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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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上月赏赐的佩玉,郎君可要戴上?”

王洛打开藏香的锦盒,浅浅一层之中挑挑拣拣,总算选出块像样的熏香,香炉该是许久不经使用,长袖轻拂,落下漫天一层灰尘,倚在窗前的人皱紧眉头,一旁宫人便将痰盂递上,随着咳声渐重,少年单薄的腰背躬起,总归是腹中的东西都干净了,实在没什么能吐的出口的。

王洛走上前,欲要打开窗边拜访的一只锦盒,疏忽被方抬起头来的人阻住。

慕容冲一手按在锦盒上,逐渐平复了呼吸,除去面色微从苍白中透出病态的红,其余倒强撑起以往的排场:“戴那些做什么,太沉了。”

王洛不动声色地将伸出的手撤回来拢入袖中。

“宫中这么多人,是不是人人都有事情做?”

“也不尽是。”王洛回答。

“宫中还养闲人?”慕容冲伸手将身上的披风搂紧,话问出口,仿佛被自己问到可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像是我该问你的。”

“郎君错了,您生在高处,这些事不知道,也不奇怪。”

“前日我吓唬阿姐的话,这皇宫的角落是不是真的住着白发白骨的女妖精?”

“回郎君,比比皆是。”

拳于袖中攥紧,关节扣住锦盒的边缘,拥来半枕,又是两声轻咳,慕容冲慢慢合上了双目,欲要睡着似的,一旁王洛俯下身,将他面前的窗子轻轻合了一半,临要起身,却被一串如梦话的声音止住。

“吞人不吐骨头,哪来的白骨妖精,又是骗人的。”

“先生?”

落木收拾起随行,一旁宋牙俯身,将自锦被中探出的一截苍白手腕归回原处,二人一同自画屏拐出,屏外漆案前仍有墨卷的香气,以及香炉中燃起久违的龙涎香,白烟袅袅,流入素纱珠帘之间。

“回陛下……”

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始终是一种景象,参天的梧桐树、碧绿的翠竹林,乍一看去是沁人心脾的美景,看的时间久了,却愈来愈觉得像是一只美丽的绿色牢笼,压抑在心头的束缚感逐渐沉重,沉重得让人喘息不得,慢慢地开始听到一些琐碎的脚步声、水碗药盆撞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吵得脑子里一片清明的地方都没有,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是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却又是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却不似之前那样吵嚷,清脆、干净、亲切……就像是曾经听过无数次的,也期待过无数次的……是谁呢?好奇渐渐盖过了胸口的压迫和周身拆骨的疼痛,眼前一片绿油油的景象终于变作一片漆黑,漆黑中间有一缝亮光,浑身都在叫嚣着要拆开这一道缝隙,慢慢、慢慢,眼前刺眼的强光迫得他不得不放弃,再恢复到一片黑暗,却还是不肯就此服输。

桐生也不知道该不该认识眼前的人,仿佛他从前未有这样的消瘦和苍白,很久之前他还活泼着……手下脉搏微微跳动,伴随着手指收缩进手掌的颤动。

入眼,便是已然熟识的宣室殿景象,甚至有这样一时是在沮丧地试想,何苦这么拼了命要醒来,第二眼,烟目由微微撑开蓦然到瞳孔放大,诧异与震惊还略带一些惊喜,闪烁在流动的目光中,逐渐浮上一层水雾。

慕容冲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知究竟是因为失语亦或失声,半刻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泪水成泉涌一般顺着面颊滑落,到底是不知为何才会如此委屈,甚至在母兄面前都能刻意维持一副戏讽的样子,到了这里竟轻而易举地决了堤。

腕间微凉的指尖合入手掌,又逐渐传来掌心的温热。

细微到只有一只耳朵可以闻见的声音。

“中山王,是我。”

画屏外熟悉的黑影消失在尽头,繁复而精致的玄衣又自尽头出现,宋牙行在之后,微向榻上看去一眼,少年侧身躺在榻上,还在轻轻地咳嗽,虽比前几日轻快许多,却是直到苻坚立于榻前,咳声才断断续续止住。

依是那双惑人的眉目,微微抬起,又顺服地垂下。

鬼魅?或者说是一尾狡黠且滑不留手的鱼儿,细腻苍白的皮肉包裹住紧窄的骨头,指尖柔润,寸寸不出声响地解脱腰封,疏忽被捉住,便温和地不再有动作。

“尚在病中,这些事,交由底下人去做。”

