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福祸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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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回报社,我过去看看。”

“幼卿!”安裕容下半句“我跟你一起去”还没来得及出口,颜幼卿的身影已然消失,拐入了前方正街。

杜家派了人来接外孙小姐,是一对中年夫妇,此时雇好两辆人力车正在街口等候,行李也已经放在其中一辆车上。见到黎映秋等人出现,满脸惶恐迎了上来。

“徐先生,您知道发生什么了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杜家仆妇话音未落,一群人自街口涌了进来,边跑边嚷:“当兵的杀人放火,快逃命吧!”薪铺后街原本相当僻静,顿时喧闹起来。

又是一阵“砰砰”枪响,有浓烟自前街升起。

安裕容抓住一个路人:“老兄,果真是当兵的杀人放火?”

“北新军的草皮装,一个个都拿着长枪,不是当兵的是谁?挨家店铺抢过去,说是领军饷来了!这帮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那路人嘴里说着话,脚下丝毫没停,安裕容被他带得跟着跑出一截,实在抓不住了才松手。当机立断,回身冲徐文约道:“徐兄,不管是真是假,赶快拿上要紧什物,去我那里避一避!”

圣西女高属于租界地面。租界有以盎格鲁为首的共治委员会及联合警备队坐镇,不论何方神圣,必得忌惮几分。

这时枪声愈发密集,一声声哭号惨叫夹杂其间,听得人心惊肉跳。薪铺正街乃前往火车站必经之路,眼下是无论如何也去不得了。徐文约领着众人急急忙忙返回报社,两个车夫原本要跑,被安裕容拦住:“大哥,三块现大洋,劳烦跑一趟贝罗街圣西女高。到地方两位大哥也可以暂时躲一躲。”

一个车夫道:“先生,实在对不住,我有老婆孩子在家里,着急回家看看。”

安裕容皱皱眉,望向另一人。

那车夫略加犹豫,咬牙道:“五块现大洋,少了不行。万一大路不通,可以绕路,尽力送到地方。”

平素人力车城里城外走一趟,最多不过几十个铜子,五块大洋可说漫天要价。

安裕容听车夫说可以绕路,知他多半能避开危险区域,当下不二话:“成交。”

叫车夫在报社门口稍等,正要进去,瞥见“《时闻尽览》海津分社”木牌,顺手便摘了下来。这条街多为住宅,报馆的招牌甚为打眼。

安裕容冲进后院帮徐文约收拾机要文件,叫他带黎映秋乘车先走。徐文约与他争执几句,终因黎映秋的安危放弃。其他都好说,倘若黎小姐意外有失,恐怕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最后黎映秋抱着徐文约的手提箱坐上人力车,徐文约与杜家两人随车快跑,在车夫的带领下自薪铺后街中间一条胡同拐出,绕道往租界奔去。徐文约常往安裕容住处拜访,黎映秋更是圣西女高在校学生,只要赶到地方,断不至被拒之门外。

安裕容一面等颜幼卿,一面疏散报社人员,又抽空用报社的电话联系了圣西女高留守学校的工作人员,告知这边的突发状况。

电话刚挂上,颜幼卿找了进来,手上端把长枪,另一边肩上还挂着一把,枪杆上缠了一大团灰绿色的布料。

安裕容吃惊:“这是打哪儿弄来的?”

颜幼卿沉着脸色:“有几个兵进了‘彩云祥’绸缎庄,扣下两个女客欺负,被我打晕劫了枪和军装。”

“被人看见没有?”

“那为首的士兵大约地位不低,为了方便行事,把其他人都轰走了。我动作快,女客们吓傻了,回过神便夺门而出,大概没顾上看我。我怕你着急,没往前走,先回来了。”

安裕容点点头:“外边怎么样了?这宅子有个地窖,报社几个没处去的都躲进去了。咱们要不也进里边躲躲?”看一眼卷在枪杆上的军装,顿了顿,“还是你打算……”

“嗯,你进地窖去躲一躲。我回码头给王掌柜报个信。换身装束冒充抢劫的流兵,应该很容易混出去。他们抢完这条街,就该往别地去了。”

“给王掌柜报信,打个电话不就成了?你记得号码不?”

