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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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玉笙出生在边城。

边城管理混乱, 胡汉来往频繁,又民风开放,胡汉随意通婚是常有的事——当然,只“通”不婚也不罕见。

楼玉笙的母亲是一位胡姬,在一家酒肆里做弹唱生意。

胡姬高目深鼻,一双碧绿的眼轻轻一转, 便能勾去许多酒客的魂, 再加上一副好嗓子, 很快就成了边城有名的角儿。

胡姬看上了一名常来喝酒的中原客人, 其他客人总是不断向她示好,看着她的眼睛都在发亮,只有这位有趣的客人, 总是屡屡半眯着眼,摇头晃脑, 用筷子敲着桌子, 和着她唱歌的节拍, 从不多说一句话, 也不用迷恋的目光看他。

终于有一天,胡姬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一次表演结束后, 叫了这位客人入室。

客人长得并不出众,但却很耐看,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类型。客人自称姓楼,是一位吟游诗人。

胡姬掩着唇吃吃地笑:“这里很乱呀, 我听说诗人都是文弱书生,你怎么敢一个人就来了呢?”

楼姓诗人道:“你只看到了这里的乱,可我却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这里的酒,比如这里的建筑、比如这里的人。并不是只有盛世美景才能让人诗兴大发,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可入诗。能看到这么多平素看不到的景象,自然也能作出许多平素作不出的诗篇,就算这里很乱,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那又如何呢?我不悔。”

“诶,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胡姬眨着她那碧玉般的眼睛,问,“那你觉得,我可以入诗吗?”

楼先生笑了:“自然可以。”

当晚,他歇在了胡姬屋中。

胡姬很喜欢他。他是个诗人,说话自带一股韵味,讲故事也总能讲得精彩。诗人会给她描绘京城里的牡丹盛会是如何热闹而繁忙,会给她描绘戈壁滩上的落日孤雁是如何壮丽而凄清,会给她描绘高楼雅座中呈奉的玉液琼浆是如何回味悠长,会给她描绘乡下小路边摘下的一颗野果是如何酸苦难忍。

胡姬高兴的时候也会单独给他弹琴唱歌,唱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

“我是在夸你呢。”她狡黠地眨着眼。

诗人无奈地笑笑。他虽然半个音都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读懂她的表情。他去捏她的鼻子以作惩戒,胡姬便嘻嘻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他们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有一天,胡姬趴在他身上,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圈:“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呢?”

诗人停下了*她的动作,看了她一眼。

胡姬咯咯地笑起来:“我问错了吗?你们做诗人的不就是要到处走的吗?这边城的素材你也差不多取完了吧,难道不走吗?”

诗人罕见地露出了局促神色。

胡姬戳了戳他的脸:“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难道是什么秘密吗。”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们中原的女子说话弯弯绕绕太多,这么问,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你走吧?”

诗人叹了口气,点头。

胡姬翻身坐起来,捋了捋自己的长发:“所以说你们中原的女子就是麻烦,我们才不这样的。我就真的只是问问而已。”

诗人问:“你难道不希望我留下来吗?”

胡姬托腮想了想:“可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留下来啊,我也从没抱着这样的希望。人生苦短,能遇到感兴趣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也许我以后还会遇到比你更有趣的人,你也会遇到比我更有趣的姑娘,到时候该怎么办呢?”她双手一摊,耸了耸肩,“缘分一场,已经很好了。”

“你们西域女子,果然非凡。”诗人道。

胡姬噘嘴:“你这是在讽刺我们吗?”

“没有。”

“你是一个诗人嘛,诗人不多出去走走,哪里写得出诗来呢?我喜欢这里,不想跟你离开,那我们好聚好散,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胡姬眨了眨眼,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哦……你也是个假模假样的人。还问我希不希望我留下来,分明就是你自己要走了,却不敢告诉我。”

诗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亲了亲她绿色的眼眸。

胡姬哼了一声。

诗人还是走了,他不属于这块地方。

临走前,他送给胡姬一幅画,画上是她的工笔肖像,旁边还用小楷题了字。

胡姬抱着自己的画像很欢喜。她虽然会说中原话,但认得的中原字却不多,便指着题字问:“这写的是什么?夸我美貌吗?”

