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二十一)不意熟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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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元呆呆地站着。
女人的话语似生出了回响,久久在耳旁回荡,将他五脏六腑震得嗡鸣不息。
她说——她要带走金乌?
难以计量的疑问在王小元心中回转,他踟蹰许久,方才嗫嚅着开口:“为什么…要带走他?”
左不正的言语似从遥远之处传来,她幽然道:“因为,他像极了我要寻的那个人……”
胃汁翻涌,王小元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教他想痛呕一番。
“…他的眉眼、神色、动作,都与那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可惜年纪小了些。”左不正露出痴痴神情,“不会错…他一定便是易情。”
王小元只觉此人不可理喻。一个在山冈边被他们救下的重伤女人,竟开口便说要将金乌从府中拐了去。可这女人的神色冷冽而疯狂,竟教他不得不信她的言语。
“可…可我们救了你……”王小元只觉语无伦次,“而且,你为何又要与我说这些话?”
左不正笑道:“我可是恶人。所谓恶人,便是你对他掏心掏肺地好,他却对你狼心狗肺地坏。”
她饶有兴味地一笑:“况且,我将我的所作所为先告诉与你,再慢慢欣赏你无能为力之态,岂不是绝哉妙哉?”
那笑容仿佛浸满剧毒,让王小元顷刻间如坠冰渊。其后他便手脚发凉,身上发汗,眼前雾水迷蒙般的白茫茫一片,以至于他是如何在左不正的阴森笑意里走出卧房,出了后院都无从知晓了。
要去寻帮手么?王小元茫然地望了一眼庭院,只瞥到几个下人在躬身除杂草。宁远侯和金震都不在,兴许是出门去了,这二人不在家的时候倒还多些。他想到了自己那吊儿郎当的爹与露着光瓢脑袋的钱仙儿,前些时候自己狠心同他们告了别,他俩这时兴许已回了恶人沟。他一个帮手也找不着。
当天夜里,王小元浑浑噩噩地钻进了褥子当中。
他头晕眼花,心里似是悬了百来只吊桶,荡来晃去的,不曾停歇过。正发呆间,脸上忽地挨了一巴掌,清脆地作响。
王小元捂着脸蹦起来,只见金乌躺在他身边,不满地鼓着面颊,发起火来时面颊憋得通红。
“发什么呆呢?”金乌凶恶地斥骂道,“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钻进被儿里来,身上又冷,可把我冻死啦!”
小仆役捂着脸,怔怔地站着,眼泪珠子不知怎地便坠了下来。
金乌倒慌了神:“你哭什么呀!是下房里太冷,你睡不着么?”王小元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金乌没辙了,不安地掀开卧被,拍着身边,道。“好啦,你过来,我不骂你了。”
王小元木呆呆地重新钻进被窝里,直挺挺地躺着。
心绪仿若胡乱生长的藤蔓,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愈发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口。
良久,他抽噎着道。“少爷,如果有个极坏极坏的人要带走你,你又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带走你,你会如何作想?”
“你愁这事作甚?”金乌奇怪地望着他,沉默了许久皆未得到他的回应,便扭过头小声道,“我才不怕。”
“可是我怕啊,少爷。她看起来太厉害了,我打不过……”王小元泪汪汪地道。
金乌这时却道:“…因为咱们说好了,到我死之前一直不分开,不是么?”
王小元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要是那坏人捉走了我,你也不会抛下我的。因为若是你被捉走了,我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抓回来,咱们都在庙里磕过了头,认过了兄弟,不是这样么?”金乌枕起了两臂,盯着天顶喃喃自语,“所以放心罢,我活着的时候可会使劲儿缠着你,恐怕死了也会做鬼去找你。”
明明都是些糊里糊涂的话语,王小元却听得破涕一笑。可没笑得几声,他忽又哭丧着脸,哇哇大哭起来。
“又怎么了?”
