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嘉宾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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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面的两个警察表情严肃,领头的那个继续说道:“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冒失,这是件大事,不该这么久了还是悬案。我们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阁下——”
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可不是凭空找上您的。”
“我和小白在一起。”夏天迅速说道,转头去叫,“小白!”
旁边立刻有一堆人帮他去找白敬安,二十秒钟后,就把正在拿饮料的白敬安拽到了跟前。
“怎么了?”白敬安说,把手里的饮料分了一杯给夏天。
“他们问我要第二轮庆功宴第一天时的不在场证明!”夏天说。
“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严重,只是想知道两位在什么地方。”另一个警察和蔼地说,“夏先生说他一直和您在一起——”
“是的。”白敬安说。
“但我们调取的视频看来,”第一个警察说,“两位从六点钟到场后,各忙各的,一句话也没说过。夏天先生在十二点左右时从摄像头中消失,半个小时之后,您也消失了。直到凌晨三点钟,才一起回到宴会上。”
“有什么问题吗?”白敬安说。
“宴会刚开始,白敬安先生,大部分摄像头是完好的。你们当时不在宴会场。”
“会场也不是哪都有摄像头。”
两个警察凑到一起,小声商量了几句。从他们打开的小窗里,能看得出夏天和白敬安在摄像头中的位置全都做了标记,他们一般可不会费这个劲。
正在这时,领头的那个转头看他们,眼神犀利地说道:“您是说,你们当时在床上吗?”
白敬安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夏天目测他被噎了一下,不过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接着白敬安朝那两人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都知道,警官,我和夏天不需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他说。
他转过身,拉着夏天往外走,一群人迅速让出道路。
那两人跟在后面,其中一个叫道:“我们是有证据的,两位,希望你们能配合一点,我们知道杀戮秀选手手上都不干净,但那位可不是说杀就能杀的人——”
“抱歉,你们有特别调查许可吗?”灰田在后面说。她匆匆赶来,显然是刚得到的消息。
白敬安拉着夏天头也不回地离开,听到后面的警察说道:“要特别许可吗?我们有常规调查许可证……”
“这是哪年古董了,别装傻——”
他们没听到后面的话,终场宴会上,逮捕和调查很常见,一贯是让形象策划或是助理去交涉,最终无非又是一项合同事宜罢了。
至少打架斗殴、杀个醉鬼之类的小事是这样。
白敬安拉着夏天离开人群,找了间没人的屋子,把他拽进去。
“他们查得很详细,还说有证据。”夏天说,“他们肯定知道什么了。”
“不用管,现场很干净,他们知道也定不了罪。”白敬安说。
他伸手调宴会上的实时视频,两个警察显然没在灰田手里讨得了好,已经离开了。不过到门口时,几个记者截住了他们,丢出一大堆问题。两人有点受宠若惊,严肃地回答,白敬安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口型。
“有没有专案组什么的?”夏天凑过来问。
“他们比较可能在跟记者说我们上床的问题。”白敬安说。
“我肯定在上面。”
白敬安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他最终说道:“我们来看产品参数吧。”
灰田是在宴会单间角落的一组沙发上找到他俩的,两人拖运了一堆食物过来,还有几瓶酒,默不作声吃东西,传递酒瓶,也不说话。
她有他们的定位,所以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夏天看了她一眼,灰田沉默地在对面坐下,盯着桌角。照合同规定,她得一直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子,但此时她像酒宴上乱糟糟的残余,沮丧、狼狈、筋疲力尽,连浓妆也掩饰不了。
不是警察的事。那是个麻烦,但对他们来说,只是最小的问题。
两个杀戮秀的选手都没说话,等着她开口。她拿起一瓶最烈的酒,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下去。