诗人摇头。

“这写的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

胡姬笑骂道:“死男人!走都走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假惺惺的!幸亏你遇到的是我,不然换个中原女子,早就哀怨地把你撕成碎片了!快给我好好念一念!”

诗人念道:“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顿了顿,“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不走不走。”胡姬摇头,“我就在这儿待着。”

诗人走出去几步,又被胡姬叫住,指着画卷题字问:“这个楼,是你那个楼吗?”

“是。”

胡姬便笑了:“你们中原男人很坏,人都走了,还非要留个念想。”

诗人抿了抿唇,走过来拥抱了她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这一场男欢女爱,露水情缘,到此为止。

两个月后,胡姬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摸着肚皮哼哼:“我的宝儿啊,你那阿爹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生下来可只有阿娘一个人陪着哦。”她展开桌上的画卷,贴到肚子前面,“你看,阿娘我长这样,是不是很好看?”想了想,又说,“你阿爹是中原的诗人。他们中原男人总有个臭毛病,就是骨子里看不上女人,又偏偏伪装成一副深情模样。你阿爹他和阿娘头天晚上睡一块的时候,可没说将来的事啊,如果不是我之后无心多问了一句,他恐怕还在盘算着怎么跟我开口呢。不过呢,他总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其实我倒觉得是我们占了便宜。那阵子,我过得真是开心呀。”

胡姬眯了眯眼:“噫,算起来你占的便宜更多,你娘长得好看,你爹也不差,还有个聪明的脑子,最后养你长大的还是贴心的阿娘。你啊,真是太赚了。”她点了点画卷,“来,跟娘念,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八个月后,胡姬生下了一个女儿。

边城虽是胡汉混杂,但汉人终究更多一些,通用字也是汉字。胡姬给女儿起完一个西域名字,便琢磨着要给她再起一个汉名。

最先确定的,自然是跟着她爹姓楼。

然后胡姬诚恳地请教了边城几个比较有文化的汉人,最终拟定了楼玉笙这个名字。

“宝儿啊,我从你爹那里占的最大的便宜,就是你啊。”她捏着女儿的脸说。

襁褓里的楼玉笙咬着手指,冲她傻笑。

楼玉笙胡汉混血,从小便长得漂亮。

胡姬为母则强,虽然一个人带着孩子,行事却很剽悍利落,也没人欺负到她们孤儿寡母身上去。

——其实在边城,并没有谁在意孤儿寡母这种东西。

没有户籍的孩子大把大把,随地乱跑,也没人放在心上。

楼玉笙长到八岁,也没觉得自己没父亲有哪里不对。

她有个阿娘就够了嘛。

不久之后,胡姬家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楼玉笙咬着糖好奇地跑到邻居门前,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身边跟着一双老人。

楼玉笙非常热情地问男孩:“你们从哪里搬来?我就住你们隔壁,我叫楼玉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虽然看上去粉妆玉砌的,脸色却很阴沉。他看了楼玉笙一眼,转身就走。

楼玉笙奇怪地看着他,心想难道他听不懂吗,便又换了胡语问了一遍。

男孩一闪身就进了屋。

楼玉笙倒没有生气,只是摸着脑袋疑惑不解。

和男人住一起的一个老婆婆走出来,看到楼玉笙站在门口,便和蔼地问道:“小姑娘,有事吗?”

楼玉笙说:“刚才那个男孩儿是你孙子吗?我和他说话他为什么不理我啊?”

“他只是不善与人打交道罢了,并无恶意。”老婆婆微微笑道。

“那婆婆你们是从哪里搬来的呀?”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

楼玉笙继续好奇追问:“你们是从南方来的吗?我觉得你们的口音很像南方来的人呢!”不等回答便又自言自语下去,“真奇怪,南方比这里好多了,为什么要搬来住这里啊?以前从南方过来的人也都只是路过啊!”

