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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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有短暂的静寂,浓郁的血腥味飘在气息里,有种令人作呕的逼闷感。
没有人知道锦城王妃此举是为何意?
众人围拢过来,火把闪烁,火光更亮,照着朱宜年那张苍白的脸,眼瞳幽黑而深邃,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可仔细看去,又分别是恭顺的样子,倒显得时雍有些咄咄逼人。
一面镜子。
一面普通的木镜。
“王妃,何必强人所难?”
“如果我非要强人所难呢?”
所有人都打量着火光中似笑非笑的时雍。
这个备受锦城王宠爱的锦城王妃自然是一个声名远播的人物,可对大多军中将士而言,仍然只是一个传说,她活在人们的言论里,从无这一刻这般具象。姿容秀丽、目光锐利、不怒而威。
“好。”
朱宜年终是妥协,无奈地暗叹一声,垂头丧气地将伸手入怀里,摸出那面镜子。
“既然王妃要,那在下只能拱手相让了。”
方才他已经说了这镜子是羊仪抢去的,如今时雍又要来抢,除了让人觉得时雍与羊仪是一丘之貉以外,就是对镜子的好奇。
而时雍的目光却笑落在朱宜年的右手上。
“你的手指,不是刀戎所伤。”
朱宜年望着她,目光复杂地将镜子递上去,“王妃何出此言?”
时雍伸手去拿镜子,“这便是你一定要杀害刀戎的原因……”
“咻!”
突地,一道冷箭破空而来,而向时雍的方向。
“有刺客!”
“有细作!”
“王妃小心!”众人齐声厉喝。
赵胤一把将时雍揽入怀里,避开数步,谢放挽刀上前,只听得当的一声,那箭矢已经被谢放迎头劈断,改了方向的箭头“嗡”地一声飞往后方,带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电光火石间,眼前突然冒出一道刺目的火花。
火光里是朱宜年的笑脸。
“王妃,我们下次再会。”
“砰!”一道巨大的声浪鼓噪着耳膜,火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滚滚的浓烟。
“咳咳咳咳——”
烟雾呛鼻,无数人掩鼻咳嗽。
“烟雾弹!?”时雍抬起被赵胤掩在怀里的头,大声道:“别让朱宜年跑了。”
赵胤将时雍纳入怀里,扭头朝着庚二和庚六的方向,低喝一声:“要活口。”
“是。”二人异口同声。
砰!
砰!
砰!
紧接着,又是三道震耳欲聋的巨响,现场释放出来的浓烟刺得人睁不开眼,连近在眼前的人都瞧不清楚,更别说趁机混入大军中的朱宜年。
这样的火器在大晏属于禁物,一直严格管制,便是连军中都不能随意拥有和使用,朱宜年一个督抚公子怎会轻易得来?众人乱作一团,找人的,咳嗽的,疑惑的,比比皆是。
时雍用手扇着浓烟,掩鼻咳嗽两声,“洒水、驱烟!”
赵胤:“听王妃吩咐。”
众士兵:“是。”
浓烟渐渐淡去,凉风里,人影重重。
高举的火把将天地照得透亮,却没有朱宜年的人影。
气氛凝滞了片刻,有人咬牙怒骂。
“让这小子跑了?王妃,他到底是何人?那镜子又是何物?”
濮厚拍着一头一脸的烟,气得整个人快炸了,大嗓门吼道:“王爷,这便去把朱弘济那老小子绑了来问个究竟……”
赵胤瞥了时雍一眼,拱手道:“不必了。今夜多谢各位兄弟相助。”
声落,他又看着濮厚,“濮厚将军,还得麻烦你,打扫战场。”
刀戎死了。
一个赫赫有名的土司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葫芦寨的石庙中,这多少有些令人意外。
时雍去小木屋里,将松石和他的三个兄弟拎了出来,砍断绳索。
“你们自由了。”
松石看着木屋外亮如白昼的火光,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时雍看他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转头离去。
他们在葫芦寨的后山发现了几个依山开凿的石窟。守卫的异族蛮兵已经被制住,谢放让人将受伤的禄察押过来,令其打开石库,在里面发现大批的铜钱和武器,一箱一箱码得整整齐齐,堆积如山,但是更为贵重的金银珠宝却是没有的。
时雍拿着羊仪送来的那个冠冕,“想必好东西全在刀戎的宅子里。”
赵胤点点头。
谢放道:“看来那个刀戎没有说谎,确实全是建章帝留下的财务。可是说他冤吧,又不冤。”
赵胤:“贪心不足,死有余辜。”
“就是死得不是时候。”时雍看着赵胤冷冰的脸,“王爷,濮厚将军怎么说?”
赵胤望着正在忙碌着搬运和清点铜钱的士兵,沉吟片刻,“有人传信,说我们被刀戎俘虏,困于葫芦寨,将军正犹豫,便见寨中有人鸣笛示警……”
“朱宜年。一定是他。”时雍冷声道:“等人抓回来,定要好好地审!”“阿拾!”赵胤突然沉下眉头,“还有一事,须得你知。”
什么事吞吞吐吐?
