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何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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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沐浴的时候,玄关处突然门铃声大作。伊部优子吓了一跳:混蛋!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呢。

本想置之不理,奈何门铃声一直响了好几次。她只好穿上衣服,从浴室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前,顺着猫眼往外瞧去。门外的人让她感觉好像一盆凉水劈头泼在身上,心情跌至谷底。

门外那人长得挺帅,颇有些阔少的感觉;留着一头长发,比一般的男生更矮、更瘦。那人名叫根户森一。

优子没有打开防盗锁。她对响个不停的门铃充耳不闻,就这样径直走回了餐厅。终于,门铃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门外的人似乎放弃了。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松口气,防盗门上就传来了“咔啷咔啷”的开锁声。她回过头,发现门渐渐地打开。她慌慌忙忙想赶过去把门抵上,可已经来不及了。森一就这样进来了。

虽说两年前分手时,她已经把森一手里的钥匙要了回来;可毫无疑问,那时森一自己还去配了备用钥匙。优子后悔不已,早知这样就应该把门链也挂上。

不知是不是醉了,森一的脸色泛红。

“好久不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了看餐厅,“真想念这里。”

“快出去。”优子语气坚决。

“别那么无情嘛。人家好容易来一趟,就招待一下呗。”

“啊……冻死了冻死了。”森一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整个放在煤油炉上。

“你过来什么事?”

森一并没搭理她,倒是反问了句:“你干嘛呢?”

“刚要去洗澡。”

“这样。那不好意思,我来得真不巧。”

“真觉得不好意思就赶快回去。”

森一瞅了瞅旁边的画室,里边摆着画架,上面没有画布。

“哟,最近又没练画啊?我不老和你说,一天不练就不如之前么。”

“用你多管闲事!”

“在咱们同一茬的同学里,最后好歹成个画家的也就你一个人了。好好画啊。”

“多谢鼓励。然后呢,找我什么事?”

“我昨天意外地碰见了梅田和樋口,”

梅田和樋口都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听他们说,你下个月就结婚了是吧,跟一个医生。”

“没错啊。”优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哪儿认识的?”

“在我去年的个展上。他很喜欢赏画,经常流连于各个画廊之间;那天他正好来看我的画展。他很喜欢我的画,一直在画前驻足。我上前和他搭话,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哼,真是出廉价狗血剧。”

森一的脸上写满了嫉妒。他一语不发,突然把头转向优子,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其实吧,我想拜托你件事。”

“拜托我什么?”

“和那家伙分手,回到我身边吧。”

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听说优子要结婚的森一,借着酒劲,跑过来求着和她复合。真可谓酒壮怂人胆。

“别说傻话了,我凭什么跟你走啊。”

森一伸出胳膊,一把攥住优子的手:“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已。咱俩分手之后,我一直在后悔,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要复合。可我总是碍着面子,一直忍着没和你说。直到我昨天从樋口那儿听说你要结婚,我才意识到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跟我走吧。”

优子把他的手甩开。

“玩笑开得过分了吧!”

“现在我手上有个大事业正在起步,过不了多久就能走上正轨。成真的话,我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比过那个医生自不在话下。”

对他这点,优子已经烦透了。森一总是只会说说大话,但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毅力实现。说什么起步的大事业,估计最后还是得以失败告终。

森一一遍又一遍逼迫优子和他复合,优子也一遍又一遍地拒绝他。她愈发觉得以前的自己能喜欢这样的男人简直不可思议。自己究竟看上他哪点了呢?曾经的自己,一定是被他叛逆少年般的外貌和嘴里不停说着的宏伟梦想所迷倒了吧;不过那样的自己在现在看来,不过是年少轻狂。

渐渐地,森一再次沉默下来。正当优子以为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森一突然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到一旁,打开了窗户。十一月夜晚的寒风一股脑灌了进来。

“要是你不从了我,我就朝着外面大声喊。想必肯定有人过来围观吧。被你的未婚夫知道了你和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这么晚在一起,结果会怎样呢?”

