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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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回来,便要走?”一路出了太后宫拐入道道宫墙之间,慕容冲面上挂起了老大的不高兴,咕咕哝哝似问非问地:“就不能不走?”
桐生甫一低头恰巧撞上他收敛眉目、垂头丧气的模样,脚下也生了气似的拿靴首抢着地。心底里觉得好笑却又不得不忍住了。
“听闻长安乃繁华之地,下走华车,上栖鸾凤。”
“我也听闻长安漫天风沙,牛马不行,鸟雀绝迹。”慕容冲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一下惹得桐生竟然没禁住笑出了声来,又看他一脸认真笃信的神情问道:“中山王从谁那里听说的?”
“二哥说的。”慕容冲答得倒是不卑不亢:“什么洛阳长安,都不如邺城。”
“他去过长安?”
“没有。”慕容冲依旧理直气壮:“可他去过洛阳,就在前年,随四叔的大军,回来还与我们讲过。”
“只是……”桐生方想再与他辩驳一二,却听闻身后有宫人一路小跑着追上喊:“殿下!”慕容冲也回过头去,那宫人这才停下来恭敬行礼道:“殿下慢走,陛下回来了,请您到正阳殿去。”
慕容冲回头望一眼桐生,那宫人便就候在一侧,只立着不言语,恐怕并无宣召他人的旨意,想来皇帝该是才回宫来,并不知道桐生的事。
“既然是陛下旨意,中山王还是速去吧。”桐生对着慕容冲说。
其实说来桐生脑子里关于这位小皇帝的记忆还真是寥寥,只记得他自幼就与其他皇子不一样,似乎日日都被一群师长围着,后来先帝驾崩又换了一群老臣围着,偶尔见他一两次俱是一顶压人的玉藻、繁复的龙袍,一颗小小头颅、一对窄窄肩膀,摇摇晃晃全撑起来。
不过,其实总用不到他连那虚一份的担子一并撑起,毕竟先帝想得周到,委任政事给四大辅臣,虽然前些年这四辅之一的太师慕舆根为争首辅之权而作乱,但其余太宰、太保、太傅,尤以太宰慕容恪为最,都算是各有一份能耐的贤臣良将。
如此之下,自然便有了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
犹记得这位小皇帝还曾爱乐音、喜狩猎,可笑的是他每每都是在歌女袖中的杏花微雨里执一卷书,一会儿皱着眉头寻章摘句,像是真的下决心要刻苦,却又不忍将一室的热闹屏去,过了一会儿自行将书卷扔下,唉声叹气地换听乐曲,再一会儿眉头更紧,又说服自己重新执起卷来。
直到殿外有人高喊着诸如“太宰到了——”抑或“太保问政——”,他才终于匆忙将殿中支空,认真仔细看起书来。
不过每一次都只看那几行,早就烂熟了。
另外这小皇帝也是如今太后所生,是慕容冲的嫡亲兄长,二人自幼没什么利害牵扯,所以虽年岁差得大一些,兄弟却还是极为亲近的,且慕容冲向来善于使小聪明,二人也不是没在一起合谋过怎么逃躲几位重臣叔长,由是小皇帝也十分信任自己这幼弟。
“如此你们带先生先行,不必跟着我了。”慕容冲像模像样地吩咐了身后一干宫人侍从,目光撞来时桐生冲他点头,这才跟着那宣召的掉过身去往回走。
行至正阳殿时正巧慕容臧从里面出来。
“二哥。”慕容冲正不明慕容暐怎么突然火急火燎地传他来,看慕容臧正出来便拉着一问:“皇兄刚从太原王府回来便着急传召所为何事?”
“想必你还不知道。”慕容臧说:“咱们四叔的病不太好。”
“不太好?”慕容冲一愣,又追问道:“怎么不太好?”
慕容臧犹豫片刻,只摇摇头模棱两可道:“我也不好说,你先进去听陛下怎么与你讲的,出来时咱们再从长计议。”
慕容冲听话点点头,与他一礼告辞之后快走了几步,到殿外由宫人脱去鞋履、卸去佩剑,这才又被出门传召的宫人引了进去。
殿中难得空旷安静,既没有太保、太傅,也没有太宰,更没有每日换着花样来的笙箫、编钟、胡琴羌笛之类,甚或连一二个伺候的宫人都被挥退,于是只剩正中一位皇帝,埋着头似在找寻着什么东西,看他进来了忙打手招呼:“凤皇来,快帮朕找找。”
慕容冲还未行礼,听他这样说便也只能应声向前。
“皇兄失了什么东西?”