时雍诧异地看着他,“说啊?”
赵胤抿了抿嘴,“濮厚告诉本王,出了西绥,岳母和临川他们便与护卫军分开了,没有去通宁卫。”
“什么?”时雍震惊地看着他,脊背当即便麻了,“你为什么这才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濮厚将军可知情?怎么会这样呢?九哥呢?他又在哪里?”
为母之心,关心则乱。
赵胤轻轻揽住时雍的肩膀,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啊?”时雍更为诧异,“怎会如此?”
“临川的主意。”赵胤补充。
时雍愣了愣,放松下来稍稍一想,就想明白了临川这孩子的心思,低笑一声。
“你儿子的主意大了呀。”
……
激战后的葫芦寨,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四处都是照亮的火把。
天仍未亮,黑夜下的将士们肃穆而沉默。
去抓捕朱宜年的庚二和庚六等人,是天亮时分才把人带回来的。
令时雍和赵胤意外的是,同他们一起回来的人,还有本该远在锦城的燕穆,以及朱九一行,陈岚、以及两个孩子。
时雍大为诧异,看着燕穆,“你怎么会来?”
又看看临川和苌言,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什么情况?”
“娘!”
苌言甜甜地喊着,一把扑过来抱住时雍。
“阿娘我告诉你,我哥哥可聪明了,苌言也可聪明了,我们好会躲猫猫,我们骗过了所有的人,要不是燕叔叔认出来我们,我们都到土司城吃羊肉去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声放笑。
陈岚欣慰地看着兄妹俩,“这两个小机灵鬼,属实不得了。”
众人脸上都笑盈盈的,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未及寒暄,时雍将苌言抱坐在椅子上,又拍了拍吐着舌头的大黑,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
“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见过王爷、王妃。”燕穆低头拱手,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在晨起的清风中微摆。
六年后的燕穆,眉宇间少了戾气,面色平和而淡然,添了几分超脱于世俗的仙人之态。
“属下是在来的路上碰见公主和小世子一行的。”燕穆说着,头一偏,望向庚二手中鲜血淋漓的朱宜年,说道:“此事容后再禀,王妃先办要事。”
朱宜年那一身的鲜血触目惊心,一张嘴狞笑,连牙齿上都是红的,可见已是负了重伤。
再不抓紧时间审问,一旦人没了,就白费工夫了。
时雍示意燕穆将陈岚和两个孩子带入内室里休息,又屏退了闲杂人等,然后与赵胤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胤冲她点点头,沉声道:
“庚二和庚六留下,其余人去外面看守。没有本王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众侍卫看向赵胤肃穆的面容,再看一眼瘫在地上的朱宜年,“是。”
……
第909 不生不灭
木门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清晨被关闭在门外,屋子里仿佛凉寒了几分。
“王妃。”庚六拱了拱手,上前将那面镜子递上去,“这王八蛋负隅顽抗,不肯就范,抓捕途中,镜子……不小心摔了。”
时雍低头看着镜面上的一道裂痕,朝他点点头,说一声辛苦,目光又挪到朱宜年的脸上,也同时带走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
四周静悄悄的。
神秘的镜子、朱宜年和时雍的话,对他们而言,都是疑问。
可是赵胤和时雍不开口,庚二和庚六也不敢吱声。
气氛僵直了片刻,时雍慢慢坐直身子,看着朱宜年苍白的脸,忽而一笑。
“没有想到少使竟是故人,好久不见。”
朱宜年冷笑,看着她,凉森森地道:“不必客气。”
时雍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么大方地承认?我以为你至少会辩解一下,就像先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邪君大人,你让我很是意外啊。”
邪君两个字入耳,举座皆惊。
众人的目光在时雍和朱宜年脸上来回巡视,就连一向沉稳的赵胤,眉头都微微一皱,眸子幽深了几分。庚二和庚六更是困惑不解,朱宜年是朱宜年,怎么会变成邪君?
最紧要的是,时雍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朱宜年一听就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当真认出我来,原来你知道的仍是那一缕连皮囊都没有的阴魂……”
他将邪君称为阴魂,言词间并无多少敬意,这更是令人费解。
邪君不是他,那谁才是他?时雍低头把玩着镜子,指尖触在那光洁的镜面上,摩挲片刻,又拿起来对着自己的脸……
有多久不曾见过如此清晰的容貌了?
恍惚间,还是上上辈子。这个镜面的光洁和精巧,非时下的工艺可以做到,换言之,它就不像是来自这个时代……可是人会穿越,难道镜子也会穿越么?还是说,其实已经有人能造出这样的镜子来了?
时雍淡淡地看了朱宜年一眼,“我不喜欢打哑谜。”
她凝着朱宜年身上的伤,勾了勾唇,“你想知道什么?”
时雍道:“你为什么会变成朱宜年?你手指上的伤究竟是谁弄的?指节上的伤代表了什么?还有这面镜子,到底是何来历?你为什么不惜一死也要夺得它?”
