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大梦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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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宫墙外张榜告知天下,窦宪大将军,窦景,窦笃两位侯爷,都上交兵权已经回到封地。

而窦瑰的府邸围困的士兵撤离。

雒阳城中除了皇家最为尊荣的窦氏,竟然就如此销声匿迹。而年轻的君王在重新分布兵权时,显然思虑众多,分权而携新。

只是那一日,不知为何,有一批兵马阜盛出城。

既无战事,也无天灾。这一批出城的兵马,莫不也是急令下的兵权调动?

然而有人却说不是。因为他们瞧见为首的副将手中,拿着的是一幅画像。

画像中,灵眸巧笑,烟眉稚然。

竟是寻人。

而兵马出城时门开的刹那,寒风凛冽扑面而来。

永元四年。暮秋之日。满天飞雪间。

皇帝陛下在千乘王以及马家的兵马护送下重回了雒阳城,城门大开。雒阳城外的一切厮杀与争夺都被这一扇巨大的城门所隔开,城内永远如此雍容繁华,熙然如梦。

然而,据城内目见者所言,那一日年轻的皇帝陛下骑一匹汗血宝马,也不等官兵为其开道。不停地抽鞭往前,马蹄急急气势如风。

直奔着宫门而去。

途经初见之人,甚至都来不及通过他袖间暗藏的龙纹而发觉到他真正的身份,在随后一群轰轰烈烈尾随的士兵气势中,才忙不迭地跪倒匍匐。

后来宫墙外张榜告知天下,窦宪大将军,窦景,窦笃两位侯爷,都上交兵权已经回到封地。

而窦瑰的府邸围困的士兵撤离。

雒阳城中除了皇家最为尊荣的窦氏,竟然就如此销声匿迹。而年轻的君王在重新分布兵权时,显然思虑众多,分权而携新。

只是那一日,不知为何,有一批兵马阜盛出城。

既无战事,也无天灾。这一批出城的兵马,莫不也是急令下的兵权调动?

然而有人却说不是。因为他们瞧见为首的副将手中,拿着的是一幅画像。

画像中,灵眸巧笑,烟眉稚然。

竟是寻人。

而兵马出城时门开的刹那,寒风凛冽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

雒阳城百里之外,青凌峰顶。

君骘趴在悬崖边上,紧紧地拉着窦归荑的左手,而归荑的右手又紧紧地拉着窦安然,两个人几乎是完全悬空,而脚下,是万丈深渊。

君骘的左肩胛处,一把长剑直没入到剑柄,几乎将他生生钉在土地上。

他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好生叮嘱她道:“抓紧了,别放手。”

归荑眼泪一颗颗落下,她摇着头,说:“够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

原本的细雪霏霏不知何时落成了大雪迷蒙。

娘亲说过,暮秋非秋,寒冬之始。

记得,她第一次入雒阳的时候,也是下着雪。

那时候,她从轿撵的布帘缝隙看着外面的旖旎繁华,觉得来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地方。

嘴角蓦然染上一次凄清的笑。

“君骘,已经够了。”归荑声音蓦然变得异常平静,君骘若有所觉,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左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窦归荑,你敢松手……”

“我快……没有力气了。”她似是叹息一般地说道,抬起头,看着君骘,“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所做的……”

“没关系,你没有力气,我抓着你,我绝对不会放手,绝不会……”君骘瞥了一眼窦归荑右手紧紧拽住的窦安然,努力抑制着声音里的怒不可遏,说,“窦安然呢,你要他也死吗,你不是说过,他是你的命吗?!”

“我说过会保护他。我承诺过,一定会保护他。就算是死,也要保护他。”窦归荑扬起一抹凄清的笑意,抬起头,眼泪划着眼角落下。

君骘若有所觉,瞳孔缓缓放大。

“安然,不要怕,要坚强。答应堂姐,一定要活下去,嗯?”归荑低下头,声音无比地温柔。

“窦归荑,你要是敢犯傻……”君骘的话忽然停住。

窦归荑此刻望向他的眼神。

那种死水无澜般的眼神,寂静如同无尽黑夜一般的眼神。

她的眼底从来都是清澈灵动的,却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千疮百孔。

“我发誓会杀了窦安然。”

君骘第一次感到心中霎时被腐蚀得空洞洞一般的疼痛,他的眼神也凝固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不是说过吗,你若是为谁而死,我便杀了谁。”

