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v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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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樊成追了出去。
殷佑微哪里跑得过他, 很快就被捉住了手腕。
“你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他盯着她,难得认真。
殷佑微左顾右盼,慌忙低斥:“这是我家,你跟我拉拉扯扯做什么?”
沈樊成只好松开手。
结果殷佑微一眨眼又溜了,还溜得飞快。
沈樊成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 她暂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方才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你记住, 我二哥说的那些, 在我这里是不作数的。”
她二哥说过什么?
他只记得那一番可怕的“豪言壮语”。
“她不过刚及笄, 还小着呢!当然还要在我和父母大哥身边养个几年!”
“她才这么点大,还是小姑娘呢,看上她的若不是为了我殷家的家产, 就必然是个登徒浪子!”
气势非凡,掷地有声, 绕梁三日, 震耳欲聋。
饶是迟钝如他, 这会儿也终于品出了不对劲来。
殷佑微这是在……和他暗示什么?
他搓了搓手, 有些不安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是他多想了吗?他没有多想吧?
联系到她之前的种种含蓄的举动,他仿佛终于抓住了微妙所在。
殷佑微跑了,是因为她在害羞。
这才是一个女子表完白后正常的反应。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
对付刀烈春, 他可以打一架,可以置之不理,可对殷佑微,他简直是束手无策。打一架是不可能的, 可是置之不理……也办不到啊。
他喜欢殷佑微吗?
沈樊成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思考起这个深奥的问题来。
殷佑微一路跑回了闺房。
婢女见她脸色飘红,呼吸急促,不由问道:“小姐不舒服吗?”
殷佑微摇了摇头:“没事。”
她刚在桌子前坐下喝了杯水静静心,门口就来了个小厮,同婢女说了几句。
婢女进来传话:“小姐,外头有个人想见沈少侠。”
殷佑微放下杯子:“嗯?”
谁会来殷家找沈樊成?
小厮也跟进来补充:“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郎,点名要找沈少侠,看起来很急的样子。他是小的刚才出门采办的时候碰到的,在路上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如何如何的男子,还是个江湖人。小的听着那描述觉得很像沈少侠,就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姓沈,结果他就跟过来了。”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郎?
难道是……
殷佑微起身:“我去门口看看,你们去厨房那边叫一下沈少侠。”
殷宅的大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个头不高不矮,身形看着却有几分消瘦。头发有些蓬乱地扎成一束,眼眶微微下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眠的样子。嘴唇发白,干得起皮。
殷佑微赶过去看清他的模样时,大吃一惊。
多日不见,燕临泽怎的变得如此憔悴?他不是和他姐姐在镇子上开清白堂吗?
燕临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怔,喉头动了动,终是吐出了两个气音:“小魏,是你。”
殷佑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惊道:“你……你怎么……?”她转头吩咐跟着的下人:“快去拿水来!”
燕临泽咳嗽两声,道:“沈大哥在么?”
“在的在的,他马上就出来。你这是怎么了?”
燕临泽像是极痛苦的样子,皱了皱眉,嗓子干涩地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哽咽道:“我姐姐……没了。”
殷佑微呆住了。
燕雁……?燕雁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临泽的嘴唇动了动,目光望向她身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像是强忍住的悲伤忽然决堤:“沈大哥!”
殷佑微一回头,就见沈樊成急急奔来,扶住燕临泽几乎摇摇欲坠的身躯,紧张问道:“怎么了?”
燕临泽哀哀道:“我姐姐没了……她……她被人杀了……”
沈樊成怔在那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会?”
燕雁……被人杀了。
殷佑微情不自禁地捂住唇,倒退一步。
她对那个女子印象很好,没想到世事无常,不过分别些许日子,听到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丧讯。
“是谁?!”
