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泣血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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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漆黑的夜色里,邓骘马鞭一抽,在深夜中一往无前。

入秋,已生寒意,风里带着枯叶的味道。

邓骘怀中,揣着那一只玉笛,与那一封残破的血书。

梁禅将这血书交到他手中时,他已然忘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如何接过的。依稀只记得,那肝胆欲裂的痛楚与惊惧。

归荑,那么喜欢他吗。

不管因为遇见了他,你一步步地走进了何等的深渊中。

不管因为遇见了他,你一点点地终是耗尽了所有。

也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驾!”

耳畔,那一封血书,不知是第多少次,在耳畔如微弱的呢喃一般响起。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尖刀在心口捅出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清河昭然欲谋帝,帛短意长愿卿明。

吾凡殒兮为此故,无怨君兮无怨卿。

上无堂座下无亲,一生至此已伶仃。

权之在手岂由心,孰为重者孰为轻。

生死犹盼卿不悔,刀犹入鞘魂魄宁。

用力地一抽马鞭。

不会的,窦归荑,你不会死的。

你不怨,我怨。你若当真为此丧命,我邓骘此生怨天怨地,怨尽天下人。

——我愿意,成为你的刀鞘。如果,你也愿意和我一起,守在那个人身边的话。

——你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如果我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那个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在深夜的月光下无数此回响在心头。

是不是,如果我变成你希望的模样,你就会喜欢我了呢。

深夜中,哒哒的马蹄声中里,仿佛湮没着牙缝里没能抑住的呜咽声。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因为我屠戮了他人,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任由边境为羌人践踏。我终究,没有成为你希望的那个模样,是吗。

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不能丢下我。窦归荑,此生此世,你可以不爱我,你甚至可以爱别人,但你必须活下去。

这是我邓骘予上苍,最后的祈求。

天渐渐发白。

黎明的曙光,逐渐将黑暗褪尽。

再翻过这一座山,就是雒阳城。

雒阳城。宫城。

骤雨忽至,戗风狂乱。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成串,溅开倒影里巍峨的宫城。

一席朱红华衣铺散在温室殿外阶梯处,大雨瓢泼而下,将邓绥岿然不动,头上九凰玲珑步摇被雨水所打,在滴答声中叮铃作响。

又是一个重重地磕头,额头上渗出的血,被雨水晕开。

“娘娘……娘娘……”

身后十数名宫女同跪,侍从们无一敢立,一时间,一宫之内无人立身,尽数匍匐。

“陛下!陛下请再听臣妾一言吧,陛下……阿骘不能杀……阿骘不能杀啊陛下……”邓绥接连着,又是在石板路上,重重地连磕三个头,“陛下……阿骘手里握有的兵权您不是不知,但凡诛杀,无论是否杀之,都是天下大祸……杀之,则将门之家再无可用之臣,兵权旁落,朝堂不稳,内忧外患,岂是一日之忧……若未杀之,以家兄之性,必然逃窜至西北之境,局兵造反,举国大祸,如何弥补……陛下……陛下可有听见……陛下!阿骘不可杀,不可杀啊!臣妾不是为一己之私,更非偏私,乃是为天下而谋啊,阿骘从未真正想要反陛下,他只是心中无家无国,非是大恶,不动国本,此景此况,何以杀之啊,陛下……陛下!”

邓绥的嗓子沙哑,脸上有着异样的红晕,浑身滚烫,身子也愈渐发沉。

雨势毫无止歇的势头。

“陛下……陛下为何不肯听臣妾谏言,陛下!”邓绥在大雨中用力地嘶吼,她始终不明,为何她从边境回来,就成了这个模样。

一定是哪里不对。

是不是清河王,清河王又做了什么。

先是阿骘莫名地开始让城于羌,意欲局兵造反。如今,又是陛下一意孤行,偏要斩杀邓骘。这到底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都不听她所言所语,为什么一个个偏偏要执意而为。

为什么,事情一步步,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太荒唐了,这简直,荒谬至极。

如若说,阿骘从来都不似一个将军该有的模样,可陛下,却从来都是她想象中的陛下啊。

蓦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该不会,该不会。

“窦归荑……”邓绥喃喃道,忽的,却又仰天大笑起来,恍若疯癫,她早该知道的,是她,是她,“窦归荑……不是求过你吗……不是已经跪下来求你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终究还是,要毁了陛下呢。

当年为什么没有坠崖而死。当初为什么没有彻底离开雒阳。为什么,你要遇见他们两个。

陛下和阿骘,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啊。这教她如何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执迷到深处,终成痴狂。

少年人,最难是情关。

阿骘过不去。陛下,难道,你也不过去吗。

不,不该是这样啊。

你是君王啊。是天下百姓唯一的希望啊,是万里河山的主宰啊。不过是一段情而已啊。放下,就有这么难吗。

邓绥浑身愈加滚烫,可胸膛内跳动的心,却渐渐冰封。

先帝是怎么把朝堂搅弄成如今这番模样的。他是如何去爱宋灵妆的。

刘肇,你看不到吗。

你看不到,一个过于重情的君王,会给朝堂来带怎样覆水难收的倾颓吗。

这一路来你走得多么艰难。平外戚之乱,制衡各族军权,为兴农作而减赋税,劳心灾疫水患,光是近几年的暴动便比十数年前窦氏霸权时少了半数不止。

下一个十年,朝堂气象更是是焕然一新。你想要的朝政清明,你期待的天下安居,这一切都在渐渐实现,不是吗。

你是天生的君王之才啊,刘肇,人的一生,有多少东西重过情爱,有多少,是一个君王应当去承担的。刘肇,这些,你都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掉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倾盆而下的雨,淅沥地洗刷着朱红的衣袍。

☆、大结局(上)

永元十三年,十月二十七。

那一日,雨落雒阳,倾泻而下,洛水滚滚黄泥,淹了下游数个延河的数小村落。是秋日里,少有的水患。

邓骘行至落水河边的小亭时,拉了缰绳。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

大约,有十年了吧。

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但是,是在寒冷的冬夜中。篝火燃烧,少年在一隅倚柱闭目,女孩坐在篝火前,仔仔细细地烤鱼。

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提及了自己最不愿提起的黑暗记忆。

因为她告诉他,她愿意听他说所有冰冷的过往。那是除了阿绥外,唯一一个,用那样温柔的姿态相待之人。

他恍若看到稍显旧色的亭中,女孩伸出手,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手心里接着檐下滴落的雨水,回过头对着一旁一脸冷漠的少年,笑意嫣然,道:“君骘,这雨水像是雪水一样冷呢,不过,它却是春雨。预示着温暖到来的春雨。”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彼时的少年,眼微微一睁,又飞快地闭上。

