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侦探与侦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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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伊斯多对着来自火卫一的阳光眨眼睛。他嘴里的味道十分恐怖,脑袋嗡嗡响。他把脸埋进琵可茜的头发里,抓住对方的暖意不想放手。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睁开眼,一点点把压在她身下的那只手抽出来。
早晨的宝库模样与昨晚不同。墙壁与其他表面透进日光,远处有条红线,那是赫拉斯盆地的边缘。感觉就像在户外醒来,在一片古怪的几何森林里。
昨晚仿佛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画面,他本能地想使用外记忆,好提醒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用说,在这里他只找到一堵空白的墙。
他看看琵可茜的睡脸。她嘴唇翘起,化作一丝笑意,眼珠在眼睑下颤动。橄榄色的皮肤上,喉咙底部的佐酷珠宝在晨光下闪耀。我到底在干什么?他暗想。她说的没错,这只是游戏。
他花了不少工夫才从地上那堆戏装里找到自己的衣裳,还差点错穿上一条灯笼裤。这期间琵可茜的呼吸一直很稳定,直到他蹑手蹑脚离开也没醒。
日光下,宝库里的方块仿佛迷宫,尽管他在迷宫区生活,方向感极为敏锐,也很难分辨来路何在。缺少隔弗罗总让伊斯多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因此找到大门时他真是松了口气。肯定是这儿了。一道银色拱顶,完美的半圆弧,边缘有繁复的银丝细工装饰。他深吸一口气,迈进门里。时空断续之感比昨晚更加强烈——
“再来点儿葡萄酒吗,大人?”
——他身处宽敞的舞厅,看模样,只可能是奥林匹亚宫殿中的国王大厅。浑身闪亮的魂灵儿奴隶舞者站在高高的柱子上,表演缓慢、机械的杂技,嵌珠宝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穿红色号衣的机器仆人给他端来酒杯,机器人的手臂活像动物的下颚。他发现自己穿着火星贵族的衣裳:Q材质的紧身上衣、斗篷、佩剑,周围还有不少人打扮得更加繁复精致。一扇巨大的窗户透进火卫一的光线,照亮整个大厅,窗外是奥林匹亚山斜坡的景致。拱形天花板在极远处,仿佛金色的天空。
一切都如此真实。他目瞪口呆,接过机器人送上的酒杯。
“跳支舞如何?”
一个戴威尼斯式半截面具的高个女人朝他伸出手,她的皮肤是醒目的赤褐色,衣带与珠宝构成的网络堪堪容纳下丰满的身体。他还没醒过神来,任由对方将自己领到人群中的一块空地。一个长了好多只手的魂灵儿吹着黄铜长笛,调子美得令人心痛。她动作轻灵,仿佛作家手里的笔,踮着脚跟随他的引导。他将手放在她臀部美好的弧线上。
她悄声道:“我想让我丈夫吃醋。”她身上有异域美酒的气味。
“你丈夫又是谁?”
“那上面,平台上。”趁旋转的工夫伊斯多抬起头,果然,平台上站着火星王。那是个身穿白色与金色华服的身影,被崇拜者与朝臣簇拥在中央。他转过头,想告诉红皮肤女人自己真的该走了。就在这时,一切定格。
“你在做什么?”琵可茜胳膊交叉望着他,看样子已经完全清醒,身上是一套白天穿的佐酷常服。
“跳舞。”他把自己与变成雕塑的红肤女人拆开。
“傻孩子。”
“这是哪儿?”
“过去的虚无空间,我想是德雷斯朵拼凑起来的。他这人挺浪漫。”琵可茜耸耸肩,“不是我的菜。”她挥挥手,半圆弧再次出现在她身后,“本打算给你做早餐。整个佐酷都还在睡觉。”
“我不想吵醒你。”
这一次,时空断续感让他安心,将他和世界都带回到一定程度的正常。
“好吧。怎么回事?昨晚过后,你为什么偷偷溜走?”