燕临泽接过下人递来的一大杯茶,仰头咕咚一声喝了,一边被呛得连连咳嗽,一边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不不不,我知道,可是……”
沈樊成看他语无伦次,道:“进去说,不要急。”
燕临泽抹了一把眼泪,苦涩地点了点头。
殷佑微问下人:“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少爷觉得累,现在在屋子里睡觉。”
殷佑微点头,吩咐了几句,便匆匆追上沈樊成他们进了堂屋。
燕临泽坐在位子上,默默流泪,时不时吸一吸鼻子。
沈樊成也不催,就坐在边上无声地看着他。
殷佑微抿了抿唇,看看沈樊成,又看看燕临泽,坐立不安。她手边放了块干净帕子,也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调皮捣蛋、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变得颓丧、哀戚并且幽愤。他父母双亡,身边最亲近的只有燕雁一人,姐姐的横死,于燕临泽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慢慢止了眼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哑声说道:“三天前的晚上,我和姐姐跟往常一样正要打烊关门,这个时候来了个客人,是个男的,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他说他与同行的人走失了,寻了一路实在疲倦,终于找到个还没打烊的店,问能不能先给他碗酒喝。
“我们看他一身粗布麻衣,风尘仆仆,言辞又恳切,便去给他温了些酒。他显得很高兴,我姐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有什么,我姐便说了几样菜。他数了数余钱,点了一份小炒肉。厨房的柴火刚好用完了,我姐让我去后头搬些新柴来,她先在厨房切肉。
“我就去屋子后头把囤着的柴整理了一下,扎成捆搬了一些进去,可是等我进到屋里,酒馆里方才坐着的那个赶路人已经不见了……我觉得奇怪,又走到厨房去……”燕临泽的声音发起抖来,“就看到我姐倒在地上,肚子上好大一个口子,一直……一直在流血……怎么也止不住……”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动。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认识他,与他无冤无仇,他也没有带走店里的任何财物,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姐那么善良那么好一个人,凭什么……”他低吼道,“没人知道他是谁!我去报官,官府也抓不到人……”
殷佑微小心翼翼地插话:“你姐姐……”
“我不敢动她,只能敲开附近人家的门,让人家帮忙去找一下大夫。还好我姐平时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他们也愿意帮忙……”燕临泽自嘲般地一哂,“我从前总是不喜欢我姐对谁都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觉得只要过好自己就够了,何必巴巴赶着上趟去热脸贴冷*股……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他们请的大夫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可他说我姐姐的伤口太深太大,怕是救不回来了……我守了整整一天,他也没能把我姐姐救活。”他哽咽道,“那时候看着姐姐,我就在想,如果她还能活过来,我一定发愤图强,再也不混日子、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我总是不懂事,总是在给我姐闯祸,她教训我,我也是听完就算,其实收拾烂摊子的都是她……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我总说着以后等我功成名就了要怎么怎么回报她,可是从没有实际行动,她也没有介意过……都是我的错……我姐临终前曾有片刻清醒,叫我以后一个人也要勇敢,要坚强,要做个好人,不要因为她的事情而走上歧途。然而我……!”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越说越难受。
沈樊成叹息一声,轻轻拍肩:“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可疑的人。”
“可是连衙门都找不到,我又有什么办法。”燕临泽急切地抓住沈樊成的胳膊,“沈大哥,你江湖里认识的人多,你有没有办法?我姐姐没了,我唯一能找的人就是你了!”
沈樊成道:“你得先带我去清白堂看一眼——对了,你在这里,那燕雁她?”
“已经入棺了,还在我们家里,邻居好心的大婶听说我要出去找人,就帮我看着。”燕临泽道,“我本不报期望能找到沈大哥,上次听小魏说要到江州找兄长,我不知道沈大哥是不是也跟着来了,又或者还有没有留在江州,但试总是要一试的……还好,还好让我找到了。”
沈樊成道:“燕雁不能枉死,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但究竟能不能成,也并不能确定。清白堂打扫过了吗?”
“没有,衙门要取证,仇人还没找到,我不敢打扫,血迹都在那里。”
“那好,我这就跟你去清白堂。”沈樊成起身,“那里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燕临泽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厚布袋,抖出两枚小小的灰色丸子:“这是我后来在地上捡到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原本有三只,我交了一只给衙门,剩下的我怕他们弄丢,自己藏起来了。沈大哥,你见多识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沈樊成小心接过,闻了闻,皱眉道:“好像是香丸。”
“衙门的人也这么说。可是现在戴香丸的人那么多,又上哪里找?而且衙门的人还说了,这香丸和市面上流行的不同,颜色也不好看,不像是一般店里会卖的。问他们这香丸的成分,他们也答不上来。”
殷佑微在一旁听着,忽而道:“能给我闻一下吗?”