邓骘终于清晰地想起来了。那时候,少年未能说出口的话。

不会的。窦归荑,只要回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不会好了。

女孩稚气的声音,隐约可闻:“我不知道将来我会遇到什么,但是,我不想要那个人,露出那样孤单的表情。”

窦归荑,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选吗。

如果你想要回头,会在哪一个刹那,回头呢。

我呢。

如若重来一次,我可会,还选择对你,一点点敞开胸怀。我可还会选择,再一次去期待,去相信,去依赖,去贪恋。

若我从未想要从那丫头眼里,看到自己未来漫漫一生的希冀,妄图谁将一颗破碎的心,缝补得无缺,而将自己的心,再一次寄托给了另一个人手中。

是他自己忘了,不论出于什么缘由——

真心一旦交付出去,便再也由不得自己守护。

终此一生,他的心,都将伴她起而起,随她落而落,半点再不由己。

强制掐断回忆,转过头来,狠狠一抽马鞭,再朝着雒阳城飞奔而去。

而不过一刻钟后,十里外依稀可见的雒阳城上方,却好似有什么异样。

胸口,好似压上重石,半寸也挪不动。

女孩将墙挖得凹凸不平。手覆上墙壁,抠着墙灰,颤抖着,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可她的腿处断骨,传来了剧痛。原本一点点的挪动,都是奢望。额头沁出的豆大的汗珠。她已经试过无数次了,今日已经是第八日,已经……没有时间了。

放下了对死亡无尽的恐惧,她的心,从未如此清明。

十指的指甲缝里,都抠出的鲜血,手指亦被磨破,前几日被刀划破的伤口,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重新撕裂开来。

嗯,别害怕,归荑,不要害怕。

我们窦家的孩子,不轻易掉泪。

又一次地尝试,汗水融着脸上的血迹,从下巴滴落。手抓挠着墙壁,再一次,想要攀附而上。

左手紧紧的抠着,她松开右手,往窗台伸去。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窗台上,溅在她沾血的手掌心。但那窗台那么远,好似终是差一点点,又一点点。

如果一双腿没有被打断,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呢。

难道说,如今,自己只能是一个废人而已,还妄图,多做什么挣扎吗。

不……不是。

我窦归荑,怎么会是废人。

啪嗒。

右手的血滴在她的眼下,宛如一滴血泪滑下脸颊。

手终于攀上了窗台。

她大喘了一口气,又将左手再搭上。

一点点地,将身子越到窗子上。迎面吹来的风,凛冽中,夹杂着自由的味道。

她看到无尽的黑云,看到黑云里不断闪的电光,感受到滂沱大雨打在她的脸颊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低头看下。

她终于知道,刘庆将她藏在了哪里。

东城门旁,九层塔塔顶的隔间之中。此塔足足四十丈之高,鲜有人登顶。

从她所见望去,可以见到雨色朦胧中那遥远层层叠叠的山脉,还有山脉下蜿蜒而去,流淌不息的洛水之河。乌云遮天蔽日,洛水异样泛滥。冥冥之中,此景生出悲壮之感来。

她侧身倚靠着窗阁。看着这雷雨下的山河。她如今眼能所见的,都是雒阳城外的风光,真美啊。

初入雒阳城时,她见到城内金雕玉琢,也曾觉得,真美啊。

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又触摸上一双尽断的腿。果真,是岁月蹉跎了。

活过了二十载,看过了多少人一生的欢愉与苦痛,尝尽了辛酸与苦泪。

城外,又还有多少人曾像她一般,对这天子帝都予以无限的遐想与期盼。

而雒阳城内,还有多少人如她一般,在此后长久的岁月中,在爱恨中沉沦,在荣衰中挣扎,永无止息。

十年生死枯荣。十年繁华一梦。

自己是如何在看似金银遍野实则枯骨满荒的帝都中惨痛成长,怀揣的一颗赤子玲珑心,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绝望。

实在太刻骨,怕是一碗孟婆汤,也未必能忘。

罢了。

将手中的竹笛拿起,靠在唇边。

雨水沾*衣袖,风吹过,她的发在空中乱舞,吹落她一根束发的簪,一头青丝散如流瀑。云层中闪着明电,瞬间照亮她苍白削瘦的侧脸,而另外半张脸也瞬间隐于黑暗。

笛声幽然,高阁之上,却无人可闻。

渐渐地,两只鸟儿打了个旋儿,落在窗边檐下,叽喳啁啾。

她温柔的目光,望着那两只通身明黄的黄鹂鸟。

不远处树间的雀儿,好似有些骚动。猛地三两只成团儿扑翅而上,惊得旁边。一位避雨的马夫一愣。

“这都什么天啊,惊得鸟儿都不安生的。也不知这雨是要下到什么时候。”马夫嘟囔道。

而一侧乐得自在,自博自弈的下棋人,落下了一枚黑子后,又捻起一枚白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诶,这老天爷的事啊,只有老天爷能管。”

鸟儿。

好多鸟儿。

邓骘抬着头,看着不远处九层塔顶上旋绕的鸟雀,朝着城门飞奔而去,却不知为何,城门外的人好似早有部署,看到了他,却纷纷抽出了刀来,朝着他扑来。

怎么回事。

邓骘被重重围住,余光一瞥,却见那鸟愈加聚集,旋绕塔顶,恍若神迹一般。

而塔附近的人,见此奇景,纷纷以为是神仙显灵,有几名年老者,竟然匍匐跪下磕头行礼。

——一曲出引百鸟朝,故名,朝凰曲。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她吗。

邓骘抽出腰侧的剑,目光变得狠决,死死盯着眼前人:“吾乃陛下亲授军印的将军邓骘,拦我者,死。”

那些人面面相觑,却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窦归荑,是你吗。

邓骘脚下蓦然一挑,一处沙石腾空起,一手横过抓了几颗,看准了飞掷而去,其中四人,双目尽瞎,无一失准,啥时间哀鸣连连。

不过是些在宫城内驻守的士兵,看着都过而立之年,却还比不上邓骘手底下真正从沙场生死里走过来的少年兵。

抽剑一刺,剑身软,竟然在那人胸前弯曲。邓骘微微蹙眉。实战经验欠缺,但却有一身好盔甲,剑划过,那上头竟没有半点痕迹。

再望上头看,雨纷纷,鸟雀齐声,旋塔顶经久不散。

邓骘眉眼里有了狰狞之色,侧首躲过直刺来的剑,双指夹住,剑刃,一个侧扭,那人竟瞬间握不住手里的剑柄。

他将此剑与自己手中的剑尽数飞掷而出,险险地擦过其中一人的脸,却并未伤其性命。

正当那人暗自欣喜时,却见邓骘双手空空而来,身形一掠过,踩着两人肩膀腾空而起。城墙上顿时连发几箭,没伤着邓骘,反而将邓骘脚下两人射伤。却见他踩着第一把剑的剑柄一个微蹲,往更高处而去,脚踏过第二把剑柄,手堪堪勾到城墙上,提脚猛地一踢,将其中一名弓箭手直直踢下了城楼。

