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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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适之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在整个正德三年间, 他虽然陪同着皇上一直在忙碌着江南的事情,然而有一小半的心神还是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担忧着他曾经看到过的预见。

他曾预见过, 正德三年将会发生过一起御道匿名书事件,有人匿名上疏,将奏折置于御道,弹劾的人乃当时掌权的刘瑾。

而那件事情所引发的后果, 是权倾朝野的刘瑾将百多名官员下狱, 由此引发的朝廷动荡不可估量。

然而他提心吊胆地度过了正德三年, 却发现曾经给予他压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再度引起了焦适之的深思。

预见这个东西, 对他来说到底有何意义?

改变历史,改变未来?似乎太大太空泛了些, 焦适之所能看见的东西,全部只关乎朱厚照一人,莫说是别人了, 就连知道的东西也全部都是零碎散乱的。

若不是这么多年来每天一句这样日积月累的拼凑下来, 焦适之也不能知道更详细的东西了。

焦适之素日里很忙碌,对于预见这件事情虽然关心,但却没有时时去思考,偶尔在闲暇的时候稍微考虑一顿时间, 又很快被新的事情所打断。这段时间总算是把大波动都经历过去了,焦适之索性好好地思索了一番,

他曾以为历史无法改变, 就在他预见了太子落水一事后,焦适之拼命试图挽救却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朱厚照依旧落水,只是相较于历史上的结局,太子事后的身体状况尚佳罢了。

先帝去世那年,他从老家奔袭回来,心里却对预见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如果这个能力只是为了提前一段时间告知他无法改变的历史,那真的是太痛苦了。

明晃晃的未来摆在面前,知道着那些难过的悲伤的令人厌恶的结局,身处局内却只能如同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

焦适之几乎想请求那位不知去向的老者把这个能力取回去了。

然而在近日,焦适之重新捡起这个疑惑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件事情,曾经令他战战兢兢生怕要发生的事情,却悄无声息地泯灭在记忆中。

朝廷上依旧是争吵不断,皇上依旧随性洒脱,唯有焦适之站在奉天门上,忽而紧紧蜷缩着手指。

对。

焦适之突然恍然大悟。

是他着相了。

若不是现在身处殿堂之上,焦适之怕是得笑出声来,面上带着散去的抑郁之色。他活在当下,又为何去考虑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此后的事情难道不是由现在的事情所决定的?

他曾预见皇上与朝臣决裂,内廷一片混乱,官场贪污**,皇帝罢朝不出……可如今,不也是截然不同,端得是一派向上的风景。

皇上虽然还是会跟朝臣们吵吵闹闹,感情还算得上不错,逢年过节还偶尔记得给他们赏赐一番,没事还会说会儿话。虽然时常又会闹翻,却也算得不错,这不就是最大的证明?

焦适之的心理变化朱厚照并不知晓,他只是从青年周身和缓的气息中看出他心情不错。下朝后,他懒得自个儿走动,令人弄来了撵车,他舒舒服服往上一躺,抬手就想把焦适之拉进去。

还没等行动呢,就见焦适之认真说道:“皇上,我自己走走便行了,如此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正德帝见焦适之淡柔的眉目,也只能作罢,“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心里话,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听着就别扭。”

焦适之轻笑出声,“皇上既然知道我为何拒绝,怎么还要问我呢。”

朱厚照兴意阑珊地摆了摆手,“是啦是啦,你就别说了。你身上的流言查清楚了吗?之前我想插手你还说不用。搁置到现在都一年过去了,你都还没有跟我说结果。”

焦适之笑道:“去年皇上那么辛苦,我怎么会把自己的事情去麻烦皇上,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把幕后黑手找出来了。不过……就算是找出来了,也不能把人抓捕归案,劳皇上费心了。”