沈樊成说:“你当心些,也不知道这里头都是些什么。”
他把香丸递过去,无意中碰到她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颤,双双避开目光。
殷佑微迅速掩饰住神情,拿起香丸轻轻嗅了嗅,皱起了眉,再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
燕临泽忐忑道:“你发现了什么?”
殷佑微说:“这里面混的香料太杂,一时半会分不清楚。但有两味香气比较特殊,我是可以肯定的。”
燕临泽的眼中忽然闪出光芒:“是什么?”
“锦波香和百桃醉。锦波香是产自西域的香料,由胡商卖入中原,价钱不贵不贱,但因为气味特殊,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很不喜欢,所以销量一直不温不火。百桃醉价钱很贵,在京城一带比较流行。”
燕临泽喃喃:“一个西域,一个京城……”
殷佑微一脸复杂地继续说道:“这香丸看起来是新做的,若如你说他是一路风尘,那就应该不是从很远的外地带来的。你们那镇子上想来也不会有店卖这么名贵的香料,如果要自己做,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最近的江州买香料。据我所知,在江州同时卖这两种香料的店,只有……许芳斋。”
沈樊成目光幽深地看向她。
燕临泽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许芳斋?那我们找到了许芳斋,是不是就有线索了?”他看殷佑微一身富贵打扮,道,“小魏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认得许芳斋的人么?”
殷佑微磨了磨牙,道:“许芳斋,正是我家的产业。”
燕临泽呆住。
“而且许芳斋的锦波香和百桃醉,最近刚好被人偷了……”她补充道。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滞。
半晌,燕临泽率先出声:“那……那我们现在?”
沈樊成沉吟道:“不如阿泽和我先回清白堂,殷……小魏你拿一枚香丸去店里问问,看看能不能分解出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
殷佑微点头:“可。”
沈樊成正要拉着燕临泽走人,却被殷佑微打断:“诶,临泽你吃饭了吗?”
燕临泽摇了摇头:“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今天又赶着来江州找沈大哥碰运气,还没来得及吃饭。”
殷佑微道:“别不吃饭啊,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熬坏了身子。你要报仇,也得有那个力气对不对?”
燕临泽默而点头。
“厨房有你沈大哥刚煮好的小米粥,去吃一碗吧。”殷佑微带着他出屋。
燕临泽有一瞬的困惑:沈大哥煮好的小米粥?
不过他暂时没有心情深究这个,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为姐姐报仇。
小米粥还是热的,殷佑微给他盛了一大碗出来,燕临泽垂着眼沉默地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被他混着粥一起咽了下去。
沈樊成站在旁边叹气。
殷佑微看了他一眼,走过去低声问:“他会不会撑不下去?”
他外表看起来萎靡不振,可精神却偏偏又处于亢奋状态,她疑心一旦燕雁的事情结束,燕临泽就会顷刻崩溃。
沈樊成看起来也很是担忧:“我不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
良久,沈樊成道:“你也再去吃一碗吧。刚才你没吃完,会饿的。”
殷佑微咬了咬唇。
他们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只因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殷佑微把剩余的一点粥盛进碗里,慢慢地吃着。
沈樊成道:“燕雁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她闷声回答。
“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再也回不来。”他双手环在胸前,看着窗户外面道。
她略带诧异地看着他。印象中他就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一个人,好像从没有说过这么严肃的话。
沈樊成走了出去。
殷佑微赶紧放下空碗,也跟了过去。
他在台阶上坐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要体谅姐姐,可是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其实什么都不懂,他都不知道燕雁一个年轻姑娘撑起这个家有多么不容易。”他说,“现在他终于后悔了,可是也来不及了。燕雁已经没了,她不会知道这些。于是最后折磨的还是活着的人。”
殷佑微迟疑地问:“你……也……?”
“我没有。但是我知道有人有。”他低着头,*过腰上剑鞘的纹路,“也许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不同的,但殊途同归,最后结局都一样。”
殷佑微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临泽吃完粥,在厨房里打了水,把自己的头面稍微清理了一下,走出来道:“沈大哥。”
沈樊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走吧。”
殷佑微把他们送到门口,沈樊成道:“你如果有什么发现,就让人到清白堂来告诉我。”
殷佑微点头,目送着他们匆匆离去。
她叹息一声,在原地驻足片刻,一转头,看到了悄无声息站在背后的殷俊。
“二哥?!”她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殷俊道:“我一觉醒来,听说家里来了个客人?你还跟下人说不让我去打扰?”
