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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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寐的朦胧中,贺顾脑海里却忽然想明白了方才追进天月峡时,他心中微觉有些古怪的原因——
穆达好容易才逃出生天,就算他身边亲兵个个悍勇精锐,可又怎么敢赌他们就一定会穷寇不追?
一旦被追上,落进贺顾手中,那穆达便可算再无生路,天月峡这地方傻子也能想到是从雁陵回到瀚海雪原最快的路径,穆达能想到,他们自然也能想到,他却还敢走峡,难道就不怕一个不好,真被追上捉回去吗?
穆达被擒,北戎人便群龙无首,与一次进犯不成落败而归的后果,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
但穆达还是走了天月峡,这便只能说明,他心中有把握能从天月峡全身而退,天月峡的另一头,多半已有北戎人的援兵朝着这边来了,只是穆达大约也没想到,他多半原是十拿九稳想着,只要越朝将军不敢只身前来,还要清点人马带上部下追他,便脚程累赘,怎么也追不上,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宗凌这个程咬金,拖住了他们,一招不慎,落入了援军埋伏,就是再后悔也没用了。
穆达……他必然是想拖的,拖到那头北戎人的援军来了,他便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方才才会始终不动声色,直到看到情势再无挽回余地,才忽然暴起伤人。
贺顾想明白这一层关窍,然而身上却已经愈发酸痛,眼皮也好像重逾千斤,他想要开口说话提醒宁浪征野,让他们赶紧动身离开,喉咙口却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发不出声。
只在一片混沌之中,隐约感觉到好像被什么人背上了肩背。
一颠簸,贺顾合上的眼皮底下,瞳仁便又稍稍一动,精神也微振,他实在害怕自己真的昏睡过去,宁浪和征野他们误了事,便狠下心来在舌尖狠狠咬了一口,立时感觉到一股剧痛从舌尖钻心而来,直击肺腑,几乎疼得他从天灵感往下全身都打了个哆嗦——
背着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惊喜的叫了一声:“将军,你还清醒着吗?!”
托这一股剧痛的福,贺顾虽仍然睁不开眼,嗓音干涩,但好歹能说出话来了,他语音极低,喘了两口气才在那人耳边道:“……快走,雪原那边……有北戎人要追上来了……看好穆达,再不能出纰漏,否则我拿你……拿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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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陵,承河大营驻军帅帐。
穆达的那刀毒实在古怪,宁浪征野等人带着贺顾率队回到雁陵,一连三个军医看过,都是束手无策,只相顾默然叹气摇头,看的征野心中愈发焦躁。
本以为刀上是什么剧毒,可五日过去,将军却仍然好好活着,他们只喂得进去一些清水,尽管如此,贺将军却也已然与活死人无异,在榻上躺着毫无知觉,怎么叫也没有一点回应,许是征野的心理作用,越瞧越觉得他家侯爷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急的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问旁边垂首沉默不言的宗凌道:“你那日真的听到侯爷昏迷过去以后,又说话了吗?”
宗凌也不知是焦心,还是好几天没怎么喝过水了,嘴唇干的全起了皮,沉默了半晌才道:“……真的,但将军只说了北戎人有伏,要追上来,叫我们快走,再没说别的。”
他一答话,征野便来气,只瞧着便恨不得给他两拳,但他跟着贺顾这许多年,终究心里还是不愿违逆贺顾的意思,宗凌既然是贺顾救回来的,他便也不会逞一时意气擅自处置。
只是冷冷的看着宗凌,鼻腔里冒出一声低哼,转开了目光。
宁浪在旁边瞧着气氛不对劲,连忙道:“好了好了,言兄弟也别生气了,说到底当时分明和将军说的好好的,若是情势不利就不叫你们进来,也都怪我!错估了穆达和他那些狗腿子的实力,叫将军进峡接应我,这才……唉!回头我自去领罚,要杀要剐,我宁某人都受着,绝无二话就是了!”
征野道:“宁大哥有什么错?本来这么几个北戎人也不是侯爷的对手,咱们分明都已胜了!若不是有人连一个穆达都看不好,连累的旁人为他送了命,又连累的将军受伤中毒,咱们分明……”
宗凌听得脸色发白,道:“……都尉不必说了,是我违抗军令,是我……是我对不住将军……有什么罚,我与宁大哥也一样忍了,要杀要剐,宗凌自会领受。”
征野怒道:“你好厚的脸皮!宁大哥何错之有?若不是咱们念着同袍情谊,不忍心叫你丢了命,宁大哥何须以性命相搏去救你?你又有什么脸面和宁大哥相提并论?”