然而她的眼神,却仿佛将他的色厉内荏彻底看穿。

“你不会的。”归荑浑身麻木地疼着,右手几乎要脱力,可实际上又半分力气不减,拼死地紧紧抓着那一只小手。

“他一定要活下去,他是我们窦家最后的血脉,君骘,永远记住……他是我用性命换来的孩子,所以,答应我,守护他……”

狂风夹着细碎的雪拂着她面颊。

“还有,那个人……”

君骘面色惨白,伸来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

“罢了。对他,我无话可说……”

“不要……丫头,再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嗯?”君骘声音意外地颤抖,归荑从没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然而君骘身后又靠近了两个人,高高地举起刀剑,眼看就要朝着他刺下。

他紧紧地抓着她,不愿放手,可是再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素来那样贪生怕死,那样理智到冷血,却不想,也有如此固执荒唐的一天。

君骘侧过脸去,一把刀先砍下,他别无他法,生分出一只手抓住锐利的刀刃。

鲜血染红他的衣袖。

然而令一把刀又堪堪落下。

归荑闭上眼,轻笑。

“你们两个,都给我……”

君骘蓦然感觉到握着的手猛然一沉,顿时心撕裂一般剧痛。

他失措地再回过头来,却只看到自己手指与她的指尖相触分离的瞬间。他眼眶欲裂,嘶吼道:“不——”

“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窦归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窦安然高高甩起。

而与君骘相握的手,也在那一瞬松脱。

时间仿佛变得极其缓慢。

她的发在空中飞扬,她的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可是她眼角的泪光 ,映着雪,那样冰凉。

窦安然腾空上升——

她重重下坠——

君骘头顶的刀迅速挥下,然而他速度惊人地一躲,反脚一踢在其腹部,那人竟是生生吐出一大口血,当场抽搐了两下,便气绝。

而同时,他握着的刀刃被他空手折断,狠狠扎进另一个人的胸口。

回过头,他堪堪接住窦安然,那孩子依旧张着嘴不知所以然地哭嚎着,未曾明白明白方才生死之间,他的堂姐,是如何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一线生机。

放下窦安然,君骘望着那悬崖,整个人,空洞洞的,眼神凝滞着。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坠落到目不可及的地方。

他的不断滴血的手在空中抓挠了一下,似是想要触摸到什么。

可是终归什么也没摸到。

喉头顿时一股腥气涌上。

“不——”

峰坳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吼叫。

归荑从未想过,这竟是她的终结。

疾风在耳边呼啸的时候,她恍若被鹅毛大雪所包围。

然而,她仿佛从天际听到了遥远的往昔里娘亲熟悉的歌声。

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

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

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

劳心慅兮。

……

可是,娘亲啊。这世间如月佼人无数,真正暗许真心的有几人。

不过是浮云过眼,大梦三生。

来到雒阳城的时光中,她经历了太多东西,亲人们一个一个离去,如今,也终于轮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原来的存稿不小心丢了,熬夜几天把第三卷中再一次写完了。。。。

☆、番外。雒阳旧事

永元三年冬末。

梅花即将开尽,赤红色一簇簇煞是好看,仿佛暖到了人心里头。

三日前表皇兄答应了她,今日要陪她前去赏梅的。她便一大早地被裹得厚厚的,比平时更加笨拙几分地跨过了一道又一道高高的朱红色门槛,踏进了约好的温室殿中。

然而表皇兄还并没有到。奴婢们帮着她抖落了一披风上的残雪,她怀中赤红的梅花便尽数从披风下现出,香气馥郁。

她走到桌案上,却望见表皇兄画好的一幅画。

猛然想起,上次似是表皇兄对她说过,画好了一幅画,希望她提句画词。爹爹的画技巧夺天工,然而她自己虽说文书以及音律方面还算秉承父母的天赋,却对彩墨之事却的确一窍不通。

她只瞧见那是一株根骨清奇的青叶,而青叶下似是有积雪与些许黑石。背景是飘渺而透着恢弘的连绵山脉。

她提笔沾墨,想了想,先打个腹稿。

随即在一侧的空白处提上两句画词。

桌上的金丝烟鼎里云蒸雾绕一般。表皇兄经常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她刚刚从寒冷的室外入了室内,此刻正好觉得暖意袭来,懒懒地多出几分困意。