城墙上余下的人并没有反应过来,邓骘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横扫而去,箭头与弓弦令人相互间误伤,一时间竟倒成一片。

他没有时间与他们多做纠缠。

一跃而下城墙,抬手勾住树枝,却不想,就在这一刹那,一支箭从身后射来。

啪——

右侧,谁击中那箭,令其射偏。

邓骘心里一惊,来不及回头,才看到城墙上还有另一批弓箭手,此时蓄势待发,箭在弦上。

猛地撒手,也顾不上此树过高,可能会有的跌伤。

然而箭飞射而出,却是预测着他的降落,他此时于空中,避无所避,无力可借。

抬头,心口却一窒。

九层塔顶,依稀,有着熟悉的身影。

☆、大结局(中)

抬头,心口却一窒。

九层塔顶,依稀,有着熟悉的身影。

余光,却瞥见一抹暗紫色的身影朝着自己掠来,邓骘错愕地看着箭钉入那一抹纤瘦的身体。一个旋身抱住她落地,因落得太急,右脚咯噔一响,传来剧痛。再回头一看,却已看到她背部插着七八支箭。

“烟罗……”邓骘大惊,抱紧了她,却看到她口中不断吐出血沫。

她喘着气,艰难地抬着手,比了一句:将军,要小心。

盛怒之下,忍着右脚的疼痛,从烟罗腰侧拿过长刀,沿着树如同一只野豹一般飞窜而上,上至城楼,提刀往前,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

“我曾承诺,不无端屠戮于人,可是为何,你们非得如此呢。”邓骘望着刀尖滴血,一个发愣,转手,再挥刀而向,却只是割断那人弓弦。

待到余下十一把弓弦尽断,他才终于,将手中的刀往地上狠狠一掷,道:“再动一根手指头,你们一个也别想活。这是本将军,最后的忍耐。”

“将军,我们都是听从上头的吩咐。今日,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您活着过去。”其中一人说道。

邓骘眉头紧蹙,握紧了手中的刀。好啊,那我便杀了你们。

脑海中,却无端回忆起她的眉眼。

竟是刹那地怔忪。

蓦然间,听到城下人的惊呼。不知为何,邓骘在这一瞬间,心里猛地发憷。

一道惊雷破空而出。

邓骘转过头去,看到从九层塔顶,恍若一道刺眼的闪电刺入眼帘。

有什么,从塔顶坠落。

那一袭急坠而下的素白,让邓骘想起了,窦归荑入雒阳城那日,山海楼里,她披着,也是这样素白一身白狐皮斗篷。

那是窦归荑,踏入雒阳城的第一日。

那也是,他和她初相遇的时分。

她是神所眷顾的孩子,是彼时的窦家,唯一能成为皇后的宗室嫡女。而他,卑贱肮脏,半生都只能够做黑暗里躲藏的贼鼠,苟延残喘着,看不到半点希望。

窦归荑,窦归荑。

莫非,你才是我邓骘此生,最大的劫难。

邓骘浑身的血肉,一瞬间仿佛被冻结成冰,骨子里,也被千万根铁针刹那穿透,从脊梁骨向外,到每一根汗毛,都如被雷瞬间劈中,只剩下焦黑。

一切仿佛变得无比缓慢。

他甚至能看清,坠落中的她飞扬起的发丝,如同盛开的花儿一样娇娆柔软。

不。

猛地,邓骘纵身一跃而下城楼,双腿一阵麻痹的钝痛,膝盖跪跌于地,重重一磕。他连滚带爬地,朝着那雪白的身影奔去。

不!

白汀听闻百鸟朝凰之象,急匆匆赶到塔底时,便看到从四十丈九层塔顶坠下的窦归荑,而底下,邓骘望着头顶急速坠落的身影,妄图能够接得住她。

那可是四十丈。

从那上头落下,没有人可以活。

连带着邓骘,也会被一起砸死的。

邓骘浑身起劲,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足下腾空而起,一跃往上,即将要接住她的那一刻,腰间猛然被一条暗紫色绸带一卷,邓骘还来不及做什么,猛地被一扯。

不要!!

他用力伸出的手。却与她的衣袂相触而过。

她的身体飞快坠落而下。

白汀蹙眉,抱着必死之心,随之一跃,堪堪抱住窦归荑纤弱的身躯,两个人的身体先是落在树枝上,压垮了枝桠,尔后,连带着枝叶滚落到一片草地上。

距离之近,他能够清晰地听到两人浑身不知多少根骨头,一同碎裂的声音。

他瞪大了眼,朝着那被鲜血不断染红的身影爬去。白汀在窦归荑身下,死相极其惨烈,几根树枝穿透了她的大腿与胸膛,划破窦归荑的背脊。白汀已然没有任何气息了。

看到她起伏的胸口,她还有一息尚存。邓骘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手臂弯过她的伤口,弓着身,不让雨水打在她浑身的伤口上。

“阿……骘……”她气息微弱,喊着他的名,“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我一定会救你吗,不是说了无论怎么样,我一定会救你吗?!”邓骘看着她不断呕出鲜血,抽出另一只手看,却只看到满手臂的血。

这血,真红啊。

不,不该是这样。

怎么会。

窦归荑浑身不知有多少处血脉崩裂,骨骼尽断,她吐着那么多血,只怕肺腑,也全都震碎了。

久经沙场,邓骘只要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几分活命的可能。

此时,他的神色,却是死灰一般的沉寂。

一会儿,他轻柔地抱起了她,窦归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痛哭的模样,眼眶里的泪一颗颗砸在她的脸上。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他该怎么办。

“丫头……”他同样轻柔地,开始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却是抑制不住地发颤,吸了一口气,“丫头,我带你去找他……你再等等好不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不……”迎着雨水,窦归荑的声音微弱得,好似随时要隐没与风声中。

“阿骘,我不要见他……我不能……就这样死在他面前……那会成为……他此后一生,挥之不去的……阴霾……”

胡说!

谁说你会死?谁说你会死?!