锦衣卫又不是吃干饭的,焦适之查了那么久,即便隐藏得再深,很多事情还是顺着蛛丝马迹查出来了。

朱厚照闻言好奇了起来,他趴在撵车窗边对焦适之招手,“怎么回事?还不能够逮捕了?如此败坏声誉,自然该严惩!”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焦适之咳嗽了两声,无奈说道:“我说了皇上可不要生气。”皇上偶尔流露出这样童稚的模样,总会令焦适之招架不住。

朱厚照挑眉,“这跟我生气又有什么关系?”他心思一转,难不成……

“两位侯爷在内里推波助澜,刘瑾等人掺和了一脚,太后娘娘也稍微放了点风声出去。能查出来的就这么几位,余下的还有在暗地里搅混水的,那些太过零散,查不出背后之人。”焦适之话音刚落,朱厚照的脸色明显就不怎么好看起来。

焦适之抿唇,“皇上,您说好不生气的。还是说您并不相信我的调查?”

朱厚照叹气,低声说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觉得头疼。”不过是他稍微把对焦适之的宠信流露了一点点,就引起这么大的波动。

真是……想想就好*!

正德帝迫不及待地要看看那群人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气死他们!

焦适之不知道正德帝奔腾的想法,面上只是笑笑,也没有说话……

当他调查出是几个人的时候,焦适之心里也是无力,更多的是疑惑。他行事向来低调,但是偏偏却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人对他深恶痛绝,或许是他哪里做得不当?

正在焦适之神游天外的时候,朱厚照一把叫住了他,“适之,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的事情骗我吧?”他狐疑的视线在焦适之身上扫了好几眼,令焦适之好笑又无奈,轻声说道:“皇上多虑了,我都把涉及到太后娘娘的事情都告诉您了,怎么还有其他的事情会瞒着你。”

朱厚照勉强相信了,或许是之前焦适之的信誉太过不好了,令朱厚照现在偶尔还是会觉得适之的话只能信一半,更严重的总是自己默默扛着。如此的后果也是焦适之自己造就的,因而他只能默默地低头,当做这件事情不存在,希望皇上不要再翻旧账了。

不过其实……焦适之的确还有一点没说。

把传言背后的事情查清楚的确是花费了他一番功夫,这几位是查出来了,可隐隐约约背后还有些差不清楚的东西,因为太没有确切的证据了,焦适之也就没有开口。

说起来,这两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等等,焦适之警觉地想着,从那个潜伏在宫中的奸细,到江南案子的背后黑手,到如今的京城流言……似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控着什么,如果这些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着实令焦适之震惊。

他抬头看着已经在乾清宫前下来的正德帝,忽而说道:“皇上,之前您猜测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吗?”

朱厚照蹙眉看他,事情?什么事情……不过以两人的默契,朱厚照很快就想起之前曾经说过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地入了殿内,朱厚照抬手止住了宫人的跟进,随后才对焦适之说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焦适之把心中的忧虑告知朱厚照,朱厚照凝神细思了片刻,低笑着嘟哝了一句,“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的确是太过有心计了。”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我之前派刘瑾去查,宫内有疑惑的人共有三个,这三个人都在司礼监,而且大部分时间都能直接进入内廷,权势还是挺大的。刘瑾前来禀报后,我令他继续观察,放长线钓大鱼,结果还是出了差错,其中一个姓杨的突然死了。”

“这人,难道就是那位奸细?”焦适之蹙眉。

朱厚照淡笑着摆摆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都证明了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个简单的小人物,真是有趣。”

焦适之苦笑说道:“皇上,这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是让内阁知道如今皇宫在这样的危机下,定然不会令皇上这么悠哉的。而且守卫皇宫本来就是我等的职责,居然令此等事情发生,臣等有愧。”

正德帝满不在乎,笑眯眯地说道:“适之不要让他们知道就好,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你这边需要防范的是外敌,那个自杀之人是自己想死,又是被刘瑾的动作所惊觉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令他把这个消息压下来罢了。原本想着等之后再一并处罚他,结果这刘瑾倒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儿干,居然还想着在你身上泼脏水,心眼儿玩得挺溜的呀。”

