮和工分转换的工资,给完队员之后,村里仓库里还剩下的粮食和资金,是可以全村平分的。
夕阳西下,田野上笼罩起金色的光辉,天边的云朵色彩绚丽,树上知了在大声鸣叫。
此时此刻,我们的主人公——柳彦之走在村里最里边的小路上,他双臂抱着一个鼓鼓的大布袋,里面装着不少东西:棉花、莲藕酒、大白菜、萝卜、红薯干、还有几块腌肉。
这些都是生产队分配给他的,他还只是领走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那些粗粮,叶元杰会顺便帮他一起领回去。
不过,叶元杰刚才被叫去给孤老的贫下中农送粮食了,等他当完“壮丁”后,才能将剩下的高粱、玉米等粗粮搬回家。
“等等……柳彦之同志,你先别走……”后面似乎有人在喊他。
柳彦之停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发现远处有一位穿着蓝白格子衬衫的女青年正向他小跑过来,右手边抓着个篮子,左手不断朝他挥动,手臂上面绑了条黑布带。
分子。
这是柳彦之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这不能怪柳彦之这样去认身份。
主要是手臂上的那条黑布带,给柳彦之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了。
那是柳叶斋的不成文的新规矩,是这个特殊年代另类的畸形产物。
每每在工资分配、开斗争会、学习会之类的集体活动,但凡有上级领导下乡视察的时候,柳叶斋的地主、富农分子们,都必须在手臂上绑一条黑布带,以示他们是“另类”。
可想而知,柳彦之在知道这事的时候,心里是有多震惊,以至于他将黑布带与分子二字等同挂钩。
待那人逐渐跑近,柳彦之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大妞。
大妞是柳世贵的女儿,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
大妞之所以被叫做大妞,只是因为和哥哥相比,她是个妞儿;在弟弟妹妹中,她又排最大。
但大妞的本名不叫大妞,叫柳金桂。她虽然名字是“金桂”,可她的命却一点儿也不“金贵”。
柳金桂出生时,她家里刚被“土改”分走了所有土地,大她四岁的哥哥好歹也享受了几年吃*粉和细粮的少爷生活,轮到她时,就只能吃高粱和玉米棒子长大了。
等到下面一双龙凤胎出生,家里的生活就更加困难了。
为了养家,她父亲柳世贵贩卖了几趟鸡鸭,挣了点钱,钱还没捂热呼呢,柳世贵就被拉到会上□□,罪状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搞投机倒把”,直接对他管制劳动。
家里没了父亲这个顶梁柱,母亲生产后又落了病根,就只能由哥哥和她来撑起这个家。
这一撑就是8年,直到她现在都25岁了,都没嫁出去,当然这里面也有所谓“成分不好”的原因。
“呼……总算赶上了……”柳金桂气喘吁吁,双腿的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双手撑在膝盖上,篮子差点就要底着地了。
“金桂姐,你……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柳彦之放下手上的大布袋。
柳金桂已经站了起来,手里还是挎着篮子,丝毫不见刚才的狼狈,
“额,也不是啥大事啦。是这样的……柳彦之同志,队长说给你们放一个星期的探亲假,俺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要回上海?”
虽然按辈分,柳金桂算是柳彦之的堂姐。
可为了表明他们这些“分子”绝不腐蚀群众,也为了表明群众已经和他们“划清界限”,她也只能称呼柳彦之为“同志”。
“嗯,七天后,我就回上海看看爸爸妈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柳彦之问。
“柳叔前些年一直寄钱给俺家……俺想谢谢他,就想让你帮俺捎带点东西给柳叔。”柳金桂掀开竹篮子里最上面的白布,从里面拿出三双布鞋递给柳彦之。
有两双是黑色的、一双是蓝色的。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俺自己做的布鞋,纳了厚底,耐穿,用的也是好布。黑的给柳叔,蓝的是给你的。”
“这……”柳彦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三双布鞋,除了春大娘前几个月给他做了两双让他下田出工穿,这还是第二次有人给做他布鞋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
“是不是俺做的式样太土了,你不喜欢?”柳金桂似乎有点低落,“那……俺去供销社买?”
