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六十一)风雪共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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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吹雪,冰霜严寒。天地杳杳苍茫,满目尽是灼白飞雪。
在这场交戟厮杀中,天山门弟子与候天楼刺客皆被刀剑扯裂身躯,惨死于天山崖上。天山门毕竟为西北第一大宗,虽说三珠弟子仅有百人,却将近千恶鬼生生逼退。由于门规所囿,天山门门生不得杀生,因而只得重创敌手,却要遭受刺客们的毙命招法。候天楼刺客虽有许多草民出身,却也不乏如金一、金五这般熟习名流功法之人。有些刺客是被左不正所收,改易容颜,留伴在身旁,也有些如同右护法一般,是为左楼主看中其才能,收归候天楼中。
说来算得古怪,左不正与玉求瑕一样,可谓这天下最神秘的女子。她如煞星般浮出人世,一出手便掀起腥风血雨,穷凶极恶。然而这夜叉似的女人似乎并无统御四海,搅乱霄宸之意,仿佛为恶便是她毕生所求之道。
苍老的右护法再度开口,嗓音沙哑而洪亮。“老夫此次前来,只为玉白刀客一人。听闻她刀法冠绝今世,今日老夫技痒,定要与她交手一番!”
南赤长老听了此话,一时口齿哆嗦,他自然得知前代玉求瑕因染重疾而离世,现在这个“玉求瑕”不过是个初学几年刀的小毛头。虽说王小元刀法着实也不赖,但第三刀仍有瑕疵,每回出刀都得丢了七八分命。玉白刀客坐镇西北天山门,他若落败,便与天山门落败无疑。
玉南赤支支吾吾:“你……你说要他出来,他便出来,咱们天山门怎么能如此没面子?天下第一道也是你们当娼瓦子似的使来唤去的么?”
右护法哈哈大笑:“老夫听闻玉白刀客是神仙容颜,菩萨心肠,不会置旁人于不顾,遑论天山门弟子!”他沉思片刻,将铁棒一旋,指着空中白日道。“这样罢,有一朵云飘过日头,老夫便杀一人,杀到她肯出面为止。”
南赤长老霎时急得面红耳赤:“你个扑西赖害的!要杀便杀,拣咱们门里的小毛毛做啥!先来吃俺两百壶嘴!”
寒风飒飒,顷刻间将薄云吹拂开。在轻云飘离日头、日光自云间泻下的一刹那,右护法高声大笑,手里铁棍沉甸甸地舞起,发出可怖的破空声。玉南赤见情势不妙,一张胖脸急得彤红,赶忙将手中铜壶一刺,三尺壶嘴拦在铁棍前。
可只听得一声清脆裂响,右护法的铁棍竟将壶嘴倏时敲裂!棍头带起的裂风堪堪刮过一名持剑而立的天山门弟子身前。玉南赤本想微松一口气,却忽见那弟子惨叫一声,居然是被那烈风生生开膛,割得肚破肠流。脏腑飞溅,这弟子霎时凄惨地倒地身亡。
右护法慈祥笑道:“第一人。”
若非他铁棍上还挂着半截血淋淋的肠|肉,这人竟似是个温厚老者,蔼然可亲。
此时朔风大作,天宇中又飘来一抹薄云。这片云极轻,极小,仿佛一霎间就会在白日边飘过。
右护法又举起那被血浇湿的铁棒,状似随意的抵挡着天山门弟子极力挥来的刀剑,而只要那薄云一过,他又会挥舞起这阎罗似的铁棒,把弟子们脑壳如熟瓜般打破。
铜壶已毁,南赤长老手无寸铁,两手空空。所幸此时他从刺客群中挣脱,一下扑到垂首跪坐的玉西巽身旁,心急火燎地查看西巽长老的伤势,一面捶胸顿足道:“西巽!西巽老儿!还活着么?这儿须得你出手才行咧!”
玉西巽使得手好鞭法,要与那铁棍相碰,刚则易折,须得鞭法才可。可西巽长老此时鲜血满身,手脚如坚冰般僵硬,似是气息全无。南赤长老心急如焚,凑过去拍他的肩,却忽见这跪坐着的老头倏时将一只眼的眼皮掀开,露出只血丝密布的眼来。
与此同时,西巽长老的口中忽而冒出细如蚊蚋的笑声,阴阴惨惨,仿佛幽魂一般,直激得听者起了身鸡皮疙瘩。玉南赤听他笑得古怪,心中已暗道一声:“不好!”
可还未得抽身跳开,却猛见玉西巽身上肌肤尽皆绽裂,灰泥扑簌簌落下,好似破壳而出般跳出个黑衣人影来。原来这先前跪坐在此的并非玉西巽,而是个乔装过的候天楼刺客!水部的刺客妆扮成重伤的西巽长老,为的便是要钓玉南赤这条肥鱼上钩。
那乔装改扮的刺客也并非寻常人,只见其人覆着蕴魔面,面目作愁苦状,五官犹如糨糊般搅作一块,正是候天楼水部水一。在左护法颜九变入候天楼之前,他曾为水部之首,如今也做得个龙虎大将。刹那间,水一手里撑开蛛网似的银丝,丝上穿着百来支缝面皮用的绣花针,手腕轻振间将细密银针尽皆向南赤长老抖出!