振开双臂,自屏外鱼贯而入的伺候宫人,宋牙轻咳二声,微向前迈开一步,凑到苻坚耳边:“陛下,漪兰殿——”

苻坚侧耳,躲过之后的言语,垂目间,慕容冲微微抬起头,目光流转,周旋于耳语的二人之间。宋牙错开双目,默默躬身退出画屏,退到尽头,回过身,有人开始吹熄方还明亮的灯火,只留下微弱摇曳的几盏,投入屏上站立的黑影消去,窸窸窣窣,而后安静下来,宋牙微微站住,在一片可闻落针的寂静中微微有一阵声音。

“陛下,我冷。”

仅剩的几盏灯火又熄灭剩下最后一只,锦被玉枕落地的动静彻底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宋牙重新迈开脚步,行过的两侧宫人纷纷将窗子合上,纱幔飞起绕到他的眼前,又因蓦然失去支撑而飘落回原处。

宣室殿殿门闭合,殿前等待的车舆默默地淡入黑暗之中。

弓弦脱手,铮地一声,将入门来的人吓得向后一缩,门里恶意作出这些声响的人一时忍俊不禁,噗呵笑了出来,宋牙于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又换上一贯的笑容,重新迈进殿内。

昭阳殿内所幸不是一团糟,几个宫人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赴洛阳的行装。

“美人。”

铜镜前二三侍女将用过的眉笔搁置一侧,慕容箐停下手中的动作,颔首有礼,宋牙转回头来,又冲向慕容冲。

“郎君。”

慕容冲放下手中做工精致的雕弓,失了兴趣一样坐到一旁胡床边缘。

总归是习惯了他的傲慢,宋牙放平身姿,笑言道:“陛下今日在长乐宫用膳,午后还得郎君回宣室殿侍候。”

慕容冲未做什么答话,从身后戏法一般地摸出一只皎白的簪花,随手递给正遍殿内摸寻的宫人,想来该是早就藏在身后,刻意而恶劣的捉弄罢了。

宋牙立在一侧,也未得主人的应允赐坐,目光周望殿内,终于说:“郎君较之从前,话多了些。”

“总归有一月未见宋侍郎,这几日倒是时常见。”

“郎君说笑,陛下何在,我自然在侧。”

慕容冲轻缓又动作夸张地点点头,蓦地架上雏鹰又因饥饿而奋力地嘶叫起来,床上少年微微偏过头,立刻有宫人前去喂食,过一会儿又另有宫人端持了药碗上前。

慕容冲皱了眉头,该是对这苦药的味道恨之入骨了:“放在边上吧,凉了再喝,省得烫嘴。”

“药还是要趁热喝。”宋牙说。

“宋侍郎倒是与那外殿的方士说一样的话。”慕容冲探出手指抚上瓷碗的边沿,转向身旁宫人问道:“他前日来过,今日还需再来?”

“是,郎君。”

“先生医术了得,郎君近些日气色好过前日太多。”

案上的瓷碗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由人捧起,递到眼前,慕容冲双手撑住碗沿,蹙眉屏吸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亏得陛下怜恤,弟弟才得以大愈。”慕容箐该是梳妆过了,款款自铜镜前站起身,藕色长裙束素纤腰,鬓间仍是时令的花朵点缀。

慕容冲从床上站起,自壶中抽出一支羽剪,重新执起弯弓,箭尖徐徐移动,最终还是指向宋牙,话头却是对准一侧的慕容箐:“看来姐姐也该淋雨病上一场。”

慕容箐脸色一红,微含苦意的笑容好容易绽开又僵持在面上,坐立不知,连带一旁的宋牙,也不知是该退出去、还是如何,总算好在又有人上前通报。

“郎君,先生已在宣室门前等候。”

“正巧。”慕容冲再次放下弓箭:“陛下也该回去了,宋侍郎,咱们走吧。”

“郎君近日还需静养,最好是……”刻意拉长的话尾留足停顿,耳边朱笔润墨的动静轻缓而顺畅,余光微瞥见案前卷卷的上奏铺开。

苻坚像是顺耳听见了件无关紧要的事,片刻抬头似都是忙中偷闲,垂目间随口便答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随……”

