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疤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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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有天赋,自己也不必这么“折磨”厨房了。
两人饭后又饮了些清酒,说笑了一阵。
饮酒助眠,不觉两人都有了困意,便上到二楼的房里,躺在长榻上憩歇。
待到他们沉沉睡去,一名女子提着两把纸伞,一步步迈入这片凤凰木林。
即使岁月和尘沙消磨了她青春的容貌,可眉眼间拥有的女子少有的英气却依旧引人瞩目。褪去了昔日的银袍,换上了寻常的素衣,她以为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早已被岁月掩埋,直到昨日她看到那位故人的再现,才惊觉二十年前的那段绝恋仍在延续。
昨日那个少年一定和虞曜仪有什么联系,故而她不得不走入这个迷局,并试图破解这个迷局。
她,就是昨日藏身于阁里二楼的那位女子。
“季缣,”她低头苦笑,“这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不知觞引还能否认出自己。
满天乌云,狂风大作,这些明明都是下雨的前兆,却迟迟不落下雨来。
这天气,闷得让人发慌。
季缣走近小楼,才看清那一大片拉窗上画着的凤凰木林。
这小楼,自己同虞曜仪来过几次,转眼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小楼和那时相比没太大变化,只有这大片的凤凰木林是后来画上的。
许是曜仪死后,觞引画上的罢。
季缣深呼吸一口,放轻脚步,迈进这小楼。
季缣进入小楼,却未在一楼发现觞引和虞舒曜。
无人?还是说在二楼?
当年虞曜仪曾带着她和席若升来这小楼中拜访过几次濯见道人,所以季缣对小楼的构造还算熟悉。
她轻声迈上阶梯,来到二楼觞引的房间门前。
有呼吸声。看来两人是在午后小憩。
一时间,季缣不知是进是退,是敲门闯进还是转身离开。
今日到这小楼来,本是想就昨日一事向觞引问个明白。
罢了罢了,今日先离开吧。怕是这么一个安静闲适的午憩都是他艰难求来的,自己又何必残忍打扰。
季缣轻声退出小楼,又将手上的纸伞放在拉窗前的木廊上。
“今日是必然要下大雨的,这伞便留给你们用罢。”
傍晚时分,果真下起了倾盆大雨。
狂风大作,雷声不止。
硕大的雨滴重重地打在小楼的楼顶上,发出极大的声响。水流沿着屋檐不断地流下,小楼的四周像是挂起了大片的透明的水帘,将小楼构建成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绝的境域。
两人吃过虞舒曜做的晚饭后,便打算温壶热酒,坐在木廊上观雨。
“我从未有备伞的习惯,怎么无端多出把纸伞来?”觞引在木廊上发现了季缣留下的纸伞。
虞舒曜靠着拉窗坐下,向觞引杯中倒酒,“许是今雨拿给我们的罢。”
“恩,倒也有些眼力劲儿,只留了一把。”觞引微微点头,也靠着拉窗坐下。两人并肩坐着时,觞引才发觉虞舒曜竟比他高出几分。
“你觉得今雨如何?”觞引不经思考地问出了口。
觞引不知虞舒曜会不会因今雨是只妖而……
“虽说是妖,却比我遇见的人好上太多。”虞舒曜的回答中带着几丝少有的温情。
觞引心头一阵悸动,只觉自己实有眼光,爱慕的是与俗人不同的虞舒曜。
他转过头看向虞舒曜,眸中承载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圣湖。
虞舒曜于觞引而言,是立于佛光闪闪的高原之上的摆渡人,助觞引在这世间历经百折千难之后不至于堕落成魔。
像是中了魔障似的,觞引下意识地开口:“别当那什么皇子了,大不了我养着你。”
虞舒曜饮酒的动作明显一顿,立即转头看向觞引,不想却掉进了觞引眸中的滚滚红尘中……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望。
雨声,风声,在此刻都入不了他们的耳。
有些话,这几天他们俩都避而不提。因为他们清楚,若是把这些话说开了,美梦也就到了尽头了。
可觞引还是提了……
“觞引,我记得对你说过,”只有虞舒曜那淡然如月的声音传入觞引的耳中,“你想要的,我没有。”
即使是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虞舒曜也依旧选择和觞引对视着。
“舒曜,我想要的,你究竟是没有,还是不想给?”即使虞舒曜的眼眸似一口无波的深井,觞引也不将视线移开,反而步步紧*,“抑或是不能给?”
