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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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当你走进一个漆黑的号称是属于魔教的山洞,在只容一人穿过的甬道内艰难前行,突然前面豁然开朗,你认为你会看到什么?

是一群长得像咕噜的家伙头碰头地蹲在角落里,见有人进来便齐齐望去,眼神古怪而热切,脸上隐约写着“今天晚上加菜”的渴望?

还是栅笼刑具映着熊熊烈火,生着络腮胡护心毛的壮士手持皮鞭蘸凉水,一鞭鞭实打实地挥下去,被抽成拖布条的正道人士便凄惨地吼:“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啊!”……?

又或者是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金银财宝闪瞎众人狗眼,无数金条堆成一座小山,东方大教主寂寞地坐在山尖上,手握权杖,一丝不挂……

唔,好像口味重了点。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在这种地方看到个热闹集市吧?

山洞由天然的溶洞修葺而成,约有一个半篮球场那么大,十几个摊位分作两排,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两行摊位外面各竖了一排铜盆,当中盛着小簇的篝火,将整个溶洞照得灯火通明。摆摊的小贩都打扮成中原百姓的模样,一身短打,布巾包头,贩卖的东西似乎也跟普通集市差不多:有卖铁器的,有卖药的,有卖小木牌的,还有卖蛇的。小贩们都不吆喝,而是笑嘻嘻同邻居插科打诨,有人站到他摊位面前了,才敛去笑容介绍几句。

相比守摊人的朴实打扮,买家的穿着倒是十分贵气,他们大多臂弯里搭着溜光水滑的各色毛裘,养尊处优的脸上一副恭敬神色,似乎生怕惹恼了这群小贩。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侧头问孔鲫:“这是……?”不会是走错了吧?

孔鲫笑着轻声解释:“这便是咱们的‘鬼市’了。摆摊的都是咱们五堂的教众:穿红的是烈堂,谁想买凶杀人或是找寻死士,尽管往他们那儿去。黑的是刑堂,买家可以买刑具和人手。绿的药堂和蓝的工堂主要是将他们制得的奇巧玩意摆出来卖,若是买家有心定制也可,不过要价更高。角上那个穿白的人是乐堂的,他卖的是各类消息,却是不摆出来,只让人问。”

我点点头,问他:“平时五堂的教众也是这样穿的吗?”

孔鲫摇头:“在鬼市上这样穿不过是图个方便罢了,平时咱们不太讲究,有什么穿什么。不过各堂等级较低的弟子都会在腰上扎一条带子,颜色也是这五色。”

我表示受教,跟着东方厉沿着过道来到一个佩剑的壮士面前停下,看他向那人伸出手。

壮士探手搭上他脉搏,半晌之后一点头:“少主请了。”说罢侧开身子,露出身后挡着的一个柳叶形的洞口,洞口狭窄,竟是走一人还嫌挤。

东方厉率先进去,孔鲫紧随其后,然后是我。轮到发面馒头时,我特地回头看看他能不能顺利通过。

发面馒头猛一吸气,肚子瞬间往里头缩了三分。他轻轻松松跟着我们走下台阶,出了甬道之后才放开肚皮,向我一笑:“小姐当真还是小孩心性!”

我扯扯嘴角敷衍过去,心说我的确很想看看你这团肥肉卡在石头里出不来是什么效果,到时我一定帮忙,多让你吃点苦头。

谁叫你拗断程铮手臂!老子可没失忆,记得真真儿的呢!

这一层是一排排店铺,店面都是崭新的大瓦房,窗棂漆得亮晶晶的,窗户纸白得几乎反光,掌柜们有的在柜台里头忙活,有的在街上背着手慢慢溜达,见到发面馒头便笑道:“三爷,您回来啦?”再向东方厉打招呼,“少东家!”

我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是怎么一出呢?魔教全体考斯普雷总动员?少主不叫少主,叫少东家?那东方储叫啥?大东家?周扒皮?

孔鲫又在我耳边小声解释:“这几位开店的掌柜是五堂的副堂主,手下掌管的都是各堂的要务,平常整理文书什么的便上这来,店铺不过是装装样子。不过若是买主儿开的金额够大,上头摆摊的教众便会将人引下来。堂主平常不在这里轮班,只有教主有吩咐的时候才会过来。”

我点点头,又问他:“那馒头长老的三爷又是怎么一出儿?”