“不、不用买……”柳彦之双手接过来,“就这个可以了,鞋很好,这种鞋子穿着很舒服,我爸爸一定会喜欢的。我代爸爸谢谢你啊。”
“不、不用谢,要谢也是俺谢谢你们家。”柳金桂摆摆手,“对了,俺也该回家做饭了,你也回去吧。”
“好。”
“那俺回家了。”柳金桂转身离开。
柳彦之看了看手上的布鞋,鞋底的针脚密得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
据春大娘说纳鞋底是把白布若干层重叠,中间抹上糨糊,然后用白线一针一脚细细的纳过去,针脚越细密鞋子的寿命越长。
金桂姐好像就是通过做布鞋来补贴家里的,算起来也有8年的手艺了。柳彦之心想。
这时距离放探亲假回家还有7天。
这第一天,柳金桂就开了个好头。
第二天,柳彦之在小菜地除草的时候,本家的柳世贵叔叔就找上了他,给了他一瓶莲藕酿的酒,让他回去带给他父亲。
第三天,叶元杰的大伯叶大贵还有生产队长都送了些腌腊肉来,让他回去带给他父亲。
第四天,是一些受到他爸爸资助读书的本地青年们,每人抄了一篇mao主席的诗词,集结成书,让他回去带给他父亲。
第五天,是叶柱国给了他一个手表,让他回去带给他父亲。
第六天,叶二贵和春大娘也各自准备了不少东西,让他回去带给他父亲。
最后一天,看着这满满当当的行李,柳彦之忍不住微笑,来了柳叶斋之后,他才知道他父亲为这个家乡做了不少事,修路、修桥、资助学生……,乡亲们受了好处,也是记在心里的,还起人情来也不含糊,他来了这里后,对他也是厚待的,让他捎带东西给他父亲,也会另外准备一份给他。
柳彦之此刻心情无比愉悦,不是因为即将要回家了,而是因为他感觉到这个偏远荒凉的小村庄,也许可以被当做家。
☆、15、扒车
革命师生串联乘坐火车证
自上海站至杭州站
乘1967年1月20日306次车有效
凭本证按指定日期、车次,可免费乘车,到站收回,过期无效。
编号:0083859
1966年8月,在“党中央”的支持鼓舞下,开始了全国大串联。
那时候,只要你弄到一身黄军装,戴上红袖章,出身贫下中农,就是“红卫兵”,就能胆大包天地享受“革命”待遇,比如乘车不买票,吃饭不花钱,免费住“红卫兵接待站”……
当然了,在新时代,所有的旧事物将都被取代。
当初的红卫兵如今已经转为知青。
现在已经不流行红卫兵的那一套,也没有了红卫兵所谓的“特权”。
不过,不花钱坐火车,也就是俗称的:“扒车”,在某些地区还是被留了下来。
要想“扒车”,还是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的。
这个年头的火车站不像后来那样有着各种安全措施。这个时候,它里面都是敞开的,火车能进,人也能进,站台上也没有人管理,不买票就进站上火车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当然了,逃票这事情还是有风险的,因为火车开车后,列车员会查票。
当然以上所说和柳彦之他们这一干回上海的知青们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们个个都有票。
火车上,列车员查完他们的票,就继续往后面走。
那个列车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概40多岁左右,颧骨高,眼睛狭长,一副刻薄相。
“票呢?咋会没票?”列车员在大声嚷嚷。
“票掉了。”声音挺大的。
柳彦之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叶元杰的声音。
“咋掉的?那么多人都没掉,就你掉了?诓谁啊?”列车员不依不饶地说,“补票。”
“票在钱袋子里,就是钱袋子不见了才会丢了票,俺现在没钱补票。”
真的很像叶元杰的声音,柳彦之疑惑不已,他起身往后面的车厢走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列车员鄙夷地看看对方面料粗糙的褂子,沾满泥土的黑布鞋,“哼,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搭什么火车呢?没钱买票就回乡下种地吧,”
这时,有乘客看不过去,劝说:“要不,就算了吧,贫下中农也挺困难的。”
她指着对方,“不行,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不买票就上车,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末了又加了一句,“贫下中农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时,柳彦之已经认出列车员指着骂的那个人是叶元杰了。
声音那么大,他隔了一个车厢都听得清清楚楚,既然那人是叶元杰,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柳彦之冷着脸,走到列车员面前,大声地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叶元杰突然看见柳彦之出来,面含惊讶。
“我说,贫下中农有什么了不起的。贫下中农就能不买票么?”列车员见自己被一个少年质问,也怒了,心想,反正自己有理,还怕他么。
“我们都是Mao主席的红卫兵,读Mao主席的书,听Mao主席的话,做Mao主席的接班人。”柳彦之突然严厉起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容置喙地说:“Mao主席说了,我们这些知识青年要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连我们这些听Mao主席话的接班人都得向贫下中农学习”他转头对众人说:“你们说,贫下中农是不是应该了不起?”