门咔的一下被推开,那男孩冷冷地看着她:“多管闲事,你很烦。”

老婆婆走过去,轻声和他说了什么,像是安抚性的话。男孩便又转身回了屋。

老婆婆回头对楼玉笙道:“他脾气不好,你担待些。”

楼玉笙哦了一声,觉得有些怏怏。

她回去告诉母亲,胡姬便教育她道:“你话太多。哪有初次见面就追着人家问那么多问题的。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大部分中原人很看重礼仪的,你这么做会让他们觉得冒犯。”

楼玉笙道:“他长得好看,我就想和他说话。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嘛,明明他旁边的老婆婆人就很好。”

“哦?”胡姬撑住下巴,“隔壁那小子长得很好看?我倒还没见过,有多好看?”

楼玉笙认真地想了想:“比我在这里见过的所有小孩都好看。”

胡姬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么好看啊?那宝儿你可要抓紧了,千万不能被别的女孩子捷足先登。”

楼玉笙撇嘴,转头跑了。

身后的胡姬还在哈哈大笑:“宝儿,若不是我看上你爹早,下手快,如今哪还有你。”

楼玉笙回头拉了个鬼脸:“那爹还不是跑了。”

“跑了又如何?”胡姬咧嘴,“这不是留下了一个你么。”

楼玉笙仍然对隔壁的男孩儿充满了好奇心,虽然他总是一副阴阴沉沉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楼玉笙脸皮够厚,每次看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有时候手里多一颗糖还会分给他一颗。

当然男孩并没有接,是他身边跟着的老婆婆或老爷爷收下的。

胡姬自然也看到了,回家后她向女儿比了个赞赏的手势:“那男孩儿长得确实好,就是脾气看起来很不好管教的样子。宝儿,你若看上他,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楼玉笙吐了吐舌头。

“难驯的总是野马,可是,能给勇士带来成就感的,依然是野马。野马一旦被驯服,就会成为最好的伴侣。”胡姬点了点她的眉心,“阿娘看好你哟。”

楼玉笙再接再厉。

久而久之,那男孩也习惯了楼玉笙的存在,虽依旧一副冷脸少言寡语,却不在露出嫌恶她的模样。楼玉笙觉得这是一大进步。

男孩搬来的第三个月,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婆婆因为水土不服,又得了重病去世了。

老爷爷亲手将妻子埋葬,抚着她简陋的墓碑恸哭。男孩没有哭,只站在墓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楼玉笙悄悄走到他身边,朝老婆婆拜了两拜,然后轻声问男孩:“她是你阿婆吗?”

这个问题她在第一天就问了,可是谁也没正面回答过她。

楼玉笙本以为他们是祖孙关系,可是观察下来又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很奇怪。老夫妇对男孩很好,却并不宠爱,男孩也并不很亲近他们,偶尔还会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可那对老夫妇从不生气。

楼玉笙想,她要是敢这么对阿娘,阿娘肯定当场就会撸了袖子揍人。

楼玉笙问完就算,本没指望男孩搭理她,谁知男孩竟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楼玉笙一愣。

他脸上虽没什么过分哀伤的表情,眼底却有悲意,看着她的时候,让她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揪起来。

楼玉笙抿了抿唇,见他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手指轻轻伸到他手上虎口处,探了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婆婆她……约莫是到了天命之年,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男孩的身子一颤,虎口一松。

楼玉笙的手指便自然而然地滑了进去,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从衣角出拉开,然后用另一只手抚平了他那褶皱的衣角。

男孩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唇角一绷,就要把手收回来。

楼玉笙连忙一用力,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婆婆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地过下去呀……”

男孩的眼圈骤然一红,朝她吼道:“你闭嘴!关你什么事!我要你同情我?!”

他使劲地甩着手臂,挣开了她,扭头跑开。

楼玉笙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

她在原地驻留片刻,闷闷不乐地回家,正逢胡姬做完了晚饭,招呼她去吃。

她坐到桌边,拿着筷子久久不动。

胡姬夹了一块萝卜到她碗里:“宝儿,有心事?”

