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白浪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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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双双能成为危机办主任, 蒋维能升迁, 警铃协会多年销声匿迹,全是因白浪街事件而得。

白浪街事件里, 警铃协会会长谭笑宇和高层人员全都死了, 协会名存实亡, 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袁悦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

自从他和严谨拜访了秦双双,把宁秋湖的事情说透, 心里那点儿舍不得就没了踪影。

他对宁秋湖的感情很复杂, 自己没办法理清楚,但一想到杀了陈宜和付沧海的就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心中就会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恐惧让他冷静。袁悦在纸上写下了宁秋湖的名字, 又在名字旁添了“幸存”两个字, 打了个圈。

宁秋湖是白浪街事件的幸存者。

袁悦猜想,当年在白浪街,宁秋湖使用了某种手段才得以逃脱。虽然事件中死伤的人不少,但由于警铃协会在基地里存放的资料损毁严重, 所以危机办没有发现宁秋湖的记录。而他当时应该还不是警铃协会的高层, 危机办就更加不会注意到了。

他起身在档案室里走来走去。原本四处堆放的资料已经被整理了大半, 整齐填在架子里。他的毛丝鼠高高趴在一座纸山上,肥敦敦的*股在山顶蹭来蹭去,手里拿着一个开心果。

“你又偷秦夜时的零食!”他小声叱道,“那是他皇姐给的,小心被揍。”

毛丝鼠听若不闻。那开心果它其实也吃不着,就嗅嗅味道, 舔舔果壳,以此来赢得一些很虚幻的满足。

袁悦突然想起以前和宁秋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用各种干果来逗自己的毛丝鼠。

他笑了一声。但笑还没停,凉意就窜上了他的头皮,令他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袁悦想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可以消除记忆的向导。

宁秋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警铃协会的人了,所以他接近自己,其实是有目的的——袁悦被自己的想法吓找了,有些虚弱地坐在椅子上。

他骗我,他骗了我!

心里头惶惶然地轰鸣着这句话,袁悦紧紧握着拳,却有种不知冲哪里挥拳的无力感。

宁秋湖或许只将他当做一个实验体,他需要的不是袁悦这个人,不是袁悦的感情,而是袁悦精神体附带的这种特殊能力。

就像一座早已存在的楼房,虽然年久失修了,但模样还在,那些快乐的记忆也还在——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那楼是不存在的,连地基都没有,他是被人蒙了眼睛,被许多甜蜜的故事诓骗了,以为平地里无端端地起了这样一座漂亮的、坚固的好房子。

袁悦呆坐片刻,又觉得不应该。因为宁秋湖对他太好、太认真了。

两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两个学校离得非常远,袁悦也还没有搬到宁秋湖的家里去。人才规划局的课程远比新希望要繁重,两人常常一周都见不到一次面。宁秋湖太想他了,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每天晚上下课之后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去找袁悦。初冬下着冷雨,他会撑一把旧伞,邀功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纸袋裹着的烤红薯,献宝一般递给袁悦。有时候是两个苹果,有时候是两包枣子,他总觉得人才规划局的伙食比不上新希望的,说袁悦越来越瘦了,他要给他补充营养。

宁秋湖比袁悦强大太多,因而袁悦很少有机会能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抗拒的力量太强烈了。但在俩人相处的过程里,他们确实是彼此信任的:蛇明明是鼠类的天敌,但袁悦的毛丝鼠却从来不怕森蚺,它感觉不到来自森蚺的提防和敌意。袁悦便常常看到它趴在森蚺的脑袋上,伸展四肢,懒洋洋地晒太阳。

在有限的几次涉入中,虽然袁悦没能看到宁秋湖精神世界的全貌,可是他仍旧察觉到,宁秋湖是不抗拒自己的。宁秋湖的精神世界是一片雨林。在那片巨大的、无边无垠的森林之中,所有的植物都温柔地匍匐在自己脚下,风雨在遥远的高空之上,裹挟着砂砾的风暴在雨林之外,而袁悦站在温柔的溪水之中,明白自己是被此处的主人保护和爱着的。