“贫下中农是该了不起!向贫下中农学习!”喊话的是柳彦之的同伴之一,俞佩兰。
车厢里的众人也被调动了情绪,纷纷大喊,“贫下中农了不起!向贫下中农学习!”
列车员苍白着脸看了看大声呼喊的众人,心里知道舆论已经站在了他们那边,她嘴唇嚅动了下,终究不敢反驳。
柳彦之乘胜追击,“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喊?一点革命热情都没有,你不会是不支持Mao主席的革命路线吧?”
柳彦之明白自己这话就是个武器,没有人会不害怕。
列车员只好跟着一起喊,“向贫下中农学习!向革命小将学习!”
她喊了好几句,也不提补票这茬,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叶元杰看着柳彦之仅凭着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列车员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落荒而逃,他想,彦之可真聪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那脑袋瓜子总能很快就想到办法解决。不过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呢?
他小声地对柳彦之说:“彦之,我没撒谎,是真掉了。”
柳彦之瞧着叶元杰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不用解释了,我信你。”
众人已经回了原来位置,俞佩兰也去上厕所了,柳彦之带着叶元杰回他的车厢。
他边走边问,“你怎么也跟来了?”
叶元杰小声地说,“我真不愿意你回去,一想到你回去了,我就觉得孤单,心里空落落的。”
柳彦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16、想法
16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叶元杰也不太说得上来,大概就是自己的视线总忍不住跟随那个人,看到他开心,自己心里也没来由的傻乐,察觉他难过,自己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着,总之,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一切,自己总要去关注、去了解、去参与。
而这一次,他跟着柳彦之去上海,到他家里住的一个礼拜,无疑是一个更加了解他、贴近他的机会。
叶元杰他也是来了柳彦之家后才明白,这里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好。
就像是生产队长说的,知青们家里都是干部、老师,拿的是工资,住的是楼房,有收音机。他们早上喝的是牛*,中午吃面包,晚上吃大米饭。
虽然柳彦之家早上喝的是豆浆,中午吃的是小米粥配包子,但也和生产队长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叶元杰最爱吃的是不是小米粥,而是大馇粥,彦之的妈妈还特地给他做了。但上海市场卖的大馇子都是精细磨过的,很糯,却没有河南大馇子的粗粝感,他吃到嘴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厕所,对了,柳彦之他们管它叫“洗手间”。
不但名字好听,连里面也干净得不得了,就像里面也有人住似的。
那是一间小小的独立水泥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种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闻起来清清爽爽的。有一扇不大的窗户,靠墙的搁板上,放着整整齐齐的牙膏牙刷和肥皂。
对比起自己家里的茅厕,那可就寒碜多了。
屋顶用的是麦垛来铺盖,自己要是不用艾草熏一下,里面就会有淡淡的臭味。
那也比大队部的公厕要好,起码自己家里没有蜘蛛网、蛆虫,犄角旮旯里也没有女人们专用的物件,没有那么刺鼻的臭味,而且家里的手纸是柔软的阔树叶,而不是公厕里的树棍或是结成团的土坷垃……
真奇怪,……在远离河南的地方,叶元杰竟然能这么鲜明地回忆起家乡厕所中的所有细微之处,仿佛就刻在他的脑子里似的。
也是,像自己这样的粗人就该住在那样粗糙的地方,像彦之这样儿的人就该住楼房,吃细粮才对。
他娘不也说了吗,彦之可是落难公子。