觞引不信虞舒曜对他毫不动心!
虞舒曜霍地站起身,走向屋内,一言不发。
觞引立即挡在他面前,目光坚决,“虞舒曜,给我个答案!”
虞舒曜不喜欢优柔寡断,在觞引的步步紧*下,他只能当机立断。
“我从未对谁心动过。”
啪的一声,美梦碎了。
☆、留客天
外头的雨完全没有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虽说这长冬快过去了,但冬末的寒意还是让温过的清酒迅速变凉。
同这清酒一样变凉的,还是觞引的眸子。
“舒曜,外头雨太大了,刚刚你说的话我没能听清。”觞引微仰起头死死地望着虞舒曜,最后一丝希冀快溢出眼眸。“你再说一次罢。”
虞舒曜越过觞引,背对着他朝二楼走去。
待到了楼梯口,他垂眸,低声说道:“觞引,你方才分明是听见了的。”说完,便登上二楼,进了房去。
如此决绝。
许久,觞引道出一句:“可舒曜啊,你也分明是动心了的。”
他独自一人坐在木廊上,自斟自酌,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因为到最后,你连看着我说出那句伤人的话都做不到!”
亥时已过,虞舒曜还未睡去,他知道觞引还在楼下喝着闷酒,可他只能狠下心来不去劝他。
他躺在长塌上,倾耳听窗外的雨声。
这雨不由分说地拼命地下着,倒和觞引给自己的感觉相同——令人措手不及。
想起觞引,他眉眼间的冷和傲就如千丈冰雪遇到温柔三月一般瞬间消融了。
他深知,那不心动的说辞,的确是在欺人自欺。
若日曜帝膝下不止一子,他今日大可不必欺人自欺,只会随自己的心意行事。可偏偏这大曜皇朝下的千万百姓将来需要他一人庇护,故他今日只能做出这般选择。
虞舒曜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
他本就是个寡淡的人,仅仅是心动的话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再对觞引动情。
可惜,他错了,他低估了觞引对他的影响力。他对觞引已不仅仅是心动了,而是一种更刻骨更本真的情感。
可惜,此时的他还不知晓。
“觞引,我们终究得分头走。”
记忆中,这是虞曜仪取得最后胜利即将取都城封帝王时与自己说的一句话。
夕阳的余晖全晒在虞曜仪染血的银冷盔甲上,他一跃上马 ,夕阳正在他的后头,灿红的光辉迎接他踏上英雄之路。
即将进入都城之际,他终于对身后的觞引说:“觞引,我们终究得分头走。”
说完,他策马飞驰,率领众人踏破了都城的城门,逐渐消失在觞引的视线中。
“曜仪,我怎么又想起你了?”觞引独自一人端起酒杯,又独自一人饮下。
老天也不怜他,让这雨不停地下,也就没有月光能让他“挥杯劝孤影”。
黑夜如同一张大幕,将整个凤凰木林包裹着,让人看不清是否有人在凤凰木林中穿行。
“将军,离那小楼越来越近了,如若我们继续骑马,这马蹄声会惊醒他们,恐怕到时我们很难行事。”席若升的手下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无碍,我不喜欢干那偷袭的勾当,若他醒了,正好让我正面会一会他!”席若升用力一夹马肚,让马跑得更快些。
“若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刚正不阿的小将领。”
说此话者,是季缣。
她和席若升本是旧识。二十年前,他们跟随虞曜仪南征北战,亦是虞曜仪的心腹,也是虞曜仪的好友。
今日下午她离开小楼之后,便回到镇上,不想夜里碰上席若升一群人。
她当下猜测,难道席若升这次从都城赶来是为了觞引一事?她感到事有蹊跷,连忙拦下席若升,要他交代出此行的目的。席若升起初左右推脱,硬是不肯说出目的。季缣便搬出往日一同追随虞曜仪征战沙场的情分,他终肯说出原因,也向她说明了虞舒曜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日自己所见之人竟是曜仪的皇弟虞舒曜!觞引究竟是谋划着什么?