还未等到答复,年轻的皇帝已先行地挺身坐立起来,手里多了一枚拇指大的玉玺,握着松一口气道:“乍一回宫手忙脚乱、方寸全无,好在找到了。”说完笼入袖中,又指着自己身畔的设座对尚还站在一侧的慕容冲道:“来,过来,坐在这。”
慕容冲顺着他的意坐下。
“今日朕去探视太原王,想必太原王日日勤于政务,所以积劳成疾。照太医说,太原王的病恐怕不好。”皇帝慕容暐说,一边似是略微地拧起了眉头。
未等慕容冲说些什么,他又补道:“从前军国大事咸系于太原王一身,若是……若是太原王有什么闪失……只怕朝野将动荡。”
他这么说着,还顺道将袖口捉紧了一些,指节看得出是在发颤。
慕容冲把本到口的诸如“太原王福泽深厚”之类的笑语安慰又都原路吞了回去,想到了同列三辅的太傅慕容评,于是支吾应道:“不过……不是还有叔公把持?”
“父皇曾与朕论过叔公为人。”慕容暐压低几分声色凑到他耳畔:“若要用,则制而用。从前朝中唯太原王可制其而用,若失太原王,朕又以谁制他?”
“遍观宫中,你二哥虽忠心耿耿,毕竟不如你与朕一母同胞的情分深厚,且众兄弟之中又数你伶俐聪慧、鬼点子最多,朕日后若掌政,所能真心仰赖的便只有你。”
慕容冲似懂非懂听他朝政要言、陈情言辞说了一通,因他从前与慕容暐坐于一处谈论得无非是些骑猎乐曲之类的事,那时彼此舒展眉眼,哪里有如今这样面目紧蹙、不苟言笑商议如斯大事的时候?故而一时大气不敢出,又移膝把身子坐直,压下了眉梢像是在琢磨却又不知究竟琢磨着什么东西,片刻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皇兄……皇兄是要三辅归政?”
这下子换慕容暐紧张不定了,眼神躲闪一时正色一时,最后闪烁其词道:“嗯是……不,也不是……朕只是担心太原王的病……所以才早作打算。”
殿外有宫人入来,身后带着一众乐人屈腰弓身地到了跟前。未及开口,谁想慕容暐骤然一个砚台摔过去,大声呵问道:“谁叫你们进来的?给朕出去!”砚台擦着带头的衣袖过去,吓得那人一抖,后面的人一时都有些莫名和惊惧,却也不敢妄自揣测帝意,只能诚惶诚恐地行过礼便匆忙退了下去。
其实不只有那等乐人惊惶,连慕容冲也因他乍一来的暴躁而有些不知所措,以致从正阳殿里出来时还恍惚不清。行出一段之后糊里糊涂地被似乎一直候着不曾离开的慕容臧拉了过去。
慕容臧身边也没有带随从,因为他甚至比慕容暐还要年长一岁,所以拉住慕容冲的袖子之后,只能俯下身子才勉强贴住他的耳朵。
“凤皇,怎么样?陛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慕容冲如梦初醒,虽然仍是不乏茫然,但总算知道答话前在脑袋里把之前听到的的话琢磨一遍,仔细想想,悟觉有些言辞的确不应该照模照样地告诉给慕容臧,又不知该怎么修饰,于是索性含糊着说:“皇兄说……四叔的病,的确不太好,恐怕……二哥,我们现在就去太原王府看看四叔吧?”
一句话说到最后有了些吞吐的动静,却并非刻意装演出来的,实际上,这话中含糊其辞占五分,另外五分也是的的确确的忧心。
生老病死,他已不能算是小孩子,从前用来安慰抚顺他的言辞也骗不了他了,死了不是去了哪里,也不是睡着了。
而是……
慕容臧微皱起了眉头。
“我们只知道太原王病了,可陛下还并未召众兄弟告知病情,你我又是怎么知道他病至不起的?”
慕容冲抬头看了他一眼。
慕容臧又说:“事关重大,凤皇,陛下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你说出来,我们也好一道想想该怎么应对。”
“皇兄与我能说些什么?”慕容冲压下眉眼:“我进去的时候皇兄正在找东西,我便帮着他找,幸好最后找到了,皇兄和我都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大抵他也忘了要与我说些什么了,所以我就出来了。”
慕容臧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合了唇齿边的问话,最后说:“既然如此,你即刻回宫去,我也该回王府了,何时陛下召了大家一起说此事,我们再一起去太原王府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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