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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日

我在看女人们捕鱼。此时,天几乎还是黑的。她们的船在漆黑的水波上平稳滑行。很粗的银蓝色烟柱从摆在船尾的火盆里升起,逐渐变细,直到在空中消于无形。一些女人在齐胸深的冷水里来回蹚着,检查她们下的鱼笼。其他人则待在自己船上,借着船尾那点火取暖。

昨天我们拿到了狭缝鼓15。我们无意中撞见他们在举行一个小型仪

式。芬先“砰——砰——砰——”敲了三个很重的长音,然后又敲了两下快的。我则一连敲了六下,节奏像走路一样快。他们说,我那是在模仿自己走路时的节奏。来自麦伦和萨利她们部族的男人还跳起了舞。坐在我身边的一位老妇埋怨说,现在这帮年轻人连跳舞的步子都没学对。

一月二十四日

我们的房子还没竣工。现在,一大早便会有小孩或别的人来找我。他们都想画画或者玩我带来的那些玻璃球,因此就都得忍受我审讯般的提问。他们没少嘲笑我、吓唬我,可对我提的问题却还是有问必答。所幸塔姆语的词都很短——最多两三个音节,跟孟般亚部落动辄六个音节的词大不一样。可最终还是有十六个(这个数目还在增加)部落男性的回答让我不知所云。芬虽然从不做笔记,但那些人说的每句话都被他当作阳光一样吸收了,不知怎么,他天生就懂他们那套句法。他能让他们完全听懂他的意思。他们也很少取笑他,因为他是男的,个头比他们都高,我们绝大部分的盐、火柴和香烟都是经他的手分发给他们的。

一月三十日

我们的东西,包括邮件,都从莫尔斯比港运来了。其中海伦的信只有孤零零的一封,而同期我给她写过三十来封。她的信只有两页。好歹没白费这点邮资。信里大多在谈她那本即将完稿的书。在信的结

尾,她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句:“我现在跟一个叫克伦的女孩在一起,我想路易丝可能已经告诉你了。”路易丝当然跟我说过。这封信写得很冷静。而我写给她的却充满内疚、后悔和惶惑。有时,夜里我会从梦中惊醒,“她是因为我才和斯坦利分开的”,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心中。我的心跳会开始加速,可接着,我又会忽然醒悟过来。这段感情已然结束了。我脑海中浮现出她戴着蓝帽子站在马赛的码头接我的情景,可后来我和芬两人一起下船的画面也历历在目。那天晚上在格蒂餐厅,她问我想做哪一个?是付出爱更多一点的,还是更少一点的?更多的那个,我说。这次你可不是,她凑到我耳边说,(在我俩之间)付出爱更多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我当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付出爱,可我并不想占有对方。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二者的区别。

我们的东西占用了整整三条舢板。过那条狭窄水道的时候,它们的边边角角一定没少被剐蹭。塔姆部落的人还以为又有人来袭击他们了,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让他们镇静下来。琳琅满目的现代物品改变了我们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尽管还没有“崴拉拉疯狂运动”船货崇拜的迹象16)。我心想,当初要是托人多弄点纸和其他小玩

意儿就好了,毕竟我们曾答应过他们。谢天谢地,我的床垫、书桌,我所有的工具,还有我的颜料、玩具娃娃和成盒的蜡笔也都到了。他们再也不用为了那仅有的一支紫色笔、制模用的陶土和扑克牌争来争去了。

自从班克森带我们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五个星期了。之后他就再没来过。他对我们实在太好了,我想恨他都恨不起来。

芬倒是公开表示过他的不悦,他说(班克森)答应他过两周就来看我们,然后跟他一起去探险,并让芬带他去孟般亚部落看看。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争吵、抱怨和别的坏毛病让他吃不消了。可现在我们已面貌一新。他那时看到的只不过是我们在最低潮时的形象。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他的出现,正是他对我们俩展示出的热情,让我们重新想起了往昔对彼此的欣赏。迄今为止,这段旅程比以往都要顺利。我觉得我们应该能顺利完成这次考察,我们甚至可能会生个宝宝。我的月经四天前就该来了。