季缣放心不下,要席若升带上自己一起去那小楼,席若升只好答应。
“弓箭手准备好!待会儿必须将犯人拿下!”席若升嘱咐手下。
“是!将军!”
季缣幽幽开口:“若升,你有把握能拿下觞引么?他的本事,当年征战之时你我可见识过了。”
“老实说,我毫无把握。”席若升转头看着季缣,“可他今日必须死!”
“若升,你我都明白觞引并无过错,你果真要杀了他?”
席若升目光坚定,“是!”
马蹄溅起泥土和雨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觞引知道,来者不善。
许是那皇帝按耐不住了,叫人来取自己的性命了罢。
觞引依旧从容不迫,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酒。
这样也好,让我能有了你们的把柄,也就又多了一次留下舒曜的机会。
觞引的唇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狂风大作,大雨不止。
一队人马和一个人正对峙着。
雨滴不断地沿着屋檐落下,形成的水帘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天然屏障。
觞引背靠在绘满凤凰木林的拉窗上自斟自酌,面容不改,颇有传世丹青中所描摹的人间谪仙之态。
席若升同季缣多年后再见觞引时的反应一样,都惊讶于觞引的模样与当年相比竟丝毫没有改变!
觞引果然不是凡人。
他暗暗调整气息,拿着剑跃下马来,一步步地朝觞引走去。
“将军!”一名手下想叫住他。
“你们在原地待命!”
席若升踏过小楼的阶梯,站在觞引的面前。
他率先开口:“皇子在哪?”
觞引一幅轻松的口气:“这么多年不见,你老了许多啊。”
是啊,如今的席若升身上虽增添了岁月恩赐的威严和稳重,却永远失去了当年征战沙场时的热血和*。
既然觞引选择绕过话题,席若升只好激他一激了。
“觞引,日曜帝让皇子前来杀了你,既然皇子还未动手,那就让我代劳好了!”
银光一现,席若升的长剑已架在觞引如白瓷般的脖颈上。
席若升的剑还未划下,那脖颈上已有了一道旧疤。
席若升记得,那道疤是觞引为了曜仪能带着他一起征战时用短刀抵着脖子威胁曜仪时留下的。
觞引毫不在意架在他脖颈上的那把长剑,猛地抬头质问席若升。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虞舒曜来找我是为了杀我?”
舒曜,是不是七日一过,你就会一剑杀了我?
不知为什么,席若升觉得眼前的觞引有些异样。
为什么觞引听到这个事实时会露出那样绝望且愤怒的眼神?那眼神,觞引也曾在曜仪面前露出过。
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推测:觞引爱慕皇子?!
席若升拿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觞引,你是有意引皇子到这的!”
口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觞引似乎听不见席若升说了什么,他像是中了魔怔似的,猛地站起身,瞬间夺过席若升的长剑,将剑架在席若升的脖子上。
形势瞬间逆转。
觞引发了疯似的朝他大喊:“你快说!虞舒曜来找我是不是为了杀我!”
一念之间,席若升脱口而出:“是!”