便搁了笔,躺在桌案上睡着了了。

不足半盏茶的时间,陛下便也入了这温室殿。第一眼便瞧见趴在主案上睡得香甜的窦归荑,以及放在一侧的赤红的梅花。

他放轻了步子走过去,接过宫人手中烘暖的披风,缓缓地盖在她身上,她却一个侧身,顺势扒在了他身上,蹭了蹭他的衣物,依旧睡着。

有宫人要上前,被他一手拦下,再一挥支开。

他起势要拦腰抱起她,却发觉她有要醒的趋势。便干脆坐在案边,让她如此枕着自己的腿继续睡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眼底也莫名地泛着柔光。

拿起一卷竹简摊开,却瞥见了底下画上多出的两句字。

风更雪漏尽,凄凄败萋萋。

竟是写出这样两句哀伤婉转的词来。

他叹息着摇头,将竹简完全摊开,细细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一个转侧,他才感觉到腿有些发麻。幸而她这一转,便幽幽地睁了眼。看到脑袋底下枕着的玄色龙纹,猛然间一个鲤鱼打挺,头狠狠地装上了他的下颚,一瞬间两个人东倒西歪。

“表表表……表皇兄!”她大惊,瞧着他捂着下巴的模样,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蹲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疼不疼?啊呀不得了,前年隔壁二虎子的下巴就是这么给我撞掉的,你别急,郎中能治好这个……额,宫里的御医,应该也会治……”

他简直欲哭不得,甚至都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是所谓的“下巴被撞掉了”。

刘肇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拢到胸前:“你别再乱动了,回头我该什么都被你撞掉了。”

归荑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刘肇原本打算放开她,却不想一下子被她抱了个满怀,神色一怔。

“我早说过我是个很麻烦的人……”归荑厥起了嘴巴,几分委屈地说道。

“我不嫌……”刘肇略一勾嘴角。

“嫌弃也给我忍着。”她松开手,望着刘肇,“是你要我留在雒阳城里的,所以无论你最后发现我什么缺点,你都要原谅我。”大约是觉得话说得太硬了,她眼珠子转了两转,弱弱地补充道:“好……吗?”

刘肇面色古怪几分。

“那么,嗯……比如说,我一不小心打伤你,或者弄坏了你的东西。你会原谅我吗?”

“嗯。”

“那,如果我去偷,去抢,你也会原谅我吗?”

“我会阻止你。如果阻止不了,我会把你偷的,抢的,还回去,替你道歉,直到别人都原谅你。”

“那再比如说,我在你温室殿里烤地瓜……”

“你为什么要在温室殿里烤?”

“比如啦!比如!然后,不小心把你帘子烧着了,紧接着整个殿里都起了场大火,熊熊燃烧,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部都烧掉了,还有你桌案上那么多的奏折……”

“……你到底想说什么。”

窦归荑望着他愈加古怪的面色,继续道:“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错误,你会原谅我吗?”

刘肇故作难色。窦归荑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这里是皇室宫苑,我也知道,毁坏是触犯了律条,但……”

“你受伤了吗?”刘肇若有所思地问。

“嗯?”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无论是什么情况,你安然无恙是最重要的。”他盯着她,“如果是你能够犯下的错,我想我都能原谅,除了一点,那就是你让自己性命受到了威胁。”

归荑眨巴了一下眼,斜睨着他说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几分昏君的味道。”

“你嫌弃?”刘肇乜了她一眼。

“嘿嘿,嫌弃我也会忍着。”她乐不可支地拍拍自己的腿,笑完了敛了敛神色,板着脸说:“呐。你一定要记得清清楚楚哦。你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原谅我。”

“那我呢。”

刘肇蓦然间将漆黑如也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是不是无论如何,你也都会原谅我?”

“表皇兄,你别逗了。你这样的人呢,是不可能会做出需要寻求我原谅的事情的。”她忍俊不禁,“你是这世间,极好的人。”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梢,挑过一缕碎发,声音静如幽谷:“哦?”