殷佑微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二哥你别多想,那是我从京城来江州路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是个好人。我怕你一见面就问来问去,挺尴尬的。”
殷俊哼了一声:“我看见了,还是个男的。”
“二哥,人家遇到了麻烦,是来找沈少侠的。”说到这里,殷佑微觉得自己要解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禁有些头痛,“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位朋友家里发生了凶案,现场找到了几粒香丸,我发现那香丸里含有锦波香和百桃醉。”
锦波香?百桃醉?
这不是许芳斋遭窃的香料之二么?
殷俊一听就变了脸色,立刻关了大门把殷佑微拉进屋子里:“怎么回事?许芳斋还和凶案扯上关系了?”
“二哥你别急,他家是开酒馆的,人来人往也未必就是凶手留下的,只是这香丸对我们家来说实在可疑,我们还是查清楚好,否则万一被官府先摸过来就不妙了。”殷佑微宽慰道,“我那位朋友也没有怀疑我们,还给我了一粒香丸研究。”
殷俊沉声道:“你把来龙去脉好好跟我说一遍。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乱来。”
殷佑微无法,只得给他细细讲了一遍。其实燕临泽的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认识的过程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殷俊听罢,皱起眉来:“你在外头认识的朋友还不少啊。”顿了顿,“事不宜迟,这香料的成分还是要找调香师傅来看。”
他走出门把昌平喊了过来:“许芳斋现在暂停经营,调香的李师傅应该在他家里待着,你去把他找来,就说我有一味成分混杂的香丸,想请他辨一辨。”
沈樊成租了两匹跑马,和燕临泽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了江州城外小镇上的清白堂。
燕临泽还不擅骑马,一路下来脸都白了,但他一想到枉死的姐姐等不得,便又把那股恶心感给强压了回去。
他下马时一个趔趄,被沈樊成扶住。
两人推开清白堂的门。
带着暑热的风从外头吹进来,却吹得人心里发凉。
沈樊成走向中间摆着的那口棺材。
酒馆角落里坐了两个大婶,本在低声聊着什么,听到声音便望了过来:“燕家小子,你回来啦。”
燕临泽点了点头:“多谢婶婶们。”
一个大婶站起身,摆了摆手:“没什么。”
另一个大婶看了一眼棺材,眼中露出一丝惋惜与痛:“燕家妹子,可怜了。衙门找不到凶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心里也慌得很。燕家小子,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燕临泽喃喃:“为了姐姐,我一定会的。”
两个大婶摇着头出了门。
沈樊成的手指覆上那漆黑的棺材盖,道:“能打开么。”
“开吧,还没有钉棺。”燕临泽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你了。”
沈樊成和燕临泽抬起沉重的棺盖。
燕雁躺在洁白的碎花之中,无声无息,安静得可怕。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眉头还稍稍蹙着。她换上了新的衣裳,这是她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的好布料,终于在死的时候穿了一回。
燕临泽还记得他和她逛布店,燕雁对着一块昂贵的布料爱不释手。
燕临泽说:“喜欢就买呀。”
燕雁松了手,笑着摇摇头:“就是没见过,稀奇一下,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料子也就看着好看,其实一点也不透气。”
燕临泽也不是没有看出她口是心非,道:“姐,等以后我有出息了,给你把这些衣服料子全买了,管他好不好看实不实用呢,你就上午穿一套,下午穿一套,晚上高兴再穿一套。”
燕雁骂他胡说八道,脸上却在笑。
燕临泽哆嗦着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姐姐的脸,可最终还是没摸下去,扶着棺材跪坐下来,哀哀悲泣。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搬柴搬那么慢,恨自己为什么就放心把她一个人和陌生男子留在一起,恨自己为什么总爱出风头却让她跟人赔罪,恨自己为什么说过无数次豪言壮语却从未付诸实践,恨自己千千万万数不清的可悲错误与年少轻狂。
他对不起他含辛茹苦的姐姐。
他的姐姐本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她一直担心她嫁了出去就没人照顾他了,所以从不回应。
父母死后她就一直为他而活,可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不想离开姐姐。
他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姐姐,世界会怎么样。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世界从此以后只剩下了惨淡的灰色,什么都勾不起他的兴趣来。如果有机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姐姐复生归来。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仵作是怎么说的?”沈樊成轻声问。
燕临泽抽噎道:“为刀所伤,伤口在腹,宽四寸,最深处深一又半寸,破皮伤器,失血过多。难以救治,逐渐死亡。”
逐渐死亡。
这比一击致命更加可怕。
他根本不敢去细想当时姐姐的感受。
他还记得当时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燕雁,手里抱着的柴落了一地,连滚带爬地到她身边,哭着喊姐。
燕雁当时微微眨了眨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随即陷入了昏迷。
他想去抱她,却沾了一手的血,她那么脆弱,让他不敢再动。
等到老大夫提着药箱赶过来,看完她的伤势后,为难地摇了摇头。
燕临泽一直忍着泪意,直到这时才瞬间爆发:“大夫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姐姐,钱没有关系,我家里的所有钱都可以给你,这间店面也可以给你,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姐!”
