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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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肇眼风略一扫及,还未正视,蓦然间身形便是一顿。

待到眼光一点点挪正,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支玉笛。

呼吸,好像一瞬间静止。

血液,从足底升起,直冲天灵盖而来!

行夜所说之话,在耳畔响起,他似是混混沌沌中并未听清,但又好像将每一个字都敲在了心尖。

“这是邓府中,白汀所拿到的。她见过端和郡主早年画像,对她腰间所配之物,记得清楚,却不敢冒认,故而要臣下代为呈递陛下,贸请陛下亲辨……”

指尖,轻轻一触那温润的玉,又离开半寸,尔后,才握住笛子。

触手生温。

熟悉的雕纹。熟悉的光泽。

记忆里,梨花如雪纷飞,他站立着,只有坐在枝桠间的她胸口高,她一曲吹完,明眸皓齿巧笑盼兮。而他伸出手抬高,触摸着她一边脸颊,感受她的温暖。女孩身侧的笛子,剔透晶莹。

她说过,这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隐隐地,似是有什么被他忽略。如同手中捏着破碎飘零的秋叶,隐约能够看出翠玉青葱时的纹路。

邓府,不可能活生生能隐得下一个窦归荑,绝不可能。

不对。这一次,窦南筝的事情,邓骘为何要强硬插手。是什么理由,他要对窦家这一烂摊子再搅一杆。

难道说,难道说……邓骘,当真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传……”刘肇眼神有几分出神,食指曲起,指节蓦然抵着眉心处,竭力静心整理了一下脑中渐乱的思路,遏制着心中愈加澎湃的心绪。

不能乱。

猛然抬头,冲着门外堂之外说道:“传邓贵人!”

“还有,那个名为扶桑的,大约和端和郡主有着莫大的关系。白汀一共传来三个讯息,第一,是这支笛子,第二……”行夜顿了一顿,蓦然想起了那时惊鸿一瞥,见到了那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继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那一日邓将军欲攀拢清河王之事,那时陛下所听笛声非虚,却不是那乐姬所吹,而是那个白衣少年。”

“第三。那一次,并不是白衣扶姓少年,第一次攀拢清河王。在此之前,他便以琴技相引,以一曲朝凰曲让清河王殿下另眼相看……”

行夜说的第三点,他已经有几分恍惚得并未听清了。

因为在说第二的时候提及那个少年,刘肇恍若猛然间被雷击一般,眼眸猛然放大。

那一天,那个少年……细细想来,那时他似乎并未多心,甚至都未曾多看他两眼。

但那一天,邓骘的确是行为几分古怪。并且,那个轮椅上单薄如竹片的少年……

嗯?

刘肇霍然起身。

轮椅?

——那么,她的腿……

——恕臣下直言,即便是逃过性命之灾,此人这一双腿,也再非常人之用。经脉若是续得完好,则是落下残障病根,若是休养不当,经脉未续全,这双腿,便是算废了,再沾不得半分地。

刘肇心肺猛然一搅,血肉仿佛胶着粘合于一处。

如今的窦归荑,双腿……双腿应当……应当是……

雨夜里,哒哒的马蹄声追了上来,从马上摔下的苍白少年,那满是污泥的脸。

曾经,归荑总是喜欢在他殿外烤红薯,也常常搅弄得一身泥灰,脸上乌七八黑。刘肇回忆着那时候她的模样,再细细想着,雨夜里,所俯瞰到的,少年的脸。

“去邓府,现在。”

刘肇腾然起身。

“不是她。”行夜忽然低喃了一声。

刘肇止步。

“臣下看到了她的脸,那个少年的嘴唇和下巴,和窦副将极像。但是,臣下看到了她的眼神……”

行夜眼光流转,瞥向另一处:“陛下,那是一双和当年的郡主大人,完全不同的眼。”

门外传来有律而轻缓的脚步声。

“陛下,邓贵人奉诏请见。”

刘肇回过头,瞥了一眼行夜,说道:“朕,要亲眼确认。”

“确认过以后。如果是,陛下,您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邓府闹翻吗?宫中的阴家靠邓绥压制,而宫外的耿家虎视眈眈,若邓骘偏向清河王,陛下……”

“宣。”刘肇的声音低沉。

行夜的话,他竟似一个字也没有在听。

邓绥缓步踏入。

刘肇紧紧盯着她的眼,此刻的眼神,让她有些发憷。

“六年前,你兄长,做了什么。”刘肇一字一句地问道。

邓绥眉头微微蹙起,抬眸,直视着刘肇。

“那么七年来,陛下,又是在疑心什么?”邓绥不焦不燥地反问。

刘肇起步,径直朝着门外阔步而去,在经过她时,目不斜视。

在与他错身的一刹那,邓绥眼眶蓦然红了,然而声音却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希望陛下不要忘记,臣妾无论如何,都会忠于陛下。”

“和当年的她一样,臣妾,也绝不会背叛陛下。邓家,更是忠于家国,忠于天下。”

刘肇脚步停下。

“陛下……臣妾不信,陛下难道就从未想过她当真已死?!早在七年前就死了的话,您预备怎么样?”

