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十与五

上一章: 第一百零九章 翻过 下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女人

慕容冲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是伏在中军帐的桌案上睡着的,他的身上盖着一件毛领子的披风,而慕容永站在一旁倚着墙,也睡着了。

梦里,他躺在一张胡床上慢慢地醒来,睁开眼是碧绿的叶子和透过叶隙的日光,仔细看,身旁是一株很高的梧桐树,其余什么东西也没有,他绕过很粗的树干,见到慕容箐坐在树下,手里拿着针线,手上密密地全是针扎的痕迹,大大小小的血珠子悬垂下来,她却好似没有知觉。

慕容冲试探着喊她,她却不答应,好一阵子直到手头的针线用尽了,才停下手里的活,终于要转过头来了。

之后,他就醒来了,连她的脸也没能看清楚。

慕容冲站起来,披风从一侧肩膀滑落,渐随着他走动长长地拖在地上,他举起油灯,一下子把地图里的一方照亮了,也将慕容永的半边脸映照出来。

后者迷蒙着苏醒过来,用手背搓眼睛,道:“大司马,您醒了。”

“孤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孤起来?”慕容冲说。

慕容永直起身子,手臂伸长舒展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您都待在这儿一整天了,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怎么能叨扰?”

慕容冲把油灯搁在案上,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干得厉害,像要裂开了。

“您怎么又咳嗽?我去倒杯水来吧。”慕容永说。

慕容冲摆摆手,对他说:“天一旦冷了就不外乎如此,以前都是用药,可到底用药也治不了根本,白吃苦,不如现在这样,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慕容永前脚已然迈出去了,后脚也跟上,听他这么说就都撤了回来,半晌还是耐不住讲:“那您总要回去歇一会儿吧。”

“孤不想回去。”慕容冲回得干脆:“这天气还生火,太热了。”

慕容永压低了声音,道:“那您刚才睡着了,手怎么像冰块儿似的?”

“你说什么?”慕容冲问。

“没什么。”慕容永答。

慕容冲没想多做计较,他背过身去,把案上东西捡起来,慕容永这才看清楚,不过是条马鞭子。慕容冲仰头去看地图上长安的方位,侧脸笼在一层忽明忽暗的灯火里,精致得像画,发髻梳得很整齐,都归拢了没有一丝遗漏,皮肤很细很白,不像久历沙场的将士,都是黄沙一样的粗粝,如此就显出阴柔,慕容永看得久了,总觉得怪异。

“大司马。”他终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您怎么还没生出须髯啊?”

慕容冲方才看得仔细像入神,一时被他问得愣住了,很久才说:“还没有吗?”

慕容永摇摇头:“没有啊。”

“那就没有吧。”慕容冲回过头,把手里的马鞭子交给慕容永。

“大司马……”慕容永接过马鞭子却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的?”

慕容冲端起碗用水瓢盛了水,浅浅抿了一口润嗓,抬头时说:“你猜猜。”

“不就是鞭马的吗?这我知道。”慕容永说:“只不过,您就盯着这个,看了这许久?”

慕容冲笑了一声,两步走回去把马鞭子从他手里夺回来,使劲挥了一下,即便是往半空中挥,也有很大的一声响。

“你怕不怕这个?”

“这有什么可怕的?”慕容永说。

“孤就怕这个。”慕容冲的眸子垂下来,瞳孔像一缕烟:“从前,四叔就拿这东西教训孤。”

慕容永抱着臂倚在墙上,猜度到:“这打在身上……可疼了吧?”

“忘了。”慕容冲握住马鞭细的一段,指尖磨得有些疼:“只记得四叔时常拿这东西出来,却好像也没真正打在身上过,就算打过了,时间这么长,也该忘了。”

“没被打过,您怎么会害怕呢?”

慕容冲一愣:“你说什么?”

“您方才说,您没被打过,那您是怎么知道害怕的呢?”慕容永重复道:“就像打仗,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不知道害怕,才说要建功立业这样的大话呢。”

慕容冲没有回答,眼睛盯着鞭身看了许久,才又开口:“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兵法上的一句话吗?”慕容永说:“意思是,十倍兵力之于敌,可以围攻,五倍兵力之于敌,就要集中进攻。”

“不是。”慕容冲摇摇头:“从前,宜都王的儿子也这么答的,四叔却说,叫他回去再好好想想。”

慕容永乍一下摸不着头脑,紧跟着问道:“这难道不对吗?那您是怎么答的?”