说到最后,他嘿嘿笑了两声,“刘瑾不就是想捞油水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给他,免得让他难受。”

朱厚照看起来一脸鬼主意的模样,焦适之只能笑笑,再笑笑,只要皇上这番鬼主意不要落到他身上就好。只见朱厚照说完话后,流露着点点歉意,“适之,母后与张家的事情,我没办法现在就为你报仇,不过你等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张太后,总不可能护着张家一辈子。

正德帝之前所说的最后一次,并不是虚言。

焦适之轻笑一声,虽感念皇上的心思,大抵还是不希望他真的因为自己与张家闹翻。索性去年那一年里或许张家是清楚了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虽也闯出一些小祸事来,但再不敢闹大,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这件事情刚说完后,朱厚照便提起另外一件事情,“之前曾与你说过的方案,下午文华殿议政应该会提出来讨论了,你又不想进去,那到时候记得在外面接应我,如果里面吵得特别厉害的话,赶紧扯个理由把我救出来。”

焦适之啼笑皆非,无奈地说道:“皇上,您只不过是跟几位大人讨论件事情罢了,怎么您现在给我的感觉像是要上战场呢?”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暗自生恼,“谁说不是呢?最近跟他们商量事情,一个个像是个烟花一样一点就爆,若不是这两年我涵养好了不少,怕是闹个天翻地覆也不给他们落个好处。”朱厚照这话也说得没错,相较前两年,今年起来朱厚照对这些廷议的忍耐程度高了不少,着实是令人震惊。

听着皇上的话语,焦适之突然想起件事情。这两年刘健开始颇显老态,半个月前刚刚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燃着这道折子却是被朱厚照否决了。

想起此事,焦适之只是低头闷笑,如果皇上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们,又怎么会如此行事呢?按着他的性格,如果真不喜欢刘阁老,现在他主动请辞,皇上还不知道多么高兴快活呢。

正德帝不知道焦适之心里正在腹诽他,还是拉着他大吐苦水,“我之前不过是稍稍提了一嘴让他们不要在烈日下站着,这难道不是关心他们?我难得这么体贴好吗!居然一个两个都跟我说什么祖宗家法,我去他的祖宗家法,以后我再这么没事找事我就是傻瓜!”他给自己下了个定义,脸上还犹带不平之色。

朱厚照提起的这件事情,正是昨日前刚刚发生的事情。六月份的天气实在是太过闷热了,虽说是早朝,可是开始还没小半个时辰,在奉天门前站着的大臣们就已经满头大汗了。更别说还有一些需要跪着说话,朱厚照也是难得好心,便让他们不要站在太阳底下,往旁边挪挪也是可以的。

结果这话一出来可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言官一股脑儿地告诫皇上不要破坏祖宗家法,祖制不可违反什么的,听得朱厚照耳朵都快要生老茧了,自叹自己是自找没趣。

焦适之说道:“皇上,这些个大臣的确是迂腐过头了,您万不可因为而怀疑自己,您没看几位内阁的阁老都没有掺和进去吗?”

朱厚照瞥了眼他,嘟哝着说道:“我看是因为火力足够了,不需要他们这几位大拿出来添砖加瓦。”

焦适之眉间满是笑意,“皇上这话可就不对了,您前几日还命我等多看着刘阁老呢,您这番心意,刘阁老也是能体会得到的,自然会投桃报李才是。”

朱厚猛地住嘴,砸巴了两下,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话题扯远了,我是让你下午记得及时去援救我,适之可别见死不救。”

焦适之见着皇上难得一见的别扭劲儿,含笑着点头,“是,皇上。”

正德帝说得没错,他下午与内阁议论的事情无不是大事,每一件单独挑出来都会惹得朝政动荡,因而内里文华殿会有如此激烈的辩论之声也很是正常。

焦适之侧耳倾听了片刻,发现里面还持续在一个比较正常的讨论氛围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希望今日的事情能一帆风顺。