“杀你剐你,有个屁用!你能叫咱们将军醒过来吗?往日你不是看不起北地蛮子吗?怎么的今日倒是北地蛮子救了你的性命?宗副将好生厉害啊,怎么不以一敌百,自己带着穆达回来?反倒要带累旁人送了性命,难不成你宗少爷的命是命,邱伍长手下那两个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莫不是宗少爷的血里流的便是金子不成?!”
言都尉平素一向脾气温和,虽然有时候唠叨了些,但无论待谁都十分和气,大家伙几乎都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一时帅帐里一片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宗凌嘴唇发青,脸色已白的像张纸,征野却还不肯罢休,可帅帐里一众将士见状,竟都默不作声,除了宁浪,再没半个人拦他愿替宗凌解围,打个圆场。
“我告诉你,姓宗的,你可不要觉得捉回了穆达是你什么功绩,若不是将军愿去救你,别说擒获穆达,你自己的性命也早已经丢了!这五日清理追兵殿后的也是柳参军和闻姑娘,和你没半点干系,这么多人替你擦屁股,你知不知羞?”
“你违抗军令,合该重罚,我与宁大哥不处置你,只是为着等将军醒来亲自处置,你可别以为就高枕无忧,到此为止……”
“好了,言都尉,将军还在这躺着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众人闻声,转头一看,却见走进营帐的是已经卸了甲胄的柳见山、还有一身银甲满是血迹,眉目冷肃的闻天柔。
说起这位闻姑娘,倒也真是个奇人——
先帝在时,人人都知道她为着嫁给贺将军做续弦闹得满城风雨,十分热闹,只是贺将军无意,先帝也不好强逼,本以为她总该老实听从闻伯爷安排嫁与他人为妻、相夫教子了事了,不想当年她却竟又追着闻伯爷去了洛陵大营,此后便一直跟着父亲杀敌陷阵。
有救驾之功在身,先帝当初便恩准特许她留在军中,还给了切实头衔,许她带着闻修明少许旧部,她也争气,三年下来少尝败迹,叫旁人就是想说嘴,也没法从她办的差事上寻见半个字的不是,只好整日上本给皇帝,言道一个女子留在军营中,实在不像样子,既坏她名节,又败了军纪作风,还是早日叫闻姑娘回家为妙。
只是折子刚一上去,不知怎么叫闻伯爷听见了风声,下朝会出宫的路上,立马阴阳怪气着把那御史骂了个狗血喷头,直道女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有先帝谕旨特许,他营中旧部都是闻天柔的叔叔伯伯,亲眼瞧着她长大,能坏什么名节?倒是那御史见事这般污秽,想来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伯爷护短的紧,这事大家也都知道,对那御史挨骂倒也并不意外,便是裴昭珩见了那封折子,也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当作没看过一般,按下不表。
——直到年前北地战事爆发,闻伯爷受了伤,被送回京城养伤,闻天柔虽然挂心父亲,但她也心知承河换将,只要她这次随着父亲回京离了职守,以后再想回去,怕是就难了。
这五日,不出贺顾所料,天月峡那头果然出现了北戎人前来接应他们汗王的援军,言定野还要清理雁陵战事残局,柳见山便与闻天柔二人前去把守天月峡口,眼下瞧着他二人出现在帅帐里,想必是已经了事了。
宁浪立刻问道:“二位参军,如何?天月峡那边的北戎人,已经清理完了?”
柳见山点了点头,道:“嗯,想来他们只是为了接应穆达而来,并无再进一步的念头,在峡中搜了几圈没找到人,便退回去了,我与闻姑娘追击着擒了几十个俘虏,叫人守住天月峡口,便回来了。”
旁边站着的一个黑瘦汉子闻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想来这会他们汗王落进咱们手中,一时半会,必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征野道:“话是这样说,可还是要小心为妙。”
闻天柔却默不作声的前行了几步,在床前顿住脚步道:“……将军还没醒吗?”
宁浪道:“没有,叫几个大夫来看过,都不认得这是什么毒,束手无策,四日前我已写了军报送回京城,请皇上安排厉害的大夫快马加鞭赶来了。”
闻天柔道:“毒既是那汗王刀上的,可问过他了吗?”