席若升的这一念,改变了日后的太多东西。
“呵,原来是这样。”觞引垂下眼帘,眼里一片死寂。
这几日,原来是你为我编织的温存梦。这几日,全是你让我在死前能好过些而施舍给我的。这几日的欢愉,只不过是为了杀了我之后你能少些罪过……
原来你说的“我从未对谁心动过”,是真的……
“啊——”
觞引用力地甩开手中的长剑,直接用双手擒住了席若升的脖子。他将内心的绝望与愤怒全部灌注在这双手上,力气之大让席若升忘了反抗。
戾气满到快从他的眼中溢出,他慢慢地收紧双手,为自己的愤怒寻找发泄的出口。
席若升的手下终于察觉到了事态的危机,季缣当机立断,大声命令:“弓箭手准备,放箭!”
“住手!”
可惜,箭已离弓。
那一刻,众人见虞舒曜从小楼里冲出来,完全失掉了平日里淡然从容的样子,大声制止弓箭手。
虞舒曜看到寒光闪闪的箭头全都直指觞引的后背,那一刻,他心惊了。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握住,并且那只大手在慢慢地用力地收紧。除了痛感,还有没顶的恐惧感。
若这世上没了觞引……
虞舒曜迅速伸手拉过觞引的手腕!
“嗖——”
虞舒曜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还是让一支利箭伤了觞引的右肩。
“虞舒曜,又是右肩呢。”觞引的脸因瞬间的巨大痛感而稍稍扭曲,他抬眸看向虞舒曜,嘴角扯出讪笑。
原本他已打算故意受伤,借此让虞舒曜留下。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难不成自己还要留下他来杀了自己?
“上次狩猎大赛之时右肩受你一箭,今日右肩又因你受了一箭。虞舒曜,我觞引今日发誓!你欠了我这么多,即使你不想还清我也必定要让你还清!
一字一句,皆是带着寒意的决绝,皆化作最寒冷的利刃,伤了虞舒曜也伤了他自己。
天地昏黑,凄风苦雨。觞引带着伤,转身,冒雨,离去。
他把背挺得笔直,即使受了重伤,也不愿踉跄一步。
而他所说的那段话,他此时离去的背影,皆刻在了虞舒曜心上。往后每当虞舒曜孤身寂寥之时,便会把玩这段话和觞引的背影,让他的寂寥下了眉头,却上心头。
“拦下他!”席若升从地上坐起,抄起长剑,欲追上觞引,他的一众手下得到命令后也纷纷拿起兵器。
“让他走罢。”虞舒曜的声音没有起伏。
席若升提醒他:“可皇上说过要取觞引的性命......”
虞舒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失控般地低吼:“我说过了让他走!”
席若升怔住,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如此暴戾的虞舒曜。莫非……
他不敢再猜测下去。
“你们在原地等我。”说完,虞舒曜走进小楼。
短短的时间而已,虞舒曜便从小楼里退了出来。
“回都城去吧。”虞舒曜敛了敛神情,又如平日那般淡然冷傲。
尽早回到都城吧,在那里,自己才能是父皇母后乃至万民需要的那个虞舒曜。
而留在这座小楼里,自己是觞引需要的那个虞舒曜,他自己真正需要的那个虞舒曜。
以后,许是再也遇不上这么个觞引了。
他将绘满凤凰木林的拉窗重重合上,不让任何人进这座小楼。
主人都不在这楼里了,客自然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
伴着风雨,虞舒曜纵身跃上马背,向都城方向奔去。
下雨天,留客天,客不留。
☆、堕仙
“觞引,你怎么在这!”
今雨算着三日已过,于是一大早他便下山到小楼里找觞引和虞舒曜。不料经过凤凰木林时发觉有一人散着墨黑长发躺在地上,那人的肩上还插着一支箭。走近一看,竟是觞引!
今雨仔细打量觞引,不禁惊呼出来,觞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墨黑长发散在地上,脸色呈现病态的白,右肩上的箭头还未拔掉,白衣上已晕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而且,他清楚看见觞引的眉心有抹褐红色的标记正时隐时现。
即使他成妖并不久,但他也知晓,那标记是......