他没说话。羞愧爬下他的后背,留下冰冷的足迹。再说他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原因何在。
“只不过是义人那档子事。”最后他说,“我得好好想想。我会库扑特你的。”他四下看看,“该怎么出去?”
“想要就能得到。”琵可茜说,“想出去的话,想就行了。记得库扑特我。”她给他一记飞吻,但她眼里写着失望。
再一次时空断续感,他站到了殖民地外,朝明亮的阳光眨巴着眼睛。
他又叫了一辆蜘蛛的士,要司机送自己到迷宫区附近,还请对方开慢些。他胃里直翻腾;很显然,不管长老们的饮料里包含了哪些古老、有害的化学成分,火星的身体设计者都毫无应对方案。
的士一离开尘区,他立即产生了如释重负的感觉。隔弗罗在他心里嗡嗡响,万物又有了质地,石头、木头和金属都不再只是轻飘飘的几何图形。
他在街角一家以龙为主题的小咖啡馆吃了早饭,用咖啡和一小份中式稀饭驱赶疲劳。然而内疚始终挥之不去。
然后他看见了报纸。隔壁桌有位穿马甲的老绅士,黄铜链子挂着命表,正在读《阿瑞斯先驱报》。头条的标题十分惹眼:《义人男孩大开派对》。他颤抖着向餐桌提出要求,服务生智能机把报纸拿给他。报上有张活动照片,他在里面无所不谈:巧克力案件、琵可茜。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享受着义人的保护,那些头戴面具的强大男女。而本报读者都知道,遇到困难的案件时,他们也一样需要帮助。不必我们提醒,相信读者都还记得斯基亚帕雷利城消失事件,以及林德格热小姐的情人失踪案。在这两起案件中,一位身份不明的人物起了关键作用。此人数次与绅士合作,解开困扰义人的谜题,大众只知道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现在,《先驱报》终于揭开了这位无名英雄的面纱。他就是伊斯多·博特勒,建筑系学生,今年十岁。昨晚,在尘区的高端庆祝活动中,您卑微的记者有幸采访到博特勒先生。年轻的侦探异常坦率。邀请他参加派对的是一位与他过从甚密的年轻女士——
报上有好几张佐酷派对上拍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张着嘴,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眼神惊慌。事到如今,即便那些从未与他分享隔弗罗的人也知道了他是谁、做过什么。他想到这里,不由觉得肮脏。隔壁桌的绅士开始打量他,眼神锐利。他飞快地结账,将自己裹在隐私雾中往家走。
伊斯多住在迷宫区边缘一座旧塔楼里,与一个叫林的学生合租。公寓一共五间房,分布在两层楼上,杂乱的家具基本都是临时物质,剥落的墙纸按它自己的心情变换画面。他进门时,墙纸上泛起涟漪,变成黑白小鸟交错的图案,很有埃舍尔的风格。
伊斯多冲澡、煮咖啡。厨房天花板很高,摆了一台造物机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透过一扇大窗能看见迷宫区的房顶,还有大楼之间增加光照度的阳光竖井。他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想理清思绪。林也在家。餐桌上堆满了她的仿真玩偶。不过她本人还算知礼,藏在隔弗罗背后没露面。
许多共同记忆都在拉扯他的潜意识,提醒他《先驱报》的那篇文章的存在,感觉就像害了头痛病。他想把这一切都忘掉。还好,与记者的交谈并未留在外记忆里,否则他准要像对待松动的牙齿一样,总去戳它、碰它。也算是小小的幸运吧。然后还有义人。回避这个念头难得多了。
他接到来自林的隔弗罗请求,不情不愿地接受下来,允许合租人看见自己。
“小伊?”林来自纳内迪峡谷的小镇,学的是传统动画。她的圆脸上写着关切,头发上还有颜料的污渍。
“怎么?”
“我读了报纸。我都不知道那些事全是你做的。我有个表亲就在斯基亚帕雷利。”
伊斯多没说话,他看着对方的表情,犹豫着是否应该弄清其中的含义,可这样做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真的,我一点儿不知道。不过你被弄上了报纸,我很遗憾。”她来桌边坐下,上身隔着桌子朝他倾斜,“你还好吗?”