“我很抱歉,有时候会这样。”她说道。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片,巴掌大小,一片漆黑。
灰田把它放在桌上,夏天凑过去看。
这东西有着清晰的视觉深度效果,乍看上去如同在光滑的桌面上开了一个口子。丝丝绺绺的血滴落下来,在“盒子”中间积累,仿佛更深处是一片更巨大、深不见底的血池。
卡片形盒子里隐隐传来惨叫声,极为*真,仿佛真从极深之处传来。不知是故意调的音频效果,还是真的有人曾这样惨叫过,反正很高科技。
“这是……嘉宾秀的邀请卡。我很抱歉。”灰田说道。
夏天伸手把卡片拿起来。
邀请卡入手十分轻薄,血池随着手指的动作颤动,就像一口随时会在正常世界中打开,并把人拖进去的深井。
他反过来看了看,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说道:“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真的?这就是你现在关心的?”灰田说。
“我就是想知道……”夏天说,又把它折了折,揉了揉。一旦放平,它又恢复了平整的样子。他想再说些什么,看到灰田的脸色,说道:“算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经在嘉宾秀里了,一切反应都会被收录。”灰田说,做了个手势,表示摄像头已经跟进来了。
“‘嘉宾’是……VIP席那些人投票决定的,有时会是整支小队,有时候只有一个人,只看他们的兴趣。”她接着说,“嘉宾秀历史已久,他们会量身定做节目,虽然会过于残酷猎奇,但看这个的都是真正的权贵,所以……策划和临场用的都是浮金电视台最好的班子。
“它纯粹是……满足私欲的东西,如果说杀戮秀还会考虑收视率和基本道德,嘉宾秀就只是为了取乐,上城的权贵们……有一套自己的爱好。”
她停了一会儿,整理句子。
“那里没有最基本的良知。那些人一手遮天,用一切来取乐。”灰田说,“他们就是上城,而你们……都是他们的财产,别去管摄像头,你们没有权限,如果他们想要看着你们……”
她再一次停下来。夏天突然想起来第三轮的时候,他曾在那座地牢里看到的惨烈的用刑,即使在杀戮秀中,那仍是一口血淋淋的深井,隐约透出幕后恐怖而扭曲的群体。
现在,他们也成为堕入其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灰田说,“嘉宾秀没有场地。你们生活里会发生一些事,会越来越糟,它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笑了一声,声音冰冷而灰暗。
“这个,才是上城最血腥,最可怕,最昂贵,最畸形的秀,”她说,“这就是……事情的本质。”
她看着他们。
“别去找韦希和艾利克,别把他们卷进来,任何卷到这事儿来的人,命都不值一文。”她说。
“我妹妹呢?”夏天说。
“她……”灰田停了停,清了下嗓子,才说出后面的话,“她不在名单里,但是会在秀里。那些人应该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
她后面的没说下去,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她说道:“我会照看她的,但你要知道……”
“我知道。”夏天说。
灰田朝他们扯出一个笑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夏天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说的。
她站起身,夏天以为她会转身就走,但她突然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
“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找上你们的,那些人就是见不得任何好东西像样地活着!”她说,“我……我以前带过一个小队,她们四个……没一个活着出来,好些年前了,我想起来总觉得……”
她浑身紧绷地站着,得努力才能忍住不失声痛哭。
“但我有时候想,这……是正常的,这地方就是不适合活着。”她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她苍白的手腕上,医院黑色的水解式印记清晰可见,像一片霉斑。
她迅速拉了下衣袖,挡住标记,干巴巴地说道:“药物使用过度,我只是……我没来得及洗个澡就过来了,我昨天有点……”
她没有说完,语言碎成了残渣,没法组织起来。
夏天也没说话,这里是个地狱,谁也安慰不了谁。
她朝他俩扯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
夏天看看白敬安,那人把卡片放回去,它像一道朝向世界深处黑暗血淋淋的口子一般,躺在雅致的桌面上。
夏天说道:“所以,我们就在这等着?”