觞引仍散着长发躺在地上,原本闭着的双眼却倏然张开。
今雨看到觞引的双瞳也已染上褐红。
“你猜得没错,我堕了仙。”觞引幽幽开口:“因为虞舒曜。”
觞引冷笑,“虞舒曜,你又欠了我一笔。”
“觞引……”今雨实在不忍看见觞引现在这般样子。
觞引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语:“当时师傅和我说,你是我命中的最后一道劫,我是仙是魔,皆由你而定。”
我不要成魔成仙,我只想为了你成为一个凡人,不料你毫不在乎我是仙是魔……
这样的话,我便入这魔道,把你欠我的一笔笔讨回来!
觞引猛地将右肩上的箭用尽全力地拔出,眉心那抹褐红更加张扬。
当真是一念成魔。
又是一场大雨。
从小楼出来已经五日,虞舒曜等人本计划今晚便可到达都城,不料傍晚时分又下起大雨来,众人便打算在城郊稍作休息,等这场大雨过了再启程。
冬日的天黑得快,城郊的村民因这大雨也幸得偷闲,早早停了耕作归家休息,村落处处灯火通明。
“皇子,这村落没有旅舍,不如我们到村民家落脚?”一名侍卫向虞舒曜提议。
虞舒曜望向家火绰约的村落,淡淡说道:“不必惊扰村民生活,那有个破庙,去那落脚吧。”
“可皇子您身份尊贵……”
“无碍。”只吐出简短两字,虞舒曜率先调转马头,向破庙奔去。
“皇子爱民而不敢劳民,我们追随皇子便是!”席若升对一众手下说。
“是!”众人朝着破庙奔去。
“舒曜之前也是这般少言么?”季缣转头问右侧骑着马的席若升。
目睹了那夜小楼里所发生的事,季缣决定随众人回都城,因为她对隐藏在虞舒曜和觞引背后的那个秘密产生了兴趣。
女人独有的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到都城去。
“他十岁起我便是他的武师了,自打那时起他就是这般少言了。只是……”席若升欲言又止。
季缣发觉席若升的异样:“只是什么?”
“没什么……”席若升眉头紧锁。
只是他觉得舒曜出了小楼的这五日同以往的他不同了,尽管这变化很微妙,可席若升说是他的武师其实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还是能察觉得到舒曜的不同。
舒曜独自沉思的次数多了,暗暗皱眉的次数也多了。
席若升虽是武将,却也心细。
难道觞引和舒曜说了什么?想到这,席若升的眉头皱得更紧。
众人到了破庙前,将马匹系在树上后便进庙躲雨。
侍卫们捡起了树枝,在破庙中间升起了火堆。季缣见这雨没有停下的势头,便招呼大家围着火堆坐下,说些话打发时间。
“对了,还没有和皇子介绍你。”席若升指着季缣对虞舒曜说:“皇子,这是季缣,是当年跟随先皇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中巾帼,当时军营里流传着一句话:若娶季巾帼,可抵侯门女,哈哈,那些传这句话的人不知道,她虽聪颖过人武艺高强,可这脾气火爆着呢,怕是把她娶回家啊是给自己找罪受。”
忆起当年,席若升不由地话多起来,脸上被岁月流过而留下的皱纹在火光下也更加明显。
季缣也不由浅笑,那时的军中生活是她这辈子最肆意快活的日子了吧。
“席若升,你可别净说我的事,小心我在你皇子面前把你当年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火光映在虞舒曜的侧脸,将他五官的轮廓照在破庙的墙上。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季缣看出他在出神。
“季将军,你快说说席将军当年的事。”手下们却对这个话题是否感兴趣,催促着让季缣多说说当年的事。
虞舒曜倏然站起身,向外走出。
“皇子,你去哪?”席若升也站起身,对着虞舒曜的背影问。
“去村里看看。”
“可这大雨还未停……”
“无妨。”
席若升知道虞舒曜偏执,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季缣看着虞舒曜的背影,若有所思。
虞舒曜走出破庙,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踱步。
可再怎么散步也散不去他心中的烦躁。他像是被困在一口大钟中,心里的闷快让他失控。