“陛下赏赐我的弓箭,不要忘了带上。”

话未完被当空截住,桐生微侧目,人不知何时从内室跟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弯弓,递到一旁宫人手中,脚下无声,形如鬼魅钻入一副宽大的雪白衣袍中,疏忽与他擦着肩,跪坐在苻坚案侧,恭首低眉,熟稔地将手中方墨研入砚中。

“先生嘱你静养,往后这些事,不必亲来。”从低沉温和的嗓音中,恍如薄雾清泉的双目微抬,*而又顺服的目光一瞬,转而又向下首看去。

立刻有人遵从旨意屈膝接过他手中方墨,慕容冲微扬起头看向苻坚,口气中带些委婉的期待之意:“桐生先生此次,也要随陛下去洛阳?”

自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随笔墨间的批注在书帛之上轻快地挑开,苻坚举目向下首,又飘然落回身畔:“看来你与先生投缘。”

眼尾勾起清浅的笑意,唇畔微起,尖利虎牙磨得温和:“白日殿中无人,我又出去不得,先生见多识广,着实有趣。”

“哦?”上首仿似饶有兴趣模样,停下笔简问道:“先生都与你说些什么?”

“先生游过大江南北,所见所闻,足够说道了。”

目光游移至下首,桐生向下俯身:“郎君虽见不多,想必读书颇多,敢问郎君,平素都读些什么书?”

“读书?”慕容冲仿若闻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噗呵一声笑了出来,眉眼虚起,作出前仰后合的模样正倚入上首怀中,惹逗得苻坚也随之笑起来,烟目上挑,遇上宋牙也不得不赔出笑脸。半晌总算不笑了,话头话尾却仍带着游戏的口*:“往日倒是读过不少,满篇的大道理,如今都忘光了,现今没人迫着,自然不必读了。”

心底一阵莫名抽痛,桐生依旧一副恭顺的垂目姿态,也不知是不该看亦是不忍看,平和面目仍旧维持平和,微然翘起嘴角,伴和着轻笑。

“敢问先生,可去过洛阳?”

蓦然间不得不抬起头来,正对上熟识的眉目藏着笑意浅浅弯成月牙,面颊于是控制不住抽搐,再度垂首答道:“夹山之中,山川河谷——”

“洛阳行宫,修缮如何?”

殿内殿外,似是只隔了一道高高的门槛,前脚迈出,双耳却似乎被开始闭合的两扇门夹在中间,明明该要模糊的声音却阵阵清晰,见不得人的欢笑,意外地刺痛——

恍恍惚惚之间不知要向哪里去,回头看一眼高大的殿门和两侧的宫人,转而,藕色的衣裙为风充起,四目相对时,熟识,却又不敢说是故人。

慕容箐总是先要收回目光的人,擦肩时却又忍不住再看去一眼,门前宫人轻挪上前,欲要拦住她的去路,一时不经意,竟险些撞上。

“陛下午歇,夫人请于偏殿稍后。”

桐生侧目时她的目中正闪烁着晶莹的光亮,却像是风一吹就要吹散,陌生、刻意而浓丽的妆容,融于眼底,才总算有了往日的模样。

什么是物是人非?

失神间想到过往的许多事,如今都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不假,当一张脸重合上另一张脸,彼此融入,绽开诡异的笑容,现实又仿佛成了另一桩噩梦,迷离之中,开始疑心是否从未醒过。

一个梦中的另一个梦,记忆深刻的是曾多么熟识的人物如今改头换面。

滚烫的药液打落手背,落木下意识将手收回袖中,再探出时,逐渐细腻的皮肉之间一道火红的印记显得突兀,不似从前遍是伤痕时偶有老茧消去才会使人不适。

“先生医术高明,我这陈疾可有得救?”

“赵侍郎腰背之病,乃积劳所致,并非什么顽疾,当可痊愈。”

赵整侧身轻轻倚上门框,轻笑道:“先生荐同门入宫,深得陛下喜爱,如今伴驾洛阳,当是师门之幸。”

沸水在大火之上腾腾地翻滚,闷在瓷盖底下呜呜地发出声响。

“姊弟专宠,宫人莫进……失而复得,实不容易。”

“先生手上的伤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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