“等着。”白敬安说。
夏天又喝了口酒,把瓶子递给白敬安,两人都懒得用杯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恐惧,但感觉还算镇定,可能是喝了不少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把酒瓶传递回来。他们继续默默坐着喝酒,偶尔搭上两句话,等待着噩运的到来。
当有某个人在旁边,地狱似乎也能去闯上一闯。
2.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
夏天和白敬安行程表上的活儿一样都没少,他们接受了几次采访,还去拍了两组宣传照。
中间助理发过来一个剧本,预定下月开拍,讲的是夏天在下城发生的事,但又各种找理由和白林扯上关系。他们真是迷恋死了N区事件。
灰田照例跟前跟后,妆容总是光鲜亮丽,随时修补。她没理会手腕上的医院标记,很多人手上有,也没人关心。
摄影棚里亮如白昼,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摄影师大赞夏天是个当明星的料。
“我就说,下面垃圾里有好胚子,”他朝一个助手笑着说道,“调教一下,放在灯光下面,他妈的叫人目眩神迷!看看这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他们显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大不了,夏天也习惯了,他低头看手机,查看和嘉宾秀有关的信息。
网上的信息令人毛骨悚然,虽然没有关于秀存在明确的证据,但种种细节指向了它的存在——比如几乎每年都有当红选手失踪,有时甚至是一整支小队。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说没就没了。
嘉宾秀就像一个黑洞,流出来的只有一些传闻,或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含糊图像。这种秀的开场缓慢,就像渗入普通生活的阴影,整个世界都是舞台。
你前一刻脚下的道路还平整光洁,下一秒就一脚踩空,被黑暗吞入其中,再也不见踪影。
艾利克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把他拽到角落,说道:“出什么事了吗?”
夏天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得看你怎么定义‘出事’了。”
艾利克盯着他。
夏天叹了口气,有时真是不得不佩服杀戮秀选手的直觉。
“好吧,有点事。”他说,朝他露出个笑容,“不过这地方就这样,我能照看好自己。”
艾利克挑了下眉毛,显然对他没有任何信心。夏天尽量朝他笑得很有自信。
“还有小白呢。”他说。
“得了吧,”艾利克说,“你俩一起能把上城掀了。”
“我们会客气点。”
艾利克仍看着他,夏天叹了口气。
“我们有麻烦,你们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艾利克,”他说,“照看好韦希,下一轮我们都不希望去参加新人抽签。”
艾利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在战场上交托一个生死攸关任务的模样。
杀戮秀选手从没有休战期,他们所在之处是个巨大的角斗场,打只为游戏的仗。
而娱乐之事是没有尽头的。
夏天的新别墅位于层云区的山腰。
他抬头去看,大宅灯光亮如白昼,在幽暗的山中灼灼生辉,宛如圣殿。此地是主城最顶尖明星和杀戮秀选手们的居住区,天价地段,房主们更换率极高。
他们在摄像头中走去,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崭新如同样板房。公司把夏天之前留在白敬安房子里的私人物品都席卷一空,说要拿来拍卖或是放在纪念馆里。夏天尽量不去思考它们遭受到了什么命运。
节目组涌进来,把房子的每一寸地板都介绍了一番后,总算是暂时离开,让他们消停了一会儿。
他们一离开,白敬安就去清理房子里的摄像头。
虽然他们知道摄像头是无法完全清干净的,在嘉宾秀期间,他们没有清理的权限。但至少能把电视台和私人塞进来的那些清干净吧。
迪迪一路都很沉默。
现在早过了她睡觉的时间,她困得眼睛都张不开了,但仍跟在夏天后面,不肯去睡。他只好亲自送她回房间。
房间也是崭新的,冰冷的月光洒进来,像一座没开灯的舞台。
迪迪走到门口,低着头,紧紧抓着夏天的袖口。
他蹲下身来看着她,她咬紧牙关,脸上全是泪水。
“他们会杀了你的。”她说。
夏天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里不像下城,你躲、躲都没地方躲……”她说。
“他们问我……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说你不会、不会死的,他们朝我笑,我知道那种表情……”
“我会多坚持一下的。”夏天说。
“你根本坚持不了!”
她大哭起来,是小孩子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她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夏天摸摸她的头发,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穿着赞助商昂贵的云游系列睡衣,宽大而柔软,白色的布料上印着带金链子的小鸟,衬得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他不知他离开的这一个星期她经历过什么——肯定不只是给她看比赛而已。他心想,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活下去?