“所以说。虽然我缺点千千万,但是呢,还是有一个巨大的优点。”她煞有介事地凑到她耳边。“我闻过梨花香,春秋变化山野百花便都是俗香。耳闻百声,最喜听的,是娘亲最初为我吹起的笛声悠然。入了雒阳城吃到了云蒸千鱼肚,别的便都味同嚼蜡。我爹爹说,我还不会说话时,见过第一场雪,便笑得如同冬日暖阳。”

“我喜欢的,无论之前或之后再遇到再多,都只会是那一种,不会改变。并且,我总是能很清楚的辨别出我自己的心意。”

“我与你相遇可能是偶然,但是,我会这样地喜欢你,绝不是偶然。”窦归荑伸出手,如同他往日里对她所做的那样,抚上他的面颊,试图将自己坚定的心意分毫不差地传达给他,“我窦归荑第一眼就确定的事情,无论世事沧桑,不会有任何改变。”

刘肇眼光温润如玉。

“我就把这个,当成是承诺了。”

“哪怕是以后我同你生气了,你只要好好同我解释,我一定会听的。”

“嗯。”

“如果我气跑了,你就静静地等,我自己会想通回来的。以前和我爹爹吵架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会去找你。”

“你会找多久?”

“直到找到。”

窦归荑咯咯地笑了起来,半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才不会。我爹爹说了,一表三千里。你还有亲姐妹,我若是走了,指不定几天你就把我忘了。”

“你是说安顺公主?”他默了一下,“你和她不一样。”

她腮帮子气鼓了。

“我的意思是,她虽是我的姐姐,但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刘肇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严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嘴角微微扬起,然而还未露出笑意,却被她猛然一挣开,她的头再一次磕到他下巴,他吃痛而震惊地望着她。

她却怒火中烧:“我为什么就嫁不出去?!”

“我是说……”

“表皇兄,我可还是订过娃娃亲的人。当年我出生的时候,隔壁家的王婶婶可是说我生辰八字同她侄儿合得很,我六岁那一年她还和我娘说,她那侄儿可是要继承我们扶风平陵东岭的那一家百年药材铺的……”

刘肇挑眉:“所以?”

“所以,所以!”她一急,一跺脚,“我虽说现在人在雒阳,可将来回去,还是可以同他成亲,你可不知道那药材铺子,光是……”

“你娘亲早就入土为安了,那口头之约可不是死无对证。”他勾起嘴角。

“才不是!”窦归荑着急,“他虽说大我八岁,可自小待我那也是极好的。小时候我极喜好牛,可爹爹不许养,他那几天便天天带我去他家里头让我摸摸那黄牛……”

他似笑非笑。

“还有,还有我娘亲过世的时候,那祭奠之礼之上他帮着*办礼数,还不忘时时安慰我,那个时候……”

“所以,他也是极好的人?”刘肇笑意依旧,眼风淡淡地扫过她的脸。

“他当然好,从小到大他待我,与亲兄无异!”窦归荑想不出什么比喻,脱口而出道。

刘肇却蓦然间表情松了些,若有所思道:“那还是表兄好些。”

“为什么?”窦归荑斜睨着他。

“外面红梅开得这样好,再不去看,日头出来积雪融化便不是那番美景了。”他坐着抬高手,仰着头替她拢了拢衣物,系好披风的绳带,说道。

窦归荑恍然大悟一半奔了出去,脚下生风。在跨过了门槛后回过头冲着他高高扬起手臂。

她逆光而立,稚气犹然,笑靥如花。

“表皇兄,快来!”

他缓缓站起,笑意温柔。

因为表的,可以变得比亲的,更亲。

☆、番外。此去经年

永元九年。

不久之前的亲王叛乱之故被邓将军同其副将梁禅一同镇压。而这位素日里评风不羁的邓主将更是御赐宝剑雷厉风行,先斩后奏断其主将之命。而事后陛下并未多做苛责,想来,也同那邓将军之妹圣眷正颇有干系。

泱泱大汉国运昌隆。然则,今年羌人再犯边境,直*陇西之地。

邓家近年来手握兵马众多,邓贵人之兄邓骘手中的兵马尤然,单论兵权其地位甚至高于当今皇后阴氏之兄。

阴皇后愿兄长能够领兵出征,然则在陛下面前,自己虽为一国皇后,说的话却比不上那邓家的狐媚子的妖言入耳。

好在,阴慎柔一直觉得,陛下对邓绥虽是极好,可对邓骘却似总有着几分戒心。

此番邓骘请兵,却未得到陛下应予。陛下另拍了征西大将军前往杀敌。

然而这兵马尚未走远,雒阳城里便又出了一件大事。

自从当年三位将军被贬,而端和郡主无故失踪后,便独居深宫的窦太后,被御医宣告病重。

刘肇放下一切朝堂事,直奔太后寝宫。

然而一如既往,太后身边的侍女跪在他面前,说:“太后娘娘说过要清修,即便是登入极乐,也愿是自己一人的。”

刘肇退了一小步,呆呆地垂下不断敲门的手。

即便是。即便是临死,也不愿意再见自己一面吗?