“没事,”他说,“我得学习了。”
“哦。好吧,如果待会想出去喝一杯,你就叫我。”
“多半不会。”
“行。”她从桌上拿起一团布,里头裹着件东西,“你知道,昨天我想到了你,然后就做了这个。”她把包裹递给他,“你总是独处,我想你也许需要一点儿陪伴。”
他缓缓解开包裹布。那是个绿色的怪东西,挺卡通,跟他的拳头一般大。偌大的脑袋,外加大眼睛和触手。它在他手里动起来,一脸好奇。闻着略带点儿蜡味。白色的眼睛很大,瞳孔是两个黑点。
“我找到一份古老的化学-机器人设计,又往里面添了合成生化大脑。你可以给他起名字。还有,想喝酒了就叫我。”
“谢谢,”他说,“我很感激,真的。”今后我能指望的就是这些吗?怜悯?被误导的感激?
“别太拼命。”说完她就消失了,回到自己的隔弗罗背后。
伊斯多走回自己房间,把怪物放到地板上,开始思索平安京对王国建筑的影响。在这里更容易集中精神,因为周围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他父亲过去的两尊塑像、书、一台偌大的临时物质打印机。地板和书桌上铺满三维建筑草图,有些出于想象,有些是真实的建筑,阿瑞斯大教堂的微缩模型矗立在草图上。绿怪物躲到模型背后。真聪明,小家伙。外头的世界又大又坏呢。
他的同学大都觉得学习让人泄气。外记忆尽管完美,却只能给你短期记忆。无论哪个科目,深层的学识依旧需要大约一万小时的付出,可伊斯多并不介意。状态好时,他会一连数小时沉醉在纯粹的形态之美中,探索建筑的临时物质模型,用指尖感受每一个细节。
他唤出关于天台宗与大内里宫殿的课文,边阅读边等待现代世界从意识中消失。
你怎么样,爱人?琵可茜的库扑特吓了他一跳。随之传来的还有一股极度欣快的强烈喜悦。大好消息。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可爱,他们想让你再来。我跟母亲谈过了。我真心觉得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他用力扯下缠结指环扔出去。指环在火星建筑模型间反弹,绿怪物赶忙躲到床底下。他猛踢大教堂,教堂的一部分分解成惰性临时物质,空中升起白色尘埃。他继续破坏其他模型,最终地板上满是尘埃和碎片。他在废墟中坐了一会儿,思考该怎么把它们复原。但他的手始终拿不稳东西,而且似乎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拼到一起。
第二天是火星日,伊斯多照例去亡者之国见父亲。
他与其他哀悼者一起,默默走下反转塔漫长的旋转楼梯。一夜无眠,他的眼睛疼痛难忍。反转塔像水晶奶头一般挂在城市腹部,整个旅程期间都能看见城市的影子、看见城市的无数条腿以缓慢的上下起伏的节奏行走。每走一步,上方的平台都要移动、相互连结,将重量分布做优化处理。一切都被橘红色尘埃沾染。曾经是卫星、后来被内部的小奇点变成恒星的火卫一,它的光线给世界蒙上一层古怪的感觉,仿佛永恒的黄昏。
今早来的哀悼者没几个。伊斯多走在一个黑皮肤男人身后,简易太空服的重量压弯了那人的后背。
有时他们会在平台上遇见复活师,对方总是戴着面具,默默操控平台移动。下方默工的动作被尘雾掩盖,但卫墙却清晰可见。这些防护墙朝地平线延伸,界定出城市前进的路线,也将城市留在身后的新生命护在中间。城市过处,仿佛浓墨重彩的大笔划过,在它身后布满合成生化物和负责地球化改造的机械。与它的兄弟姊妹城一样,忘川也想将火星重新涂成绿色,到头来却总是逃不脱虎怖机的攻击。
反转塔底部有电梯等着他们。复活师发给每人一只领路的萤火虫,附带严厉的指示:必须在中午之前回到这里。一位复活师帮伊斯多穿好简易太空服。这套太空服是忘川自己的产品,用的虽说是现代可编程材料,却在时尚设计方面用力过头,采用了太多的黄铜与皮革,最后的成品仿佛古老的潜水服。手套太过蠢笨,他几乎拿不稳自己带来的鲜花。他们从气闸挤进电梯——其实不过是个平台,用纳米线吊着。电梯下降到橙色尘雾中,随着城市的步子前后摇晃。接下来,他们便到了火星表面,每个人都跟着自己的萤火虫,顶着大钟一样的头盔缓缓移动。