邓骘禁不住悲恸地将眼缓缓合上,手,越发的战栗起来。脚步一顿,又执拗地往前走,说道:“窦归荑,你喜欢刘肇是不是。这辈子,你只喜欢他,是不是。如果我帮你,使你能和他在一起,你就能活下去了……是不是……”

“不……是……”窦归荑浑身,都遭受着仿佛在用锯子割裂每一寸肌肤的痛楚。

邓骘抱着她,在因大雨而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大步跨着。但跨过的每一步,脚下都踩着从她身上滴落晕开的血水。

我带你去见他。

丫头,我带你去见他。

“我……快要……没有力气了……你听我……”他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怀中,愈加无力了,如同一滩将要化去雨水,就这样从他怀里消失,什么也不留。

“不,窦归荑,我不要听。”他高喝着打断,猛然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好似都要无力睁眼的她。

垂下头,便是靠着她的头顶,他却是那么害怕地模样,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无助:“你要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肯活下来呢……怎么样都可以……窦归荑……怎么样都可以……我求你,或者,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要是现在,不要是今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真的,真的……”

雨势,渐大。

洗刷着她满脸的血污。却一直有新的血,从她口鼻里溢出。

窦归荑轻轻地说道:“余……生,惟忠于君,不……叛之,不乱之……不忌之,不怨……之……我要你,以我死后的……魂魄安宁起誓,一生……忠于刘肇……永不背弃……”

邓骘却许久都没有回声。

她痛极了,等不到回声,睁开了一只眼,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说道:“答应我……邓骘,答应我!”

最后三个字,好似倾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带你去找他。”他默不作声,加快了步子,抱着她往宫城方向奔去。

窦归荑,若你当真今日命丧于此,那么我呢,我邓骘的余生,又该如何呢。

往后一生,只怕他知该如何存活,却不知,要因何而活。

她察觉到,手脚好似渐渐没了知觉,如今,连痛都不再那样明显,好似只有无尽的麻木。

她看着邓骘眉头里的脆弱,恍若是长长的叹息,道:“阿骘,记住,不要深陷进怨恨中……”

见邓骘依旧是不做声,她断断续续地,憋着心中的一口气。

“我……我已经……见过雒阳城里太多人,被怨恨所牵绊……那样的人,都注定……要背负一生的不幸……我不愿你,背负起那样的不幸……答应我……好吗……一定……一定要答应我……”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以为自己就要如此睡过去。

却听到了邓骘落寞到窒息的声音。

“不怨恨的话,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他垂下了眼,对上她半睁的眼。

“告诉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邓骘的脚步,猛然停下。

眼光,停留在街角前的一处。

一袭玄色长衫,立在大雨里,茕茕孑立。

是他。

“我答应你。”邓骘终于应下。窦归荑顺着他的视线转眸,却仅仅能用余光,瞥见那熟悉的身影,“窦归荑,我答应你。”

刘肇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邓骘垂眸。

“我邓骘,以你魂魄安宁起誓,一生忠于刘肇,永不背弃。”

刘肇行至眼前,他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却又惊惧地松开些许,害怕弄痛了她。看着面色雪白,如同魂魄尽散的刘肇。又看到窦归荑原本似是要睡过去,又似是察觉到什么,将眼吃力地睁开,一眨不眨地,余光分毫也未离过他。

邓骘最终,却将怀中的女孩,稳稳当当地,递向面前的男人。

她倾慕的是他,她需要的是他,哪怕是死,她也是甘愿,死在他的怀中。

但是刘肇,却久久地,没能伸出手接过她。

他好似,胆怯惊惧一般。

呆呆地看着,邓骘怀中的,她那支离破碎的身躯。

混着雨水,窦归荑却能看清,从他眼里滑落的,那一滴眼泪。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修文。。。错别字好像有点儿多。。。

大结局分上中下三章哦。后记目前存稿是两篇~~

不出意外这篇文好像只能陪小天使们到下周一啦~不知道你们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的,反正我看了一下最初发表还是在14年(我的妈呀~~)。。。

舍不得我的话,我们继续《落雨声》见面,《雒阳赋》完结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希望《落雨声》陪伴你们度过一个凉爽的秋天~~

☆、大结局(下)

混着雨水,窦归荑却能看清,从他眼里滑落的,那一滴眼泪。

“别……哭……”

刘肇一点点伸出手,指尖发颤而无力,他甚至害怕,他会抱不住如今的她。刚刚触到她的衣料,他便不敢再动。

“抱抱我……好不好……我喜欢……喜欢你抱我……”

多少年前,盛开梨花树下坚定的怀抱。多少年前,细雨青墙旁,温柔的相拥。而在宫中每每见着他,总是欢欢喜喜地大喊一声“表皇兄”,然后扬起灿若莲花的笑意,猛地一头扑进他的怀中,一边抱着他,一边抬起头,用下巴硌着他的胸口,笑得天真烂漫。

那时候她个头还不高,那时的她脚步如飞,那时的她,眼神灵动,还未承受任何伤害与苦痛。

刘肇终是,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邓骘的怀中接过。邓骘望着手上沾满的血色,一点一点被雨冲淡。

刘肇忽的,整个人僵在当地,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一片。

她手臂上的断骨,刺破了胳膊处的肌肤,就这样扎在他的手心。

“归荑……疼吗?”

窦归荑浅浅地呼吸着,隔了许久,才回答道:“有点儿,一点点儿……”

是他错了,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朕当初……为什么……”刘肇垂下头,看着她勉强又睁开的眼,“为什么会要你,留在雒阳呢……”

“我……喜欢……雒阳城……”她的嘴角,竟似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双目尽睁,给予他极尽温柔的凝视,“雒阳城中……有我……喜欢的人……”

刘肇猛然叫来了不远处的马车,邓骘忽的上前,扣住刘肇的肩膀,问道:“陛下要去哪儿……”

刘肇看着怀中的窦归荑,这句话,却是对她说的:“我送你回扶风平陵,好不好……我们马上走,山川明秀,浅溪潺潺,天高云疏,春暖秋凉,我带你,再回到那个地方去……”

邓骘一惊。

刘肇竟然说,我。

窦归荑却软软地呼出一口气,再艰难地吸入一口气。

“回不去的……早就,回不去了……”

那是她的来路,却非她的归途。

这便是,宿命。

刘肇却已然固执却又小心地带着她,跨入那一架马车。

天空中又诈响一道惊雷。

窦归荑视线已然开始模糊,刘肇抱着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眼眸中曾有的光芒。

“不要降罪……邓骘……他……并不是恶人……他的内心……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从今后……信他……用他……”

到底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别人呢。窦归荑真的不知道。但她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了。多么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她无比贪恋,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他更加依恋,但她,却也想成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里,唯一的眷恋。

这教她,如何舍得。

舍不得,她舍不得。

——这世间,多的是,舍不下,也要舍下的。

那一日,长街熙攘,灯火阑珊,她撞到了他。和他今日一样呢,穿的,是一袭玄色的长衫。烛火辉映里,他的脸好生俊俏,只可惜,终将兮来久忆,少年兮梦如歌。

他便是她一生所求的如歌幻梦,而她于他,终究不过尘世浮华中的一段记忆。

“你可知,遇见你后,我便无数次……无数次……做着同一个梦……”她在他怀里呢喃,他拉过一侧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