玉南赤猛地一个激灵,翻滚着往后灵巧跳开,像只球儿似的滴溜溜转动。他赶忙转头一望,却见真正的玉西巽竟还活得好好的,正于刺客群中厮杀,身上雪纱裙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壮实坚硬的肌肉。西巽长老伤口倒未添几道,只留了些细小擦伤与淤青,却仍然举步维艰。
“娘的,西巽老儿没死!白费俺一番真心实意!”南赤长老骂骂咧咧道,可未等他得舒一口气,身旁便闪出个阴森可怖的人影来。金一将玉斜狠狠往山石棱角处一掼,盲女发出不成声的凄厉惨叫,口吐鲜血,惨白的额上淌下一缕鲜血。
蔼吉鬼绕着麻绳将钩镰枪又卷到一块儿,把寒光凛凛的钩头对着玉南赤,桀桀狂笑。
“不必忧心,届时我等定将天山门徒送往阴司,一个不落。”
玉南赤瞠目结舌,他手里铜壶已碎,玉斜重伤,又拿什么抵得过眼前这群恶鬼?祸不单行,只见斜下里又扑上数位金部刺客,个个犹如修罗鬼煞,刀剑生寒,转眼间将漫天大雪斩作纷飞轻尘。
盲女在雪地里微弱挣扎。她胸口像落了朵艳丽的牡丹花儿,丝缕血水在额角落下,滑入颈项里,在冰面上悄然凝结。她想用尽全身气力站起,却被刺客们用剑刺穿了手脚,钉在地上,如同折翅的鸟雀般凄然挣动。
风里尽是血的气息,浓厚腥味盘桓不去。天山素来冰冷,死寂却安宁,如今安宁不复,四处皆是横陈尸躯,飘杵血河。天山门弟子与候天楼刺客的尸块失去了原有的形状,粘稠含混地挤在一起,逐渐被冰雪掩埋。
又一朵轻云飘过,右护法高声叫道:“——第二人!”
这魁梧的老者挥起铁棍,带着鸣雷似的气势同震响,干脆利落地往一位天山门弟子当头劈去!他方才许诺,若是玉白刀客仍未露面,只要有一朵云片越过日头,他便会残害一人。
那弟子正与数名候天楼刺客缠斗,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始料未及,霎时吓得直了眼,两股战战,险些被慑得尿了裤子。无人能抵得过这摧山崩石似的一击,恐怕正面迎上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玉南赤也张口结舌,急得满面通红,针扎了似的蹿起扑来,却被金一同各金部刺客围困,狼狈地东逃西窜,避着接连袭来的兵刃。
但见那铁棍有如狂风疾雷,四周雪片瞬时被震荡一空。凛冽风声飒飒作响,有如洞箫竹笛幽鸣。被烈风掀及的弟子已仿如枯叶般凄零弹飞,撕心裂肺地痛嚎。
可就在铁棍即将落到那僵立的天山门弟子天灵盖上的一刻,忽有一柄寒光灿灿的长剑拦在棍前,结实地吃下了这一击。
倏时间,一道振聋发聩的响荡彻雪崖,回声在幽暗的群山间层叠徘徊,震得众人两耳与心头蜂鸣似的一痛。
那长剑剑格鎏金,精铁煅就,剑缰处垂着只玉饰,是只鸟头蛇尾的玉赑屃。在天山门中,能将玉佩挂于剑上之人寥寥无几,因而众人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来人。
只见那人一身硬缎大襟道袍,黄杨偃月冠,鹤发苍颜,眉宇间有一道深深沟壑,肃穆板正之极。又见他两袖空荡,似是两臂已残,长须及腰,白须上分系着三柄剑。立于崖上时身形虽单薄,却气吞山河,似有磅礴之势。
金一难得地震怖,焦烂的脸犹如融化了似的扭曲,失声道:
“…玉北玄!”
玉北玄不怒自威,可若真动了气,便真好似天崩地坼了一般。但见他眉关紧锁,目光淡泊却隐现雷霆之怒,霎时间众人只觉眼前似是黯淡淡日月失色,凄冷冷天地无光。风雪犹如千军万马奔啸,神鬼龙虎长嗥,似有嵬峨巨山坠在心头。
此人正是天山门四长老之首,玉北玄。
说起玉北辰其人,哪怕是位居天下第一的玉求瑕都得惧他五六分。双臂仍在之时,这老者便已合众家之长,书下需极致刚劲才使得出的钧天剑法。即便是退隐天山门后,也依然能排布出天山剑阵,自创得内蕴奥妙玄机的天山剑法。
“谁人扰天山门清静?”玉北玄问道,这老者声极嘹亮,却沉实如山岳,訇然长响。发话时金铁声霎时止息,天山崖上竟无一人再敢动弹,不论是狰狞吐息的候天楼刺客,还是奋力搏杀的天山门弟子,竟于一刹间呆僵地止住动作。
“又是谁弄雕虫薄技,要杀伤本门弟子?”
众人仿佛冰雕泥塑似的立着,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漫天雪片扑簌簌落下。
北玄长老忿火填胸,怒目横眉,深邃的两眼扫过眼前浑身是血的候天楼刺客,最终落在了金一身上。喝声犹如洪钟似的久久鸣响,霎时间蔼吉鬼也不寒而栗,如临冰渊。只见玉北玄双目炯炯,犹如利剑,咄咄逼问道:“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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