城市巨大的身躯高耸在头顶,仿佛更加笨重的第二层天空。平台交汇处有裂痕与缝隙,像发条机械一样缓慢移动。从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城市的腿,仿佛一大片多关节长杆,模样十分脆弱,似乎无法支撑城市的重量。天空坠落的想法让伊斯多很难受,过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视线锁定在萤火虫身上。
他脚下的沙地已经被默工踩实——用它们的脚、履带和其他各种用于移动的部件。它们的身影无处不在。有的很小,匆忙从他脚边跑开,仿佛他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正从它们的土地上大步跨过。那些从事地球化改造的默工却比成年男人还大,一群群集体行动,在藻类与浮土上辛勤劳作。一个巨型默工大步走过,大地在它脚下颤抖;它像长了六条腿的毛虫,比摩天大楼还高,大概是去纠正城市某条腿的平衡,或者确保城市落地时地面安全可靠。伊斯多远远看见一个空气厂默工,它仿佛自带轨道的工厂,本身就是一座小城市,周围是无数飞行默工,铺天盖地般将它围在中间。萤火虫不许他逗留,领着他快步穿过城市的影子,来到前方,他父亲修建虎怖机防卫墙的地方。
他父亲现在十米高,长着长长的昆虫身体。阵阵碾磨声中,他钻进火星的风化层,借助化学处理系统弄出化成粉末的石头,加入合成生化细菌后就有了造墙的材料。他喙一样的嘴里流出材料,一打又细又长的胳膊动作飞快,将材料塑造成型,一层一层地建造墙壁。他的甲壳带着金属的色泽,在橙色光线下仿佛生了锈。他腰上有一处凹痕,一条新胳膊刚从这里萌芽:那是最近一次与虎怖机战斗留下的纪念。
他与另外一百个默工并肩工作。其中一些爬到同伴肩头,把墙越砌越高。他父亲负责的那段墙明显与众不同:上面布满人脸、浮雕和各种形象。绝大多数几乎立刻就被毁掉了,因为块头稍小的机械默工要在墙上安装武器。但伊斯多的父亲似乎并不在意。
伊斯多说:“父亲。”
默工停下手里的活儿,缓缓转向伊斯多。他的金属甲壳迅速冷却,发出啪啪的呻吟。伊斯多照例因恐惧而颤抖:有一天,他也会进入那样一具身体里。父亲矗立在他面前的橘红色尘埃中,仿佛一株插满利刃的大树。安装在他手上的各种机械装置缓缓减速,最后停止了转动。
伊斯多说:“我给你带了花。”全是他父亲的最爱,纤长的阿盖伊百合。他仔细地将花束放在地上。他父亲万分小心地轻轻拾起。他的利刃重新转了一秒钟,负责塑形的、蛛腿似的胳膊一阵舞动,然后,默工将一尊迷你雕像放到伊斯多身前,是用造墙的深色材料捏成的:一个微笑鞠躬的男人。
伊斯多说:“不用谢。”父子俩静静站了一会儿。伊斯多看着墙上不断瓦解的浮雕,他父亲雕刻的所有面孔和风景。有棵大树被细心地刻在石头里,树枝上站满大眼睛猫头鹰。也许艾洛蒂说对了,他暗想,这一切都太不公平。
他说:“我有点儿事想告诉你。”内疚紧贴在他的后背、肩膀和腹部,湿热沉重,像大海老人。被它抓住时,讲话显得那么困难。
“我做了蠢事,跟一个记者聊天。当时我喝醉了。”
他觉得虚弱,于是坐到沙地上,一手拿着父亲的小雕像。“实在不可饶恕。对不起。我遇上了些麻烦,或许你也会有麻烦。”
这次是两尊小雕像,大块头把手搭在小个子背上。
“我知道你相信我。”伊斯多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起身打量浮雕:奔马、抽象图案、面孔、尊者、默工。刚刚打磨过的石头散发出火药味,有一丝渗进了简易太空服里。
“记者问我为什么喜欢解谜,我说了蠢话。”他停顿半拍。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她把自己的模样留给你了吗?”