虽然可能性有点低。

今日要讨论的事情不多,却分量极重。头等大事便是最近朱厚照一直在思考的涨俸禄的事情。

其实按照明太祖朱元璋所制定的俸禄,虽然比较低廉,不过官员们不能算是大富大贵,也还算是说得过去。

然而从后面几个皇帝开始,因着国库空虚,迁都以及宝钞流行的原因,原本按照米石计算的制度里,有将近大半的米石都被折合成不值钱的宝钞或者不能变卖的香料等物,导致了如此诡异的局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的人发不出这么多的钱财出来,那下面的不得自己找法子去赚钱?这便导致了不少官员“生财有道”,即便面上他不能做些什么,但私底下兼并土地,挂靠商户,能赚钱的法子比比皆是。

尤其是土地。

虽国家监管很严,奈何自古以来阴私手段比比皆是,一个官员有的是办法透过层层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官员面前,百姓天生便是弱小的一方。

正如同去年,朱厚照为何如此下死力气去整顿卫所,下那么重的手段去震慑官场,不就是军田被吞并与士兵流失太过严重了,导致卫所制度开始逐渐走向没落?而官员的**又加速了矛盾的激化。

此时南方还有倭寇,北方还有小王子虎视眈眈,若是国家战力衰竭,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好事。

朱厚照很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这才如此费力下苦功夫。当然,如果没有几位重臣的大力支持,此举虽然正确,却也难以实施。

焦适之这期间不知与几位阁老会见过多少次,也见着几位大人与皇上激烈的辩驳,到最后才堪堪定下了个章程。

然而焦适之知道皇上是不会满足于此的,如今已经完成的事情不过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实际上的根本原因若是不能解决,卫所的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贪污之事也会屡犯不止。

朱厚照并不是想高薪养廉,实际上如今的国库也做不到这般。只是尽力恢复原先的俸禄基础,即使是这般也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了。

毕竟国库就摆在那里,银子也就那么多。不过因着这两年朱厚照的雷厉风行,革除了异常多的冗官后,倒是省下了一大笔支出。

如果此事能够做成,之后若是再出任何贪污的事情,皇上所使出的手段也会更加狠戾。既然他已经尽力地让大臣们能乖乖获得他们本来该获得的东西了,如果再犯……就只得学学太祖的手段了。

就仅仅这件俸禄的事情,就足以令人争论上三天三夜,更别说皇上手里还留着另一件事情。

削藩。

光是这两个字,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到呢腥风血雨的未来。

不是朱厚照容不下这群王室宗亲,而是为了最快达到前一个目的,他只能目标放到这上面。

明代的藩王与西周时期的分封制度又有不同,起初朱元璋的确给予了各个藩王过大的权力,然而后来朱棣“清君侧”之后,十分明智地对各个藩王的势力进行了限制。他本来便是藩王出身,自然害怕遭受同样的命运。

至此,明代的藩王失去了势力,却获得了从出生便养尊处优的待遇。但凡是藩王子弟,几乎是代代各有爵位土地分封,而期间所有的财政都是从国库拨专项钱粮。

如此说吧,假如当初的弘治帝膝下不只是一个孩子,等朱厚照登基后,他的兄弟都是亲王。亲王的世子袭爵,其他的儿子又都被分封郡王。郡王之下,除长子外,其余皆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下是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下还有奉国将军……如此世代传承,永无止境。

而宗室的禄米数额之高,可就不是百官能相比较的了。亲王每年就有一万石,郡王是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其他的各有数额,如此累积下来,庞大的皇室子弟的俸禄对国库的负荷之大难以想象。

要知道,正一品官员的月俸也不过是八十七石。

更别说每年这些个宗室还年年哭穷,上疏要求分封土地,在此之前的十数年,弘治帝都几乎应允了他们的要求。

也就是现在落到了朱厚照手上,十有**全部都被驳回罢了。

只是当时年轻的正德帝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而虽然时常驳回宗室的要求,不过偶尔年节还是有赏赐下去的。直到去年因为江南一事愤怒,追根揭底之后开始思索如何挽救,这才从国库中扒出这么个大蛀虫来。