邓绥的语气清冷,略微颤动,却透着几分刚毅。

“陛下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为她动乱天下,还是,陪她去死?”

邓绥脸上是笃定而几分执拗的笑意,感受着片刻的寂静后,轻笑出声:“陛下还是什么都不会做,是不是。陛下依然会在清河王殿下的施压下立阴氏为后即使——”

邓绥笑意渐渐冰冷。

“您明明知道是阴慎柔*死了窦归荑。”

“您还是会调停各方矛盾,权衡着兵权分布,明争暗斗中渐巩君权……陛下,无论您的情爱是多么温柔,只要您是一位明君,那情,必是薄的。”

“既然有没有她,您都会是一样的选择。既然有没有她,您都可以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么,她……”

“邓绥。”

她话猛然间凝在喉间,他刚刚叫她什么?

他回过头,眼角的余光俯瞰着她的铺地的衣角。

“朕以为,至少你,是能够懂朕些许的。”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邓绥猝不及防地,一颗泪砸在了地上。

他曾说过,她和他看到的,是极为相似的东西。也许不仅仅是看到,连同心性,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是因为如此吗。长久岁月下,不知何时开始,她对他的一切,感若身受。苦其之苦,乐其之乐,思其所思,欲其所欲。

他想要的天下和泰,他渴求的朝政清明。

她听祖父大人说过曾祖父邓禹一生戎马,所跟随的主君——先祖爷陛下,便可以算得上是天生的帝王。他当年平战杀伐四方,睿智谋算先机,还有,他有一双度人堪绝的眼,一先便认定了当时平平无名的邓禹乃将相奇才。而后,邓禹跟随着他,成为了他扫平天下最锋利的刀刃。由寸土之短,开拓至万里河山。

她从没亲眼见过先祖爷陛下。但是,她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和先祖爷一样。

是天生的帝王。

“是臣妾错了吗,臣妾以为,君王……是不该对任何事物,有着过分执念的。”邓绥话音刚落,刘肇稍稍动容。

——肇儿。记住。君王,是不能去爱任何一个人的。

“朕明白了。她不是寒梅。”刘肇缓缓闭上眼,转过身来,眼光深邃而忧伤,恍若叹息一般说道,“而你,却是。”

“朕明白你的意思,邓骘六年前无论做过什么,并为此隐瞒,朕其实,都可以原谅他。”刘肇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平视着她,“朕那时的目的,只有两样,一是让她活下去,而是不让太皇太后寻到她。不管是朕藏起她也好,还是邓骘藏起她,只要达成了这两点,就足够了。”

邓绥一瞬间,竟是半分也没有听懂。

她眉头紧蹙。

“什么意思……”

刘肇眼神眼神渐渐冰冷:“朕现在想要确认的,是另一件事。”

刘肇起身,邓绥猛然揪住刘肇的衣角,脑海里顿时生出不可思议想法的邓绥,浑身都战栗了,她红着眼眶,瞪大了眼,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陛下……刚刚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哪个……时候?”

窦归荑,是在永元四年暮秋坠崖。

但,邓骘寻到她,是在第二年的夏至时分。

阿骘说过,她是坠崖后在河边被医户所救。

青凌峰那样高。一个普通的医户郎中,是用什么药材,生生救回一个从青凌峰生生坠下的人?

而且,如果是崖下普通的医户,为何整整大半年,邓骘倾力都未曾找到她。

聪慧如她,恍然间,脑中如同大河奔涌,来龙去脉刹那间彻底通顺。

刘肇却好似并没有心思,再去和她解释任何。

他跨步而去。

邓绥呆呆地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远,许久许久,深深地思索着。

尔后,蓦然间笑出了泪来。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那笑声听得有几分瘆人,门外的侍从们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刘肇……刘肇!”

门外的侍卫又是浑身一惊,再一次互相对视。

邓绥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又是大笑。

她原以为她懂他。她原以为,她是这世上离他最近的的。

所谓的阴慎柔,不过是一时权宜而登上后位,她从来都知道,阴后不会长久。

而所谓的端和郡主,也不过是他少年时欲而未得的一段情伤。那个孩子,也许他久久难以忘掉,但是,时间会缩小她所占据的位置。

而她陪在他身边,她同他一起完成他想完成的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终,也许终有一日,回过头来,他才会发现那心中一点点的执念什么也不是。

因为最懂他的,从未离开他的,从来都只有她。

但是。

刘肇。是不是就连我,也只是你的一颗棋子,在你的步步算计中。是不是在你心中,早就想好了在利用完我达成了你所有的目的之后,就可以轻易地将我碾成齑粉,然后让那个孩子,顺理成章地站在原本是我站的位置。

“你这般为她万千周全,步步谋算,你有没有想过……”

邓绥声音几分嘶哑,刹那间眼神也如同鬼魅一般可怖,笑意一点一点小时,瞪大了眼,望着地上某一处。

“这样的你,和先帝……又有什么区别?!”

