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田黄冻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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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宝葭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便去见了卫简怀,将生辰宴上的细节细细和他说了一遍。
卫简怀听得漫不经心,他登基至今,根基渐稳,朝堂中军政大权在握,并不担心卫简铎能动摇他什么根本,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谢汝庭虽然和他勾结谋害了谢隽春,却没有证据证明,若是贸然动手,谢汝庭和霍达一样自尽或被害,卫简铎便能逍遥法外。
这厮伪装得那么好,卫简怀如若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杀了,朝中这帮老朽们大约能上一百道折子证明他是暴虐无道的昏君,然后一头碰死在金殿上死谏,谢隽春也万万不能答应。
看着那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翕,卫简怀脑中的思绪飘得远远的。
什么时候叶宝葭才会亲口承认她就是谢隽春呢?
从前谢隽春在他面前总是一本正经的,还爱引据用典和他说些大道理,成了叶宝葭倒是变得有趣多了。
若是此时戳穿,叶宝葭会是什么表情?
羞愧不已地承认还是巧舌如簧地狡辩?十有**是狡辩,论狡辩的功夫,天下谁人能比得上谢三郎呢?
……
“陛下。”叶宝葭轻轻推了他一下,卫简怀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威严地应了一声。
“我刚才说的,陛下听见了吗?”叶宝葭嗔怪着道。
“说什么了?”卫简怀有些心虚。
“今日我见到了秦桓。”叶宝葭重复了一句。
“见了便见……什么?”卫简怀一下子直起身来,目光骤然冷厉了起来,“你好好地参加安王妃的生辰宴,为何会见了秦桓?”
叶宝葭有些恼了:“我刚才都说了为什么会见了他,是你自己不听,为何又对我生气?”
“你——”卫简怀气得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啷”一声响,“你身为皇后,随意去见外男,成何体统?怪不得一个劲儿地要去参加生辰宴,原来……你……你给朕站住!”
叶宝葭在门口站定了,语声淡然:“陛下原来心里是这样想我的,是我高看自己了,我这便闭门思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叶宝葭出了南书房,卫简怀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忍不住抬腿踹了一下书案,那黄花梨书案沉得很,晃了晃又定住了,倒让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桓这个名字,就好像他心头的一根刺。
是他硬生生把叶宝葭从秦桓手中抢过来的,也是他软硬兼施*着叶宝葭成了他的皇后,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一直暗自担心叶宝葭对秦桓余情未了,所以,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恼怒异常。
在屋里闷头兜了两圈,他渐渐冷静了下来,开了门,叫来了卢安。
卢安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描述了一遍,尤其是最后一段场景:“当时好悬,前面来人都是那些郡王妃、夫人,当时奴才都想冲上去先制住那位小秦夫人再说,幸好皇后和小秦夫人并无嫌隙,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当时的危机,那安王妃真是用心歹毒,这是想要毁了皇后的名声啊。”
一股冷汗从卫简怀的后背冒起。
他这是胡乱想些什么?
差一点就要亲者痛仇者快了。
叶宝葭这样被人算计,他没好好安慰反倒雪上加霜,真是罪无可恕!
毓宁宫中,叶宝葭坐在梳妆台前发怔。
身后梨儿拆着她的发髻,发梳灵巧地在她的发间穿梭。“皇后娘娘的头发可真好,乌黑柔顺,特别容易梳理。”
叶宝葭恍惚着笑了笑,大婚那日卫简怀用白角篦替她梳发的场景浮上心头。
结发同心。
若是梳一梳头发便能结发同心了,这世上便没有那么多怨偶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叶宝葭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都这么多年了,卫简怀的脾气她还不知道吗?倔起来像头驴子,一定要顺着毛哄才能稍稍好一些,从前的谢隽春,一旦和卫简怀意见相左,不是以退为进,便是沉默不语,等卫简怀发完了脾气再温言相劝,怎么会像她今日一样掉头就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今日卢安一直跟随她左右,进来一说便能把误会解释清楚,她怎么也和卫简怀一样小孩子气,耍起脾气来了?