从五年多前那一场惊世逆转后,太后娘娘闭关至今,一直以清修为由,不肯再见他。

他一掀衣袍,跪在太后寝宫前,垂头道:“母后。还望母后,愿意同儿臣见这一面,圆儿臣这最后一份孝心。”

里面纹丝不动。

他重重地一磕头:“肇儿,只想要再见母后一面。母后但有吩咐,肇儿必将遵从。”

蓦然,里面似是有些动静。

门栓被拉开,门开了一条缝。刘肇错愕地盯着那一条缝,缓缓站起,指尖触到朱色的门,一顿,又一用力,终于推开门。

屋内昏暗,有烛火的气味弥漫着。纱幔因为门被推开生了暗风,微微扬起浮动。

他一步步往里走,越过又一个门槛,来到偏殿的里屋内。

床榻之上,依稀可见人影。

“母后。”刘肇忍痛喊道。

“你早该知道了吧。我不是你的母后。”纱幔下,声音恍如隔世一般,熟悉而陌生,“五年前,或者更早。否则,以你的性子,如何会对你表妹还是舅父痛下杀手……”

刘肇眼眸一颤,猛然说道:“舅父们……”

“都死了。我知道。说什么遣送回封底,早在五年前,就都死了吧。”太后娘娘轻咳嗽两声,“肇儿,你不愧是哀家养出的好皇儿,好一派帝王之风啊。”

“可见你同先帝一般,都是薄情之人。”脑海中旧影依稀,她似是颇有感慨,“哀家这一生一切挣扎苦痛,不过都是困兽之斗。也……是时候了结了。”

“母后。”他缓缓摇头。

“还好,我的肇儿,也总算是长大了。”她温柔地笑,如同十数年前,她拿着丝绢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一般轻柔,“哀家尚未及笄便被送入宫,成为先帝的妃子,又因为家族荣耀,被封为皇后。那时候看起来多么荣耀啊……哀家的父亲,哀家的兄长,哀家的族人,都可以因为哀家的一顶凤冠而成为这大汉朝国之外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是,你的父皇。肇儿啊,你的父皇,在那宫人端着的凤冠旁,放着一碗如血的红花。”她如痴如狂地笑了起来,“他也曾说喜欢哀家,说要给哀家他能给的一切。然而那时他却好似另一个人,他同哀家说,他会给哀家他能给的,但哀家,也必须给他他想要的。”

刘肇眼中迸射出错愕的光。

“他让哀家成为了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位母亲的女人。”

“哀家想,那样的一个男人,终归是不会去爱任何人。那么,能够占据最大的尊荣,那也许就是他最重要的女人的体现。”窦太后轻声一笑,“后宫女人那样多,明争暗斗又如何,谁不是这活着。那碗红花极苦,哀家却觉得,苦也好啊。至少,那红裙绿裹中,对于先帝,大抵我还是特别的。”

太后娘娘如同叹息一般。

灯火扑闪着,明灭交替。

“宋……灵妆。”她缓缓闭上眼,“如果先帝将她藏得够好,也许,后来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那时候我才知道,薄情之人,必有痴情之处。”

宋灵妆。

刘肇觉得这名字似有几分熟悉。

“罢了。如今再絮叨这些陈年旧事,你哪里又还想听呢。”太后娘娘稳着呼吸,说,“哀家姓窦,可哀家爱了一生,又恨了一生的,唯一的男人……是你们刘家人。”

“哀家知道哀家的兄长弟侄们个个熊心豹胆,可只要哀家在一天,这天下,还得是刘家的天下。”纱幔轻轻扬起,她轮廓依稀可见。

其实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愿死。她宁愿在这深宫之中苟延残喘苦痛存活,也不愿去地底下,再见着那一对情深似海的人儿。

可惜呀,先帝。

你一切都为宋灵妆步步算计打点,无论是我还是宋贵人,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可最终,还是没能如你所愿。