门外,一个奴才急匆匆地赶来。

门口的侍卫朝着他拼命使眼色,奈何这小奴才愣是没看懂,生生闯了进去。

“滚出去!”

一杯栈重重摔碎在那奴才的身侧。

“邓贵人……可……可是……”

奴才吞吞吐吐了许久,还是说道:“温室殿偏殿的那一位,好似醒了……”

尚在屋内一隅原本毫无声息的行夜,脸色稍稍一变。

不好,窦南筝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

“杀了她。”邓绥缓缓地站了起来,紧绷的下颚微扬,眼光如三尺冰霜,“给本宫,杀了她。”

行夜眉头一蹙。

“娘娘,您确定这是理智的旨意吗?您是否已经详尽思虑,一切都要以陛下的利益为先……”

“陛下?呵,他要的不就是窦南筝手中的兵权归公吗?其实这是何其简单的事情……”

邓绥冷然扬起嘴角:“窦家的人亡尽了,其兵权不就自然而然回归皇权了吗?”

行夜行礼,退出殿中。

出殿后,从侧廊绕到偏僻处,纵身一跳。

直奔着温室殿而去。

邓府。

烟罗将所打探到的一切写作书信呈递后,邓骘的脸色依旧丝毫未好转。

烟罗站立到一旁,邓骘望着手中的布帛,和身侧的管事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当年,先帝宠极梁家大小两位贵人,立后,立的却又是窦家的长女……在这两头水火争锋之时,宫中默默然,家世品级都卑贱的宋氏,生下了一个女儿……”

“是的。这个女儿被带在那时的窦皇后身边有一段日子,陛下宠极了她,那便是那时名扬天下的安俟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安顺殿下,原来并不是长公主,那位安俟公主才是真正的长公主。但后来犯了大错,被削了皇籍,立下处死……”

“那时候,窦皇后因为亲近这位安俟公主,陛下时时探访,皇后风头的确压过了梁家两位小贵人。”烟罗继续说道,“可是,就这样过了数年。奈何一件事情被捅破……”

邓骘眉头皱起:“当年宋氏,生下的并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男一女龙凤胞。而其男胞,便是如今的清河王殿下?”

管事看向烟罗,烟罗点头。管事便也说道:“没错……”

“由此,这个叫宋灵妆的女子,引起了皇后和梁家两位贵人的注意……”

“先帝瞒不住了,便开始护。而这一维护,必是惹来更大的灾祸。那位安俟公主,便是因此被陷害致死?”

管事有几分惋惜一般地继续说道:“原本争锋相对的窦皇后和梁家两位贵人,竟是联手。她们陷害宋氏所生的小皇子,那位安俟公主,实际上是李代桃僵,替胞弟顶了死罪。那一次事件后,先帝立了宋氏之子为太子,并一下封了宋氏为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乃至后面几章信息量都有点大,情节推进也有点大,但是前面都是有伏笔的。。。。如果猜得深的,应该也能猜出六七分来。。。如果猜得不深的,可能会有点烧脑。。。

看了评论里,有人觉得皇帝陛下是个过分柔的人……(嗯,他对归荑的确很柔。)

但是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呢,咳咳,那种温顺那是在他被窦家强力压制不能贸然削权下对窦家的假意迎合,而那个时候,对于窦归荑这一方面,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是喜欢他的,并且后来越来越喜欢,感情上他绝对顺境中的顺境,不温柔吃饱了没事干对她发发脾气吗?而且吧,和邓骘一对比,咳……还真是特别温柔。。。。

俗话说,冲突之下人物刻画才生动(这哪来的俗话),虽说是和邓骘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是吧,说实话,貌似也不算特别善良。

而且一不小心还把好人坏人画一条分界线应该算要分到好人这一头的——我们的邓大小姐给*得黑化了。。。。。估计能把她*得成这种黑化模式的也只有刘肇了。。。

前朝旧事呢。。。嗯。。。其实都有点人物映射的。从某种角度以及程度来说,邓绥的思路,和当年窦太后的思路是很像的,当然,查过历史的小伙伴应该知道,之后的人生历程也很像。。。。

里面人物太多呢,某笛的脑细胞就会有点不够用,当然我也知道这不是更文慢的借口。。。。(打脸)包括是小人物,虽说都是酱油,出场率不会多高的,我都想要有自己的特色:绝对演技派加智商超高的白汀无疑是刘肇一派中细作中的细作。但是轻功绝顶思路清楚的烟罗又是邓骘手中的利刃和眼睛。观察力担当但武功却二流的岩溪注定是短命,与此相反的莫语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人傻多福。。。

人傻多福反过来说呢,也是人慧多灾。比如说五叔叔和窦南筝,明显傻一点的五叔叔更有福气,而太过聪明并且执着的南筝。。。(不说了,好像是剧透)

话说女主还生命垂危着呢,两男主在这节骨眼上还得撕*一章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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