默工站起来,露出满身的棱角和金属。它的负责塑形的胳膊抚上一排空白的女性面孔,每一张都有微妙的差异,每一张都是为了捕捉某种他失去的东西。
伊斯多想起了自己不再记得母亲的那一天,她的隔弗罗关闭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缺失感。那之前,他从不缺乏安全感,因为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她永远知道他在哪里、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
默工又用沙子做了个雕像。这次是个女人,没有面孔,为另外两尊雕像撑着伞。
“我知道你觉得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我不信。”他朝女人一脚踢过去,雕像碎成粉末。他立刻懊悔了。
“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他的目光回到墙上,看着父亲无尽的劳作。他们打碎它,而他又再做一个。只有卫墙会看见它。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咱们还是别说她了吧。”
默工像风中的大树一样摇晃,然后它又捏了一对雕像,手拉着手,十分眼熟。“琵可茜很好。”伊斯多说,“我……我不知道我们俩今后会怎样。不过等我们想明白了,我就再带她来看你。”
他重新坐下,背靠着墙,“跟我讲讲你最近做了什么好吗?”
回到城里,回到明亮的日光下,伊斯多轻松了不少,不只是因为脱下了简易太空服。他口袋里揣着父亲的第一尊雕像,它的重量令他安心。
作为对自己的奖励,他选了稳固大道一家高档意-中式餐馆吃午餐。《阿瑞斯先驱报》还在拿他做文章,但现在,他总算能把精力集中到食物上了。
“别担心,博特勒先生。”一个声音说,“宣传永远是好事。”
伊斯多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发现有个女人坐到了自己对面,却没在隔弗罗上激起哪怕半点儿涟漪。她拥有精心设计的身体,高挑、年轻,脸很美,是用心打造的非同一般的美:短发、强壮的宽鼻梁、饱满的嘴唇和弯弯的眉毛。她一身白色,改头换面的高档革命军装外面套了件赞西外套,耳垂上有两粒小珠宝向他眨眼。
她将两只纤巧的手放在报纸上,修长的手指像猫的后背一般拱起。
“出名是什么感觉,博特勒先生?”
“抱歉,我不曾有幸——”他再次提出隔弗罗请求,至少要知道对方的名字——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看见自己的脸。可她周围仿佛有一圈坚实的隐私墙,一面单面镜。
她挥挥手,“这不是社交性拜访,博特勒先生。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伊斯多看着对方的手,它们就放在报纸的黑白照片上。他能从她指缝里看见自己迷离的双眼。
“跟你有什么关系?”
“想不想破个大案子,赢得真正的名声?”她的笑容多少带着点儿孩子气,“我的雇主已经观察你好一段日子了。他从不会错过一个天才。”
伊斯多的头脑已经不再昏昏沉沉,他开始推理、查询外记忆。对方举止从容,说明她身为尊者已经很长时间——或许已经太久,不该显得这样年轻。说话间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缓行镇口音,不过掩饰得很好。或者说掩饰得恰到好处,让他能够察觉。
“你是谁?”
她将报纸对折起来。“如果你接受我们的提议,你就会知道。”报纸递到他面前,同时还有一小段共同记忆,“祝你愉快,博特勒先生。”她缓缓起身,又朝他露出那种孩子气的微笑。她离开了,化作人群中的一团隔弗罗模糊效果。
伊斯多打开共同记忆,有什么东西瞬间跃入他的意识层,仿佛一段老是想不起来的回忆。地点、时间,还有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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