颜幼卿这才恍然,报社有电话,码头分店也有电话,打电话才是最快的办法。

“我记得号码。”赶忙报出一串数字。安裕容替他拨通,颜幼卿抓过话筒,叫那边找王掌柜说话。那边不知在忙什么,好一阵才叫来王贵和。

颜幼卿赶忙将情形说了,王掌柜显然不敢相信,颜幼卿急道:“是驻扎西城外的北新军陆军第三师下属一个营,因拖欠军饷哗变。西城驻地离薪铺街最近,差不多将整条街都洗劫一空了,遇上强硬反抗的,直接枪杀,放火烧屋。这伙乱兵眼下正往城内流窜,专挑繁华街道商铺下手,租界他们未必敢去,只怕转眼间就要奔河滨大道……”

王贵和心知颜幼卿断不至编出这等瞎话来吓唬自己,虽不敢置信,还是立即电话通知大老板,紧接着安排人手,藏匿贵重物品。随即闭门关张,作出一副冬至日放假临时歇业模样。匆匆离店之时,顺便把话带给左右几家,至于肯不肯信,便是各人自家事了。

安裕容想拉颜幼卿进地窖躲藏。既然乱兵主要为了劫财,正如颜幼卿所说,租界不敢去,必定直奔城内靠近御河的几条商铺街,未见得会马上闯到以住家为主的薪铺后街来。海津惯例,冬至日商家提早歇业,多数在午后未初关板子,这会儿正是满城最为松懈安逸时分。乱兵选在这个时候进城劫掠,多半早有预谋。

等躲过这一阵,待乱兵离了薪铺正街,再设法绕路回到圣西女中,方为安稳之计。

安裕容拉扯一下颜幼卿,居然没拉动。见他身姿笔挺,心头一跳:“幼卿,你该不会是……”

颜幼卿将肩上扛着的另一把枪卸下来,解开上头缠成团的北新军军装,随手抖一抖,往自己身上套:“峻轩兄,你且在此避避,我上街口守着,万一有人往这边闯,也好拦一拦。若是这帮乱兵都往河滨大道去了,那我便看能不能追上徐兄。他一个人带着黎小姐,杜家来的两位也不像是胆大的,我去接应接应。”

安裕容眉头紧蹙,眼见拦不住颜幼卿,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和呢子大衣,捡起另一套军装:“这身号小,你穿这个,把那身换给我。”

“峻轩兄,你别……”

安裕容瞪眼:“那你弄两把枪两身皮回来什么意思?不就是指望我跟你一块儿疯么?”

“不是,我就是怕万一……这好歹是个应变的法子。”

“别废话了。换衣裳!枪给我!”

颜幼卿依言与他互换了衣裳,递一把长枪过去。忽然想起来问:“你会用么?”

“杀人不会,吓人还不会么?”安裕容扎紧腰带,扒乱头发。走到院子里,从地上蹭一手黑灰抹在雪白的衬衣领子上,解开几颗纽扣,再把领口扯歪。斜靠在树干上,抖着一条腿乜眼:“兄弟,借两个钱来花花呗。”一副地道兵痞老油子德行。

颜幼卿满心担忧全冲散了。忍不住一乐,想起这位老兄最善机变伪装,当初在奚邑城外假扮匪帮师爷,也甚是有模有样。道:“你跟紧我,枪拿在手里做样子就好。咱们悄悄缀在大队伍后边,接近贝罗街再改道。”

两人直接上了薪铺正街,但见满眼狼藉,道路两旁尽是踢翻的摊架货品。几处店铺火苗飞窜,浓烟冲天。有来不及逃跑,抑或是不肯逃跑的人,或神情狼狈茫然,或疯狂大哭怒骂,显见损失惨重。少数游荡的士兵没跟上大队伍,四处翻检有无遗漏的财物。

有两个士兵没找着什么额外值钱的东西,满肚子气撒在跪坐街边的一个店主身上,边骂边打。那店主猛地站起身,使尽浑身力气,低头直往前撞,嘴里大吼:“挨千刀的王八蛋,老子跟你拼了——”

一个士兵抬腿将他踹倒在地,端枪便要射击。

忽有人高声叫道:“呵!好家伙,发财了啊!”声调中带着狂喜。

准备杀人的士兵顿时停下动作,转头寻找。另一个道:“走,赶紧看看去!谁这么好运,可不许独吞!”

“砰!砰!”两声,弹无虚发。

那店主呆望着前一刻还凶神恶煞般的两个大兵横倒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吓得直打哆嗦,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见另两个兵自不远处泰丰银号门内晃出来,其中一个边走边道:“就知道还有藏起来的好东西,还是兄弟你眼尖。这么一点好玩意儿,可不够再多人分……”