是啊,落难公子。
落难公子也是公子,从小就过公子爷的生活。
即便现在落了难,但一切都会好的。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演到落难公子大切大悟了,就会重新得到荣华富贵,然后就大团圆结束。
村里人不都说,彦之一家一直待人不薄,他过了这个坎儿,他就会出人头地的。
☆、17、确认心意
柳母田婉如在厨房里烧糖醋鱼。
她把鱼洗净裁成段后沥干水分,将盐均匀地抹在鱼两面,再把姜、葱、切好。锅内倒油,放入鱼,煎至鱼两面金黄。
将料酒、酱油、醋、糖和水放入碗中调成汁,倒入锅中,略没过鱼表面,放入姜片。盖上锅盖,用大火煮10分钟,再用小火炖,5分钟收汁。
在这期间,她用葫芦瓜制成的瓢舀着搪瓷盆里面的水,放进木盆里面洗黄,这黄瓜是她从郊区的姨*院子里摘回来的,很新鲜。
她拍了4条黄瓜,调好料后拌在一起,盛在大瓷碗里。
鱼已经出味了。
厨房里油烟大,但窗户却关得严严实实的,连破了一小块的角,都用抹布堵着。
要不是怕味道传出去,惹得有心人红眼,她才不会把窗户关成这样严实。
这是儿子放假在家吃的最后一餐了,怎么也得做他最喜欢的糖醋鱼给他吃。
她把菜端出客厅的桌子上,柳彦之已经将碗筷摆好了,柳世青将还剩下半瓶的莲藕酒拿了出来。
田婉如指着酒说,“老柳,把酒放回去。”
柳世青握着酒瓶,说:“都这时候,大家喝个酒乐一乐嘛。”
田婉如训道,“乐什么乐,彦之他们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呢,喝了酒,他们还起得来吗?”
柳世青看了看手中的酒,还是把酒放了回去。
“元杰、彦之,吃饭吧。”田婉如拉开椅子,招呼他们坐下。
“行了,妈,你累一天了,先坐下吧。”柳彦之说。
“对啊,婉姨,你坐,我给你盛饭。”叶元杰拿了碗就盛了满满一碗,放到田婉如面前。
“行,乖啊,你也尝尝这鱼。”田婉如夹了一块鱼肉给叶元杰。
柳父瞧这叶元杰做事利落,待人真诚礼貌,加上他又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春姐的儿子,对他满意得不行。之前在听说彦之就住在他家的时候,他就立刻指着儿子,说道:“元杰啊,麻烦你照顾彦之了,这孩子在家的时候就没干过什么活。”
柳彦之夹了鱼肉后,又舀了几勺汤汁到碗里,泡在米饭里吃,酸酸甜甜的,味道非常鲜美。
这是母亲的味道。
最近这两天,柳彦之一直对叶元杰有所疏离。
这得怪叶元杰自己这两天吃得太好了,又不用出工。
半大的小伙子,吃饱喝好,精力旺盛又无处消耗,憋着憋着自然就变成最原始的冲动。
冲动就冲动嘛,可偏偏他和柳彦之睡一张床,他打个侧身就会碰到柳彦之。
于是乎,那天早上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浑身燥热,下边早就立了起来,他转了个身,抱住柳彦之,那儿顶着他的腰在磨蹭。
他还边蹭边喊柳彦之的名字,释放出来后,他就清醒了。
至于柳彦之,叶元杰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自然也是醒了过来的。
这么一来,两人就尴尬了。
于是,柳彦之这两天一直对叶元杰爱答不理的,不管叶元杰怎么道歉讨好,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两人就这样处在一种别扭而胶着的状态。
现在也是这样,两人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柳彦之背对着他睡觉,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的。
叶元杰睡不着,他忍了两天了,实在没办法忍受心上人对自己这般疏离。
叶元杰睡在外边,他侧着身子,直直盯着柳彦之,看他穿得这么严实,背后隐含的是对自己的防备。
心里难过得不行,他其实也能感受到柳彦之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否则那天早上,他怎么不骂自己流氓,跟自己翻脸,反而红着脸,一言不发的离开房间。
瞧着柳彦之俊秀的侧脸,叶元杰忍不住心动,闭上眼睛面露虔诚,轻轻地*了他的耳垂。
柳彦之在尽量放慢呼吸,可身子却在微微颤抖,耳朵连同脸庞都突然爆红起来。
叶元杰感觉到柳彦之的呼吸有些重,仔细瞧了瞧他,看到他突然红了脸。
他才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傻乐起来。
彦之在装睡,他……这是动情了?