“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梦呢。”刘肇压抑着胸腔内就要迸射而出的什么,嘶哑着声音,温柔地为她别起鬓间的发。

表皇兄,你且听我,缓缓道。

“十五……束发髻,十七凤绣……红烛熄。十八诞……诞一子,双……十儿女尽……绕膝。须臾琴瑟……御,岁月……静好……已而立。幼……女……倏亭……亭,簪……花……相思……对……镜啼……”

她好似,渐渐地喘不上气了。

刘肇的眼角,无声地又是滑下一滴泪,却又害怕她看到。便别过了脸去,尔后,深处手,温柔地*上她的脸颊。

一如很多年前,她时常做的那样。

“一……一……日……送……送女……嫁……”

刘肇默默地接过她的话,轻声道接道。“一日送女嫁,方知至苦乃相离。老来多病痛,寒日执手互披衣。夜里梦忽起,少年事过泪依稀……”

却没有办法,真正顺畅地将这个共同的梦说完。

这也是他的梦啊。

多少次深夜寂静里,萦绕不去,那是这人世间,最美的梦。

忍着鼻腔的酸楚,刘肇正坐,温柔地一下下*着她的脸颊,道:“数十春秋过,古稀恩爱两不疑……岁暮定来生,耄耋药石无可医。便是这样的梦,是不是。”

“是……”窦归荑安宁地应和,吃力地睁着眼,却只能模糊的。看清他大致的模样:“多少次……表……皇兄……我多少次……想许给你……这样的人生……”

“想陪你走完你的一生……我想让你,永不孤单。”

窦归荑嘴角微微的笑着,无神的双眼里,却淌下了冰冷的眼泪,“可是,表皇兄……还记得,你问过我吗,你问我……何谓君王……”

刘肇心疼地为她擦去泪水,但那眼泪,好似流不尽一般。

明晃晃的闪电,透过马车窗缝隙,照亮她苍白的面容。

“真正的君王啊……便是那赤金王座上的……”

“一世孤寂。”

一步步揽权,注定,也是踩着刀锋,一步步走向永恒的孤寂。

从来没有人,能够救赎的,这样的孤寂。

轰隆隆。

惊雷,在耳畔顿起。

刘肇渐渐放大了瞳孔。

直愣而空洞地,望着眼前的无尽虚无。那是春生秋落里的腐朽。那是朝生暮死间的扑火,那便是,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反抗,都逃脱不开的,真正的宿命。

你记住了,好好地活下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你不曾负我,亦不曾负天下人。

你能明白吗。表皇兄。

“别害怕……来世,也会是如此……生生世世,只要……教……我遇见……了你,哪怕……只有一眼,我也……不会……将你错过……”

她的嘴微启,眼睛慢慢合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因为……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表……皇……”

声音愈渐小了。

她觉得,脑中逐渐被一片混沌侵蚀,眼前,也一点点地染上如墨一般的黑暗。

这便是……死亡吗。

她感觉不到他抱着自己的温暖,也再看不到他眼里倾泻而出的绝望。

对不起,表皇兄。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但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刘肇感觉着却只是僵坐着,仿佛还在等待着,她能和自己多说一会儿话,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但许久,都未能有,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刘肇知道,此生此世,他也再听不到了。

垂眸,看着她祥和的神色,他终于敢俯身而下,紧紧地,用力地抱紧她,好像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中,想要永远的,就这样,再也不用分离。

“若不曾喜欢过朕,你的一生,该多好过。”

刘肇却不知,其实这一句话,她犹然,还是能听见的。只是,再无力回应。

在她失去所有意识的前一刻,她的脑中最后一幕,是清河王抓住她的那一个晚上,那一片荒林中,行夜将刀高高举起,对准她将要刺下的那一刻,曾问的那一句:“你可后悔。入雒阳城,你可后悔。”

她犹然记得,彼时她的回答。

此时此刻,她也想将这一句,回给刘肇,但却再也没有力气。

最后一点意识,仿佛也快要消散殆尽。

那时林间绿叶簌簌,即将追上的脚步声凌乱,但她的心,却从未如此寂静。那一双眼眸,是如同山间清泉一般明净。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

“其犹,未悔。”

他感觉到她胸膛内的心跳,渐渐地更缓。眼泪落入她的脖子,曾经手握天下的君王,便是在这一刻,心彻彻底底地死了。

被窦家挟权之时,他未言弃。九年前苦寻窦归荑无果时,他未言弃。清河王联外敌相*时,他亦不言弃。亲姐姐自刎府内时,为刘庆刺杀重伤危在旦夕时,决心此生与窦归荑再不相见时,他从不曾言弃。

但一颗心的负重,究竟多沉,才是极限。

胸膛里这颗帝王之心,起也因她,灭也因她。

这个孩子,是如此的温暖啊。

是黑暗里最温暖的明灯,亦是荒漠中燎原的大火。她在一颗帝王心最迷茫的时候指明方向,却无端地长成这路上,最致命的荆棘。

外头抬轿人,听着雨声淅沥不歇。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但雨声里,却好似有谁的恸哭,强忍的,绝望的,那样的哭。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轿子里,陛下的声音。

“可是出了雒阳城。”

抬轿人如实答道。

“回陛下,还未出。”

刘肇缓缓地闭上眼,将她手置于脸,一滴无望的泪,落在她的手背。

怀中人,已然散去最后一丝体温。

雒阳城。

雒阳城啊。

无尽,而无望的城。金砖璃瓦,雕栏玉砌,圈起多少人,一生的哀凉凄清。

永远十三年,深秋。

她以性命,平了刘肇皇位上最后的纷乱,也以死亡,熬干了他最后的帝心。

此生最恨,是帝王。

☆、后记之 君王湮

永元十四年。

将军班超因年迈而回朝。天子亲迎,雒阳城中彩灯高挂,爆竹之声此起彼伏,民声鼎沸,街头小巷成熙攘之势。

班超乃为扶风平陵人,可其却不愿葬在扶风平陵而愿葬在雒阳,因为他一生为国,肝胆之心,都为大汉。而年迈,对故土之思却愈渐难解。故而奏请陛下,意欲在临死之前,再去看一眼旧乡扶风平陵。

陛下应允。

班超回乡时,扶风平陵有名之士莫不拜见。

而此时,山那头偏僻处,一户黄泥篱笆院墙处,却被叩响了门扉。王承开门,却见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问了问隔壁家的事,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屋里有孕七月的妻子,带着六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进了屋子里。然后烧了一壶水,也没什么可接待的,便是以木碗盛了一杯热水,递给那男人。