自出了那片凤凰木林,他心中的烦躁日益累积,就在方才达到了极点,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控的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众人视线。
若他再待在庙里,无非是听他们说虞曜仪当年是如何英勇善战。
虞舒曜的嘴角勾起冷笑,那笑,令见者感觉有利刃直抵在自己的咽喉。
他倏然抽出腰间的剑,在这滂沱大雨中弄起剑来。
一招一式,来势汹汹,且带着寒月初升时的萧瑟,剑被他使的发出簌簌响声,剑身自带的寒光在雨滴中来回闪耀,在纷纷落雨中留下无数剑影。
使剑之人的眸中也带着慑人的寒光,一伸手一转身皆生出阵阵寒风,好似要将这雨滴冻成冰珠。
出手凌厉,招招毙命。
他不感疲惫,只拼了命地使着剑,好似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烦躁给革除。
他不是在独自舞剑,他的眼中有敌人正与他对剑。
那个敌人,便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魔,是他烦躁之源头。
是觞引。
倏然,他颓然收剑。
又想起他了,自出了那片凤凰木林就常常想起他。
不知那一箭伤得他重不重?
那天夜里,他根本没入睡,听到动静后下到一楼,便听到了觞引问席若升自己是不是来杀他的。
他没有出面辩解,他庆幸于席若升回答觞引的答案。这样的话,觞引必定对自己怀有恨意,必定可以得到解脱。
虞舒曜不知在雨中伫立了多久。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
是时候回皇宫了。
“皇子回来了!”
一时间,虞舒曜回到宫中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皇宫。
虞舒曜迈进自己的抟云宫,看着宫中的摆件花草,明明只是十几日的离去,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未坐下,宫人就进来通报,说是日曜帝和月蘅后来看他了。
“舒曜!”月蘅后脚步匆匆地迈进殿里,全然忘了一朝国母该有的仪态。
此刻,她只是一位担心孩儿的平凡母亲。
“儿臣本想打理一下再去拜见父皇母后的。”虞舒曜退下宫人,上前迎过父皇母后。
“此行有没有受伤?”日曜帝的眉眼间也满是担忧。
“没有,还请父皇母后放心。”虞舒曜对日曜帝和月蘅后的关心表现出了稍稍的疏离。
月蘅后仰头细细端详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关切。
“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月蘅后突然发觉,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趴在自己膝上酣睡的孩童已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了,现在看着他已需要仰头了。
自己的舒曜果然长大了。
倏然,虞舒曜发现月蘅后的眼眶红了。
“母后不必再担心了,孩儿回来了。”虞舒曜的性子再凉薄,此刻也舍不得不回应母亲对自己的关切。
“皇后,你先回宫吧,我和舒曜谈些事。”日曜帝道。
于是,月蘅后便出了抟云宫。
她知道,他们是要谈如何解决碧落卷一事。舒曜离去的这几日,百姓们对于舒曜和碧落卷的言论也从未停止过,朝野中的大臣虽表面平静可已有几股势力在蠢蠢欲动,如今形势迫在眉睫,舒曜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舒曜,觞引未死?”日曜帝言简意赅,语气却令人有压迫感。
“是。”虞舒曜垂眸。
“为何不杀他?”
“没有那个必要了。”
“为何没有必要了?”
日曜帝的语气呈步步紧*之势,虞舒曜的神情却依旧不改。
“他不会再干涉碧落卷一事,我们只需像当时父皇和我说的那样,找个可靠之人谎称是碧落卷的主人,向众人解释那日为何没有出现我的死辰即可。”
“为何他不再干涉碧落卷一事?”