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这个认知让叶元杰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他感觉自己全身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着。
叶元杰试探地喊,“彦之?”
柳彦之还是闭着眼睛装睡,可是耳朵和脸庞却越来越红。
叶元杰这次*住了柳彦之的嘴唇,甚至用力吸了一下。
这下子,柳彦之也无法装睡了,他睁开眼睛,气恼的瞪着叶元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
“彦之,我喜欢你。”叶元杰抱住柳彦之的腰
往他耳朵小声说话,“我往后会对你好的,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柳彦之没有吭声,可是却也没有挣扎。
叶元杰继续小声对他说话,柳彦之的耳朵却是烫了起来。
“不要告诉别人。”柳彦之低声说道。
叶元杰知道他这是应许了,不要把他们的关系泄露出去。
“好,我会护着你的。”叶元杰承诺道。
说完,他又咧嘴傻笑起来,“彦之,我太高兴了。”
柳彦之没有回答他,嘴边却弯起了一个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卡文了,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个故事的。
☆、18、兄弟事变
18
柳彦之和叶元杰在回家的途中,看到叶大贵家聚了不少人,大老远就听到荷花婶的哭骂声,他们有点担心,也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儿子哟!”叶大贵的媳妇荷花泪下如麻,满脸悲怆,“柱国呀,你咋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个狠毒的弟弟。”
叶建国跪在门口,低头不语,承受这众人异样的目光和母亲的指责。
荷花挥着双臂拍打自己的小儿子,泪如雨下,几乎是要哭到淋*脚下的黄土。
“狠哪,实在是狠哪,我没你这么个狠心贼的儿子,你走吧,进你的城,这个家容不下你这么个尊贵的国家工人。”荷花一边哭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害你大哥。是,你大哥是填了你一张表,可是他这些年又补贴了你多少,你以为我跟你爸不知道你隔三差五的就找你哥借钱么。”
荷花哭着哭着又骂到:“你哥这么些年是怎么对你的,你没眼睛看吗?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好料子,可你哥呢,这十年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旧衣服;闹灾害那一年,他省下粮食来给你加餐,他做的这些你非但不感激,反而都觉得这是他欠你的!”
荷花哭骂不解气,又双手发疯捶打叶建国,“你哥是填了你一张表,可不代表他就欠了你一辈子,柱国现在废了手,你又顶了他的位,你现在心里快活了吧?”
“娘,对不起。我知错了。”叶建国沙哑着声音说道。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柱国。”
看到荷花婶骂到这里,柳彦之也有点懵。还是叶元杰问了旁边的全发叔,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前些天,县里开批判大会的时候,居然重点批dou了叶柱国。
按道理说,叶柱国祖上都是贫农,他工作又勤勤恳恳的,应该轮不到批他的,可没想到,是叶建国给县委写了封告发信,告发叶柱国抢了他的招工指标。
叶柱国就是这样被人给整了,始作俑者还是他的亲弟弟。
批dou的时候,那些批dou者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下手没个分寸,把叶柱国的右手给废了。
叶大贵这几天就陪着叶柱国在医院里治疗,可医生都说了往后这手连一个鸡蛋都没法拿起来。
瞧着叶建国苦苦跪在这里,柳彦之心里对他没有丝毫同情,想到那个儒雅心善的叶大哥,他心里是既可惜又难过。
可清官难断家务事。
叶柱国拿了叶建国一张招工表,是欠了他的,如今他赔了叶建国一只手,对于一个工人来说,没了手就意味着下岗,这是否算是扯平了?