袁悦越想越糊涂了。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准确的,是自己以往的感受,还是现在所见到听到的一切事情。

毛丝鼠唧地一声轻叫,把他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不管哪一个才是准确的,自己对宁秋湖已然充满恐惧和不解,这才是事实。

他的毛丝鼠察觉到他的不安,终于耗尽了自己对开心果的兴趣,把那枚咧壳大笑的干果随手一扔,便从纸山上跳了下来。

在毛丝鼠化为轻雾潜入他身体的瞬间,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是应长河的来电。

袁悦心虚地把手机放在一旁,看不到听不到,就当做自己暂时没看到没听到。

手机的震动停了。袁悦呆看那手机片刻,忽然听到了电梯的响声。

然后便有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冲档案室奔了过来。

第二天,章晓、高穹和袁悦直面了来自应长河的狂风暴雨。

应长河听了章晓的话,其实态度已经有些软了,可转头看到袁悦,又是一阵急火攻心:“高穹和章晓一起去,我理解,毕竟用陈氏仪的时候要哨兵共同行动。可是袁悦,你去干什么啊?!”

袁悦不好说自己当时有点儿被这两人胁迫的性质,抬起头,冲应长河神秘地点了点头。

“我发现了重要情报。”

应长河看着章晓:“章晓也说他发现了重要情报。”

章晓:“就是那条蜥蜴,融合精神体。”

袁悦犹豫片刻:“我这个发现,不能在这里说。”

应长河冷笑:“那你要在哪里说?我们找个地方密谈?”

袁悦:“我也不能跟你说。”

应长河惊讶道:“那你跟谁说?”

袁悦:“秦双双。”

最后袁悦是被应长河打出去的。应长河说他胳膊往外拐了,文管委留不住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袁悦一直到坐上前往危机办的车才慢慢回味过来,应长河这话古里古怪的,听起来是相当的不对劲。

谁都不知道袁悦跟秦双双说了什么,袁悦回来也不讲,只是好像愈加沉默了,每天都低着头往本馆的马师傅那边跑。谭越等人下周就要来了,他得做很多工作。

秦夜时果然再次被安排去参加安保,和他一起被列入名单里的还有周沙。章晓把谭越来的时间和自己转移的时间一对,暂且放下心来:虽然都是下周,但谭越来访的第二天,他才要随着陈氏仪转移。

秦夜时和袁悦顿时变得很难见面。他和周沙被安排去上一些简单的培训课程,熟悉和了解整个安保的流程。秦夜时对周沙的恐惧与日俱增,每每见到袁悦都要和他添油加醋地说上半天:“太可怕了,她那条蛇现在更大了,动不动就放出来!”

虽然两人工作的地方都在本馆里头,但七拐八弯的,隔得比较远。秦夜时知道袁悦现在态度软和了,自己脸皮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厚,每天下课都要到马师傅那边等袁悦。他又怕袁悦会因为不好意思进而更讨厌自己,头一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体谅别人。

只是他的圆滑还显得笨拙。

“你误会了,不是我找他。是我们单位的应主任找袁悦。”秦夜时一脸严肃地对经过自己身边的人说。

袁悦见他这样乱说了几次,忍不住劝他:“你就直说是你在等我,没人会笑你的。”

秦夜时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个吃惊之余又带着点儿沮丧的表情:“不……我是怕他们笑你。”

袁悦走了几步才回味过这句话来,脸上那种戏谑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小秦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他想了又想。

在秦夜时人生头一回笨拙的圆滑里,袁悦也头一回开始认真思考秦夜时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想法。

本馆那头热火朝天地培训和开会,高穹因为和章晓一起被扣了三个月工资,陈氏仪又不能使用,没了外勤补贴,原本就没剩多少的工作热情几乎降为了零,整日在单位里和章晓凑在一起看闲书和小电影。无所事事地过了几天,终于等来了秦双双的通知。

在他正式进入危机办之前,秦双双决定亲自给他进行培训,这个被危机办的人戏称为“拷问”的培训,让高穹好奇,也让他忐忑。

原一苇在危机办楼下等他,见他一个人过来,好奇问道:“章晓呢?”