顿了顿自己却也反应了过来,穆达多半也心知肚明,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取他性命,贺顾若是死了,对北戎有利无害,就是真有解药,他也必不可能交出来。
闻天柔冷了脸,道:“何必与他多言?给他好生吃点苦头,我不信他能一直不松口。”
征野道:“苦头能给他吃的早都试过了,只是这人实在是个硬骨头,折腾了五日,还是不肯松口,又不能真的要了他性命……这可怎么是好?”
闻天柔道:“我去看看。”
她转身便出了营帐,征野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雁陵是座小城,牢狱自然没有京师的天牢诏狱那样大的阵仗,十分简陋,但看守穆达的兵士,却足足有百余人之多,几乎守了个水泄不通。
穆达想是已经受了一番严刑拷打,头发脏污凌乱的像个野人,了无生气的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闻天柔叫狱卒开了门,征野见她竟要自己进去,吓了一跳,赶忙道:“闻姑……额,闻参军,此人极为凶狠,你还是别进去了,万一他伤了你如何是好,还是小心为妙啊!”
宁浪走到他身边,奇道:“这是什么?”闻天柔、柳见山等人也围了上来,征野犹疑了一会,看了那头的闻天柔一眼,才道:“这东西……搞不好能救将军一命……”
他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我也拿不准,只是……只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方才我随闻参军去见了穆达,将军中的毒是黑香君,中了黑香君的毒,能挺过五日已是闻所未闻,若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不好了……”
宁浪道:“既然如此,左右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柳见山却道:“都尉,这药究竟从何而来,会不会反而害了将军性命?”
外头天色渐暗,日头西斜。
第五日也要过去了。
众人犹疑着,没人敢替贺顾做这个主,决定他究竟要不要吃这粒丹药,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众人听了那声音,都是心头微微一跳。
“且慢。”
柳见山、宁浪没见过新君,并不认得眼前这位便装打扮的玄衣公子是谁,只识得他身后跟着的颜之雅颜大夫。
征野和闻天柔却知道这位主儿是谁。
征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恍了半天神,半晌后回过神来,才连忙跪下道:“叩见陛下……您怎么亲自……”
裴昭珩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贺顾,周遭的人声和喧哗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悄无声息,唯一的动静只有贺顾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裴昭珩恍神了不过短短一瞬,便道:“不必声张,朕是微服前来。”
征野瞧见后头跟着皇帝一道出现的自家媳妇,心知多半是皇帝看了宁浪送回京城的奏报,这才带着颜之雅连夜北上承河。
不过颜之雅毕竟是颜之雅,她既然来了,无论是征野,宁浪,心里的大石都放下了一半,立刻让开让她给榻上昏迷的贺顾诊脉。
颜之雅也没多话,只放下小药箱迅速切了脉,又翻开贺顾眼皮瞧了瞧,这才站起身来。
裴昭珩见她看的这样快,心中微微一定,道:“如何?”
颜之雅沉默了一会,绞尽脑汁的斟酌了一下措辞,却始终没斟酌出更委婉的说辞,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声如蚊讷的:“怕……怕是不好救了。”
于治病救人上,颜之雅有多实诚几乎是尽人皆知的,竟然连她都这样说,莫说是征野宁浪不约而同的眼前一黑,裴昭珩都感觉到手心一阵冰凉,前行了几步道:“……你说什么?”
颜之雅犹豫了片刻,道:“我要是早来两天,或许还能一试,可这都五日过去了,虽然侯爷体质特殊,似乎十分耐毒,可我方才瞧过,这毒却也已蔓延他全身了,如今别说是我,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没办法的……”
皇帝不说话,营帐里便一片寂然,众人各怀心思。
……贺将军受伤,新君竟然能为了他微服北上亲自带上大夫来看他,这样的情谊,寻常挚友恐怕都难做到,若说他两个只是君臣之谊,但凡今日在这帐子里亲眼见到皇帝出现在这里的,只要长了个脑子,那便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只是眼下,大家却也没功夫再去细想他二人那传的满城风雨的风流韵事了,帐中一片死寂,只有榻上躺着的贺顾十分缓慢、却又有些费力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裴昭珩道:“还有多久?”
颜之雅这次倒立刻听出来了他在问什么,犹疑了片刻,还是道:“约莫明日天明,搞不好就会毒发。”
裴昭珩道:“真的没有办法?”