得到一切的,是我。

她恍惚中抬眼,仿佛看到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先帝。眉目如星,青丝飞扬。

伸出手,一切又如烟雾飘散。

可是,得到了,却也像没有得到一般。

“肇儿。”

她声音缓缓沉了下去,带着几分沙哑之色:“记住,君王,是不可以去爱任何人的。”

扑哧一声,金雕烛台上的烛火,猛然间熄灭。

一缕白烟袅袅然腾起,消散于昏暗的室内。

邓骘牵着一位约莫六岁的孩子的手,踏过门槛的时候,望见了正巧在行礼的皇后阴慎柔。

她只用余光瞥见了他,整张脸便狰狞了一瞬。

五年多前,青凌峰顶。她与她所带的那两千精兵,只差一点就死在这个人手中。

那一场如同炼狱的屠杀里,他便是阎罗一般的存在。

那血染天际的一幕,她至死难忘。她只记得他说:“你们谁也逃不掉,都得为她陪葬。”

然而这件事情,最终陛下却并未追究。一定是因为他那个妹妹在陛下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而为了压下这件事情。陛下格外提拔她的兄长,并将她接入宫成为了贵人。

但若那时早知道那邓骘是如此善用兵马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因一时的利益而留下这个祸害。如今邓骘手中兵权愈盛,处处压哥哥一头。而他的妹妹又是地位仅次于自己的贵人。

邓家的势力,其实并不比如今的国之外戚阴家弱。

只是,阴慎柔并不是清楚这个孩子是谁。难道是邓家的孩子?

她心念一转,朝着一旁的侍女略使眼色。

邓骘行礼之时,婢女手一抖,为太后娘娘熬制的补药瞬间朝着那稚童倾倒而去。

他半屈的膝瞬间转向,足尖一挪,转瞬间拉住孩子往怀中一带,顺势曲肘略一点那婢女的肩膀,让她重心改变,瞬间又朝着皇后扑去。

收势不及,药汁溅了些许在她身上。阴慎柔厉声道:“放肆!竟然敢对本宫……”

“这个孩子闪失分毫。”邓骘略扬起下巴,眼眸如冰,“臣下必让皇后娘娘明白,何谓真正的放肆。”

手搭放上腰侧的剑鞘。

“你!”

“皇后。”太后娘娘轻咳两声,“这礼也行过,药也撒了,就先告退了吧。”

阴慎柔行了告退之礼,恶狠狠地瞪了邓骘一眼,拂袖而去。

太后娘娘在帷帐之内,猛然间感觉到异动。一双稚嫩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层层纱幔。吃力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稚气的脸庞。

她将手战战巍巍地伸了出来,触摸到那孩子的眉眼。

那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邓骘,在他眼神示意下,微微一笑,甜甜地喊道:“皇姑母万安。”

像呢。这个孩子,长得极像窦瑰。

“安……然。”太后娘娘望着他,眼角有些*润,“我们窦家……到底还存了你这一条血脉……”

“邓将军。”太后手离开窦安然,悬在半空中。邓骘会意地握上那只苍老枯瘦的手。

“有一件事情,哀家要与你做一个约定,可好?”太后娘娘虚弱地说道。

邓骘走近几步,半跪下来,望着安然,说:“是关于安然的?”

“阴氏如今的权位虽高,可她的性子你也瞧见了,过于轻浮狂躁,怕是不得长久。而你们,忍得一时便一时,切莫乱了大势。哀家从前不知道你对我们归荑是那样的心思,早知如此,将她放在你们邓家,对那孩子也是极好……”

“哀家如今的心,便是搁置在三个人身上,一个是哀家的弟弟,窦瑰。他虽说疯癫多年深匿于府中,可哀家总是觉得不安心。一个,是哀家的侄女,窦南筝,她性子刚烈,只怕是过刚易折。再来,便是我这小侄儿,窦安然。”

“别的我不说,但哀家希望,若是日后你妹妹有所出,第一个女儿,许给我们安然。哀家不再望他戎马一生,只愿他日后娶帝王之女,保他性命无忧。”

邓骘望着安然,揉了揉他的头发,蓦然说道:“若他不愿如此呢?”