发面馒头大名叫做摄心,但我一是嫌这名字太文艺和他接地气的外型不般配,二是知道他不会当面跟我计较这些,索性过过嘴瘾出出气,反正要死怎样都是死,也不差这一点了。

孔鲫笑道:“咱们魔教有四长老五魔堂八散仙,我和洒金儿都是归在散仙这一枝,少主和已死的东方幽原先也属散仙,地位在魔堂几位副堂主之下,四长老则在堂主之上,只听从教主命令。摄心长老在四位长老中行三,另三人小姐早晚也会见到,我便不多嘴了。”

说话间已走到长街尽头,只见前头又是一个壮汉守着,东方厉依旧将手腕递过去给他把脉,壮汉验明正身之后,便侧身闪过让他进洞。

这次孔鲫留在了外面,没有跟我们一起进去。

这一层的台阶比前两层加起来都长,我走着走着不由心慌,仿佛眼睛又瞎了一次,忙伸手去摸两边石壁。摸了片刻心中渐渐安定,才恍然发觉这台阶也并不是一味向下,坡势时急时缓,有时平着延伸半晌,有时又急转直下。我试着在脑子里构建台阶的三维图,无奈空间思维能力太差,尝试几回均不得法,只得放弃。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我们才一个接一个地走出甬道。甫站在开阔处,我不由眼前一亮。

方才的两层,地上都是裸露的岩块,照明俱是用篝火,而现在我脚下踩的却是肥沃的泥土,举目看见的是葱翠的菜园,偌大的洞中没有看到半星火苗,阳光却仿佛无处不在。闭上眼睛似有微风轻轻拂面,睁眼向上看,却明明看到石穹一块,没有半个豁口。

奇哉怪哉!

还待再感叹一会,东方厉和发面馒头却已经先迈步向前去了,我连忙收敛心神匆匆跟上,跟着两人沿着菜畦,慢慢向菜园正中的瓦房走去。

然而我越走越是惊奇。就算不在这飞雪连天的北境,现在也该是万物不生的冬天,但地里的白菜和萝卜等作物却绿油油脆生生得叫人看着就心里欢喜。菜园里,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菜地里叨虫子吃,瓦房旁的猪窝里,两只皮干毛净的大白猪正吭哧吭哧地拱食。

我当真没有二次穿越,跑到种田文里吗?

离瓦房还有四五丈远时,一把和东方厉极其相似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吩咐道:“厉儿和情儿且等一下,摄心先进来。”

我乖乖站下,目送发面馒头敲门进房。

东方厉和我并肩站着,突从袖子里顺出个瓷瓶,倒出颗药丸来塞给我,用口型道:“去浊气,一炷香内有效,避免露馅。”

……他怎么连我会唇语都知道?

我一边感慨丫的金手指开得太霸道,一边伸手接过药丸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捻开舔了一点碎末辩明药材之后,才一股脑倒进嘴里,和着口水吞下。

东方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继续无声道:“我若欲害你,怎会让你知晓?”

我耸耸肩,也用口型回他:“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一笑置之。

站了一会,便看发面馒头推门出来向我们笑道:“教主请小姐和少主进去。”

东方厉点点头,伸手握住我手腕,手指压在我脉搏上一碰即分,温言向我道:“走吧。”说罢牵着我迈步向前,倒十分有兄妹情深的派头。

啧,丫要是每天都这么小心谨慎地活着,迟早得累秃顶了。

东方厉叠指轻叩门扉,等了一会之后才轻轻推开门,拉着我恭恭敬敬站在下首,垂头拱手道:“师父。”

我也有样学样地行礼:“教主。”

那道金玉一样的声音缓缓道:“情儿,你该叫我父亲。”

我轻叹一声:“教主大人,我名叫谢如期,纵使亡母名叫夏涵星,我也只是谢如期而已。”

他沉默,片刻后,我眼前地上多了双脚。

东方储走到我面前,一手扶着我肩膀,一手轻抬我下颌,以街上臭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造型抬起了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

他的确生了一副好皮相:约莫四十出头,薄唇桃花眼,眉毛和眼睛像是用上好的徽墨画的,浓淡皆有情。毕竟是不年轻了,他眉心和眼角都有了淡淡的细纹,眼角的血气稍重,令他不笑时便带了一点煞气。然而他现在刻意勾着嘴角,仿佛在努力营造一个慈父的形象。

让我惊讶的不是他的笑,而是他的穿着。棉布长衫,衣袖卷到手肘,下摆还有掖在腰带里而留下的细纹。

……他刚刚干完农活回来?