优子不寒而栗。他要真这样喊,后果将不堪设想。优子家所在的这座“井上大厦”,一到四层都租给了各家商户,只有五、六两层有住户居住。所以,晚上还在这幢大楼的只有五、六两层的各位住户。他要是这么嚷嚷,肯定全楼人都知道了。

“求求你别这样。”她快步跑向窗边,把手搭在森一的肩上。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楼上坠下,一切就发生在他们窗外。那女人的眼张开得浑圆。不过是一瞬间,却在优子心中留下了抹不掉的记忆。

她被吓得仿佛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再看看森一,内心的惊吓在脸上表露无遗。

“看,看到刚才发生什么了么?”

优子颤抖着点了点头。森一把头探出窗户往下瞧了瞧,但立刻把头缩了回来;紧接着,优子也提心吊胆地探出头往下看。这一看,不禁让她脊背发凉。

木津川对岸,后院的暗处,一个女人趴在那里。优子不禁吓得缩回了头。

“要不过去看看?”森一在她耳边轻轻说到。优子关好窗户,上好窗锁;她实在不敢把窗户敞开着。她和森一一起走出过道,锁好家门,一路走到一楼门厅。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到了后院。

离楼房大概一米多之外,丛生的杂草当中,一个女人直挺挺地趴在那里。她身材不高,长发散乱在背后,穿着一件汗衫搭配着睡裤。她的两只手异常地发白,就算是一般人也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女的谁啊?应该就住你楼上吧,你认识吗?”

“……她叫内野麻美,是个陪酒小姐。”

“是自杀么?不管怎样,咱都得先打110报个警。你屋里电话给我。”

“你先回去吧。”

“嗯?”

“咱们两人这么晚在一起,要是被我未婚夫知道了,他肯定会多想的。报警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他会多想?他多想关我什么事。我还巴不得他知道咱俩在一块儿呢。让他知道我的话……”

优子简直急得想跺脚。

“你现在要是回去,明天就还可以见我。”

“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对了,钥匙还我。”

森一有些犹豫。但既然优子说明天想要见到她,就先要把钥匙还回去;他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照做了。

“那我先走啦。我可是认真的,我明天真会来的。”

他恋恋不舍地瞥了优子一眼,转身离去。他越走越远,身躯也显得愈发瘦小。优子终于无法承受心中的寂寞不安,一下蹲在地上。

02

楠见龙雄所在的大阪府警搜查一课第四班一行人在夜里十点多钟到达案发现场---井上大厦。

井上大厦位于土佐川刚刚分岔的地方——其支流木津川的西岸,从木津川桥向南走约100米,是一座六层高的建筑。看起来并无斑驳之处,应该建成只有五、六年。从一楼大厅处的信箱来看,一到四层每层各被出租给了一个商户,五、六层各有两户住户。

在一楼大厅把守、身穿制服的警官把他们带出后门,来到了面积三十坪(注:1坪=3.306平方米)的后院。后院里杂草丛生;地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堆积如山的水泥砖块,脏兮兮的喷壶,还有不知哪家阳台窗户里扔下来的毛巾、信封。实在是想夸这里整洁都不给人机会。隔着后院,大厦对面是座约三米高的防波堤,将陆地与木津川隔开。从后院可以通过水泥台阶走到防波堤上。后院左右两旁各有一堵两米多高的水泥墙与外面隔开。

在后院里,辖区西署的几位刑警已经到达。楠见一行人和他们简短寒暄了几句。

“这位就是死者。”

死者趴倒在杂草中,距离大楼约一米的位置。其身形娇小,身高约一米五零。她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两脚朝向大楼,双臂向前直伸着;身上穿着红色的汗衫和焦茶色的睡裤。

“死者是在家中被刺死,然后被抛尸到楼下的吧。”班长宫泽警部如此问道。

“是的。死者内田麻美,25岁。生前在北新地某酒吧做陪酒小姐。”

楠见抬头看了看整幢建筑。面向后院的这面墙上爬满了常青藤。从朝着这面的窗户来看,一到四楼由于出租给了商户,这个时间里面自然一片漆黑。五、六层则是灯火通明。但不管哪一层,窗户都关得严丝合缝。

“发现者是谁?”

“住在死者楼下的一名女子,名叫伊部优子,是位画家。目击者自己在家时,想呼吸下新鲜空气,于是打开了窗户,哪知道目击到了死者从她眼前的窗外坠落。探出头向下看,发现死者趴倒在地。目击者急忙跑到后院,发现死者已经离世,便回到屋里打110报了案。现在她在家待着好好的。”

“就在眼前目击到坠落全过程啊,肯定被吓得够戗吧。死者什么时候掉下楼的?”