二月一日

今天我第一次听懂了他们讲的笑话。当时我在第二栋女人房里看她们织蚊帐睡袋,我身边坐着的女人名叫泰蒂,我问她,织好这个袋子后,她会用赚来的贝壳做些什么。她说,她丈夫会用它再买个老婆回来。“我织得再快,他也还是会嫌慢。”她说。我们俩都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禁又想起了和海伦在舍默霍恩的台阶上的那番谈话。当时她对我说,每一种文化都具有自己的风格。她那天夜里说的话我每天都会想起至少一次。我说出过什么能让别人在八年间每天想起一次的话吗?当时,她刚从美国新墨西哥的祖尼部落回来,而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她告诉我,我们受的教育使我们根本无法领略也无法描述那些独特的风格,只能尽量去汲取并将它们诉诸纸墨。她给我的感觉是那么老成,可那年她应该才三十六岁。当时我想,也许要过二十年我才能弄懂她这番话的含意。可一到所罗门群岛,我立刻就懂了。现在,我正被一种新的风格所包围,它是那么不同,不像阿纳帕那样恬淡无趣,也不像孟般亚那样浓墨重彩。对这种丰富而深厚、激昂而令人费解的风格我刚刚窥见门径,哪有能力向那些普通的美国人解释其中的差异呢?他们看到的只是几张照片,几个鼻孔里穿着骨头的黑人男女,他们只会一股脑地给后者贴上野蛮人的标签。可你为什么非要为那些普通人操心呢?班克森第二天晚上就问过我,难道它和思想与变化的关系有关?对民主他从来都嗤之以鼻。我向他解释说,我写《基拉基拉部落的孩子》的时候其实是以我奶奶为想象中的读者的。我觉得他听了之后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总是会想起和班克森的这番谈话,这也许是因为芬不再喜欢和我谈工作了吧。我觉得芬刻意有所保留,他好像担心,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被我拿去用到我的下一本书里。

比起当初我们一起在船上度过的那几个月,现在这种感觉多么

可悲!那时的我们无话不谈,没有自我意识,没有界限。归根结底还是所有权的意识在作怪。我那本书一发表,我的文字一变成商品,我们俩之间就不太对劲儿了。

所以,我把我和班克森的谈话像放唱片一样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放。他还停留在冷冰冰的英式结构主义、测头围和族群类比的阶段,几乎没受过任何像样的关于如何进行提炼的考察培训。我担心,几个月来他和基奥纳部落的人只不过是在谈天气而已,因为看上去他对这里的雨倒是知之甚详。自从我们到这儿,雨下得都很小,跟溅水差不多。我不喜欢这种畏畏缩缩的雨。它让人不舒服。Oma muni,不祥之兆。这句话是麦伦今天刚教我的。当时她是在说一个长歪了的番薯。

二月四日

我把所有邮件都看完了。玛丽·G.和夏洛特的信真让我高兴。爱德华、克劳迪娅和彼得的则有些敷衍了事。博厄斯在信里告诉我,传教士们之所以成群结队地往所罗门群岛跑,是为了转换他们邪恶的灵魂。他着实把我给逗乐了。其他各类消息也令我目不暇接:林德伯格婴儿绑架案的调查,女仆吞服银器抛光剂,胡佛驱散催讨抚恤金的一战老兵队伍,甘地又绝食了。剩下的就是跟我那本书有关的消息了。假如我嫁的是个银行家,我是不是就能尽情地享受这一成就呢?我会不会把美国人类学会理事长的来信和伯克利的邀请函

拿给我丈夫看呢?而眼下我必须不动声色,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受这种情绪的影响,我甚至连自己偷偷乐一乐的心情都没了。偏偏在这时候,芬让我大吃一惊:他把詹姆斯·弗雷泽爵士17给我的信一把抽了出来,说:“你可真棒,我的内尔小宝贝,我们得把这封信裱好,装上镜框。”

另外还有五十三封读者来信。芬怪腔怪调地念了几封。“亲爱的斯通夫人,你口口声声说要用你细致入微的描述来‘解放’我们的孩子,可这种阅读最终会使他们的灵魂被地狱之火永远囚禁。”芬念“地狱之火”这几个字时的腔调把我逗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模仿的是当年和我们同船横跨印度洋的梅尔内夫人,我们俩混在一起的行为被她数落了一路,直到在亚丁下船方告结束。每当重温一起坐船的那段经历,我们俩的关系就会变好。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总会对最初迸发的那段爱或那段性念念不忘?最开始那几个星期,就连他在房间里徐徐走过的身影都会让你觉得那么迷人,让你甘愿为他宽衣解带。可难道你要永远这么回忆下去吗?和海伦在一起就太不一样了。欲望来自不同的地方,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是更深层次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一刻都不合眼,失去她让我痛苦得犹如心肺被剜去。我愤怒,因为我被迫要有所选择,芬和海伦都要我做出选择,选择成为他们俩谁