楼玉笙咬着筷子尖说:“隔壁的老婆婆去世了,你知道吗?”

“知道。”胡姬说,“你是不是和她关系特别好?现在难过?”

“我……我其实还好,就一点点难过……”楼玉笙犹豫道,“但是,他很伤心……”

“他?”胡姬挑了挑眉,“隔壁那小子?”她轻轻嗤了一声,“你到现在也没能把他名字问出来,你替他这么*心,他又可领你的情?”

楼玉笙郁郁低头。

胡姬摇头叹道:“宝儿,你这样不行啊。追男人要追得有骨气,实在追不上,就不追了嘛,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哦。”

楼玉笙道:“阿娘,我不是在追男人啊!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起初她就是对他感兴趣,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在他面前混脸熟,后来这仿佛就成了一种习惯,她嘀嘀咕咕喋喋不休,他就冷脸在一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她会忍不住替他*心。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心并没有什么用,权当她是闲的吧。

胡姬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她,挥了挥手:“算啦算啦,我才不多管你呢,有些事情自己不去做一做总归不甘心的。”

楼玉笙吃了几口饭,忽然把碗一搁:“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没吃晚饭呢!”

胡姬瞪她一眼:“你自己不吃饭啦?”

“我……我和他一起吃!”楼玉笙又拿来一个空碗,开始往里面添菜加饭,“我这就去找他!”

“你要死啦!”胡姬瞪眼瞪得更圆,“你就知道他没晚饭吃?就算没有,饿这一顿有什么了不起?我警告你,你这是拿的你阿娘我烧的饭菜!有本事你自己买了米买了菜烧给他吃去!”

“……”楼玉笙的动作一顿。她讷讷低头:“阿……阿娘,对不起。”

胡姬哼了一声:“知道错了吧。坐下来!给我好好吃饭!吃完了再去找他!”

楼玉笙便乖乖坐了回去。

吃完晚饭,楼玉笙揣着两颗糖出了门。

她回到老婆婆的墓旁,老爷爷仍在那里,只是不再流泪,就静默地坐着,身影在夕阳下坐成了一座石像。

楼玉笙沿着男孩离开的方向摸索前去,那是一条小路,越走她越慌。

她停下脚步,四处望望,这里她从未来过,十分陌生。什么人也看不见,倒是太阳西沉已深,天边只剩了一小轮光晕。

楼玉笙有点害怕,又有点后悔,转头就往回跑。

她越跑越快,一个不注意,脚下就被石头绊了一跤。

她摔在地上,疼得冒眼泪。爬起来一看,薄薄的裤子都挂破了一个洞,膝盖上蹭掉了一大块皮,此时正在缓慢地渗血。

她撑着地,站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不要动。”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楼玉笙回头,只见男孩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愣住。

男孩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膝盖:“破了。”

“……嗯。”楼玉笙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给你。”

男孩没有接,只是道:“你来过这里吗?”

楼玉笙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手里的糖果,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

……不过,他从来没和自己主动说过话哎,还一说说这么多。

“下次不要一个人来了。”他说。

楼玉笙弱弱道:“可是你不也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怕你一个人太难受,就想来看看你……这两颗糖,你吃吧。”

“你是专门过来找我?”

楼玉笙点点头。

他背对着晚霞,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沉默许久后说:“我不需要有人来陪。”

“你需要。”楼玉笙道,“你身边只有爷爷和婆婆两个人,现在婆婆没了,爷爷又只守着婆婆……我觉得你一定很孤单……”

他硬邦邦道:“我没有。”

楼玉笙便没说下去,只把放着糖果的掌心往他面前又伸了伸:“你吃。”

“你自己吃。”

“我不能吃。”楼玉笙道,“我长蛀牙了,吃这个被阿娘发现她要打我的。”

男孩撇开视线。

他懒得拆穿她,明明昨天他还看到胡姬新给她买了一小把糖果。

楼玉笙想了想:“那你一颗,我一颗,平分总可以了吧。”她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把一颗糖塞进他手里。