老大夫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呀,你姐姐这个伤势……唉,我尽量,但是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一天的了。
反正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等来的却是姐姐的最后一面。
大概是回光返照,燕雁竟然又有力气说话了,她动了动手指头,立刻被燕临泽一把抓住。
“姐!”
“阿泽……我要走了,对不起……以后你一个人也、也要勇敢,要坚强,要做个好人,不要因为仇恨……就去做坏事,走上歧途。”
“姐,姐,你不要死,大夫说只要你坚持一下,你就能好过来的。”
燕雁眨了眨眼,微微地喘息着:“我清楚的……答应我,阿泽,做个好人,不要做坏人……不然、不然爹娘和我,都……都不会原谅……”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燕临泽泣不成声。
燕雁像是放心地呼了口气,闭上了眼。
“姐!姐!”燕临泽握着她的手喊,“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家伙干的?是不是他!”
可是燕雁已经不能回答。
她睡着了,很安静地睡着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唤醒她。
她的身躯一点点冷下去,燕临泽抱着她,哭到声嘶力竭,再无法发音。
“那仵作有没有说,凶手用的是什么武器?”
燕临泽虚弱地点了点头:“说就是用的我们厨房里的那把菜刀,当时姐姐正在用它切肉。”
“刀呢?”
“在衙门里当证物收着。”
沈樊成接着问:“那个人长相如何?身形如何?”
“我不会描述长相,只知道长得挺和气的,有点瘦,也不算很高。”
沈樊成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摆放着,燕雁这个人一向整洁。
只有砧板上还放着几片切完的生肉,现在已经坏了,散发出淡淡的臭味。
灶台附近溅满了血,地上的血迹也是一大块一大块斑驳着,都已经干涸黯淡。
他轻轻吸气,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出事的时候没有听到声音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姐姐连叫都没叫过。”
沈樊成陷入沉思。
是凶手武艺特别高强,让燕雁毫无预料地死去?还是他制住了燕雁,再将其残忍杀害呢?
可是无论如何,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了燕雁?而且显然是突然起意,连凶器都是直接抢的菜刀。
简直像个谜。
“你们最近没有和谁发生冲突吗?”
“没有,真的没有。”
“你抱柴用了多久?”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凶手悄无声息地杀了燕雁,再悄无声息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沈樊成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先给你姐姐把棺合上吧。”
燕临泽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重的声音回荡在萧索的清白堂里,燕雁重归黑暗。
沈樊成说:“你知道那把菜刀放在衙门哪里了吗?”
燕临泽点点头。
“我晚上去把它偷出来看一看,兴许能发现什么别的线索。”
燕临泽沉默片刻,道:“沈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沈樊成在他身边坐下。
“我不会读书,身上功夫也就三流水平,平时贪玩偷懒,关键时刻又不起作用。就连姐姐无辜惨死,我都抓不到凶手。”
沈樊成道:“你抓不到凶手,只是因为这件事太特别了,你无须过分自责。”
燕临泽坐在地上,抱紧膝盖:“沈大哥,从今以后我就没有亲人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你千万不能辜负你姐姐的期望。”
燕临泽偏头看着他:“沈大哥,你有父母兄弟姊妹么?”
“我家就我一个,父母也已经死去多年。”
“你不会孤单吗?”