慕容冲一时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那时候读书不用功,答得荒唐。”

慕容永也没追问他究竟是怎么答的,反而是接着方才的问话:“那到底怎么才是对的?”

“孤想想……再想想……”慕容冲闭上眼睛,手指循着记忆*邺城的轮廓,一下子又飞跃到长安,他的脑海里始终都有一个影子,却是背着他的,怎么也看不清面目,就像是梦里的慕容箐,怎么也不回头。

“大司马,您想到了吗?”

慕容冲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有失望的颜色,他慢慢地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慕容永:“你说,这世间可有神鬼吗?”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慕容永皱起眉头:“这东西可不好说,都说是有,可谁亲眼见过呢?”

“是啊……都没亲眼见过。”慕容冲低下头:“要是有,就能看见了,那就是没有,可是……方士是做什么的呢?有些事,只有他们能够做到……”

慕容永踌躇片刻,还是说:“也不能说没有……”

“我想起来了。”

慕容永住了嘴,透过油灯微弱的光去看慕容冲低垂埋下的神情,却不见与方才有什么变化,他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想起来了,却见他倏忽把头抬起来,盯着长安城的方向,就像是晨起在帐中议事的模样,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五倍之于敌,前忧后患,宜从速决战。”

“从前我在北地为你哥哥怀女儿的时候,反应可没有这么大。”

幼容伏在床沿向地上的痰盂里干呕了一阵仍旧直不起身子,她的手脚冰凉,瑟缩在被褥里,面上失消了些许往日的光彩,鬓发却还梳理得整整齐齐。

“男孩子,是要比女孩子顽皮。”幼容向后倚在榻头,从酷似盛衣装的箱子里抽出皮毛领子改了一半的长披风,比纳着针线的粗长猛一头扎进去:“更何况,男孩子跟男孩子还有的不一样,越在肚子里就顽皮的,今后必然有大出息。”

段随的夫人替她把枕头垫高,又将棉被扯到遮住渐显的腰腹,她暗暗地嗤声,想着:怎么就知道是个男孩呢?

幼容手*着针线钻破了手指尖,慌得扔下了手里未成形的活计,压着把血珠子挤出来,又使劲地搓苍白的手掌心,对段夫人说:“这屋里太冷了,我的手都冻僵了。”

段夫人殷勤地捂住她搓红的双手:“是啊,你做活是最巧的,怎么扎到手了呢?哎呀……怎么这么凉?”

幼容抽回手,放在眼下翻来覆去地打量,烫伤还未消去,又像是做多了粗活在关节上留下了薄薄的茧子,实在没有从前那么好看,她心里很难没有委屈,手揣回被子里,才说:“嫂嫂,你替我把火盆子生起来吧,我家大王,他不许我动火钩子。”

她说话像使唤人,又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段夫人心里不愉快,面上却没有多少表露:“妹子,天气暖和过来了,火盆子也该撤下去了吧。”

“单这间还有。”幼容说话像是炫耀:“我怕冷,我家大王就留下来了。”

段夫人终于下了地,伏着身子把火盆生起来。

幼容又拿起针线,相比之下更小心了许多,她一边将针头使劲压进厚实的皮毛里,一边又说:“他偏偏又怕热,晚上都睡不好,我也说要撤下去,他却说不必,只要我觉得不用撤,那就生着吧。”

段夫人笑盈盈地回过头,应道:“大司马可真疼你。”

幼容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怀着他的儿子,他必然要疼我。”

段夫人已然放下了火钩子,直起身坐回到榻上去,边观她手里的针线问道:“我看大司马身上穿的已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还要做几件?你天天这样忙活,怎么也不见你做小孩子的衣服?”

幼容手里停下,抬头睨着她:“我肚子里这个还早呢,急什么?咱们明日就要往长安去了,随时都要打起来,只有一件,到时候血溅上去,怎么穿也不舒服,更何况,我听说越往长安去越冷,怎么也要一件比一件厚实。”

“怪不得大司马疼你。”段夫人说。

幼容唇稍上扬,一侧面颊泛起很浅的梨涡:“嫂嫂那么聪明,也应该在哥哥身边时常地劝劝,如今大司马才做了主,又是眼下就要打仗,别人靠不住,怎么也要指望自家人,是不是?”