男孩看着手里的糖,没再推还给她。

他说:“把你的眼泪擦擦干净。”

楼玉笙连忙抬起袖子又擦了擦。

男孩转过身,微微屈膝:“上来。”

“啊?”楼玉笙茫然。

男孩回头,道:“上来。”

“上……上哪?”她仍是茫然,睁着一双翠绿色的眼,让男孩想起南方贵妇怀里抱的西域猫。

男孩拧眉:“你听不懂人话?我叫你上来,我背你回去。你不是膝盖摔破了么,怎么自己走回去。”

楼玉笙吓了一跳,瞪着他。

男孩显得有些不耐烦,冷冷道:“你到底上不上来?我数三下,你不上来就等天黑自己挪回家吧。”

“上上上,我上来。”楼玉笙受宠若惊地趴到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男孩双手扶好她的腿,背着她往来路走去。

楼玉笙小心地呼吸着,生怕吹重了气惹他不高兴。

“喂。”

楼玉笙抬起头:“啊?你叫我?”

“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为什么要说话啊?”

男孩轻哼一声:“平时废话那么多,现在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你伤得重得都晕过去了。”

楼玉笙:“……”

她道:“我不叫喂。我肯定告诉过你,我叫楼玉笙。你是汉人,不会连这个汉名都记不住吧,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记胡名?”

男孩没有说话。

她观察片刻,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胆子又大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这次能不能告诉我?”

男孩沉默半晌,道:“我叫温绝。”

“温绝?还有姓温的呀。”楼玉笙好奇地问,“我的汉名是有典故的,你的名字也有典故吗?”

温绝脚步微微一滞。

“没有。”他冷淡地说。

“哦。”

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楼玉笙自黑夜中骤然睁眼。

她望着头顶的纱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伸手往身旁一摸,空的,冷的,床褥还留着微微的皱痕,显示着曾有人躺过。

她坐起身来,披衣出门。

夜风还有着残夏的余韵,但月华冷冷而下,却似覆了一层冰霜于地,连脚底都凉起来。

她缓步走向内院门口,不经意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你怎么出来了?”公子绝问道。

她仰起头,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的血腥味:“你又为什么出来?”

“临时处理一点事。”

楼玉笙目光一转,却被他覆着双眼转过身去:“当心着凉,快回去吧。”

楼玉笙抱住他:“我做了噩梦,我害怕。”

公子绝便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回到卧室,把她放回床上,借着月色亲了亲她的额头:“噩梦罢了,我在你旁边,没什么可怕的。”

楼玉笙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我梦见……那次瘟疫了。”

公子绝动作一滞,随即道:“都过去了。”

楼玉笙喃喃:“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我看着我娘被活活烧死在病室,和其他很多病人一起,他们说这样就不会再传染了……我想进去,可怎么都进不去,我就哭着喊我娘,可是没有人理我……”

公子绝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

楼玉笙苦笑道:“你在又能怎样呢?难道能阻止瘟疫吗?算算你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十二岁,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绝眼底微微一冷:“十二岁,能做很多事了。”

比如他十一岁回到南方,隐忍一年,然后亲手杀死了母亲。

他是温家最小的儿子,温家世代入江湖,到他父亲那一辈,已有小踞一方的势头。他父亲温起澜武功高强,为人十分飞扬跋扈,最擅长的就是强抢民女。

他不知道母亲大名叫什么,只知道父亲总唤她胭娘。胭娘便是那被强抢的民女中的一个,却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胭娘为人冷淡,温起澜却很吃这一套,觉得冷漠的美人最有风情。

胭娘入温家五年,才终于怀了孕,被迫将温绝生了下来。她并不喜欢这个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厌恶他。她拒绝为他哺乳,好在温家能请乳娘,不至于让幼儿饿死。

温绝长大,喜欢往母亲身边凑,每次都被胭娘斥责到哭着离开。温起澜看在眼里,只叫下人好好拿好吃的好玩的好好哄一哄小儿子,自己则去哄胭娘。

过了些日子,温起澜做寿,胭娘便提了一句叫个算命先生来给家里人卜一卜,看看是否有什么忌讳的东西。胭娘极少提出要求,温起澜当即答应了。

算命先生一到,先给温起澜卜了一卦,又给胭娘卜了一卦,皆是正常的卦象。等轮到温绝,算命先生卜着卜着,大惊失色:“奇也!”