“但愿他不和他爹一样,被一个女子毁了一生。你好好教他,他会明白的。”太后娘娘缓缓合上眼,“你答应哀家,哀家有些累了。”

“我答应。”邓骘垂眸望着安然。

牵着窦安然的手,走出太后娘娘寝宫的时候,望见天色略阴,日光不再,略一蹙眉,垂眸说道:“安然,我们现在就回府。”

然而,身后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微侧过头,却未行礼。

刘肇脸色几分苍白。

“原来。”他走近两步,却看到窦安然疑惑而陌生的眼眸,“窦安然一直养在你的府里。”

“这个孩子的存活,是以什么为代价换来的。”邓骘抬眸,望着天空,“我自然倾我一生,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朕说过,她没有死。”刘肇眸子瞬间暗沉下来,“朕一直寻……”

“你不是最后送走她的人。”君骘转过身来,将窦安然拉到自己身后,正视着刘肇,说:“你没有听过她的临终嘱托,你没有看到她那时候苍白决绝的眼神,也没有感受过,紧紧抓住那只手腕时,内心的惶恐与战栗。”

“所以你才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整整五年有余。”

刘肇玄色的衣袂在这初夏的风中轻拂,蓦然间深深的凉意刺入心底:“归荑……归荑她……”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窦归荑了。”邓骘牵起窦安然的手。

步履缓缓,踏过朱色的门槛。

窦安然蓦然间,略一回头,望着身后颀长若竹的身影。

澄净而相似的眼眸,让他蓦然间寸寸骨血碾为粉末。

那个时候……

刘肇抬起头,望着苍穹。

那个时候,她可曾,是恨着他的。

一滴微凉的雨砸在他的脸上。郑众不顾之前屏退左右的圣意,打着伞前来为他挡雨,却被他猛然间推开。

伞落在地上,破碎了一角。

蓦然间,寝宫内传来跪倒的哭丧声。

“太后娘娘驾崩——”

一声巨雷响起。

他抬起头,望着雨越下越大,却觉得苍穹之下只剩下了自己,茕茕孑立。

何谓对错,何谓忠奸,何谓善恶,何谓爱恨。

郑众狼狈地捡起伞,走到他身边,犹豫再三,想起这五年来陛下是如何活着,一开口,竟是半声哽咽。

“陛下啊……”

“她死了……早在五年前,就死了啊……”

刘肇恍若没有听到一般。

“陛下不是去看过那青凌峰断崖吗,那样高,怎么可能活得下来?”郑众将伞小心翼翼地打在他头顶,“陛下……端和郡主早就已经……”

“无论多少年,朕都要找到她。”这一次,他只是轻轻地推开伞,“五年,十年,五十年……”

“陛下!”郑众心痛地摇头。

“如果……连找寻她,都不能去做。”刘肇在雨中缓缓地,踏着步履,伸出手仰着头,将眼合上,“那么朕,还能够找出什么样的理由,继续走过那漫漫时光。”

“她没有死。”他略侧过头,余光撇着郑众,眼眸寂静如无尽黑暗,“郑众,她说过,不会让朕一个人。”

那种神情。

已经近六年。如今的陛下面容变化,眼神却未变。

一如当年,在青凌峰顶,站在悬崖边的苍白寂静,那眼光空洞得似乎连最后一丝魂魄也将要散去。

失去性命,不过弹指。而失去一个人,却是一生一世。

滴答——

屋檐上的雨,坠跌在青石板上,破碎闪烁。

青灰色的苍穹,延伸到无垠的尽头,染出一声如丝如缕的叹息。

——归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晃五年过去了。等到第四卷开篇,已经一晃N多年过去了~

邓骘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窦归荑了。

此处有狗血梗,先提个醒,各位看官们勿要拍砖,拜托拜托~

然而女主哪里去了咩~长大以后又是何种*格咩~与我们皇帝陛下还有将军大人的纠葛如何升级咩~这些是肯定要写的。但每一卷都会有个副主角(除了第一卷),第二卷是青姐姐和五叔叔,第三卷是邓氏兄妹。第四卷就是我们清河王殿下了~

高颜值高双商反派*OSS的深沉过往。牵扯一些前朝的旧事。也进一步将前朝窦氏夺子,匡扶为储的事情进一步透明化……

总而言之女主不再是傻帽的充当各位猎人们的枪杆,而是在迷雾中逐渐清晰自己遗失的过往,同时也展现展现自己早已被岁月拔高不少的智商(……)

ps:第四卷女主同男二进展颇大,高能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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