想到这里,叶宝葭的心中悚然一惊。
这小儿女的情态,不是一位皇后该有的气度。
她对卫简怀,终究是动了情,也终究是有了期盼,盼着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痴人说梦吧。
叶宝葭苦笑了一声。
还是等会儿让琉紫送些鲜果去南书房,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然后好好地去和卫简怀解释一番,他信也好,不信也好,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叶宝葭在心中劝慰自己,然而,心中一股酸涩之意却怎么也忍不住,双眸酸胀了起来。
她和衣躺在了罗汉榻上,闭上双眼,心情低落地吩咐:“我歇息片刻,过一炷香便叫我。”
迷迷糊糊中,脸上有些痒痒的,抬手一摸,发丝凌乱。
叶宝葭猛地回头,却见卫简怀跪坐在地上,手指插在她的发梢,正饶有兴致地玩弄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
“别动。”卫简怀连忙按住了她,手中的发丝有些打结了,他小心翼翼地一缕缕捋顺了,这才将手指抽了出来,“宝葭的头发真舒服,朕的手指都上了瘾了,不肯停下来。”
“陛下怎么来了,”叶宝葭坐起来,朝他露出一个完美的浅笑,“臣妾正在思过,方才是臣妾太无礼……”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被一股大力一拽,从软榻上滑落下来,正好掉进了卫简怀的怀里。
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卫简怀便封住了她的唇,肌肤相触,一股颤栗传来,瞬间便遍布全身。
含着唇瓣轻轻吸吮了片刻,卫简怀并未深入,而是细细地摩挲着她的唇瓣,转而游走在她的颈侧、耳畔,哑声道:“宝葭,方才是朕错了,朕一听你见了秦桓,心里吃醋,便乱了章法,胡乱说了那样难听的话,你就是再无礼也是应该的。”
叶宝葭怔了一下,眼底不争气地泛起了一阵*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不要失态,低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会在安王府见到他,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不起他,便多劝了他几句,你若是不开心,以后我便再也不见了。”
眼见着那双眸子中氤氲出了一层水光,晕得那双睫越发细密黑亮。
卫简怀心中一阵后悔,连忙道:“不不,朕没有这个意思,你尽管见就好,朕知道……你们俩……”他困难地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不提了,是朕太小鸡肚肠了,以后不会了。”
“陛下,”叶宝葭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臣妾出身低微,陛下却以皇后之尊相聘,这份情义,我感念在心。既然我已经成了陛下的皇后,今后必定生死相随、全心以待,陛下请放心。”
卫简怀轻嗯了一声,揽住了叶宝葭的肩膀,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他相信叶宝葭的话,却觉得心中还是空落落的。
他想要的,并不是叶宝葭的感念,也并不是因为成了皇后而理所应当的全心以待。
生死相随的爱侣,他见得并不多,远在异国他乡的宁珞和景昀是其中之一,两人相处时,那不经意间流露的爱意令人羡慕。
何时他能从叶宝葭的眼中看到相同的光芒呢?