“在单位看家。”高穹言简意赅。

“他不来我就得上阵了。”原一苇说。

高穹:“啥意思?”

原一苇神秘地笑笑,带他上了顶楼,穿过走廊,走进一个宽大的房间。

高穹站在房间门口,有种恍惚之感。

这地方和通天塔顶楼存放陈氏仪的那个房间有一些相似,让他想起了梁君子。

只是这儿的陈设更加简单,圆形的房间中央,只孤零零地放着一张躺椅。

秦双双已经在里面等待他了。她站在躺椅边上,拍了拍椅子:“过来躺下。”

原一苇没有离开,他释放出了自己的蜘蛛,无数只小蜘蛛从地面攀爬到房间顶部,开始吐丝结网。高穹躺在躺椅上,秦双双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和他一样盯着结网的小蜘蛛。

蜘蛛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在天花板上织就了一面巨大的、垂丝的幕布。

房间里光线柔和,蛛网上闪着星点的光。高穹饶有兴味地看着,心想应该也让章晓瞧瞧,他喜欢这种怪里怪气的东西。

“拷问”是怎么进行的,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于是眼睛眨得飞快,不敢闭上。

一只巴掌大的小黄鸡噗地落在他肚子上,抖抖小鸡翅,磨磨小鸡嘴,认真地打起了瞌睡。

高穹第一次看到秦双双的精神体,心里忍不住又想:章晓要是看得到就好了,他喜欢这种小而蠢的东西。

“开始了啊。”

头顶传来声音,高穹点了点头:“我要做什么吗?”

话音刚落,他肚子上的小黄鸡忽然开始奋力地拍打小翅膀,细小的鸡毛从翅膀底下一片片地飘出来,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高穹的身体里。

——这个动作太蠢了!

高穹忍不住在心里大笑,随即却头皮一麻,忍不住发出了嘶哑的*:有人正在强行突入他的精神世界。

秦双双之所以要让原一苇留下,是怕会发生自己难以控制的事情。高穹是一个来自“彼处”的特殊人类,而且十分厉害,她没有跟他实打实地斗过,不清楚对方的斤两。

在她试图侵入高穹的精神世界时,她确实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放轻松。”秦双双轻声说,“信任我。”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脚底下没有依凭,像是踏在虚空里。身周一片漆黑,但她听到了海浪声和风声。她其实已经站在高穹的雪原上了,但高穹在拒绝她,所以她什么都瞧不见。

秦双双并不敢轻易地移动。对于一个向导来说,陌生哨兵的精神世界无异于一个巨大的、诡谲的陷阱,有的哨兵想法太多,向导想要抵达深处,甚至必须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奔跑十几个小时。

她不知道高穹这里是什么样的,但似乎很冷。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吧?”秦双双自顾自地说,“你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黑暗之中飘来了特殊的香气,先是苹果,然后是橙子,最后犹犹豫豫地,还掺杂了一些芒果的气味。

“最喜欢的食物呢?”

这回味道就复杂了,各类食物的香味一个接一个,全无间断地涌出来。秦双双不习惯芹菜肉包子,她忍不住捏紧了鼻子。

“喜欢看书吗?”

周围顿时变得更冷,不客气的寒风呼呼刮着。

她每问一个问题,周围的黑暗似乎就减少一分。高穹的敌意在渐渐消退,秦双双能感觉到。

“你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

黑暗之中没有回答,秦双双左右张望,最后发现远处的高空之中,隐隐闪现着光点。

她想起了高穹所说的通天塔。

那建筑似乎非常高,被云层遮盖了的强光只能透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光线,尖端是几个巨大的探照灯,一刻不停地在通天塔的顶部旋转着,冷漠地映照周围的一切。

看到了通天塔的灯光,秦双双忽然明白自己在哪里了。

“……雪真厚啊。”她温柔地说,“高穹,你冷不冷。”