日曜帝的语气依旧凌厉,眸子里的光逐渐锋利起来。
虞舒曜久久不开口,殿里的空气似要凝固了。
“他说这俗世太乱,他看不透人心,所以不再入世。”虞舒曜的语气依旧淡然。
经过那一夜,觞引应该会这样想了。
虞舒曜希望觞引远离这纷乱的俗世,那片凤凰木林里的小楼能成为觞引的仙邸,觞引能成为看透□□的极乐仙人。
可此时的虞舒曜还不知,自己希望觞引成仙的因,竟酿出了觞引成魔的果。
日曜帝不再追问有关觞引的事,即使他很想知道这几日觞引和舒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也能看出舒曜并不会说。
罢了,改日再详细问问席若升吧。
“你可想好如何向众人解释碧落卷一事了?”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虞舒曜陷入沉思。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碧落卷的主人是觞引无疑,说明他具有*纵碧落卷的能力,那么就有那天碧落卷被觞引*纵而使得碧落卷上没有出现自己死辰的可能。
“父皇,你是否可向五曜院的长老们下旨,让我使用碧落卷?”
☆、用计
“你且告诉父皇你为何要使用碧落卷?”
“我想在碧落卷上再一次写下姓名,看这次是否会浮现出我的死辰。”
“好,今晚你便带着我的圣旨去五曜院,长老们自然会让你使用碧落卷的。”
“谢父皇。”
虞舒曜想,若这次出现了自己的死辰,便说明上次必定是觞引*纵了碧落卷。那么明天便可上笙阙台在百姓面前说明缘由,这场碧落卷引起的风波便化解了。
夜色渐浓,虞舒曜从抟云宫出来,踱步到五曜院。
快到五曜院时,虞舒曜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他加快脚步冲进了五曜院。
一进院中,只见五位长老皆脸色惶恐。
“发生了什么事?”虞舒曜沉声问道。
“皇子,碧落卷……”五长老之一的金长老欲言又止,像是不敢说下去。
“快说!”虞舒曜脸色渐沉。
“就在刚刚,碧落卷丢了!”
有人盗取碧落卷?虞舒曜心下只觉不妙,却依旧镇定从容地立即嘱咐五位长老:“请五位不要将此事宣扬,我自会向父皇禀明并找回碧落卷!”
五位长老脸上的惶恐还未褪去,可虞舒曜这席话却让他们安心不少,他们皆齐声说道:“是!”
话音刚落,虞舒曜就冲出五曜院,准备试试运气找到那盗取碧落卷的人。
或许那盗贼还没有逃出皇宫!
他一面疾步在皇宫中穿梭,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有动机且有能力潜进皇宫盗取碧落卷之人,虞舒曜心中已列出了几个可疑人物。他人倒也无妨,但虞舒曜独独不希望那个人是觞引。
真的不能和他再有瓜葛了。
倏然,虞舒曜目光敏锐地在皇宫一隅发现一个穿着侍卫服装的人正在翻过宫墙!
是那个盗贼!
虞舒曜立即向那人冲去,那盗贼似乎也发觉了有人正在追踪自己,脚步也逐渐加快。
虞舒曜观察那盗贼逃离皇宫的路线,发觉竟是自己平日私下出宫时的路线,也是皇宫中极其偏僻无人之处。那盗贼似乎对这条路线不甚熟悉,看来是第一次潜入宫中。
因那盗贼不熟悉宫中的结构,虞舒曜在夜色中施展轻功,快速越过宫墙,转瞬已与那人只有几步距离。他迅速出手,一把抓过那人的后衣领,那人欲挣脱虞舒曜的手,虞舒曜见状,立即朝那人踢出凌厉一腿,将那人旋转过来,与其正面相对。
两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
即使只见过一面,虞舒曜也认出了那张脸。
是叶初空。
他的出现,是否和觞引有关?