朱宜年呵地一声,眼眶被凉气浸透,“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告诉你。”
时雍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想死,还是开门见山的好。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说不定会善心大发,救你一命?否则,邪君大人,今儿个就是你的死期了。”
朱宜年看着她,突然发出一道诡谲的笑。
“你杀不死我。”
这笃定又自信的语调,让时雍略为动容。
然后就听到他道:“时雍,我和你一样,不生不灭、神魂永在。”
不生不灭、神魂永在。
轻忽忽的几个字,令人震惊。
朱宜年还在笑,那笑容冰凉、刺目,且血腥,如同盛开在地府的彼岸花,幽冷而残忍。
“一具肉身罢了,死有何惧?你们和那个无知的白马扶舟一样,以为能杀死我、驱逐我,却不知,我永远在——邪君是我。无为是我。符二是我。白马扶舟也是我,朱宜年自然也是我。你们以为的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我。”
庚二抽了口气,膝盖顶在他肩膀上。
“好好说话,少装神弄鬼。”
赵胤:“让他说。”
朱宜年又吐了一口血。
痛感让他的嘴,有些麻木,声音模糊了许多。
他不理会庚二和庚六的怒视,只是看着时雍幽凉凉地笑,诡谲莫名:“我早说过,我们才是同一类人。我们才是这个世界更高维度的存在,我们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说你,何必与这些凡人为伍?相信我,只要你不和我作对,我能给你的比他更多——”
朱宜年藐视一般扫过赵胤,看着时雍冷笑。
“一个来自文明时代的人,拥有上天恩赐的不死之魂,竟被小情小爱所打动,做出如此背弃天道的事情。如此腐朽和恶臭的封建时代,如此陈旧不堪的邪恶秩序,哪一点值得你去拼死维护?你又何苦一定要和我作对?时雍,陪我一起推翻这邪恶的桎梏,一起成就万古不巧的功业,不好吗?”
朱宜年双眼赤红,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那种刺人骨头里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时雍脊背僵硬,头皮寸寸发麻,“你究竟是谁?”
朱宜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轻咳一下,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故人。夏鼎秦砖传千古,墨家九号觅良缘。”
一字一字,朱宜年说得很慢,却如惊雷般在时雍的耳畔轰然炸开。
墨家九号?这个名字曾经躺在她的卷宗里。
那是一个古董店。
时雍穿越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便与这个古董店有关,而她正是死在这个案子上头——勘查现场的时候,与匪徒不期而遇,然后同归于尽,还间接害死了一个人质。这是她穿越前的最后记忆,来到这个时代后,她曾经再三复盘这一段经历。因此,哪怕过去多年,仍是记忆如新,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演绎过无数遍,记得清清楚楚。
时雍从震惊中回神,俏丽的脸上有瞬间的恍惚。
“你是……”
那个时代的故人?哪一个?
朱宜年看着她震惊又惶惑的双眼,邪邪地勾出一个笑,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徐徐地道:“怎么办?你杀不掉我。我也杀不掉你。今天我死了,来日我总能出现在你的身边。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时雍汗毛都竖了起来。
“阿拾别听他。”
赵胤的手伸过来,拿走时雍手上的镜子,语气温和而坚定。
“危言耸听,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何足为惧?”
他端详着镜子,眼里掠过一丝讶异。
时雍看着他:“王爷发现了什么?”
赵胤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微凝,又转头看向朱宜年,淡淡地道:“阿拾,别让他死。本王想看看,他如何不生不灭,如何在本王的大牢里……神魂永在。”
“哈哈哈哈……咳咳咳!”
朱宜年又笑又咳,喘息般瞪视着赵胤。
“你以为这般就能锁住我了么?妄想!”顿了顿,他目光一闪,又朝时雍发出一道幽凉的笑。
“保管好镜子。为我,也为你自己。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说着,他突然张口咬向舌头。
庚六眼明手快,一把扼住他的下巴,用手柄死死撬开,朱宜年呼呼地喘着气,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时雍,笑得人毛骨悚然,直到他无力地倒了下去。
天空一道惊雷落下,乌云密布。
春雨浙沥落在大地,浇透了整片天地。
不等雨停,一行人马便从葫芦寨出发,去了位于通宁远的土司城。
……
一路上,细雨不停,打在车帘扑扑作响。
时雍手里握着那面镜子,有些沉默。
在葫芦寨的那个房间里听到的那些话,实在惊世骇俗。因此,庚二和庚六都被赵胤封了口,不许他们对外声张,而赵胤也没有问她关于朱宜年说的那些事情。
赵胤也很沉默,这让时雍内心浮躁不安。
难道他对这桩隐密的事情,半分都不好奇?
朱宜年说:他们不生不灭,神魂永在。
世上当真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吗?
时雍原是不会相信的。
可是,穿越和借尸还魂的事情,她都经历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时雍相信朱宜年不是全然在说谎,但她又想不明白,既然他们都不生不灭,神魂永在了,邪君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面镜子?费尽心机,辗转各处,他怕的是什么呢?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镜子。
余光处,是一张冷峻无波的面孔。
时雍轻叹一声,侧过脸去,“王爷,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赵胤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道:“你若不说,我便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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