黑暗涌动了片刻,忽然像被风吹开一样慢慢散去了。秦双双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贫瘠的雪原之上,冰冷的海洋在远处发出轰轰巨响,而在更远的地方,通天塔高高耸立着,像是一枚粗大的、惨白的针,深深扎在这片大陆之上。

高穹站在陆地与海的交界处,冷冰冰地盯着她。

秦双双无法再往前了,有什么柔软但厚实的东西挡在她前面,她可以看到高穹和通天塔,可是没办法靠近。雪层非常非常厚,但她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脚印。脚印从自己站立的方向往高穹所在之处延伸。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他比自己走得远,因为高穹允许他深入地靠近。

秦双双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像是呓语:“章晓……你一定很爱章晓。”

高穹离她很远,但传来的声音是清晰的:“你让我觉得不舒服。我很头疼。我没有允许你这样粗暴地进来。我不喜欢你。”

“对不起。”秦双双笑道,“工作需要。”

她有些焦急。这个地方太荒芜了,除了通天塔之外,她什么都抓不到。高穹把一切都隐藏得很好,这是一种抗拒,也是一种保护。

秦双双突然话锋一转,飞快地问了一句:“你感到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高穹还在想着章晓的事情,她问得突然,他不由得一愣。

而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对于进入自己精神世界的向导来说,哨兵的每一次精神波动,都仿佛将自己的秘密完全袒露在向导面前。

秦双双脚旁的雪层融化了,一副眼镜从厚厚的雪中露出来。

她有些吃惊,弯腰要去捡。

在手指触碰到眼镜的瞬间,秦双双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悔恨和遗憾。这是高穹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意,它像一个枷锁,又像一个保护罩——枷锁加在高穹身上,而保护罩却周密地守卫着这副镜片已经碎裂的框架眼镜。

“别碰它!!!”

秦双双的手指一抖,尖锐的、有如风刺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同时朝她袭来。

她连忙抬头,属于自己精神体的温暖气息正萦绕在自己身边。

大海涌动着涨上来了。高穹站在海水之中。而他身后,海浪已经高高跃起,如大厦倾倒一般,疯狂地冲秦双双压下来。

秦双双立刻脱离雪原,满头是汗,差点跌坐在地上。

原一苇扶着她,发现她的手心冷且潮*。

“可以了,多谢。”秦双双推开他,勉强站直。她的小黄鸡在地上扑腾,羽毛全都乱了,可怜兮兮地唧唧叫着。

高穹从躺椅上坐起来,深呼吸以平静下来。

天花板上的小蜘蛛们已经消失了,那片巨大的蛛网幕布也损坏了大部分。恐狼挣起浑身毛发,咧出尖锐牙齿,正以戒备之姿立在躺椅上,盯着秦双双。

原一苇并不知道秦双双触碰到了什么。但就在片刻之前,充沛的轻雾于瞬息间从高穹身上腾起,恐狼化为愤怒的狂风,扑卷到天花板上,甚至裹着秦双双,要将她卷起来。

“高穹,你怎么样?”原一苇小心地问。

蜘蛛消失之后,他精神体的力量便化为轻雾弥漫在房间之中,高穹很适应原一苇的精神体,所以他的恐狼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他生硬地跟秦双双道歉,“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再来一遍。”

秦双双觉得没必要了,她已经抓住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那是谁的眼镜?”

高穹犹豫片刻:“我的……恩人。”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恩人的事情吗?”秦双双低声问,“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回答。但这对你来说很重要,我需要一些判断的依据。”

高穹迟疑了,但仍旧艰难开口:“我,我对他不够好。他帮了我很多很多,但我打了他,他眼睛受伤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没好。”

秦双双点点头:“好。”

高穹一愣:“好什么?”

“你通过拷问了。”她笑着说,“收拾收拾就走吧,下周还有别的培训内容。”

高穹满头雾水:“这样就算通过了吗?”