叶柱国因为偷了一张表,良心难安,愧疚了10年,如今他被废一只手是因为叶建国的一封告发信。
柳彦之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换成叶建国良心难安,愧疚一辈子。
☆、19、开大会
这年头,“wen 革”运动正值**。
不少县及公社、大队革委会,经常联合一起鼓动造反派成员到各个农村去揪分子、开批判大会。
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
开批dou大会,除了是为了完成革命任务,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也是莫大的享受。
当然其中也有人是对那些所谓“分子们”狠不下心来批dou的,可就算他们狠不下心,下手的时候还是得装得看起来特别狠,因为谁下手越狠,他的无产阶级感情就越鲜明,无产阶级立场就越坚定。
那时候斗得这么厉害除了上面这个原因,还有就是那些领导们认为革命中揪的人越多,自己的斗争成绩就越大。
但真正动手斗人的多些是小干部、或是某些大领导的打手。里面有的人是想借此弄出点成绩,好得领导赏识,往上升一升;有的人是运动以前受到过别人的诬陷,运动一来,借机整回来,以泄私愤;有的人与他人有过节,借运动之机,以报私仇……总之,大多怀着个人目的,去整别人。
有的人权势大,整了别人,被整的人不敢哼一句出来;有的人则整过别人,转眼之间却又被人给整了。
这些由运动引起的混乱,到最后都会说成是“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煽动。
总之,罪名都会按到他们身上,谁让他们是分子呢,谁让他们是“阶级敌人”。
但实际上引起混乱的究竟是谁,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没人敢说。
柳彦之到柳叶斋插队务农了大半年,比起其他地方,柳叶斋虽然也有各种群众性大会,但都是自己人参加的忆苦思甜大会,不是那种批dou大会。
因为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热衷于搞生产,只要填饱肚子就会觉得无比幸福,丝毫没有那种处于阶级斗争运动的浮躁和*。
但要是有公社和革委会的干部来视察的召开的群众性大会,那就得开批dou大会了。
这样的会必须拉横幅、插旗帜,大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最重要的是批“分子们”。
柳彦之本以为柳叶斋这里民风淳朴,可以避过阶级斗争大会,没想到即便是这里也免不了受到冲击。
1969年的秋天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晒场背靠仓库的墙上,立着两根竹杆,上面扯着大幅横额,写有“柳叶斋战天斗地批pan大会”的大字。
晒场上摆着一排桌子,下乡来的公社干部端坐其后。墙和桌子之间留了一大块地方,留作批dou分子用。周围挤满了革命群众。
“战无不胜的Mao泽东思想万岁!”
主持人喊完口号后,高喝:“把投机倒把分子押上来!”
柳世贵被群专队员用红棍子押了上来。
他被绳捆索绑着双手,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他的姓名,姓名上照例打了红叉。
柳彦之站在晒场的角落一旁,目光紧盯着大伯柳世贵。
主持人喝令他:“还不向Mao主席请罪”。
柳世贵刚转过身,他们身后的队员,便照他的腿弯狠踹一脚,“咕嗵”一声响起,他便跪下了。
等他口中念念有词地请完了罪,主持人又喝令他面向会场的群众们跪下。
“柳世贵搞投机倒把玩命,干队里的活磨佯工。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队里谁来搞生产?”