王承告诉他,约莫十一二年前,隔壁家起了大火,一家院子和梨花树尽数烧没了,他家的娘亲早就死了,父女俩好像活活烧死了。

这时候王承的母亲来说,本来她妹妹还和承儿说好了,定隔壁家的女儿这门亲,谁料一把火都烧了。

那男子轻咳,喝了口热水。便问道:“这是何处的水,何以气带清甜。”

王承之妻微微一笑,道:“还能是哪儿的,后山上今日晨起打回来的山泉水罢了。”

“噢。”他轻轻应答。

“不知兄台是何方人也,为何要打听隔壁那户人家的事。”王承问道,此时,屋内的孩子哭了,妻子忙地去哄。

王承之母坐在桌上,看到眼前男子面色极俊秀,眉眼里尽是不凡的沉稳,举止投足看起来也不似寻常人。

依稀地回忆起,很多年前,隔壁人家的刚到此处时,那孩儿他爹,亦是存着此般的气度与华贵。

不由得问道:“公子可是识得那隔壁窦家?”

看到他微微点头,王承之母,便起身去往屋内,取了一捆小布包裹出来,解开陈旧的红绳,看到上头有一把金镶玉锁,和一把红绳所捆的发,交到他的手中。

“这是?”

“说来,也是造化。十数年前那一场大火里死的那位,原是和我家承儿定了婚约的。此乃信物,我们……是在不方便收着如此贵重的东西,便就此,交还与您吧。”老妇人连连叹息,摇着头回了屋内。

看着手中显旧色的金镶玉锁,轻触那一撮柔软的发。

不知怎么,屋内好似便沉寂了。好似有一阵凉风吹了进来,王承看着眼前人的模样,背脊有些发凉。

王承之妻哄好了孩子,看到男子手中的东西,忙地说道:“这不是胎发吗,便是出生时,割下的第一缕发。”

说着,摸了摸腹中的孩子。王承亦温柔地*着妻子的独自,感觉到腹中孩子踢了自己一下,两人都是相视一笑。看到那男子的眼神,便问道:“足下,可是喜爱稚子?不知可否成家,孩子几岁?”

“已成。但未有子女。”他轻咳一声,才说道,“鄙人身子骨弱,只怕即便是有了孩儿,这孩儿,也活不长久吧。”

看着他的眸光,似是有所思虑。毕竟是伤心之事情,便也不好多问。

是夜。

他告别了王氏一家。走进了隔壁的院中。

此花,此树,此屋,此棚。

山重水复,天高云舒。屋舍俨然,田地平疏。春暖时落英簌簌,秋凉里金叶飘零。夜不闭户,人心淳朴。

紧紧地凝视着,被灼烧了一半,却还茁壮未枯的那棵梨花树。

伸出手,触摸树干,缓缓闭目。

好似感觉到身边,还有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她亦伸出手,触摸着树干。

再睁眼,好似看到一树梨花烂漫,而自己的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巧笑盼兮,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便是你的扶风平陵,是吗。”

两年后。

永元十六年。陛下病重。

他告诉邓绥可传位刘祜。刘祜虽年幼,却是王族子弟中,最有帝王之才者。刘肇花了整整三年,殚精竭虑,为邓绥铺好此后的路。

这是他,身为帝王,为这天下所尽的最后职责。

永元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章德殿。

那一日,雒阳城下了第一场雪。纷扬而下,铺天盖地。凛冽的寒风吹过长街,吹倒高悬的壁火,火焰灼烧着灯笼布,在一片黑暗里烧着短暂而温暖的火焰。

二十七岁未满的汉和帝,在前殿,就此一睡不起。

他一生执政宽和而不轻纵,体恤民生,在位期间,国力昌盛,史称永元之隆。

而在以这一位皇帝为转折,东汉自此,不可磨灭地开始了梦魇一般的轮回,幼子继位,外戚与宦官交替干政。

永无止境的权位斗争,在这座千年帝都里无声地演绎。

当他的意识渐渐消散。年轻的君王,嘴角微扬,却有一滴泪垂,没入鬓间。

因为他看到。

无尽的黑暗里。

踩着轻柔的步子,女孩提灯而来。

谁一书纸笔,书不尽,王侯将门猎猎峥嵘。

谁半曲欢凉,曲未及,红尘错落几分独钟。

谁沧海一粟,谁垂青万古。

☆、后记之 此生恨

延平元年。八月。

先帝次子刘隆继位半年,尚不满周岁而夭。邓太后急召邓骘回雒阳城商议,同时,重权加与家中幼弟邓宏为侍中,自由出入宫廷禁地。看顾宫城内不得异动。

邓骘风尘仆仆赶回雒阳城时,盔甲未卸,便从宫门直入长秋宫,觐见邓太后。

二人遣送宫人出去,便在长秋宫殿内密谈论。

“刘庆好生大的胆子,竟在我邓骘眼皮子底下行此大逆之事。”邓骘一锤砸在屏风上,屏风应声而倒,“阿绥,小皇帝死了,现下可如何才好。”

邓绥一席玄底凤尾双面绣外衫,内里是绛色裙裾,上头绣着大朵的合欢。头顶上发饰极沉,垂着两支东珠串的血玉簪子煞是醒目,耳畔的花钿栩栩如生。

她望着邓骘,道:“新帝本就是个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拖着刘庆罢了。他行事如此急不可耐,想来,是耿姬长年在他身上施毒,他的身体底子,也快要到大限了。”

邓骘深思许久,然后才道:“难道,如今便是你说的好时机?”

邓太后点头。

“刘庆一日不死,终是大患。先帝曾说,世子祜有帝王才,嘱咐过,先除刘庆,再扶刘祜。”邓绥说此话时,语气缓缓,观察着邓骘的神色。

果然见他脸色煞白一片,蓦然间便怒目圆睁,道:“你说谁?要立谁?!”

刘祜……刘庆的儿子,刘祜?!