“是的。”秦双双笑道,“虽然不容易看出来,但你这个人其实挺善良的。”

高穹:“……”

原一苇带他离开,高穹仍旧云里雾里:“很奇怪,我不理解她的话。”

原一苇让他坐在休息室里,给他泡了一杯速溶的咖啡,然后坐在高穹面前,是一副要跟他解释的姿态。

在危机办期间,原一苇和高穹会组成临时搭档共同行动。因而秦双双在征得高穹的同意之后,告诉了原一苇高穹的来历。

“我猜,双双她要亲自给你执行‘拷问’程序有两个目的,一是看你到底是不是说真话,是不是真的从别的地方来的,二是看你心里有没有强烈的愤怒和遗憾。”

通天塔的出现让秦双双确认了高穹的来历是真实的。在高穹的精神世界里,他对通天塔的感情很复杂:虽然是最讨厌的地方,但是他仍旧让它在雪原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通天塔的整体造型是真实的。人的记忆难以被制造出来,它是依靠经历而存在的。如果没有在通天塔生活过,没有见过真实的通天塔,高穹无法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臆造出不存在但又如此具有真实感的东西。

而在这个世界里,南极大陆上并没有通天塔这样怪异的建筑,因而高穹确实来自于不同于此处的“彼处”。

“还有,愤怒和遗憾都是很负面的情感。”原一苇解释道,“但是它们的出现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愤怒是因为你受到了严重的冒犯,而遗憾是因为你自责。她问你是否有遗憾之事的时候一定是突然的,而你的反应时间越短,说明反应越真实。反应时间如果超出了双双自己设定的长度,她就会怀疑你在造假。”

“所以我的反应是真实的。”高穹明白了。

“然后她会触碰你的遗憾事件,或者是遗憾之人。这会令你愤怒,她对你来说是外来者,而外来者居然堂而皇之地接触你最隐秘的记忆,愤怒才是正常的。”原一苇继续道,“愤怒的原因,愤怒的程度,愤怒反应的时间,还有在回到现实之后是否能控制愤怒,都是她观察的点。其中遗憾和愤怒的原因都非常关键,你因为什么事情遗憾和愤怒,其实就说明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高穹有些佩服:“好吧……她很奇怪。”

“这是她的能力。”原一苇笑道,“至少现在我们确定了,你说的是真话,而且你是个善良的人嘛。”

高穹觉得不好意思了:“善良……这怎么看出来的?”

“有的人会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遗憾,有的人会为自己的错误遗憾。”原一苇并不知道秦双双看到和碰到了什么,只是根据一般的规律来推断,“我猜你肯定是后者。”

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夸奖,而且夸奖自己的人不是章晓,这让高穹异常尴尬。他连忙以喝咖啡来掩饰自己的羞赧,但褐色的浆液灌进嘴巴里,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东西章晓很喜欢,但他一直喝不惯,苦的,喝起来不高兴,不如芒果汁味道好。

梁君子喜欢喝什么?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并不知道。对于梁君子,他远远谈不上了解。

高穹又紧张地喝了一口。虽然苦,但苦得很复杂,像是百般滋味融在一起,令他口唇发干。就像梁君子之于他一样复杂。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不可能从自己生命之中剥离开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也就不会有这样多、这样美妙的际遇。

事实上,每一次在快乐和幸福之中想到梁君子,高穹都会多感激他一分。

他离开危机办的时候,恰好见到准备下楼的秦双双。秦双双显然很高兴,自己又收揽了一个厉害的帮手。

“你的精神世界真有趣。”秦双双呱唧呱唧地说,“雪层下面还有很多东西吧?那么宽。我还能再去看一次吗?你反应可以不那么激烈吗?说到精神世界的管理方法,我称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我可以教你怎么整理你的雪原,还有你想丢掉或者遗忘的部分应该怎样处理……”

“不行。”高穹平静地说,“只此一次,没有下次。”

秦双双十分遗憾。她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精神世界了。在危机办里,她和秦夜时的配合度最高,因为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但秦夜时的精神世界太干净了,见多了也会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秦双双仍不死心,本着孜孜以求的研究心态不断劝说,“下次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对抗了,我保证!高同志,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说不定还会有搭档的机会,可不可以……”

“不可以。”高穹仍旧平静,但加重了语气,“能进入我精神世界的,除了章晓,谁都不可以。”