不过相比较前一件事情,后一件事情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抛出来,时机还未成熟,如果现在就暴露的话,保不定就传到那些个宗室的耳朵里去,因此正德帝也只是稍微打探一下口风罢了。

江南贪污一案,总算是教会了这位少年天子何为隐忍,何为谋而后动!初尝到的甜头令正德帝开始稍微转变了以前的想法。

此时文华殿里面的大臣,除了内阁之外,六部尚书也都在。

焦适之抱着剑倚靠在门柱上,伴随着屋内的喧闹声想着事情,直到某个瞬间里面突然安静下来。焦适之愣了片刻,回头望去,就见刘健率先走了出来。

“刘阁老,您怎么出来了?”焦适之上前说道。

刘健刚刚才经历过一次激烈的辩论,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他对焦适之说道:“里面有些僵持不下,皇上让我等各自散心去,过会儿再回来。屋内待着发闷,便出来了。”

刘健平常的时候,温和得像个普通的老头儿,完全看不出刚才激烈争辩的模样。

焦适之恍然想起以前弘治帝似乎也有这样的举动,不过说法不同罢了。他仔细瞧了瞧刘阁老的脸色,发现还算可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还不算太糟糕。

等他刚把视线从刘阁老身上挪到后面的门扉上时,又接连出来了两三个人,都是各部的尚书大人。焦适之冲着他们行礼后,便掀开下摆往里头去了,不知道如今皇上的心情如何。

礼部尚书捋着胡子看着焦适之消失在门后,感慨地说道:“相比较刘瑾,焦适之在皇上身边的时日似乎更多,也更得皇上信重啊。”

刘大夏嗤笑了一声,叹道:“你只是看到了这点,却还未看到皇上对焦适之的宠信过度,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礼部尚书不赞同地摇头,“这话可不对。刘瑾等人对皇上可是极尽引诱,然而焦适之的却截然相反,即便对皇上的影响稍微重了点,却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刘大夏蹙眉,“你可知,就算是焦适之,对皇上随意出宫之事也毫无阻拦,更别说最近皇上时时意欲待在西苑的豹房,不就是受到他的引诱?”

“这……”礼部尚书有些迟疑,刘大夏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户部尚书刘升闷笑了声,插嘴道:“你等可就错了,虽然我等都不希望皇上时常出宫,可纵观历朝历代,可有哪一条要求皇上不可出宫?又有哪一条要求皇上必须日夜长留皇宫?成祖不也是冒着风险迁都,又有何碍?皇上如今又不是毛头小子,一个个怎么如此着急,某不是有别样的心思?”

刘大夏白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刘升说的话也没错,当初皇上登基之时不过才十五岁,又带着散漫的名头,对他们这群前朝留下来的大臣们来说,即便有着尊贵的名头,却还宛如稚童。

然而如今已是不同的,不过五年过去,皇上已然脱胎换骨,彻底转变成合格的君王。即便这位君王有着自己小小的毛病,喜欢玩,喜欢跟朝臣对着干,想法尤其跳脱……

然而面对着大事时候的正德帝与平时截然不同,可靠得令人忍不住信任。

不过才五年啊,这位少年天子也不过将将年满二十,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一般。

若是还把以前的印象套在如今的皇上身上,那可就是在给自己没事找事干了。

站在旁边背着手纳凉的刘健觉得越纳越热,摇头笑着走回到屋内去了。

文华殿的宫人估计有考虑到屋内有老大人在,并没有弄冰盆放在附近,反倒是弄了座冰山放置在角落里,令人在旁边不时把冷气用扇子吹来也就是了。

此时朱厚照正站在冰山附近贪凉,表情还算缓和。

旁边的温润青年正在说着些什么,正德帝侧耳倾听了片刻后露出柔和的笑意,低头与那人说了些什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