我在看他,东方储也在看我。半晌,他轻声笑道:“谢如期就谢如期罢,但我以后叫你情儿时,你也须晓得我是在叫谁。”

我一点头:“行啊。”

东方储哈哈大笑,竟拉我回到上首,要我贴着他身子坐下,留东方厉一人孤零零地在地下站着。

我不由十分尴尬:按理说魔教教主在接见外宾时,这个位置趴的不是宠物就是宠妾。然而我当宠物太大,当宠妾太小,又没有她们那一身软骨可以把自己拗成各种S形供人观看,我在这儿究竟起的是什么哄啊?

正难受着,东方储又向着东方厉开口:“听讲你将东方幽杀了?当时情形究竟如何?”

他低声道:“东方幽计划瓮中捉鳖,我佯装中计,不敌溃逃,他指派人手抓我回来,吸我内力时却被我制住反吸。虽然侥幸得手,却被他内息反噬颇深,因此在外耽搁了一月,请师父恕罪。”

东方厉一边说,我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外挪。

东方储看我一眼,转头向他笑道:“做得好。成大事者,原本就要冒一些险的。——你二人中,我其实更看重幽儿一些,谁知他竟如此沉不住气,被你瞅了空子。当了少主之后,便不能再由着自己暴戾的性子了,须得分清轻重缓急,懂得恩威并施。”

东方厉欠了欠身:“谨遵师父教诲。”

东方储挥挥手:“下去吧,我跟情儿叙叙旧。”

他低头应是,倒退着退了出去,又小心合上门板,没发出一点声音。

东方储转头笑看着我:“这一路走来,可觉得魔教和你想象的不同?”

我摇头道:“这一路上,东方厉亦和我说了许多教中的故事,滥杀折磨、欺凌妇孺那些事,并不是装出一派祥和气氛就能一笔勾销了的。就好像杀了人之后,脸上笑得再诚恳,那人也并不是无辜的。”

一边说,我一边心里犯怵:面前站的可是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一言不合就血溅四五十里,我这回兵行险招,会不会惹得他直接将我拖下去做药了?

然而看夏涵星那一身铮铮铁骨,似乎他也应该吃这一套才是。更何况我刚刚被他手下用了非常手段抓回来,太过谄媚反而反常。

一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

东方储果然稍敛了笑容,片刻后问我:“你既听厉儿说过教中的故事,自然也听过我的为人。你难道不怕惹恼了我,我怪责于你?”

我想了想,苦笑道:“怕,当然怕。教主神功盖世,大概能听到我心跳得极快,自然是十分害怕的。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教主既然问我,我便如实回答。在下才疏学浅,还未学会粉饰太平。”

东方储凝眉看我。

我亦胆战心惊地回望他。

半晌,他突然低低笑着摇头:“你这副脾气啊……”目光一下子变得深远,脸上仿佛在放光。

他遥想半晌,突拉着我转身掀了帘子进了书房,取了笔在信笺上龙飞凤舞,边写边同我道:“你现下不过是道听途说、走马观花,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从明日起,我叫时典陪着你四处转转,你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魔教的一切都向你敞开。然而你须每日到我这里一趟,同我说说你一日的见闻。半个月之后,我们再好好探讨一番。”

一席话说完,信笺也写好了。他将纸张折起,几下叠成个方胜,却不交给我,而是走到墙角打开个细长的铜壶投了进去,只听得里头叮当连声,也不知是落到了什么地方。

他投罢信笺,转头冲我眨眨眼睛,笑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做红烧肉是一绝,再从地里拔颗白菜,荤素就都有了!”

我黑线又黑线,好半晌才抚平情绪,勾勾唇角强笑:“成,我打下手。”

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他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魔教教主不是应该以邪魅狂狷为己任,整天杀杀人用用刑策划几个恐怖袭击什么的吗?他这每天想着种菜养猪的是怎么回事?

真是,日后他若是被东方厉篡权,我一点都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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