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二十三)不意熟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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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金府墙外多了草垛的那一日起,金乌身边便多了许多仆侍,形影不离、脚尖挨着脚跟地随在她身边,有的是做些贴身活儿的丫鬟,有的却是腰里别着短刀的侍卫,个个神色机警,尖着耳朵听四周的风吹草动,小心翼翼地护着金乌。
王小元跟在金乌身旁,被他们挤得够呛,却也忍着不发一言。毕竟自那叫左不正的女人销声匿迹后,她便是暗中潜伏的影子,能随时现身,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天夜里,星疏月黯,厚重灰云在天穹中缓缓翻涌。
厢房里烧着支白蜡,火光摇摇曳曳,映亮了槅扇上的影子。门外站着许多人,皆是宁远侯拣选的绢甲带刀的侍卫,宽厚的背影拦在房门之前。王小元用水洗过头脸,昏沉的脑袋略清醒了些,他用绢巾揩净了手,泥鳅也似的滑进被窝里。
他动作流利,一下便裹着卧被滚到了金乌身旁,这儿的被褥柔软,又有厚布包着的手炉,暖腾腾的。金乌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他,只哼了一声便翻身过去,拿脊背对着他。这些时日里王小元常借口护卫钻进他床上,金乌早见怪不怪了。
王小元张开手脚,绕过他的臂膀,八脚鱼似地紧紧巴着他。
“……作什么?”金乌扭头,不高兴地弯着嘴,嘴角几乎要撇到了下巴底。
“我怕你半夜会给那古怪女人拐走,所以就来给你做护卫啦。”王小元说着,又抱紧了几分。金乌也费劲地扭过身子,他俩较劲似的和对方紧紧纠缠,两人手上皆使了吃奶的劲,像球儿一般在被褥里滚来滚去,待折腾得一身热汗,才气喘吁吁地放开来。
“呼…呼,勒那么紧作甚!”金乌喘着气,骂道。
王小元厚着脸皮胡扯道:“我怕一松手,你就会不见了呀。那女人鬼魅似的来去无踪,说不准会半夜从地里、床下钻出来捉你。”
“哼,我瞧你就是想勒死我,好拿了我的银钱去买糖堆儿吃!”
“是呀,是呀!”王小元嘻嘻笑道,在被褥间水蛇似的滑来钻去,闪着金乌扇来的巴掌,“少爷,你还有多少钱,索性一齐给了我罢,省得夜长梦多……”
说来也奇,正当他说罢这句话时,庭院中似是传来幽咽般的夜风呼啸声。窗纸被吹得簌簌作响,一阵冰冷而阴怖的寒风倏然从窗屉间袭来,似一只手般掐断了火烛荧光。厢房里坠入一片如墨漆黑,只见得浅浅的幽蓝天光从窗隙间淌入。
这阵阴风教两人都打了个寒颤。王小元的嬉皮笑脸似是也被吹得没了影,他脸色雪一样的煞白,却打着哈哈道,“今…今晚风真大,不过也好,省得我再去灭灯啦。”
金乌往被褥里缩了缩,将头脸罩起,卧被微隆,活像一只胖馒头。他在被窝里闷声道,“快去关窗,夜里风更大,你倒是没事儿,我若是得了风寒,谁来给你发工钱?”
王小元老实道:“少爷,工钱都是府里的管事发的,你病倒了也没什么关系。”
“快去关!”金乌在被窝里怒火中烧地叫嚣。
没法子,王小元不情愿地爬起身来,哆嗦着钻出卧被。夜风干而冷,噙在齿间时似带着涩意,他倒踩着鞋跟,挪着步子挨到窗前,方想放了架子,却忽觉眼前一暗。
一道浅浅的影子染上了纱帐,窗纱外头糊了布,看不清外头光景。但王小元抬头一望,却只见一个轮廓发蒙却分明的人影,正阴惨惨地伫立于窗前。
窗外有人。
刹那间,他周身的寒毛似是一根根地直竖起来,把着窗架的手剧烈地震颤,指节攥得发白凸起。
侍卫都守在门前,窗外的人——是谁?
他从那朦胧的影子黎依稀辨出了女人婀娜的曲线,人影向窗屉缓缓靠近,似是连吐息都要透过纱帐,冰凉地贴到了他额间。王小元不由得退了一步,却听得轻而缓的咯咯笑声自窗外响起,像鬼怪细小的爪子在轻挠着心房。
“你…你是谁?”
王小元咽了口唾沫,绷着身子问道,手臂却松软无力,铅一般沉重的恐惧注入两手之中。
那人影只是急促又低声地笑着,笑声似被摔破于地的瓷片般,细细碎碎,却又带着硌人的寒意。
在幽深的夜里,这笑声显得格外可怖。王小元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脱口高喝出声:
“……你是谁!”
