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来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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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有来世,她一定要做个精明人,做个像邓绥那样聪慧的,或是像姐姐一样有手段的人。

那样的人,是不是,便不会如她一般步步困顿呢。

这样想着,想到了深夜,渐渐地乏了,却并没有困意。身体极度疲累,可是脑中却清明。

月圆之夜,月光明亮,照进屋内。屋子里有着微弱的光。她躺倒在地上,目光瞥着屋内的一角,脑中放空。

——谁会舍得呢……但这世间,多的是,舍不下,也要舍下的。娘亲愿你一辈子也不懂。等你懂的时候,只怕,便是你痛极的时候。

一颗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但她只是瞪着一双眼,整个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好似是个毫无生气的的纸扎的人一般。

——因为你阿爹……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啊。

泪眼婆娑中,恍若看到角落里的椅子旁边,南筝姐姐一袭黑衣与墨色相融,静默地斜睨着自己。

那眼神仿佛在说,窦归荑,我们窦家的孩子,不可轻易落泪。

“姐姐——”

她想要朝着椅子奔跑去,挣扎几番却实在无力于爬起。她的一双腿已经没有丝毫的知觉,不要说站起来,就是挪动,也是半分没办法的。

她便用自己的一双手,挣扎着,朝着那姐姐哪儿爬去。

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了,她喊道:“姐姐……姐姐……姐姐……”

归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了……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到底怎么做,才能够不伤害别人。

伸手一抓她的脚踝,才发现是一片虚无。

环顾四周,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她蜷缩在角落里,收起了刚刚嚎啕的大哭,抽噎着,又安静了下来。靠着椅子,泪水一点点淌下,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漫长的黑夜过去。

天渐渐亮了,窗户朝南,第一缕阳光照耀进来时,她却愈发觉得绝望了。

这是……第四日。

刘庆说过,邓骘回京那一日,会是刘肇此生最黑暗的一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若说,梁禅马不停蹄,五日去程,五日回程,那么最快,也快不过十日了。难道说,从今日算起,不足六日,一切便要尘埃落定了吗。

被带往此处时,她被蒙了眼,七拐八绕,却走得并不太远,应当,是没有出雒阳城的。颠簸里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只依稀记得,仿佛上了很高的楼。

也是,若非高楼,怎么会半点人声也听不到。

窦归荑每一日,都会撕下自己一些衣物,咬破了手指,写一些求救的布条,结成团儿扔出窗口去。当来来回回扔了不下十次,半点回应也没有。

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啁啾声。

此时此刻,也就剩下鸟儿,还能与她相伴。

电光火石之间,她好似想到了什么。此时恰逢,门扉叩响三声,递进啦一碗饭菜。她记得,筷子和勺子,都是青铜质的。

看向身旁的椅子,触摸着上头光滑均匀竹子。靠背的那几根长度合适,粗细相宜。指节轻叩,质地亦可。

拿来了饭菜,将勺子一端踩在脚底,再用那筷子去一点点翘那勺子另一端,不一会,便将其翘弯。如此再来几个轮回。尔后,便用手握住这长柄勺,努力地不断掰弯,掰直,再向另一侧掰弯,继而再掰直。

掰得愈加轻松起来,终于在她快要力竭的时候,咔嚓一声,勺子断了。

望着断口处的锋利。

眼底的光芒,又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门外人听着屋里的动静,一时间也是狐疑。但是上头的人说了,就是死在里头,也不许任何人进去查看。即便是她有这个本事爬上窗跳了楼,高楼底下也有日夜看守的人,一下子就把尸身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前两日不停丢的布条儿,一个不落得都给捡了。

想来,没有人里应外合,她根本也就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清河王曾吃了梁禅一事那么大一个亏,如今,刘庆对她也是千防万防。比窦归荑死了更令人忧虑的,是让刘肇知道她在哪。况且,这世间本就无完全之法,刘庆便赌,窦归荑绝不会默默无闻地自尽于那小屋之内。

窦归荑以断勺锋利处,开始细细地磨那根竹子,以手比划长短,刻下一处处标记。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

深夜中,在钻第二个孔时,却不知为何,她看着这半截竹子,蓦然间哽咽起来。她细细地打量着它,凝视了良久,又好似,看到的是淬毒的刀剑一般,猛地将它丢远了。

再一次在深夜里蜷缩在冰冷的地上。

啊,好像……已经是第六夜了。

三夜无眠的她,终于在此时,攥着那断勺,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怎的,睡梦里,看到了一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嘤嘤地不停地哭。她看着心疼,便上前去蹲下,圈着胳膊怀抱着她。

而看到她的脸,她却惊觉这不就是十年前的自己。

她惊愕地站起身来,连连退了几步。

女孩擦着眼泪,望着她说:“一定要这样吗。”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再一次靠近了那个孩子,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嗯,一定得这样呢。”

女孩抽噎着,说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呢。”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她一愣,看着眼前的孩子,还尚且有些肉嘟嘟的脸蛋上沾满了泪痕,睫毛尽数沾*,眼睛也红肿不堪。

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不,你没有错。坚强一些,我们窦家的孩子,不轻易掉眼泪。”

怀中的孩子随风消散。

她触摸自己的脸庞,才发觉,哭泣的一直是自己。

跪跌在地上,掩面恸哭。

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窦归荑回过头,却看到了威仪却模糊的身形。而他的旁边,还有另一个温柔的身影。

阿爹,娘亲。

“我们归荑,已经长大了呢。”

她依旧跪跌着,抬起头,仰视着父母,伸出手,他们亦是伸出手,将要与她相触。

“归荑啊,生命之高远,又岂是区区时光可丈量。”阿爹傲然的下颚棱角,一如儿时记忆里一般坚毅可靠,“情爱之深长,又岂因白首方绚烂。”

“可是……”

指尖相触,阿爹和娘亲,又在瞬间化为了烟雾。

“知来路归途,通生死不惑。”

如同空谷回音。

窦归荑睁开眼的刹那。看到日落,残阳如血。

知,来路归途。

通,生死不惑。

她爬着,伸直了手臂,却还是差一丁点。另一只手再行挪动,终于够到了那半截竹子。

如获至宝地拿着,拾起断勺。

勺柄一个不仔细,划破了手心,一道长长的口子,流下鲜血。那是血肉撕裂的疼痛,她却恍若丝毫不在意。

竹子身沾着擦不干净的血斑。窦归荑以带血的手擦了一下脸颊,脸上满是污垢与血渍,头发更是乱蓬蓬,好似一个疯子一般。这几日,月色都很好,夜里就这月光,她靠着墙,好似永不疲累,便是一直仔仔细细地钻磨着手中的细竹。

归荑知道了,知道归途在哪里了。

日渐入山,夜幕降临。而今日的月,却隐没在了层层黑云中。

雒阳城里,一片压抑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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