沈樊成笑了笑:“你如果给自己找到事情做,就不会孤单。”
燕临泽把头转回去,下巴搁在膝盖上:“真羡慕你,沈大哥。一个人过得也很潇洒快活。”
沈樊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他没有告诉他,在这个江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旁人未必能窥得一二。
风从外面吹进来,吹乱了人的头发。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沈樊成想起了很多事。
但当他再想去仔细地回忆一些细节时,却又发现已经忘记了很多。
他还记得母亲是病逝的,当时走得很平静,也不像燕雁担心燕临泽一样担心他,因为那时候的沈樊成已经有能力独自出去闯荡了。但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有没有哭。母亲病了很久,他对死亡早有预料。
他还记得那个很重要的人曾对他说过:“江湖是一个迷人的地方,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他记得这个人教给他的一招一式,可似乎已经有点忘记了他真正的模样。
没有人能抵挡住时间。
如那个人,当年也曾闻名江湖,是多少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心中的英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名字已经很少被人提起。认得他的人不是老了、归隐了就是死了。甚至连沈樊成剑法中偶然显露出了他的痕迹,也无人发觉。
他最初注意到燕家姐弟,是因为燕临泽的少年意气很像当年的他。
而燕临泽有个会持家的好姐姐,就像当年的他有个贤惠的母亲。
只是燕临泽无人指引,体会不到燕雁的默默付出,他当年却在那个人的教育下早早知道了要对母亲好。
沈樊成觉得很可惜。他三番五次提醒燕临泽,只是燕临泽嘴上答应得快,没几天便忘了干净。
也许他并无恶意,但身边人的真情并不是能随便消费和挥霍的。如今燕临泽终于醒悟,算晚,但也不算特别晚。
从今往后,他将懂得如何好好待人。
等到以后燕临泽不再是一个人……
沈樊成忽而一顿。
光想着燕临泽了,可他还没想过他自己,又会不会不再是一个人?
江湖偌大,他孑然一身行走其中,轻松自在。
他有不少酒肉朋友,他们可以聚在一起嬉笑怒骂,切磋几手;他有不少冤家仇敌,偶尔被人追杀几里,也不失为一种锻炼的乐趣。
但喧嚣褪去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的,那些酒肉朋友,他始终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碰见就碰见,碰不见也无妨。而那些冤家仇敌,给他的生活增加了跌宕,却没有增加精彩。
他看起来招一招手就能呼来一群人,实际上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种生活,他不讨厌,但总有几分厌倦。
其实沈樊成平日里都过得挺开心,不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今天气氛使然,叫他生出许多莫名的情绪来。
他又想起殷佑微。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一个清白之身喜欢上了江湖中人,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身上是非太多,不该让她沾惹的。
“师傅可看出这香丸的成分了?”殷佑微迫切地问道。
李师傅用香匙拨了拨碾碎的香丸,道:“这香丸粉磨得太碎,又混得太多,还加了香料以外的东西,其中五味我能辨别,都在许芳斋里有卖,但剩下的却实在是辨不出来了。”
殷俊问:“这香丸是用来做什么的?”
“依我看,这枚香丸就是用来润肺宁心、养神静气的,倒无什么别的功用,只是因为夹了很多名贵香料,所以效果可能更好些。”李师傅捻了捻他的小山羊胡,道,“一枚小小香丸中能加这么多东西,让我也是大开眼界,因为香丸中若是混杂太多,气性相冲反而不好,但做这枚香丸的人一定是深谙此道,不仅大胆混用多种材料,还掌握得住恰当的调配比。此人一定是个高手啊。”
殷俊追问:“那师傅可知道谁有这种能力?”
李师傅摇了摇头:“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敢这么干。”
殷家兄妹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好歹有所收获,也不算太坏。
李师傅临走前想拿一些碎末回去研究,被殷俊婉拒了:“现在它还有用,若是今后用不着了,再送到师傅家中去。”
送走了李师傅,殷俊敲着桌子沉吟不语。
殷佑微思索片刻,道:“李师傅也算是这一带有名的人物了,有他不知道的高手,只怕是因为那位高手并不是惯常走香道的。”
“不是香道的人?那又会是谁这么了解香料?”
“我不太清楚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但我想,也许炼丹、医药、制毒方面也有和香道相通的地方?”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莫非是江湖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多么完美的一万字。赶完稿作者已经处于瘫痪状态了。
下一更也许是在明天,如果明天没有就是后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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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鲵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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