遣走旁人,算命先生对温起澜道:“此子命格奇异,于他而言,是大有作为的吉兆!可于至亲而言,却是大凶之兆啊!他若再待于此,将来必有一天会弑父弑母!”

那年温绝两岁,还是懵懂的年纪,便被远送他乡。

其实当时温起澜是动了杀意的。反正他儿子多,他对胭娘的喜爱也并未延续到温绝身上。

胭娘冷眼旁观,倒是温家两个老仆劝了下来,说这毕竟是温家的血脉,若真是命盘相克,远离便是,何必枉杀稚童。

温绝便在两个老仆的陪伴下远走他乡,自此不见爹娘。

两位老仆心疼他,亦对温家颇有怨言,等温绝知人事了些,便将此事慢慢告诉了他。

从那以后,温绝便由内向变得孤僻。

温绝八岁那年,是胭娘三十岁寿辰。

两个老仆合计了下,觉得母子分别多年,再如何也该见一面,温绝不过才八岁,能做出什么杀父杀母的事来呢。

他们便瞒着温绝给温家送了封信。

两个老人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封温家的管家写的回信。

用词得体,却字字诛心。

信上说,收到信当晚,胭娘做了噩梦,梦见儿子亲手拿着匕首捅进了她的心口。她被惊醒,胸口疼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的寿宴也临时取消了。温起澜大怒,让老仆们快快带着温绝去边城待着,若被他查到还未动身,他便要派人拿命了。

两个老仆相对而泣,被温绝发现。

温绝很聪明,也已经识字,他夺过信看完,沉默片刻,冷笑道:“走便走,你们有何可哭。”

他转身离去,将信纸撕成碎片,一扬手,便被风吹去,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浮雪。

他八岁去边城,然后遇到了楼玉笙。

十一岁的时候,忽然有一行人来到边城,迎他回温家。

是的,迎他回去。

温起澜曾有五个儿子,一个儿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三个儿子却都是在这三年中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意外或非意外而死。

温绝便成了温家唯一的儿子。温起澜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把他接回来。

温绝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他永远无法忘记走的那天。

楼玉笙追着马车跑,边跑边挥手:“阿——绝——再——见——”

他果断放下了车帘,闭上了眼。

手放在腿上缓缓握紧。

胭娘仍是待他冷淡。

温绝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在温家学功课、习武艺,从不亲昵父母,但也从不慢待父母。

温起澜对他这样的表现很满意。

温绝在温家长到十二岁,陪他长大的那位老爷爷终于去世。

温家的下人将他用草席一卷,准备运到郊外乱葬岗去埋了,被温绝制止了下来。他让下人们把老爷爷抬进棺材里,找了个好地方下葬,棺材对着的方向,正是边城的方向。

那里有老婆婆的坟。

三日后,胭娘被发现在卧房中暴毙身亡,脖颈处有勒痕,身上三处大穴被钉了柳叶小刀。

人在外地的温起澜连夜赶回,抱着胭娘的尸体大哭,然后将那三柄柳叶小刀生生拗断,发誓不会放过罪魁祸首柳叶帮。

江湖上的人纷纷道,这柳叶帮怎么就一时想不开,不就是被温家抢了几块地吗,至于去杀了人家的夫人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到温起澜血洗柳叶帮的消息的时候,温绝一身孝衣,正坐在书房里练字。

他将报信的下人打发走,提起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勾了勾唇角。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他们除了留了他一条小命以外,没做任何事,而且这条小命还是旁人争取来的。

十一年,他们没有问过他饿不饿,冷不冷。病得最昏沉的时候,是两个老仆一声声唤他,将他的神志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现在他身边再无一人。

他起身,到水盆边洗了洗自己的手。

沾到的墨迹在水中化开,须臾不见。就像那天夜里,胭娘的血渗入黑暗,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身上三处在急速失血,脖颈又被勒住,什么都做不了。

他低声说:“你当初买通算命先生、把我远远打发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竟然成了真呢?”