日子平顺地划过。
杜太医时不时地便来诊脉,调养也渐见功效。
不过卫简怀依然不敢大意,虽然日日拥着叶宝葭入睡,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两三日才敢欢爱一次。
年少性盛,叶宝葭明白,他忍得很辛苦。
想起长公主卫婻的话,叶宝葭明白,若是她是个胸襟气度皆佳的皇后,此时该张罗替卫简怀纳妃的事宜了,届时朝臣会赞她一句德贤无双、堪称天下女子表率;皇亲们会夸她一句德行端庄、皇室繁盛有望。
然而她并不想要这份夸赞。
原本两世为人、看淡了生死情爱的心境,却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之间,因为卫简怀而渐渐染上了贪、嗔、痴这三念,且有愈来愈重的倾向。
四月芳菲,御花园中的花开了大半,这一日,叶宝葭正在园子里赏花戏蝶,有宫人前来禀告,武宁侯府的人已经入了宫,马上就要到毓宁宫了。
武宁侯府前两日便来递了牌子,叶宝葭为了避嫌,特意禀告了卫简怀,卫简怀自然允了。
一想到马上便可以见到殷盈了,说不定还有她的弟妹,叶宝葭心中高兴,连忙便收拾了东西往回赶。
毓宁宫的前厅中,柳氏、殷盈、叶云秀都已经在了,旁边的乳母各自抱了双生子,双生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能竖着抱了,那叶云恬生性羞怯,钻在乳母的怀中,只是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匆匆而来的叶宝葭;而叶慕安则顽皮多了,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身子一拱一拱地往前想让*娘抱出去玩耍。
一见叶宝葭,叶慕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小拳头塞进了嘴里啃着,嘴边留下口水来,好像在思索此人是谁。
*娘慌忙拿帕子却擦,殷盈在一旁笑了起来:“安安,那是你姐姐啊,怎么才这么些时候没见就忘了吗?”
叶慕安呆滞了片刻,猛地挥舞起双手来,朝着叶宝葭扑了过去,带得*娘趔趄了一步。
叶宝葭慌忙接了过来,在怀中耸了两下,叶慕安愈发*了,“吧唧”在她脸上印了个口水印子,慌得*娘连声请罪。
“不妨事,安安亲了姐姐,姐姐高兴都来不及呢,”叶宝葭贪恋地闻了闻叶慕安身上的*香,逗弄了一会儿,又想去抱旁边的叶云恬,不过叶云恬怕生,钻在乳娘怀里不肯出来。
叶宝葭取来一朵刚才在园子里摘的蔷薇花放在她眼前晃了晃:“恬恬,好看吗?”
可能是女孩子的天性,看到色彩艳丽的东西便忍不住想要,叶云恬怯怯地伸出手来,口中“呀呀”叫了两声。
叶宝葭将花*了她的拳头中,她顿时*了起来,胡乱舞着,叶宝葭趁机将她从*娘的手中接了过来,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眼看着叶宝葭左一个右一个爱不释手,殷盈笑着道:“娘娘可不要再宠着他们了,要不再大一些只怕要上房揭瓦了。”
“我看不会,”柳氏在一旁笑道,“慕兴他们几个自幼都听话得很,慕安也一定是个懂事的。”
叶云秀嘟起嘴来佯做生气道:“十姐姐偏心,怎么也不来抱我?”
叶宝葭笑着瞧着她:“咱们的小十一都是大姑娘了,还要我抱,羞也不羞?”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分别落了座,聊起别后家里的事来。
老夫人的身体还算健朗,每日依然和小辈们相处一些时间,闲暇时念念佛经听听戏,倒也怡然自得,平日里也一直很惦记叶宝葭,这次特意让钱嬷嬷做了叶宝葭爱吃的笋干、点心带来。
三嫂孙岚有孕了,叶慕兴快要做爹了。
叶慕彦在翰林院中的一次经筵中大放异彩,已经升了修撰,不过依然不肯听从俞氏的话乖乖定亲,只说要一个人潇洒自在。
……
“六哥必定是在等他的意中人呢,”叶宝葭忍不住替叶慕彦说话,“让三伯母不要太*着他了,六哥人中龙凤,必定会有段好姻缘的。”
柳氏显然并没有把“等意中人”四个字放在心上,嗔怪着道:“哪有这么多意中人等着,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彦也十八了,是时候该娶媳妇了。”
看来家里的伯母们是在集中火力对付叶慕彦了,想象着素来矜傲的叶慕彦面对这一帮子三姑六婆唠叨时隐忍的神情,叶宝葭忍不住笑了。
可惜,她身在皇宫,没法助叶慕彦一臂之力。
话题正围着叶慕彦打转,有人进来禀告:“娘娘,吕太嫔和定国公夫人求见。”
定国公夫人?
那不就是苏筱的母亲、卫简怀的舅母吗?
她们今日怎么也到了宫中?
叶宝葭一边思忖着,一边微笑着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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