一个瘦高的男性运动积极分子在宣读批判稿,他表情严肃,声音高亢,气势如虹,说的虽是河南土话,但其咄咄*人的气势,不比新闻广播里播报员的大批判腔差上多少。
积极分子读完后,一位短发女性走上来,她一个女孩子,嗓音却比男人还要宏亮。
“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我们要打倒投机倒把分子柳世贵。”
会场上的群众瞬间吼声如雷,也跟着振臂高呼。
批判会结束后,那些民兵要押着被批dou的人游街,革命群众也要排成队伍,尾随其后,柳彦之也不得不跟着□□。
游xing时,他和叶元杰都落在队伍的后面,别人举手喊口号时,他们也跟着举手,但柳彦之的嘴却保持沉默,那乱七八糟的口号,他喊不出来。
因为刚才在批pan会上看到柳世贵遭到侮辱毒打,柳彦之便想到屡遭批dou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即便知道那个打手是跟队长串通好,只是打给那些干部看的,他们会掌握好分寸并没有下狠手,可柳彦之就是没法不在意。
☆、20、拉练
第一号号令(1969年10月)
林副主席指示:
一、近两天来,美帝苏修等有许多异常情况,苏修所谓谈判代表团预定明(19)日来京,我们必须百倍警惕,防止苏修搞欺骗,尤其19、20日应特别注意。
二、各军区特别是“三北”各军区对重武器,如坦克、飞机、大炮要立即疏散隐蔽。
三、沿海各军区也应加强戒备,防止美帝、苏修可能突然袭击,不要麻痹大意。
四、迅速抓紧布置反坦克兵器的生产,如四○火箭筒、反坦克炮等(包括无后座力炮和八五反坦克炮)。
五、立即组织精干的指挥班子,进入战时指挥位置。
六、各级要加强首长值班,及时掌握情况。
执行情况,迅速报告。
————
“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反对任何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特别要反对以原Zi弹为武器的侵略战争!如果这种战争发生,全世界人民就应以革命战争消灭侵略战争,从现在起就要有所准备!”
——Mao泽东
1969年10月,Mao主席的一声令下,全国闹着对苏联的备战:全民大疏散、搞拉练。
军队、学校、工厂、生产队……所有的人都组织成军队的样子,一批批、一队队的到野外搞拉练,徒步行军几百里,走得越远越偏僻,拉练得越苦越累,革命热情就越大、革命决心就越坚定。
黑沉沉的夜,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天边仿佛被无边的黑布给遮掩住了那般。
浓密的树林,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然一声鸟鸣,冲破黑夜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随后此起披伏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无边的寂静。
这天黑地黑的,柳彦之没注意到前边有一个凹洞,他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幸好叶元杰一把拉住了他。
叶元杰趁着天黑,谁也看不见谁,他快速伸手往绿挎包里掰了一块馍馍塞进柳彦之的嘴里,小声说道:“快吃。”
柳彦之怕人看见,不顾馍馍干巴巴的,直接就嚼成块儿,硬是咽了下去。
他边咽边跟着大部队走。
县的大队部今早请了一排的解放军战士,带着柳叶斋生产队年轻力壮的队员们去拉练。
近一百五十人的大队伍被分做三排,每排近50人。每排的排长都是军人,走在每排队伍的前边,还有个解放军战士在最前边打着一面红旗。
柳彦之和叶元杰都在三排,走在队伍的最后边。
今天一大清早,他们就在解放军战士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入荒野,先齐声喊口号“誓要保卫Mao主席,重走两万五千里长征路!”,然后再喊Mao主席语录,唱革命歌。
大红旗在前方飘扬,人人都穿着草绿色军装、穿军鞋、戴军帽、扎皮带,再斜挎个绿帆布军包,包上写着大红色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包里放着《Mao主席语录》和干粮。
打远望去一大片的军绿色,还真像战士在行军。
可现在浓墨的黑夜淹没了他们。
夜雾打*了地面,泥土*润发粘,粘上了军鞋下面的胶底,愈粘愈多、愈粘愈重。双脚像是灌了铅那般沉重不已,每走一步都费力得不行。
战士们脚步还算齐整,像柳彦之这些没有行军过的青年们早就精疲力竭了,肚子在“咕咕” 地叫,也不知靠着哪股邪劲儿在坚持。
但白天那种浑身是劲的气势早就没了,整个队伍闷声闷气地向前行进。
许多年后的柳彦之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不禁感叹一句:“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事实上,这的确很荒唐。
敌人在哪儿呢!