白敬安查完了摄像头,远远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这时那人走过来,在迪迪跟前蹲下。
“我会照看他的。”他说,“要是搞砸了,他……也不会是一个人的。”
迪迪还是在不停地哭,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才这么大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绝望,还有别无选择。
折腾了一天,筋疲力尽,夏天和白敬安收拾一下就上了床,这种时候他们需要足够的精力。
凌晨三点时,夏天猛地张开双眼,他听到短信的声音。
这是他手机里传出来的,一首阴森的电子音,在听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些人远程改了他的手机铃。
夏天打开来看,显示是范宁的——上一轮碰到的K区的那个光头。
第四轮结束后,那些人把范宁当成他的同党、反抗策划组的重要人物来塑造,今天宴会上夏天还跟他说过几句话。
短信上写了酒店一个房间的号码,要他和白敬安立刻过去。
夏天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白敬安也醒了过来,说道:“怎么了?”
“范宁的短信,不太对劲。”夏天说。
白敬安凑过去看——鉴于他俩正处于赛场上,没事还是不要分开才好。反正床很大。
那人挠挠头发,因为睡觉弄得乱糟糟的。他看看自己的终端,说道:“他们没通知我,但上面写的是让咱俩一起去。”
“发信息的人知道我们在一块儿。”夏天说。
白敬安跳下床,扒了扒头发,穿上衣服。夏天想起刚进杀戮秀时那个一脸冷漠的战术规划,像站在世界之外,遥远又疏离。但这一刻他看上去那么真实,一脸困倦,却又随时准备打上一架,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年轻人。
他那绺头发又翘了起来,夏天控制住了伸手顺一下的冲动,他们在嘉宾秀中,他不想在镜头前做出任何私人的举动。
夏天拿起旁边的衣服穿上,看了一下棉花糖和战神权杖——他们禁止他管后者叫“巧克力”——主屏显示禁用,只开启冷兵器功能,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没再管,从桌上拿起枪塞进口袋,上城从来不缺武器。
他扎好头发,两人形象都不怎么样,和实际上一样,一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衣衫不整的模样。这份工作从来不挑时间。
夏天给灰田发了个短信,让她照顾迪迪,她秒速回了句“OK”,好像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然后他和白敬安一起离开房子,去地址上的房间。
地址在天城大酒店。
夏天和白敬安赶到时,这儿灯火通明,宴会又进展到一个新**,空气里全是酒、点心和迷幻药的味道,地上还有被踩烂的食物,泼洒的酒水,角落里有人搞到了一起。
夏天一进宴会厅,一个记者就盯上了他,那家伙也喝多了,简直是两眼放光扑上来的。夏天吓了一跳,直接拿枪顶在他脑袋上。
那人终于不往他身上扑了,但看上去也没冷静多少。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记者朝他叫道,“你不会死的!你是不同的——这肯定有什么意义!”
夏天把他推到一边,转身上楼。
在二层时他转头看他,那人倒没又跟上来,只是抬头仰望他。灯光在他脸上跳跃,他脸上充满了狂热与渴望,以至于不知如何是好。
夏天不知道他想要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人想要那玩意儿想疯了。
他没再理会他,径自上楼,并且很快找到了地址上的门。
半掩的门栋中光线昏暗。
他们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在放天启乐队的一首歌,一个男声反复唱着“蝼蚁在尖叫,但毁灭将至”。
夏天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尸体。
范宁穿着一身金属色泽的灰衣,他刚才穿着这身衣服接受的采访,一群记者还围着他拍,说对他有多么看好,助理跟在后面说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
现在他已经死了,那些人还特地给他摆了姿势,正对着大门,以便他俩进去时能一眼看见。
他们把范宁钉在墙壁一幅有燃烧效果的壁画上,火焰的光芒从他身后照过来,屋子一片赤红,他整个人像正在燃烧,身体则是一块黑炭般的影子。
他的嘴大张着,有人在里面塞了什么东西,血淋淋的。夏天走过去,伸出手,动作尽可能温柔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范宁的心脏。
口腔内空空如也,舌头被取走了。
夏天瞪着尸体。
他很确定范宁死前有过一番打斗,他会是打到最后一刻的那种人。他也很确定,他们割下他舌头的时候,他还活着。
范宁的手机放在桌上,停在发送信息的界面,图片上有一张卡通的笑脸,嘴咧到耳根,一副异常欢乐的样子。
下面写着: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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