颜之雅道:“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征野,道:“……药呢?”
征野一愣:“啊?”
裴昭珩道:“朕问你,你方才说的,那或许能救子环的丹药呢?”
征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那颗又被他放进小瓷瓶的莹白丹药,连瓶带药一块递了上去,道:“回……回皇上的话,药在这里。”
又忍不住提醒道:“这……这药是一个野道士卖给侯爷舅母的,末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会不会也有毒,又能不能解毒……”
裴昭珩顿了顿,道:“一个野道士?”
征野点了点头:“不错,是一个瘦巴巴黄脸,长得像个黄鼠狼似的野道士。”
他说完了,犹豫着此刻营帐里这么多人,实在不方便提醒皇帝,那道士以前成功预言过侯爷体质特殊能生孩子这件事,一时十分纠结,却听裴昭珩道:“把子环扶起来。”
征野一愣,抬眸却见皇帝已经坐到了榻边。
“皇上,这药……”
裴昭珩道:“朕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逆圣意,征野和柳见山便上去帮忙扶住了贺顾,又端来一碗水,硬着把那颗丹药给贺顾塞了下去。
裴昭珩见贺顾的确把那颗丹药吞了下去,这才叫征野宁浪退了下去,亲自放下了他。“谁是宗凌?”
宗凌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此刻听见皇帝竟然叫自己的名讳,才微微一怔——
他往日总盼着有朝一日自己崭露头角,能叫坐镇京城的天子注意到他,可今日真的等到天子亲口叫他的名讳,宗凌却只觉得整个心都好像被揪着落到了胃里,除了沮丧和茫然,再没有别的情绪。
“末将……末将宗凌,叩见陛下。”
裴昭珩淡淡垂目看着跪在下面的宗凌,道:“朕记得你,今年弓马大会,你也算大出风头。”
宗凌闻言,谦虚也不是,应了更不是,只是锯嘴葫芦一般跪在下面,没有吭声。
“朕也记得,当初你想选入京城玄朱卫,可子环见了你,却说你性子浮躁了些,贸然叫你立刻进入朕的亲卫之中,怕你一朝会错主意做了错事,而且本朝武将有武将的规矩,你家世代书香门第,恐怕不大清楚,若是弓马大会后初选就进了玄朱卫的,以后没有在外带兵为将的经历,极少可得拔升,子环不愿明珠蒙尘,正好北地又战事已起,便特意来求朕,想带着你叫你随他一起,到北地历练一番。”
宗凌闻言,微微一愣。
他先前对贺顾有所怨怼,一是听闻了京中那些传闻,既对断袖这档子事极为嫌恶,又对贺顾竟这般没有操守,以此媚上博宠不齿;二便是当初他有心进入天子身边的玄朱卫,却被贺顾截胡,失了机会一事耿耿于怀了。
但皇帝方才说的,本朝武将拔升的规矩,宗凌却也的确不知,他家世代书香,只擅科考,军旅之事统统一窍不通,宗凌到了承河后,平素又不怎么与宁浪这些军士亲近,他心里憋着气,每日独来独往,只以为贺顾是嫉贤妒能,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越过了他去,才不让他到皇上跟前做亲卫,强押着他到了北地,憋着一股气想要建功冒头回到京师,离开这鸟不拉屎的承河,这些事情自然无从得知。
裴昭珩道:“子环看得确然不错,你这样的心性,若是放到朕的身边,难免坏事,只是却不想留你在子环身边,竟也是祸患,宗凌,你违抗军令,可否知罪?”