“她被吓得不轻,都没顾得上看表,具体时间并不清楚。我们接到报案的时间是晚上9点38分。目击者看到死者坠落应该是在这七、八分钟前,也就推测九点半左右吧。我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后,以为不过是起自杀或者事故。但调查后发现,死者背部有一处刺伤。由于凶器在行凶后被立即拔出,伤痕并不明显,一眼看不出来。”

“那找到凶器了么?”

“还没有。应该是被犯人带走了。”

“带我们去死者家看一下可以么?”

“其实,我们也还没进去过呢。”

“……还没进去过?”

“死者家大门是锁上的。犯人离开现场的时候,可能用死者的钥匙把大门锁上了吧。现在房东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他家距这里骑自行车大概要15分钟。”

正在这时,负责把守的警官带过来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性。他正是这座大厦的房东。

“小楠,调查下死者的房间吧。”

宫泽警部如是说到。楠见向房东借来万能钥匙后,和西署刑警还有房东一起走向六楼死者的住处。

由于一到四楼都租给了各个商户,犯案时段空无一人。这种状况,对凶犯来说,肯定求之不得。几个人到了六层。在和木津川平行的走廊两边,面向木津川一侧是内野麻美的住处,而对面住着另一户人家。

“找对面那户人家问过话了么?”

“我们按过好几次门铃,可不巧没人应答,应该是没人在家。”

楠见用手里的万能钥匙打开了内野麻美家的防盗锁,然后握住把手要拧开门。可是,门因为被什么东西挡着,只能打开十公分。原来里边还上了一道门链。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和西署的刑警们对了个眼神。门上挂着门链,表明嫌犯还在屋里。

“警察!快老老实实出来!”

他冲屋里喊话,但屋里没有任何应答。他再喊了一次,又喊了一次,但屋里依旧没有人回答。

“再不出来我们把门链剪断冲进去了啊!”

听到他这句话,房东不禁紧张得缩了缩头。

无奈楠见只好拜托西署的刑警,让他叫了两位刑警前来增援,并从鉴识科借来金属锯。他向房东问清室内的布局,想好嫌犯破门而出时的应对方案后,就让房东先下到一楼,并把金属锯的刀刃架在门链上。

楠见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锯链子的那只手上。终于,一声钝响后,门链应声断成两半。楠见马上把门完全打开冲进屋中。西署的刑警留在走廊把守,而增援的两名刑警紧跟楠见身后进入房间。

进门后,首先入眼的便是餐厅,有桌椅、餐柜、电视、煤油炉,但是没有人。楠见迅速环视四周。右手边的墙上的门通向另一间屋子,左手边墙上两扇门,分别通向厕所与浴室。楠见自己打开右手边那扇门,而两位来增援的刑警则分别打开了左手边两扇门。

楠见打开门,发现那间屋子是间卧室,里面有一张床,一架梳妆台,和一排衣柜。他检查了床底下,壁橱里,但还是没发现人影。正对着寝室门的,是通向阳台的对开落地窗,现在也被半月锁锁上了。楠见打开半月锁,拉开窗户,走到狭小的阳台,发现上面都是没晾干的衣服。这个时候还在晾衣服,而且衣服还都没干,说明这些衣服应该是傍晚洗完的。阳台上同样不见人影。屋里面向木津川的那边也有窗户,上面的半月锁同样是锁上的。

楠见回到了餐厅,在厕所和浴室搜查的增援刑警们向他汇报称两处也没有犯人的踪影。在浴室的一边,有一台电动洗衣机。以防万一,楠见也向洗衣机内胆里瞅了瞅,自然谁都看不到。毕竟那么小的空间根本容纳不了一个成年人。

餐厅里面向木津川的窗户是打开的。死者就是从这扇窗户被人推下去的。窗户下面有个铁制的栏杆;从这里向下看,可以看到鉴识官们在探照灯的灯光下对死者进行调查。犯人也没有抓着栏杆吊在窗户下。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几个人只得面面相觑。

单单锁上大门的防盗锁很简单,只要把死者的钥匙拿到手从外面锁上就可以。可问题是,挂上门链就没那么简单了。门链只能从屋里挂上,但即便如此,却没法在屋里找到犯人。

“是不是从开着的那扇窗户跑了啊?”来增援的警官说道。

“这儿可是六楼。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怎么可能没事。”

“那难不成是逃上天台了?”