声音撞在窗纱上,似是在微微的颤动。金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喝声吓了一跳,不安地从褥子黎探出脑袋来,向他那处张望。王小元咬牙切齿,口里泄出轻微的气喘声,似是临敌的小兽。
那影子只是站在那处,森冷地发笑。在难耐的沉默间,王小元似是听到了甜腻而轻柔的言语。
“愿意…把他……”
“…交给我了么?”
王小元猛地掀开窗屉。
一声震响,木架子咯吱直叫,窗缝间的落灰簌簌地飘下。他撑着窗屉,往院中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空荡荡的一堵灰墙,仿佛在凄冷月色里漫散出寒光,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可就在方才,分明有人立在窗前,向他叙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
是左不正。除却那个怪异的女人之外,他再想不出第二人能如此神出鬼没。王小元笃定地想,冷汗滑过他的面颊,喉头似是噎着一块石头。她能于众人不察时堆下柴草,亦能越过重围来到窗前,她说过要带走金乌,便真的能带走。
绝望之情火烧似的在周身蔓延开来,他抱着头,无力地蹲了下来。
金乌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与瑟缩,从卧被里忐忑地探出脑袋,小声道:“怎么了,王小元?”
王小元抬头望向他,有许久的时间,他俩默默无言,只是凝望相对。王小元蹲了一会儿,踉跄着起身,缓慢地爬上了床榻。
他本想着要同守在门外的侍卫道一声,要他们也看着窗口,别放过任何一个能教歹人入内的进处,可此刻他却将这念头抛至九霄云外。王小元忽地伸出两手,比往日里任何一次还要用力地抱着金乌,仿佛要教胳臂、身躯与金乌的血肉融为一体。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良久,金乌才问道:“方才与你说话的人…是那个女人么?”
“…嗯。”
“她想要带走我?”
“嗯。”
“真奇怪,说是要带走我,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她看中了么?”金乌疑惑地眨眼,“若是想要我家的钱财,她在这里养伤的时日里拿去了便是。我瞧她不似咱们的仇家,只一心要扑在我身上,明明街里的人都骂我、背地里朝我吐沫、扔石子儿,可她看着倒挺喜欢我。”
王小元眼巴巴地看着他:“少爷,哪怕她喜欢你,你也不要跟着她去。你瞧我也多喜欢你呀,留在这儿不好么。”
金乌冷笑:“你再多夸我几句,我也不会给你涨月钱的,死心罢。”
两个小孩儿旋即沉默了,心里疑惑的漩涡愈发扩大。但不论什么言语都难以言明他俩如今纠葛如麻的心绪。他们只是安静地相拥着,惴惴不安地望着霜华般的月色,心底也似淌入了冰凉雪水,心口每一次鼓动都似有令人神乱的回响。
在这不安之中,王小元沉沉睡去了。
梦里似是在飘雪,他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跋涉,昏花的视界里寻不见金乌的影子。他着急忙慌,撕心裂肺地大嚷,举目尽是巍峨峻岭,仿若将他困于樊笼之中。
王小元惊醒,只觉眼里盈满泪花。紧阖的窗屉上透入蒙蒙的天光,晨曦被木格子割作一片片金鳞,撒在墙上,天已半亮了。他猛一回头,只见金乌仍躺在他身边,身上裹了厚实的几圈褥子,正香甜地在睡梦里吹着鼻涕泡。这小少爷半夜里睡相不佳,常把他身上盖的被儿也夺了一半过去,王小元冷得发抖,挨过去又钻进被窝里。
“唉,还好…”王小元喃喃自语道,“左不正还没把人带走。”
金乌被他吵醒了,揉着眼含混地道:“嗯?”
“少爷,早。我还以为一觉醒来,你便会不见了呢。”王小元道。
“瞎……说。”金乌不满地翻了个身,又挨着软垫睡去了。王小元方才歇了口气,刚想再眯眼睡一会儿,余光却瞥得褥子上似是有些污渍。
他慢吞吞地扭过头,想看清那是什么,眨了几回眼后却浑身一个激灵,不由分说,猛地从床上蹦起。
垫在他俩身下的褥子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
那字迹极大,不知是用红丹、墨水还是朱砂抹出来的,红得教人怵目惊心。笔画横七竖八,又带着妖邪似的诡异。
王小元立时毛骨悚然。他前些日子跟着金乌念书,识得几个字,此时一看,心里便将那些字默念了出来。
“两日后前来拜谒。”
他顺着扭曲的字迹往下看,目光凝滞在了末尾的一行。赤红如血的墨字像狰狞的爪牙,在他们身下的褥子上恣肆张开、延伸:
“届时,不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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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返贫了…最近好忙…俺在键盘上无力地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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