青年仿佛已经习惯了皇上的动作,淡定自若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嘴中继续在说着些什么,说完后便后退一步,拱手离开了。

焦适之远远见到刘阁老站在远处看着他与皇上说话,刚好说完好了,焦适之也便往外走了。他刚才进来只是为了看看皇上的情况,既然还算可以,他当然不会胡乱掺和。

此时屋外的人也陆陆续续进来了,皇上虽给了时间放松,却也不是无止境的,稍稍松缓一下便可。焦适之原本还打算与刘阁老说上两句,见状连忙一拱手,然后便退出去了。

几乎是等到了晚上,这件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朱厚照心情尚佳,大手一挥留下众位大臣一同进膳,随后才派人把这些老大臣都送回去,免得晚上有其中一两个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

焦适之见着人离开后还在不停地踱步的皇上,笑着说道:“看来今日皇上收获不小,恭喜皇上了。”他在外面守着的时候,屋内的气氛一直还在掌控范围内,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朱厚照停下脚步看他,“之前让你进来一同议论你又不许,后来让你在外面救急,结果你还真的一直就在外面傻站着,若不是我令人把门给打开,你就傻乎乎站上几个时辰吧。”

焦适之含笑道:“皇上此言有理,我在外面的确是很无聊,多谢皇上体训,令我还能够听个大概,得知众位大臣的意见。”

虽是这么说,然而在屋外肯定没有在屋内听得清楚,焦适之也只是隐约知道了个过程详细的部分就不知道了。至于焦适之不愿意进去的原因也是现成的,他现在就是个指挥同知,屋内商议的全部都是一二品的大臣,他进去该如何解释?

以皇上的性格,以前还能忍,最近却偶尔会问他的意见,即便是在朝议上也不例外。指不定一时高兴之下,或许还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为了以防万一,焦适之索性掐断了这个可能。

朱厚的思绪重新转回去刚才的事情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于折色取消一事,众位大臣大多是赞同的,最为担忧的不过是对国库的担忧。户部那边已经把国库内的库银都清点出来了,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万两银子。这里面有大半还是我当初革除冗官、查抄贪官后硬生生给省下来的。说起来抄家还真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不过查了几家罢了,便有一两百万,实在是令人垂涎。”折色,便是把原本应该给的粮食折合成宝钞或者其他物品,对官员的利益损害极大。

那话语说到最后,正德帝还有些摇头晃脑,焦适之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皇上此言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怕是得日日捂着钱袋子过活了。”

正德帝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过就是说上这么一嘴,心里没鬼怕什么,自己老实得来的钱财我又懒得惦记。”

焦适之心道:只怕大多数的人手底下都不干净。

“削藩的事情我只稍微提了提,并没有怎么讲,不过此事反对的人太多,时机也不满足,需要暂时搁置一下,不过此事迟早都是要办的。”朱厚照继续说道,“李东阳倒是提出了个不错的点子,重开海运,把以往下西洋的事情给捡起来。不过此番不再以扬国威为主,而是以来往买卖为主。这倒是个可以尝试的点子,虽然反对的人也异常多。”

焦适之眼前一亮,对正德帝说道:“皇上,我记得外头街道上倒是有一件西洋店,虽然店面小,然而来往的客人却是不少,据说都是被西洋那边特有的风韵给吸引了。如此一来,若是皇上有心,我便派人去查探。”

朱厚照颔首,笑眯眯地点头,“适之深得我心,那些个迂腐性子的只会说如此行事不利于国威宣扬,这腰杆子都挺不直了,这国威还要如何树立起来?我记得南边那里还有水军在,如果此事能成,正好能拉出去遛遛,免得一直就拘束在一处打打小毛贼,浪费我每年支出的军费。”

焦适之哑然失笑,心里把这件事情给记住了。

减少折色比例这件事情虽然提了出来,却只是个开始,之后才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对朱厚照来说,增加官员的俸禄,意欲削减藩王的利益,不过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重整卫所,清肃官场**的重要过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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