两人走过躺着的尸体旁,连多余的眼神都没一个。

那店主木然坐了半晌,才缓缓爬起来,明白自己算是捡了一条命。

安裕容、颜幼卿二人不敢走得太快。他俩势单力薄,若叫成群的乱兵察觉异样,定然无法应付。

而同样落在大队伍后边的少量散兵游勇,往往与死在颜幼卿枪下的两人一样,不怀好意别有所图。搜刮铺面遗漏的钱财倒也罢了,还有特地窜入民宅劫财劫色的禽兽之类。

安裕容与颜幼卿配合默契,遇上单枪匹马的,直接由颜少侠出手,往往一招致命。遇上小股团体,便设法化整为零,再由安公子出面,假装同流合污。出其不意之下攻其不备,常有奇效。

如此这般,很是收拾了几个落在后头的杂碎。

颜幼卿年余没拿过枪,最开始尚有些手生,很快便熟稔起来。射杀几个士兵之后,忽然想起安裕容恐怕未曾直面过此等血腥残暴场面。而自己即使在仙台山上,亦不曾在他面前这般草菅人命。偷眼留神观察,见他似乎并无不适,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初跟在傅中宵手下,曾与丘百战的地方警备队几番激战。官兵山匪相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过手的人命不在少数。不想今日重操旧业,打的竟然还是兵。颜幼卿抿了抿唇,捡起两顶军帽,一顶戴在自己头上,一顶递给安裕容。自己如今,可不再是匪了。但也不能叫这些连匪都不如的兵记住面孔。否则……谁知道海津城还待不待得下去?更不能连累峻轩兄与徐兄,毕竟他们都是有根基在此的人。

安裕容没接帽子,道:“前边拐弯,就快到贝罗街了。咱俩是不是该把这身皮脱下来?若叫租界巡警误会,那可糟糕。”他面上镇定,到底内里紧张,大冷的天,出了满身汗。

“行,那咱们到前边拐弯,寻个僻静地方把伪装换了。枪得带着,不能丢。”

安裕容应了,随在颜幼卿身后,慢慢往前行进。他也曾做出保护者姿态,想要护在颜幼卿身前。可惜安公子在普通人里虽也算得机警灵活,比起颜幼卿到底远远不如。为免拖后腿,面子不妨权且放下。

即将进入租界,二人将军装脱下,翻面包裹住两条长枪,快速跑进贝罗街。

远远便见通往圣西女高的路上挤满了人。原来他二人直接缀在乱兵队伍后头,沿途反倒最是清静,几乎见不着几个人。被士兵撵着赶着逃跑的民众,四散奔亡。知道租界最安全,稍微有点胆子的,皆一头往租界里扎。奇怪的是,往常只要进入租界边缘,就有洋巡警往来巡逻,望见形迹可疑者,便会上前盘问。今日也不知是什么运气,竟无人阻挡。霎时间租界外围几条街都被逃难者挤得水泄不通。

因了安裕容电话及时,冈萨雷斯最先得到消息。人群蜂拥而至,他直接开了校门,把教学楼让出来作为临时接纳地。幸亏已放耶诞节假,教学楼正空着,有的是地方。圣西女高大门一开,你呼我嚷,一时众人都知道了,纷纷向此而来。

安裕容、颜幼卿二人好不容易挤到近前,才发现为了不叫民众骚扰教工,住处楼门紧锁,人都躲在里边没动静。安裕容兜里有钥匙,这时候也不敢掏出来开门。万一失控的人群往里闯,谁也控制不住。

颜幼卿拖着他绕到侧面:“峻轩兄,我看咱俩不必进去了,与旁人挤一挤亦无妨。只要确知徐兄等人安好即可。”

安裕容道:“这可上哪儿知道去?”

颜幼卿把枪支包裹塞到他怀里:“这个你拿稳。我有办法,稍等片刻。”

说着,趁人不备,三两步转去了洋楼背面。四层高的小洋楼,背面只有一堵光溜溜的墙,外加人多高的铁围栏。安裕容知他大概是要动用飞檐走壁的功夫,探上窗户找人通个话。这事自己帮不上忙,索性站回到人群里,免得惹人注意。

大约几条街并没有第二个开门迎客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圣西女高,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场面眼看着有些压不住。教学楼二层面向街道的露台上忽然出现一个人,正是校长冈萨雷斯。

人群喧嚣渐歇,纷纷望向这个棕色头发,灰蓝色眼睛的洋人。

“我的朋友们,你们好。我是圣西女子高中的校长。”洋人居然说了一句夏文。尽管怪腔怪调,但毫无疑问,众人都听懂了。没有人觉得那腔调可笑,尽皆略带紧张地安静下来,想听听这个洋人要说什么。

可惜冈萨雷斯来大夏两年,费了许多力气,夏文依然停留在问好和自我介绍阶段。

叽哩咕噜一串洋文冒出来,众人只觉那洋人表情异常严肃,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莫名其妙之际,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校长先生说,请大家不要惊慌。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请让老弱妇孺先行进入室内,青壮年请暂且留在室外……”