邓绥微微皱眉,看着邓骘,说道:“大是当头,岂可论小非。”

陛下。您虽撒手仙去,徒留一片朝政纷乱。但臣妾答应过您的,一定会做到。

邓太后眼底,暗光流转,霸气凛然。

臣妾,定然为您,担起这天下。

清河王府的正妃耿姬被软禁近五年,王府里,终于有了些人丁。在这五年间,清河王身畔姬妾分别诞下三女二子。而就是在半年前,耿姬深夜里偷偷以天灯为引,将其两位稚子引到身边,分别赠送了二人一个绣花精致的香囊。

不过一月,两位小世子前后病倒。清河王刘庆生疑,彻查王府,查出了香囊的来由。

御医只道,好生将养着,两位小世子或还能活到十岁。

而刘庆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想来,是注定了要子嗣淡泊。如今膝下康健,便唯有一个刘祜。

幼帝的登基不过数月,便驾崩。刘庆眼看着,便要大权在手。

邓骘来宣旨时,宣读的却并非立祜儿为皇帝的圣旨,而是宣耿姬入宫的懿旨。

整整五年未见,邓骘将耿姬从囚禁的苑中以轿撵抬出时,刘庆与耿姬擦肩而过,耿姬瘦得皮包骨头,面色青黄,但她的眼中,却是决绝之光。

“殿下……”耿姬的轿撵,在刘庆旁边停顿,“臣妾知道,知道殿下在害怕什么。你怕你登上皇位,膝下唯有祜儿一字,耿家便鸟尽弓藏,加害于你……但是,殿下,即便您不守昔日诺言,囚我五年,还与别人再生下儿子……我还是能,让这清河王府里,只有世子祜一人。”

天下,也终将交到我的祜儿手中。

轿撵抬出清河王府,抬入宫城。

耿姬清瘦的面色,从未如此镇定。

当她穿过层层宫闱,越过一道道门槛,终至长秋宫,看到宫殿尽头,威仪正坐一身华贵锦缎的邓绥时,她的嘴角,开始渐渐扬起。

而走近跟前,才看到邓绥身侧,宫人跪举着一斛清酒,三尺白绫,和一把匕首。

耿姬浑身一凉。

邓绥起身。将手中立储的圣旨,亲手交到耿姬手里,说:“王妃,这圣旨大抵便是您毕生所求,但如何才能将国玺之印盖在这圣旨上,便需要您,做出让步了。”

邓绥,要她用死,来换取祜儿的皇位。

耿姬心底清楚,如今邓氏独大。即便她有意让祜儿成为皇帝,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邓家的地位。

她必须守住太后的位置。

耿姬于侧,望着面前的婢女端着铜斛朝着玉杯中斟酒,眼中挣扎的光闪烁。良久,终归朝着邓绥行了端正的一礼。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祜儿。

这么多年来,她怎样的苦都咽下,怎样的事都敢为。

区区这样一杯酒,又有何喝不得。

眼底的光渐渐凝结。

堂上,邓皇后目光始终毫无波澜。

“本宫以为,清河王妃该是识得大体的,得失计较也自当如明镜一般。王妃只要喝下,本宫便会让你夙愿得成。”

耿姬的手,颤颤巍巍触上玉杯。

一饮而尽。

邓绥将圣旨拿于堂前,亲手,盖印。

耿姬颤颤巍巍地打碎了手里的玉杯,看着那圣旨,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死了也没有关系,耿家是实实在在的国戚,就像是当年的窦家,终究要覆灭一样,邓氏也会是如此下场的。

一时之盛,根本不足为虑。

却便是在此时,邓绥才幽幽地说道:“王妃,你可知,清河王为何囚禁你五年。”

“因为他怕我,怕耿家。”

邓绥收袖于怀,正坐于堂,看着她:“那他,为什么不杀你。”

耿姬一愣。

此时,腹已生隐隐的痛感。

“因为他要报复你。你害死他毕生最爱的女人,他便不会让你轻易死去,他要一步步将你算计,最后,要你受尽锥心之痛,才能死。”邓绥垂下眼眸,伸出手,拂过圣旨上分明的字字句句。

“这是……何意。”

邓绥的眸,微微抬起。

“你当真以为,刘祜,是你的儿子吗。”

腹下一阵绞痛,一瞬间,血气上涌。耿姬捂着肚子,摊倒在堂下,她瞠目而怒:“你说什么……你……你……”

“你的儿子,与西绒的儿子不过相差十日。你害死西绒后,刘庆便偷偷掉换了你与她的孩子。耿姬,你还不明白吗,刘祜,是西绒的儿子。而当年你亲手掐死的那个,才是你的儿子。”

邓绥的话,让耿姬脑中破碎的画面,一点点闪过眼前。

怎么可能。

她……她费尽心力。

为刘庆,耿峣千方百计娶了窦南筝,背叛了窦家,铤而走险,才终于将其扳倒。那么多年来,耿家为刘庆,做尽了伤天害理,手刃无辜的事。

到头来,却是为一个死人……做了嫁衣。

噗。

一口鲜血喷出,溅红了衣裙。

刘庆。

你——

而眼光,却一点点变得灰暗。此毒发甚快,片刻间,她便指甲青黑,没了气息。

邓绥凝视着堂下的耿姬,再一次看到眼前这一道圣旨。

除了满心的苍凉,再无它言。

与此同时,清河王府内。

邓骘命人抱走了刘祜。将重重兵马围绕在王府外。

刘庆不知他要如何,却见他一个手势,一具陈旧的棺椁,被抬了进来。刘庆错愕,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带泥的棺椁。

这……这是。

邓骘看着清河王的脸色,眼中压抑了许久的恨意,渐渐浮现。

如果没有他,那个傻丫头,到现在都会好好的活着。都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他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搅弄,*到这般无尽绝望的境地。

而如今,阿绥竟然还说,要他的儿子当皇帝。

他如何能忍,他凭何要忍。

命人撬开了棺椁,邓骘从棺椁中枯腐的尸体发间,取下一支簪子。刘庆在看到那个簪子的瞬间,整个人立刻暴起,邓骘却好似早有预料,命人将他狠狠压住。

指尖用力,玉簪堪堪折断。

却好似承载着邓骘滔天的怒火,往地上用力一掷,摔得粉碎。

邓骘一脚踩上,碎玉,脚底转磨着,一边接过别人的火油,尽数倒在棺木里。手接过一个火把。

“邓骘,你敢……”

轰——

一把火,将那女子的尸骨,熊熊烧毁。

“这是你找了十几年的遗骨,是吗。你就是为了这个鬼东西,打断她一双腿是吗。”邓骘俯瞰着刘庆,看到他眼底却只有如今橘红的烈焰。

感受到了他歇斯底里的绝望,甚至看到,火光里,他终是落下了眼泪。

阿绒,不……阿绒。

“便是这个女人,让原本远离雒阳的窦归荑,开始牵扯进了雒阳城的事端中,是吗。”邓骘偏过头,看着已经渐渐变小的火势。

拿起长柄铲,邓骘一下捣入棺椁中。

在他的搅弄下,火势又渐渐大了起来。

“邓骘,你会不得好死……本王告诉你……”

邓骘头微微一偏:“哦?”