根本就没有敌人。
荒野里除了鸟儿,根本就不见其他生物。
他们就这样打清晨走到三更半夜,这一路上为了从气势上压倒敌人,喊的口号响彻原野。
可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为了莫须有的敌人,全民皆兵。
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完全投入了进去,把假的当真的,弄得跟就像是真的有敌人入侵一样。
次日中午,因着昨天拉练到大半夜,生产队特地给去拉练的队员们批了两天假,让他们休息两天。
柳彦之这会儿正在土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叶元杰把之前搁在他们中间的小桌子拿走了,此时他正搂着柳彦之的腰,睡得沉沉的。
突然一句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打开,那人看见里面的情景后,似乎被惊到了,沉默了几秒,她随后大喊:“彦之,你快醒醒,你爸爸出事了。”
☆、21 柳世青
遗书
Mao主席语录:世界观的转变是一个根本的转变。
我们是人民公敌、是阶级敌人,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受毒,自觉把自己从社会上除掉。
柳彦之,是我们害了你,别学我们。
你要听Mao主席的话,坚决走革命的道路,
——柳世青、田婉如
“经学校党委同意,公安部门批准,对柳世青、田婉如开除公职,送往XX干校劳动改造。”宣读决定书的男人穿着一身军装,目光冰冷,当他放下决定书,与柳世青两眼相对时,仿佛是在锁定了一个猎物。
而柳世青则感觉自己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给吸住了无尽的深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个寒颤打起来,柳世青从病床是惊醒了过来。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恰恰正对着窗户,银色的光辉投射到病床上,把他形销骨立的样子给照了出来。
柳世青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因为跳楼,他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一根,也不知道是戳到了肺还是胃,他如今每呼吸一口气,胸腔都变得非常辛苦,也只能吃点流食。
活到现在,他也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
等见到了儿子,他就可以和妻子在下面团聚了。
看来今夜又得睁眼到天亮了。
说起来,自从他到了干校里,几乎没合过眼。
每天晚上都听着房檐滴水的声音到天亮,睡不着就一二三四五地数数,数到一千多了还是睡不着,心里头特别难受。
可即便挨到了天亮,自己只会更加难受。
因为那些人又要来了,他和婉如又得挨斗游街了,又得一直不停地折腾,心里是又怕又紧张,感觉自己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们折腾自己也就算了,可他们还要折腾婉如。说起来他也是对不起她,她嫁给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支持自己,到老了还要她陪自己受这罪。
他有时也会想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回国,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假设。
可自己的命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想当初,他在回国之前,也是和所有的爱国青年一样,对新中国、对建立新中国的党,怀有宗教狂热一般的*与信奉。也正因为如此,他放弃了英国优渥的生活,毅然决然地带着怀着孕的妻子回国。
即便后来随着他的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变得理智和冷静多了,但对于党的前途和命运,他依旧怀有满腔的热血。
自打“庐山会议”之后,一批批革命进步文化人被化为you派分子,不同程度的挨了整。他就感到无比迷惘,感到过去那些让人觉得那么神圣的东西,那么让人崇拜的东西,都是假的,但他那时对党、对主席的感情还没完全发生变化,他还在琢磨和怀疑。
刚被划为you派的那一段日子,他被调去扫大街,加上形势很紧,也不敢看书,不敢发表意见,日子过得相当单调与压抑,可以说是事业无望,生活也无望。
他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亲弟弟早在新中国建立前举家搬到香港,也帮不上忙。儿子被他拖累,不能上大学。同事朋友们也是离得远远的,都不敢搭理他。
自从儿子六月份走了一个星期后,革委会就连着抄了他好几次家,儿子回来时乡亲们送的礼物、还有家里的收音机、被子、毛毯……,全给抄了。
抄到8月底,家里除了床板,全被抄光了。柳世青也被他们抄麻木了,谁让自己出身不好呢?
他心想,抄吧,抄吧,全抄了吧,这些东西都跟我无关了。
你们既然对阶级斗争有那么大的热情,那就去表现吧,去革命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在被抄了家后,他也曾经写信给朋友们想借点钱,但是信寄出去后杳无音信,谁也没有把钱给他邮过来。
他曾感叹世态炎凉,可这个时候谁不怕惹火上身,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理解他们。
反正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他已经被现实压弯了腰。
在干校里,他和妻子戴着牌子被人批dou毒打的时候,他心里头不是怕死,而是怕活。
他不能再忍受人格侮辱了。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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