安裕容一边翻译,一边慢慢往前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线,容他通过。露台上的冈萨雷斯看见是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脸:“伊恩,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决定打开校门之时,冈萨雷斯便将少数尚未离校的学生和教员都集中在了相对独立的男教工宿舍及办公楼,封窗锁门,以策安全。他自己留在教学楼,楼内仅有几个留守的校工,想着维持秩序是够了,却忘了没有翻译。安裕容回来得可说正是时候。

安裕容站在门口,与几个校工一起,安排老人、女人和孩子进去。颜幼卿很快挤过来,小声道:“徐兄与黎小姐到得很及时。放心。”

有男人不忿喊道:“是男人就留在外头,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吗!”

颜幼卿把裹着枪的长包袱抱在怀里,冷脸往门边一站,眼神扫过,那男人嗓子立时噎住,后边的话全吞了回去。

人虽然多,场面却很快稳定下来。留在外头的男人们自觉寻个空地,或蹲或坐。许多人头一回进到租界来,乡下人进城般东张西望,好奇不已。

又有更多的人奔逃过来,安裕容刚放下的心重又悬起。看这个趋势,旧城那边只怕乱得很了。

后来涌入的人重新搅起了不安与惶恐,各种流言在人群中扩散。一时说南方临时大总统撕毁合约,革命军打进来了;一时说祁大统帅手底下出了乱子,有人兵变篡位,欲图取而代之;一时说北新军欠饷欠了大半年,这回是豁出去了要狠抢一回,洋人他们也不怕,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闯过来……

安裕容找到冈萨雷斯:“校长,为什么联合警备队的人还没到?”

冈萨雷斯也是一脸焦急疑虑:“接到你的电话,我立刻就打电话给了共治委员会和警备局。他们说会采取行动,叫我躲在室内不要出去。奇怪,连平日巡逻的巡警也没见出现……”

安裕容的心不觉往下沉。

共治委员会和警备局给了答复,却连日常巡逻的巡警都不见踪影,背后必有蹊跷。安裕容十分清楚,许多突发变故,对于普通人来说,仿佛飞来横祸,对于上层知情者而言,却未必不是蓄谋已久,心照不宣。

那么这一回,又是什么情形?

一个校工焦急喊道:“安先生,人太多了,楼里已经待不下了,问问校长怎么办?”

冈萨雷斯听罢安裕容解释,踌躇片刻,道:“打开学生宿舍楼,后来的女人和孩子去那边。请他们不要擅自走动,移动物品。”

安裕容接过钥匙,颜幼卿护在他身边,两人费力地挤到旁边女生宿舍楼门口。

眼尖的人发现这一变化,立刻向这边挤过来。更多不明所以的人跟着骚动,眼见人群再次陷入混乱。安裕容大声阻止,却毫无效果。

颜幼卿纵身跃起,跳到楼门一侧的窗台上,身体倾斜悬空而立,一手挟着包袱搭住窗栏,一手向天举起把长枪。

“砰!”

枪声响过,瞬间死寂。

“都闭嘴。老实听着!”声音不大,却冷硬而富于穿透力。就连被枪响吓到的小孩子也把哭声堵在嗓子眼。

安裕容抓紧时机,大声道:“女人和孩子,往这边来。”

几个校工也赶过来,帮忙安置女人孩子。

颜幼卿举着枪没动,一双利眼在人群里来回扫视。没有人不老老实实听从调排,安裕容长吁一口气。抽出空来,冲众人道:“适才哪位说乱兵已经闯进租界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左右看看,终于站出来:“我从圣帕瑞思街来,乱兵已经进了租界,连洋人的商行也没放过。”

安裕容问道:“有洋人警备队过去么?”

那人摇头:“我跑过来的时候,没看见。”

安裕容不再问话。众人惶惶不安,纷纷议论。

安裕容走到颜幼卿身边,仰头小声道:“幼卿,这事不对。我有个想法……”

颜幼卿看出他犹豫,自窗台上一跃而下:“你说。不管什么事,总归我跟你一块儿担着。”

安裕容沉吟片刻,下了决断:“乱兵若是到了圣帕瑞思街,迟早会到这儿来。有没有洋人警备队在场,情形恐怕大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警备队龟缩不出,不过,你我二人也许可以试着走一趟。毕竟,有个老熟人在那里……”

颜幼卿以眼神相询。

安裕容接着道:“租界共治委员会的头领之一,同时兼任租界联合警备队队长的,正是阿克曼。”

颜幼卿愣了一下,才想起阿克曼是谁。长枪往肩上一扛:“行,那就咱俩走一趟,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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