章晓打了个喷嚏,手里捏着的一块芒果味威化饼顿时沾满了口水。

“高穹在想我。”他立刻说,“或者提到了我。”

袁悦:“随便啦……喂喂,扔了吧。”

章晓:“自己的口水怕什么。”

他很快吃了,舔舔嘴巴:“这口味不错,很好吃。”

袁悦很看不惯:“这不是还有一包吗?那么脏,你还吃。”

“这包是给高穹的。”章晓看看四下无人,迅速将桌上最后一小包芒果味儿的揣进了衣兜里。

袁悦决定尽快打断他的仓鼠式囤积活动:“流程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章晓瞄上了一袋榴莲味夹心糖,“这个也是秦夜时的?”

袁悦:“是他的。”

章晓:“哎,他的就是文管委的。不知道高穹喜不喜欢吃榴莲……”

袁悦从他手里抢了回来:“这个别吃了,小秦很喜欢榴莲,留给他吧。”

他把糖果塞进自己办公桌里,迅速锁上了,然后把下周的流程安排表递给章晓:“你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就在签到台那边让来参加活动的人签名。签完你就可以走了。”

章晓点点头。谭越几天后就要过来,负责签到的人员突然要去生孩子了,马师傅让袁悦再找个人顶上,袁悦觉得让章晓一个人守文管委不太厚道,于是给他个机会让他去长长见识。

签到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儿,章晓琢磨了一会儿,认为这并不耽误自己看守文管委,于是答应了。

袁悦看了看表:“要彩排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章晓一看,此时此刻已经五点,要下班了,于是连忙要求一同去瞅瞅。

离开红楼时他还在呱嗒呱嗒地问袁悦:“虽然我们都吃秦夜时的零食,但我们也都给他带各种各样的早餐和外卖,你不要生气。没生气啊?哎呀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那个零食箱我认得的,是秦夜时的嘛,可是秦夜时的零食箱为什么会在你的办公桌里?他放的?他为什么要放在你那边啊?他平时常去你办公室里看望你吗?都一个单位的,有什么好看望的?袁悦你看着我,你脸红什么?不要害羞嘛,有什么心事告诉哥哥……”

“我比你大。”袁悦万分无奈。

“那哥哥,快把你心事告诉弟弟。”章晓立刻改口,“零食箱……”

两人拉拉扯扯,眼看就要走到马师傅那边了,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来人正是匆匆往外走的马师傅。他见了袁悦,非常高兴:“袁悦,你跟我过去。谭越那边负责安保的人过来了,说要跟我们核对一次流程。”

袁悦奇道:“这么快?不是说周日的飞机吗?”

“这是在我们这儿聘请的保镖,不是她从国外带回来的那批。”马师傅神神秘秘地说,“要求可多了,我有些应付不过来,你是年轻人,你比较懂。”

袁悦心想那又不是我的工作,我怎么可能懂?!

但没办法,马师傅一时间找不到人,只能拽着他过去了。章晓没事可干,高穹说从危机办过来这边找他,两人一起出去吃顿好的,他便怀着等待高穹和大餐的美好愿望,跟在袁悦背后也一起去了。

但章晓没好意思进会议室。

里面谈得热火朝天,保镖那边的负责人一会儿嫌弃门口太小,安排不下这么多人,一会儿又认为程序太繁琐,对安保工作不利。秦夜时和周沙等人也过来了,原本是马师傅一起喊着来壮胆的,但周沙二话不说就把树蝰甩了出来,和谭越的保镖们一起堵在会议室里。她温柔地*着自己的树蝰,细声细气、有礼有节地跟对方吵架。在周沙的努力下,会谈的整体气氛渐渐变得比较祥和,可以说是紧张、活泼,严肃,且认真了。

袁悦招架不住,借口尿遁,出门透气。

“我去洗个脸。”他说,“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师姐的蛇,我怕。”章晓亮出手臂,给袁悦看他茁壮冒出的鸡皮疙瘩。