宗凌肩胛颤了颤,跪在地上闷声道:“宗凌……宗凌知罪,甘愿领罚。”
裴昭珩道:“如何罚你,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朕不处置你,宁浪的军报朕看过了,是子环救你回来,既如此,等他醒来,自会处置你,只是你已不配在他身边为将,即刻削去你副将之职,该落到哪个营去……”
他转眸看了看旁边的柳见山,道:“见山,你去安排。”
等柳见山应了是,霜打了茄子一般的宗凌跟着他出了营帐,裴昭珩才道:“你们都出去吧,朕在这看着子环。”
留下来的诸人面面相觑——
皇帝要留下看着贺将军,这似乎很合情合理,又似乎很不合情合理。
只是大家伙还是不约而同的装聋作哑,闷不吭声的一一退出了营帐。
征野不知怎的,见了方才皇上那样子,莫名有种直觉——陛下好像是拿准了他家侯爷一定会平安无事一样,否则他肯定不是方才那个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何皇帝就能确信那野道士给的药丸有用,但征野心里就是莫名跟着定住了,无他,这位陛下一向靠谱,征野本能的就选择了相信他。
他出来了,本想拉着媳妇颜之雅问问她一路上可受累了,却又忽然瞧见那边面无表情的闻天柔,一下子回过味来——
瞧闻参军方才反应,不说心里还有没有他家侯爷,起码是记挂着他的安危的,这么亲眼瞧见皇帝和侯爷两个留在帐中,还有方才皇上所作所为,实在不难猜出京中那些传言其实所言不虚。
征野小心翼翼的瞅了她两眼,道:“参军,今日多谢你提醒我为将军找药了。”
闻天柔转头看他一眼,道:“言都尉多礼了,我只是听小容提过此事,忽然想起来,药也不是我给的,何必谢我?”
征野犹疑了一会,转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帐帘,道:“闻姑娘,这些话我原不该说,只是还是不忍心见你钻牛角尖……你是个好姑娘,合该过得快活些,我们侯爷……侯爷他……”
颜之雅在旁边听得嘴角抽搐,赶忙伸着胳膊肘拐了征野一下。
闻天柔微微一笑,道:“多谢都尉提醒,我早猜到了,只是今日一见,更加明了而已。”
征野被媳妇拐了,还是契而不舍,闻言松了口气,道:“你想开了,那就最好,姑娘这样的巾帼英雄,莫说旁的地方,咱们承河大营里哪个好儿郎不上赶着也要倒插门给姑娘?万万别为侯爷耽搁了年华……”
说着又想起旁边媳妇还在,赶忙干咳一声,道:“咳,自然了,我说的是没有家室的好儿郎。”
闻天柔摇头失笑,道:“多谢都尉美意,只是我如今并无婚配之念,穆达虽然已擒,北地边患暂消,我大越朝疆域辽阔,也难保以后哪里不会需要天柔上阵杀敌,我既得了先帝恩旨,不必如旁的女子一般苦守闺阁、相夫教子,那过个不一样的人生,也无甚不好。”又笑着看了看旁边的颜之雅,拱手笑道:“都尉和嫂夫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柔就不打搅二位了,暂且告辞回营。”
征野和颜之雅目送着她离开,颜之雅才环着征野胳膊由衷的叹了口气,道:“这位参军真是不简单啊,赞你有才……这我都不说什么了,竟还能赞我有貌,真是怪叫人耳热的。”
征野转头看她,十分厚脸皮道:“哪里不好了?我倒觉得闻参军说的没什么不对。”
小夫妻见面,本该好好热乎一阵,只是如今贺顾的伤势在此,他俩也高兴不起来了,征野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那药丸子有用吗?”
颜之雅道:“我瞧多半有用,而且皇上搞不好还清楚那个道士的门路,否则他今日断断不会那样放过宗凌。”
征野叹道:“我也这样想,只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叫人心里又实在没底……”
颜之雅道:“你也不想想咱们侯爷是什么人,还怕怪力乱神呢?其实我方才没敢说实话,毕竟那样多人都在……你不必太担心,侯爷是男子却能生育,体质与寻常人大不相同,就算丹药真的没用,我或许还有个法子能一试,不过只有五成把握可以保住侯爷性命……和他肚子里的孩子。”
征野担心贺顾,先头还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后头却是一愣,道:“真的,五成把握?”
又道:“不对,阿雅,你方才说什么?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孩……孩子?!”
颜之雅点了点头,叹道:“侯爷倒也是个奇人了,这肚皮就好像一上战场,便总得揣点什么,莫不是老天爷与陛下、侯爷二人过不去不成?”
征野还沉浸在震惊当中:“那你方才怎么不告诉陛下,你怎么……”
颜之雅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啊,先不说侯爷能不能挺过去,这节骨眼上再让皇上知道他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万一一个不好一尸两命,那皇上还不得疯了吗?”
征野苦着脸道:“你说的是,可……可现在告诉了我,陛下没疯,我倒要先疯了!”
颜之雅双掌合十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告诉你?难捱的总不能只有我一个吧,你得陪着我,不然我和你成亲做什么?南无阿弥陀佛,侯爷这回一定吉人天相,平安班师回朝,咱们俩的好日子还得指望他老人家呢。”
征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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