的唯一。可我并不想只拥有他们中的一个。艾米·洛威尔18有首诗曾让我读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怀。诗里说,最开始她的爱人像红酒,可后来就变得像面包了。但这并未发生在我身上。我仍然觉得我的爱人们像红酒,倒是他们很快就觉得我变成面包了。在马赛,当时我被逼不得不二选一,这太不公平了!我最终的选择也许是世俗的,因为那对我的工作、我的声誉,当然,对孩子,都更有利。说到孩子,还没影儿呢。这个月是虚惊一场。

二月八日

终于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了。我们所有的东西,包括生活习惯,全都回来了。到处都是木头的清新气息。我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妇人,上午在家接待访客,下午去妇女们的房子里从事我自己的工作。我的注意力常常会不知不觉地从我原本打算研究的孩子们身上跑到女人们身上去。塔姆部落的女人与那些无精打采的阿纳帕女人和粗俗而又懦弱的孟般亚女性有着天壤之别。这儿的女人干劲儿十足,她们自己挣钱。挣来的钱,一部分用来给丈夫买新老婆,或替儿子准备彩礼,其余的自己留着。她们还负责做生意,连男人们制作的陶器也拿来卖。她们还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婚姻对象。年轻的小伙子们像女学生联谊会上的少女一样,兴冲冲地等候她们的

挑选。所有的事都取决于女人们的意思。在这里,我看到男女性别的角色被颠倒过来,真是不可思议。出乎我意料的是,芬不这么认为。

房子完工了,他工作的时间也就多了。我已经为他准备了很多好东西:血缘关系、社会结构、工艺,还有宗教。但他把注意力过多地集中在了血缘关系上,就像当初他对孟般亚的宗教和图腾情有独钟一样。他觉得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一种模式,可他并不愿意跟我分享。但这毕竟给了他动力和方向,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二月九日

我和芬刚吵了一架。我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争吵。其实也没吵得要死要活的,在这点上,他倒是进步多了。还是因为他那副臭德行,跟在孟般亚的时候一样。他抱着该死的血缘关系不放,其他的一概排斥。所以现在,除了血缘,我们在管理、宗教、工艺等其他方面仍是一片空白。他认为这里有一种性别交叉的绳系关系:男性的血缘继承自他们的母亲,而女性继承自她们的父亲。他越干越起劲儿,整天泡在男人的房子里做调查;有时,为了搞出点名堂来甚至不惜在那儿熬通宵。可现在,他那套理论完全坍塌了,只剩下一堆破砖烂瓦,但他既不愿意再花工夫去找其他真正的规律,也不愿去做任何别的事。我曾提议跟他互换研究方向,用我的饮食和营养(在这方面我已颇有斩获)换他的血缘关系和政治。可人家不干,所以我只能暗地里把所有研究工作都承担起来。

二月十日

我又在梦里见到了海伦在马赛时的样子。那都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了。当时我在他们俩的旅馆之间来回奔波,恨不能把自己一分为二。那一幕让我至今都无法忘怀。海伦站在码头上,戴着她的蓝帽子,开口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哆嗦:我和斯坦利分手了。她刚跟我讲完这句话,芬就已经站到了我身后。他没给我一丝犹豫和反悔的机会,也没给我哪怕一丁点儿的时间去跟海伦解释。而这些是他事先答应过我的。唉,那段日子真是糟糕透了。可我却像染上了烟瘾一样老去回想它。

我想要的太多了。我从来都这样。

同时我还感觉到一种更大的绝望。海伦和我身上仿佛承载着所有女人的绝望,甚至包括许多男人的绝望。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究竟要往哪儿去?既然我们的关系已经“进了一步”,为什么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和同情仍如此有限?为什么我们不能给彼此真正的自由?为什么我们一面如此强调个性,一面又对盲从的冲动如此迁就?夏洛特在信中说,霍华德和保罗惹了不少闲话,霍华德在耶鲁的工作可能要丢了。还有她在威斯康星大学读博士的侄子,他们发现他是那里的共产党领袖后,就对外宣布他精神失常,并对他实行了特殊的国家庇护。我觉得,在我的工作中,在那些遥远而辽阔的地方,最让我孜孜以求的莫过于“自由”二字。我想找到那么一群