“有道理啊!”楠见一边说着,一边冲到走廊,踏上了通往天台的台阶;可通往天台的门上同样上了防盗锁。楠见用万能钥匙把锁打开。犯人只可能逃到这里了。他打开门,慎重地迈出步子。

天台四周有一圈及腰的栏杆,上面除了一个巨大的给水罐以外空无一物,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又去看了给水罐的背面,同样一无所获。

“犯人像烟一样随风飘走了么……”

赶来增援的刑警不禁小声叨念起来。楠见心想,这怎么可能。十一月的夜晚突然显得冰冷彻骨。放眼望去,这里家家灯火通明,但现在他却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

楠见等人回到后院现场后,宫泽警部上前问道:“犯人呢?”

“----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这什么意思。”

楠见把从屋里到天台的搜查过程向宫泽警部讲述了一遍。宫泽警部听后,不禁将手交叉放在胸前。

“搜查本身万无一失,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

此时,鉴识官从尸体旁边站起,并朝两人身边走来。“死者什么状况?”宫泽警部问。

“死者背部有一处薄刃刀具造成的刺伤。此外,除去头盖骨碎裂,死者的脸部还有擦伤,颈部也有骨折发生。可以推断,死者坠地时头顶直接撞上地面导致头盖骨碎裂、颈部骨折,之后面部着地导致脸上的擦伤。经检验,背部的刺伤表现出活体反应,擦伤则没有。这表明,死者是被刀具刺杀身亡,在坠落地面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本,楠见怀疑内野麻美背部的刺伤是伊部优子目击到其跳楼自杀后在其尸体上新刺上的。可既然那道伤被检出活体反应,这种假说也就不攻自破。

“推定死亡时间呢?”

“具体时间说不准,还需要进一步司法解剖。不过应该就在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吧。”

“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

宫泽警部看了看表,说到:“伊部优子九点半看到她坠楼,这中间少说也隔了三个小时。而且就是说,犯人刺杀她之后,也至少等了三小时才将她抛尸楼下,而犯人从她的屋里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化成一缕青烟,瞧您这话说的。”

鉴识官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楠见便告诉他,在死者屋里,在天台上,哪里都找不到凶手。

“嚯,简直跟推理小说似的。”

“现在没工夫和你说笑!”宫泽警部表情痛苦。就在此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咱们能不能这么考虑。死者在被犯人刺杀之后没有立即死亡,而是逃到了自己屋内。直到她锁好防盗门,挂上门链,到面向后院的窗户那里,靠在窗户上才死亡。在那时,死者靠窗的体位刚刚好能让她不从窗户坠落。经过了三个小时,由于尸僵开始,打破了那种绝妙的平衡,尸体才会坠落到后院……”

“不可能的。”

“别胡思乱想了。”

楠见和鉴识官一起否定了他的意见。

“居然两个人一起反对,理由呢?”宫泽警部颇为不满地挑了挑眉。

鉴识官这么向他解释。

“死者被刺后几乎当场死亡,根本不可能再锁好防盗门,挂好门链。”

然后楠见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朝向后院的那扇窗户下沿不止90厘米高。可是,我们看到死者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那么矮的个子,再怎么靠着窗户也不可能从窗户摔出来,对吧。”

“……说的也是。”

宫泽警部眉头紧皱,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这么说,只剩下这样一种可能性——目击者伊部优子并没有跟我们说实话。如果把死者确实是从六层的窗户掉下来作为前提,那么就会有凶手是如何从我们眼前消失的这一不解之谜。可如果这个前提本就不成立,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楠见前去五层伊部优子的房间。这位女画家已近而立之年,双眼炯炯有神,长相颇有异域风情。加上她高挑健美的身材,让人不禁联想起去年东京奥运会上取得金牌的女排队员。

“目击那一幕想必让您受惊了。您和死者平时关系很好么?”

“算不上好。也就是在楼道碰见打个招呼那样,平时几乎从不说话。”

“不好意思,想请您再和我们复述一下当时目击死者坠落时都发生了什么。”楠见如此问道。优子将当时所闻又重复了一遍。从供述来看,与事实并无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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