段夫人听她说这些话,连忙地点头:“妹子啊,你说的这些话我也明白,你哥哥如今能有一条命在,都是你在大司马面前求的情,他应该感激你,更应该感激大司马,这样的关头,我必然要劝着他替大司马分忧,做大司马的左右胳膊。”

幼容低下头去砸针线:“我没替他求过情,谢天谢地的是他能想得明白,还不痴傻,不然,他要背叛大司马,我也不会留情的。”

她不像只是说说,而是的确这样想的,故而一个字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段夫人浑身一凛,又忙笑道:“他要仰仗自己的妹子和妹夫,这怎么会呢……”

“那就好。”幼容说,她把缝起来的披风领子捏在手里试了试,这才叠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是想要向大司马提的。”

“是什么事?”段夫人问。

“忠儿现下养在嫂嫂那里,只不过嫂嫂带着三个女儿,实在不好再带着忠儿。”幼容说:“我是想,我如今距生产还有段时间,就算生产了,也是两个男孩子好作伴,不如就把忠儿给我抚养吧。”

段夫人有些犹豫:“这……”

“我知道——”幼容顿了顿:“哥哥私底下告诉大司马,我当初,险些杀了忠儿。”

段夫人面色一白:“只是大司马问起来……你哥哥他……”

幼容倒是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语气还很平款:“虽然如此,但事到如今大司马也表明了意思,忠儿是亡兄的儿子,怎么能杀呢?嫂嫂担心倒是不必,我又不会忤逆大司马的意思。我呢,我也是有私心的,军中的将军们不希望忠儿死了,是因为要以忠儿来威胁大司马,这样的话,大司马永远也做不了主,可是,忠儿若在我的手里,他们也知道,我是什么也能干得出来的。”

段夫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下意识地打量她隆起的腹部:“只是……若这么说……”

“要是真有那么一日,我自己的儿子,我也不会犹豫。”

段夫人一愣,睁大了眼睛正与她相对,才知道这话也是真的。幼容很快地移开目光,张口还未吐出一个字来,就听不知谁的女眷隔着帐子喊:“又有一个中山王妃喽!”

“那女人从乱军中逃出来,灰头土脸的,应该是有些痴傻了,竟然说:他要见平阳太守。”

幼容步子迈得很大,段夫人险些没跟上,几个将军的女眷都想要看热闹,围在她身边像聒噪的禅雀一样议论着:“夫人您说说看,这如今,哪来的平阳太守啊?”

“只是,大司马早在平阳就娶了她,这么说,谁是妻、谁是妾呢?”

幼容铁青着一张脸,蓦然地停下来,一众的人也就只能随她站住了。

“她嫁的是平阳太守,我嫁的可是大司马。”她扬起头,声音也高扬上去:“她是因秦主赐婚才嫁给大司马的,大司马从平阳起兵也没有把她带在身边,可见大司马有多不喜欢她,更何况,秦国是秦国、燕国是燕国,从前的事,怎么能算数?”

宿勤崇的夫人从众人之间走出来,像是很高兴见她这样的脸色:“我可是听说,是大司马叫人将她接进中军帐里的,待会儿就要过去看她了。”

幼容恶狠狠地蹬她,宿勤崇的夫人也不畏惧,大有要上前与她打一架的气势,两人对峙了许久,幼容终于移开了目光,却不像是败下阵来,反倒是说:“有哪个男人是不念旧情的?大司马若还可怜她,我也愿意跟她一个屋檐下处,谁是妻谁是妾都不重要,只不过,大司马如今是皇太弟了,今后只有谁生了儿子,谁才是登得上庙堂的皇后殿下。”

热门小说如何挽凤止,本站提供如何挽凤止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如何挽凤止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哈罗小说
上一章: 第一百零九章 翻过 下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女人
热门: 钓系女王[快穿] 哑舍1 紫罗兰和荆棘鸟 科技炼器师 戏精穿进苦情剧 暗瞳 重生王妃要种田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综]养成一只十代目 师兄他会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