人,他们能给彼此以空间,去做他们各自想做的任何事。也许我根本无法找到能同时满足所有这些条件的部落文化,可找到能满足部分条件的还是有可能的。也许我可以把它们像马赛克一样一片片拼起来,然后再把它们介绍给世界。可这个世界聋了。这个世界,我指的是西方世界,没有丝毫进行自我改造和自我完善的兴趣。在像今天这样倒霉的日子里,我就觉得,我充其量是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文化被西方的矿业和农业完全摧毁之前把它们给记录下来。我担心因为对它们即将来临的悲惨结局了然于胸,我会以忧郁的怀旧之感看待一切,进而影响到我的观察力。

这情绪就像冰川,一路呼啸着碾压过来,所有的残骸都被它卷走了:我的婚姻、我的工作、世界的命运、海伦、对孩子的渴望,甚至还有班克森,这个我只相处了四天而且很可能无缘再见的男人。所有这些都在撕扯着我,拉拽着我,让我无所适从,仿佛面对着一个我无力解答的代数方程式。

二月十二日

今天上午河边乱了好一阵子。女人们的船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大喊大叫地冲了回来。等我赶到沙滩上,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动静都来自萨利。她先是大声呻吟,然后浑身颤抖着大叫,后来更像一只腰间被射了一箭的狮子,尖声号哭起来。她蹒跚着从船上走回岸上,然后就在沙滩上蹲着,开始生孩子。几

个年长的妇女取来树皮做的垫子垫在她身下。为了把孩子引出来,她们所有的人都开始唱歌。我在一旁边等边看,以为她们很快就会照习惯把不相干的人赶开。可没人过来赶我走,她们谁都没赶,包括几个闻声而来在我身后树下聚集的男人。我发现万吉也在他们中间,便吩咐他回屋去取开水和毛巾过来。然后我便挤了进去,待在麦伦身边。

我在帮着接生。我看见婴儿的头露出来又缩回去,露出来又缩回去,就像月相位置在飞快地变化一样。然后,在萨利的尖叫声中,它突然从通红的阴唇中全部挤了出来。接下来安静极了,我甚至在想萨利是不是死了。可她的尖叫声立刻又开始了,这次露出来的是半边肩膀——跟硕大的脑袋相比,它不过是个很小的肉疙瘩而已。下一波阵痛袭来,我使劲儿往外扯露出来的那半边肩膀,另半边肩膀也露了出来。接着是肚子,还有两条小胖腿。全出来了,一个很小的男婴,就像是被潮水推出来的一样。见我在哭,麦伦和她的姐妹们开始拿我打趣。生命的降临令我震惊,令我想起了我妹妹凯蒂的那两条小胖腿。我还冒出一个颇为自私而且荒唐的想法:今天我已亲眼见识了这个过程有多简单,有朝一日轮到我自己,我也一定能应付得来。麦伦把脐带咬断,用芦苇把余下的那部分脐带扎好。许多只手伸了过来,帮着把婴儿身上那层白乎乎的东西擦掉。孟般亚部落有一个关于澳大利亚国王的神话,说世界上的第一个人是从一层白皮里钻出来的。不知这个神话跟眼前这一幕有没有关系。万

吉总算拿来了开水和毛巾,可我们已经用不上了。等我们来到滩头,萨利的丈夫卡伦走上前来,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抱了过去。那婴儿像只小猫似的,就在他锁骨的拐弯处蜷着。有几个男人拿着笛子不成曲调地吹了起来。萨利已经能自己走路了,用不着人扶。她边走还边和她的两个姐妹和表姐聊着什么。我要是能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就好了,她们说得太快,也太隐秘。

二月十六日

萨利的宝宝死了。他不吸奶。

二月十七日

芬真让人受不了。万吉只不过未经同意拿了几个橡皮圈,他就把人家给铐了起来。现在,万吉正在那儿哭,芬在一旁吼,而萨利的孩子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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