看着刘庆,勾起了嘴角。

“有多不得好死,是像这样吗。”

他苦苦寻找十多年的,西绒的遗骨,便是在这一日,被邓骘当着自己的面——

挫骨扬灰。

刘庆因为挣扎,而被摁住跪在地上。邓骘走到他的面前,揪着他的头发,一脚踩在他的腿骨上:“不要以为,先帝命我不动你,我就一辈子不会对你怎么样。刘肇死了,他也管不了我了,我不顾全什么大局,看着你痛苦,我才痛快。”

脚下一用力,生生踩断他一根腿骨。

却在他的伤处,用力地再踩着不松脚。

“刘肇的遗命,是让刘祜当皇帝。我承诺过,一生惟忠于刘肇,永不背弃。所以,我会让刘祜当上皇帝。”邓骘揪紧了他的头发,将他提起些许,凑近了他的耳边,“但是你听好了,不要以为,你便算如愿以偿了。”

“只要我邓骘还掌权一日,即便刘祜是皇帝,我也不会让他手握丝毫王权。我要他一辈子都当我邓氏的傀儡,我要他成为这世间,最屈辱的帝王,和你一样,只能任我折磨。”

邓骘,你!

兵权,真是个好东西呢。

刘庆从邓骘眼底无尽的黑暗与仇怨里,仿佛看到了,刘祜一生受制于他的悲哀与无奈。

“记住,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给刘祜的,所谓的皇位。”

心口一绞,刘庆眼前一黑。

原本身子骨就已经禁不起什么,如此一来,他几近晕厥。

而看着眼前,渐渐被焚烧成一片灰烬的棺椁。

刘庆却回忆起了很多年前,夕阳如火辉映下,女孩曾有的面容。

半年后,刘祜已为帝。

刘庆早在半年前,便气得一病不起。前两日病重,御医说,可能会熬不过这几日。却不曾想,最后来见他的,会是他。

看到他的一刹那。刘庆一口血染红了塌下鞋履,抬起头,看到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宋箫。

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在他塌前站定。足尖沾上些许血迹。

“殿下可是赢了?”光阴匆匆过,昔日的少年如宋箫,如今眼角也有了纹褶,“殿下可是不负誓言,将这世间的一切,都送给了阿绒。”

刘庆眼光一点点冷:“本王……”

宋箫眼光竟似怜悯。

“殿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真正想要的,殿下不是早已毁得一干二净。却还将自己扮作用情至深模样活着。殿下,西绒从来都不是您争权夺位的理由。”宋箫将一柄折扇打开,轻轻地遮住鼻梁,眼光垂下,“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和她钟情之人白头偕老。”

“你!”刘庆猛地觉得血气上涌。

“没错。”折扇微微下移,至下颚处顿住,宋箫的眸光极尽哀怨,“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我。”

“殿下纵然是将整个天下都给了她的儿子。她又如何会在乎分毫。”

折扇蓦然收起,宋箫转过身去。

踏出屋子,看着这清河王府花团锦簇的模样,甚是可笑。

与此同时。

宫墙之内。

大权在握宛如当年窦家盛势的邓骘,一意孤行地限制着身为君王的刘祜的君权。朝野之内,莫不以邓骘马首是瞻。

邓绥却为此而深深忧虑着。

没有窦归荑。尔后,随着刘肇的死,就连窦归荑死前哀怨着,为束缚邓骘而要他立下的那一个誓言,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现在,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他,在没有谁,能成为他新的刀鞘。

邓绥千算万算。

万万没想到,最大的变数,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邓骘,竟然成了她继承先帝刘肇意志,最大的阻碍。

大将军邓骘,以外戚自居,半年来擅权越距。邓家,一如当年的窦家,成为朝堂之上真正的掌权者。

邓绥回过头,看到长亭下,细细读书的那稚气少年人。

那是,新帝刘祜。

他温柔如玉,谦卑和顺的眼神里,暗藏着一个十四岁少年原不该有的锋芒。

邓绥的眸光缓缓放大。

对。

她可以隐约看到。

新帝的眼中。

有着,和当年年轻时的先帝刘肇,一样深邃如潭的暗光。

雒阳城下了一场新雪。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不会有尽头了。

邓绥伸出手,一片雪落在她的手心。

她很清楚,这如雪般刺骨的寒冷,将在城中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没有写原定给邓骘的寇嫣然(哈哈知道我本来想要另写的一个番外,是汉安帝刘祜喜欢上了寇询的孙女寇嫣然,但寇嫣然长得像窦归荑,于是被中年时期的邓骘给抢走了~~~~为邓骘和刘祜的矛盾再添伏笔。)

但是在我看来,故事写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写下去,就是下一位汉安帝的故事了。讲真,这种套路,矛盾,这样写下去,要我写到汉安帝夺了邓骘的权,再传位到下一位帝王,我都能接着写下去,并且乐在其中,因造就果,果又成为新的因,无尽轮回~~~~

但是,历史绵绵,当止须止。窦归荑和汉和帝刘肇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了。

如果我什么时候一时兴起了,再开个短篇,写两万字汉安帝时期的一些剪影吧(哈哈哈遥遥无期~~玩笑

话大家莫要当真)

然后就是,人物介绍章是我很头疼的一个地方。可能还是得锁了那一章。每个人物的命运,不同时期的状态与心理,矛盾从铺垫到爆发,还是让大家细细地自己去看吧。

此文明日入V,大约是V一半章节。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就继续支持吧。

还有就是,某笛不厌其烦地大喊三遍《落雨声》《落雨声》《落雨声》~~~~这是我的新文哟,大概十一月完结,希望支持~

雒阳赋是我的处女作品,我也深深感受到自己在处理一些情节过度上的吃力以及一些矛盾表达上的一些力不从心,就是那种,“斟酌很久,却好像并没有最准确地表达出我要表达出的感觉”的那种无力感。还有很多细节打磨上,也没有我一开始预料的那么细致。

所以有些小天使夸我文笔好,我真的是愧不敢当。因为文笔好并不应该是辞藻堆砌看起来非常华丽非常古风,而是能够恰到好处,用最简洁的篇幅,做到最准确的表达。

希望这本雒阳赋,能让你们看清楚,活在我心里的那个汉和帝刘肇,窦归荑,邓骘,邓绥,五叔叔,青釉,刘庆,西绒应有的模样。

但我相信,写完雒阳赋,我已经比最初的那个我,更会讲故事了。

希望下一个故事,我能为大家讲得更加动听~

最后讲个关于自己的小八卦跟大家分享一下。就在前几天我自己看*站自己剪短发的视频,然后一时兴起,就自己咔嚓嚓把长长的头发剪了。这也是我从幼儿园起,第一次留短发。我想说,第一剪刀下去真的超级超级紧张啊,但是,剪完了,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所以,也鼓励看我文的小天使们,如果有什么特别期待去做又不敢做的事情,鼓~起~勇~气~哦~~(没想到我纠结了两年不敢踏进理发店去剪的头发,会断在我自己握着的剪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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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雒阳赋》要跟大家摇摇手说再见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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