胭娘恐惧地看着他,眼睛逐渐失焦。

温绝拿起布巾,把手擦干。

利剑第一次出鞘,便尝到了*的味道。

再后来,他长到十八岁,又杀死了父亲——依然悄无声息。

温起澜临死前看他的眼神,让他体内的全部血液都仿佛烧了起来、沸腾了起来。

温家的势力,终于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他花了好几个月重新梳理了一遍温家的脉络,该砍的砍,该延的延。

从此这个江湖不再有温家。

他是公子绝,他是若愚阁的主人。

若愚阁在江湖里站稳脚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打听边城一个叫楼玉笙的小姑娘的消息。

在那段最黑暗的时光里,除了两个老仆,只有她在真心实意对他好。

打听的人很快传回消息:边城在两年前爆发过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哪怕加上胡汉混血、天生碧眼这个特征也无法确定,只因边城太乱,碧眼的西域女子虽算不上多如牛毛,但也是数不过来,她们生下的碧眼女儿自然也不少。

公子绝让人反反复复地查,自己也跑过几趟,但始终查不出当年那个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又究竟……是否活着。

其实下属早就暗示过他,两年前的瘟疫规模巨大,一个小姑娘,不太可能避开。

他终于绝望。

在这世界上,他彻底只剩一个人了。

两年后的某日,他与一位江湖客在青州相聚饮酒。

江湖客有求于他,特意将他请到青州最好的酒楼,奉上最香醇的陈年酿,献上最可意的陪酒姬。

公子绝把盏淡笑,始终不动声色。

江湖客急了,便对公子绝道:“公子,这家酒楼其实还有一个美姬,身价奇高,不常露面,据说是绝色之姿。在下这就请她过来。”

公子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江湖客拍了拍手,对着包厢外道:“快请姑娘过来。”

等待的时间内,江湖客又神神秘秘对公子绝道:“公子可知,这美姬为何身价高贵么?”公子绝自然没有回答,他便自说自话下去,“是因为这美姬,身上有胡人的血,还长着一双中原女子绝无的碧绿眼。”

咔的一声,公子绝手里的酒杯裂了开来,酒液淌了他一手。

江湖客吓了一跳,却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

“她——”公子绝刚开口,门便被推开,珠帘轻响中,一位曼妙女子款款而来,体态婀娜,高目深鼻,一双碧绿的眼如荡春水。

她朝公子绝一笑,微微欠身:“妾,玉笙,见过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票和营养液明天再感谢,今天我说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如果有读者曾在昨天半夜或今天凌晨点开本文,会发现本文被屏蔽了……被屏蔽了……

包括作者的专栏……和所有文章……都被屏蔽了……

其实作者什么都没干啊!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上我更新完,玩了一会儿游戏,又写了一会儿存稿,半夜三更躺回床上准备睡前看一眼晋江……

就发现……

我被封号了……

是的……我的作者号……因为涉嫌盗号盗文……被封号了……

我整个人都?????我几个小时前才刚登号更新过,现在你告诉我被盗号然后封号了?????

我就跳下床去给客服打电话了,结果客服还打不通……当时我差一点就崩溃了。

然后经过了一番长久的迷之折腾,我终于解封了,我的专栏终于可以打开了,我的文章终于不再屏蔽了。

而我的账号……果然是被盗文网盗号拿去一下子买了几十本文的最新章了……几十本啊……购买记录拖一下还拖不到底……

内心万马奔腾……

点开我的余额……一个惨淡的八晋江币飘在那里……八晋江币……

也是凄凉至极……

在此奉劝大家,保护好自己的账号和密码……

比如我就从未想到作者号也能被盗号……

跪了。大家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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