袁悦点点头表示理解,拖拖拉拉地去洗脸了。

章晓继续低头,跟高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虽然心疼短信费,但又舍不得中断。

正啪嗒啪嗒打字,他忽然听到了细小的嗡嗡声。

这是某种雀类精神体发出的声音。

章晓以为是会议室那边的保镖们释放出来的,下意识抬头四处看。

但嗡嗡声很快消失了,他只觉得有一丝轻风冲自己拂来,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了摔跤的声音。

章晓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正从地面上爬起。

他似乎是上台阶时摔了一跤,袖口和裤腿都脏了。

一见他的整体装束,章晓立刻晓得这一位也是保镖。

那人很快站直,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掏出纸巾仔细擦干袖口,然后挺直腰往会议室走过来。

身为一个保镖,他显然年轻和稚嫩了一些。但当他走近的时候,章晓立刻察觉到,这是一位向导。他恍然大悟:谭越这边的保镖团队里来的都是哨兵,他之前还觉得奇怪,原来还有一个向导遗漏了。

一个向导,和五六个哨兵一起行动。章晓注视着走过来的年轻人,眼中尽是怜悯。

那位保镖的手腕被擦破了,沁出几颗血珠,但他没注意。章晓连忙叫住他,指着伤处让他再处理一下。

走近了才发觉这个保镖不仅年轻,而且很英俊,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与英气。

他擦净了手上的血,盯着章晓露出笑容:“谢谢。”

章晓觉得他笑起来挺好看,挺舒服的,就是热情得有些古怪了,因为他居然还掏出手机,要跟章晓交换微信号,当个朋友。

他自然是拒绝了。保镖看起来非常遗憾,一步三回头地走。章晓盯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方才的嗡嗡声。雀类,是向导的精神体,那应该是这个保镖释放出来的。

正琢磨着,他忽然被人狠狠扯了一把。

袁悦脸上都是水珠,洗了脸还没擦干,眼神很是惊慌:“你认识刚刚那个人?”

章晓一头雾水:“我不认识。”

袁悦摸了摸章晓的脑袋:“你还记得我吗?”

章晓:“……你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的保镖已经回到了会议室,看不到了。袁悦只觉得冷汗一刻不停地往外冒。他认得这个人,去新希望拜访严谨的时候,这个向导是和宁秋湖在一起的。他还记得宁秋湖喊他为“方稚”。

“这个人有古怪。”袁悦低声说,“他应该是警铃协会的人,精神体是一只蜂鸟,跟我的毛丝鼠一样,可以消除记忆。”

章晓脸色一下就白了:“靠。”

他立刻收了手机,飞快道:“我现在立刻回文管委。”

轻微的嗡嗡声再度响起。两人一愣,便见一道运动轨迹几乎看不清的残影从树上箭一般落下,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上。

“应主任!”章晓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他翻过栏杆,飞快跑到应长河身边,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应长河手里攥着一份卷成筒状的文件,眼神瞬间有些茫然:“啊?”

袁悦冲回了会议室。

周沙仍旧在温柔地与对方吵架,树蝰懒洋洋地在桌上团成一团。秦夜时坐在周沙身边,看到袁悦进来,眼角一迷,给了他一个不明显的笑。

袁悦没理会他,环视会议室,很快找到了目标人物。

方稚显然不是这次争执的主力军。他坐在角落里,此时正低着头,双目紧闭,额上微微沁出了一些汗。

想到会议室里的保镖全是哨兵,袁悦不敢轻举妄动。他小心地接近方稚,忽然看到他双拳握了握,眉头紧皱着,似是在忍受着痛苦。

而此时外头的应长河也晃了一下,章晓连忙扶着他坐下。应长河在台阶上坐稳的瞬间,蜂鸟离开了他的身体。

但它没能立刻逃离。

章晓已经释放出了精神体力量,轻雾笼罩在应长河身周,将那只小小的蜂鸟也困在了雾气之中。

它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与此同时,方稚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精神体受制带来了剧烈疼痛,他暂时因为痛苦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忍不住歪了歪脖子,缩起肩膀。

他斜着眼睛,突然看到了对面的袁悦。袁悦隔着一张会议桌,正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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