“少…少爷……”犹豫再三,王小元还是磕巴着道,“咱们后院里的那女人…不是个善茬……”
金乌却嗤之以鼻,微微笑了,“咱们救了她,她总该不会反咬咱们一口罢?是不是善茬我瞧不出来,可爹爹和太公都是顶厉害的人,有他们在,哪怕是牛头夜叉来了也不必怕。”
“可…可她……”
他用力一拍王小元脑袋,“快睡,你再说话,我便咬掉你一半儿嘴巴。”
王小元紧张地闭嘴,乖乖睡下了。金乌都这么说了,他能怎么办呢?镇国将军威名远扬,本事自然比他大上不少,哪儿能轮得上他这个小下仆操心?总之,明儿一早,他便去绿油门口蹲着宁远侯回来,向宁远侯叙说那女人的事。
他哭得累了,涕泪把金乌寝衣的前襟沾得湿漉漉的一大片,金乌难得地没嫌弃他,只是抱着他没撒手,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背,似是在哄他入睡。王小元迷迷糊糊间靠着金乌的胸膛睡着了,梦里还在抽着气,一噎一噎地似在啜泣。
第二日起来,只见得晨光如水,泻了满床。金乌已然起身,身边卧被已叠得四四方方。王小元急匆匆地洗净了头脸,换好身上青布衫子,便抬脚冲到了庭院里。本想着到门口蹲到宁远侯回来,可王小元方一踏入游廊里,便见宁远侯盘领袍服,正靠在朱柱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老…老爷。”王小元一时间张口结舌,话到口边却只剩了半截。“我来…来找您。”
宁远侯微笑着看他,轻轻点头,似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于是王小元大着胆子,将左不正在那房中与他曾说过的言语再重述了一遍,其中包括那女人的来历,她对金府探根知底的好奇,以及她说要带走金乌的话语。宁远侯听得十分仔细,不时眉头一蹙。
罢了,宁远侯沉吟片刻,道:“小元,你说的十分有理。”
王小元不知他话中所指何意,只困惑地眨着眼。
宁远侯神色凝重:“我初见她时,便觉有些古怪。实不相瞒,我曾替她号过一回脉,她身中阴气纷杂,与天山门阳柔内功相去甚远。且我看她身上的伤创深可见骨,似是刀伤。”
“是刀伤…怎么了?”王小元道,又幡然醒悟,“是了,那是玉白刀给她划下的创口!”
“不错。”宁远侯赞许地点头,“这女子武功高强,能致使她重伤之人也定不是泛泛之辈。若是与她方才对你说的话里提及的‘玉白刀客’相对照,那么一切便该真相大明了。”
他摸了摸王小元脑袋,“别怕,我暂且将她送出府门。过不久便要有武盟大会,此处群雄毕集,谅她也不敢轻易动手。何况府中家丁多是从边军里退下来后愿跟着我的弟兄,身手很是不错,我托他们多留些神,总能防得下偷袭。”
“对了,天山门长老兴许已光临嘉定…”宁远侯沉思片刻,“得同他们通个信儿,说说这般境况才是。”
王小元高兴地道:“我…我在后院里养有令鸽!待老爷想好了要报什么辞句,我便教那飞奴把信儿送去!”
宁远侯笑道:“你这小子,想得倒挺周到。”
是日,一架马车从府门前启程,在辚辚声中驶远。留在府院里的王小元听阿潘说,车舆里坐着宁远侯,还有用竹竿支着身子的那个后院里的女人,十余个家丁驾马随后,掀起大片蒙蒙沙尘。
王小元还听说,宁远侯同那后院里重伤的女人客套了一番,说恰逢天山门长老下山之时,要送她与天山门生团聚。女人没反驳,但脸色微白,宁远侯便乘胜追击,说家中远客甚多,上门豪杰如流,提议要她去驿站里歇脚。
马车出了城门,驶向了官道上的客驿,那儿有兵部管的驿馆,还有不少身强体健、护送军书的兵夫。靠宁远侯在那处打点下的关系,准能把那重伤的女人看得极牢,教她动一步都难如登天。
宁远侯率马队回府后,与王小元微笑着说起了这事儿。王小元总算放下心来,心中似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那着黑衣的女人…不会再找上门来,要带走少爷了罢?”王小元问宁远侯道。
“不会,安心睡罢。瞧你这些日子里两眼乌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金乌撵着揍呢。”宁远侯笑道,带着剑茧的手掌轻轻抚了抚王小元的脑袋。
于是王小元夜里总算能偷摸着溜进金乌被窝里,香甜地大睡,再被金乌痛打到惊醒,最后两人纠缠着抱在一块儿歇息,美梦做了一个又一个。
可安生的日子没过上几天,王小元的美梦也只做了寥寥几个。
五日后,王小元从飞回的令鸽、街坊的流言里听闻:在那个关押着左不正的驿馆中,车、马、兵夫、威严的递铺…什么也没剩下,连一滴血都不曾有。
——那驿馆竟似一股青烟一般从官道边消失了,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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