“交出碧落卷!”虞舒曜言简意赅。
叶初空显然也已认出了虞舒曜,他本以为今日拿回碧落卷会十分顺利,不想却被虞舒曜撞见。
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来取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虞舒曜自然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而叶初空这句话是否可以说明是觞引让叶初空潜入皇宫拿回碧落卷的?
觞引知道若他没有碧落卷的话,这场由碧落卷引起的风波将不会平息。
虞舒曜明白,觞引此举是在找自己讨债。
既然如此,不如就赌一把!
“不交出碧落卷,你就休想离开这里!”虞舒曜瞬间出手,欲夺过叶初空手中握着的碧落卷。
叶初空显然有所准备,朝虞舒曜撒向一把不知名的白色粉末,趁着虞舒曜拿手一挡的空隙,迅速逃出皇宫。
待白色粉末散尽,虞舒曜没有再朝着叶初空逃走的方向追去,而是走向曜华殿。
“启禀陛下,皇子求见。”
“让皇子进来。”日曜帝将奏折放在一边,吩咐身边的宫人:“再去泡一壶竹叶茶来,皇子最爱喝此茶。”
“是。”
日曜帝猜测,舒曜这么晚来拜见自己恐怕是碧落卷一事吧。
“参见父皇。”虞舒曜进入殿内。
“舒曜,过来坐这。”日曜帝从案前起身,与虞舒曜坐在专放茶具的几案两侧。
不久,宫人便端着泡好的竹叶茶进来了,将茶具轻轻放在几案上。
“你们退下吧。”
所有宫人退出殿内。
“这次的竹叶与上次我叫宫人拿给你的那种不同,上次那种泡出的味道虽很浓厚,却涩口了些。这次的竹叶是初生时便摘下的,又加了雪水浸泡,喝起来便顺口许多。”日曜帝一面讲,一面朝虞舒曜的茶杯中倒茶。
虞舒曜端起茶杯,稍稍啜了一口。
“如何?”
虞舒曜很是满意这茶的味道,“果然如父皇所言,很是顺口。”
“你若喜欢,过后我让宫人将竹叶送到你宫里。我还记得,你打小就爱喝竹叶茶。”
日曜帝还记得,他第一次教舒曜品茶,结果舒曜对其他茶毫无兴趣,独独对这竹叶茶情有独钟,那时的舒曜才七岁。
虞舒曜放下茶杯,缓缓开口:“父皇,儿臣方才去到五曜院,长老们说碧落卷被盗了。”
日曜帝脸色骤变,“什么!可曾查明是谁所盗?”
“父皇不用担心,儿臣现有一计,可解碧落卷被盗和儿臣死辰之事。”
“何计?”
“父皇只需即刻下旨,通知都城百姓明日申时聚在笙阙台下,我将向朝中大臣和百姓说明为何碧落卷上没有出现我的死辰。”
明日,虞舒曜将进行一场赌博。
“舒曜,你先告诉父皇,你会如何说明?”
“父皇只需相信儿臣,到时便会知晓。”
若虞舒曜告诉日曜帝,此计是否行得通他也无法确定的话,恐怕日曜帝是不会允许他冒这个险的。
况且,这个险关乎虞舒曜的性命。
“好吧,父皇暂且不过问这个计谋的细节,但你我都知碧落卷的重要,一步踏错,这江山也就不稳了!”日曜帝的眉间仍有疑虑,可也没有更好的计谋来解决这场风波,只好让虞舒曜试试了。
“是,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风波平息还是风波再起,全看明日了!
此时,都城一家客栈内。
“碧落卷取回来了?”
“恩。”叶初空将碧落卷放在桌上。
“可曾被人发现?”
叶初空平静地说:“被虞舒曜发现了。”
“他肯放你走?”说话之人眉头微皱。
“他自然不肯,我便用了那包准备好的□□。”
“恩,我知道了。”说话之人拿起桌上的碧落卷,用手反复摩挲卷面。
这么多年了,碧落卷终究还是回到了我手中。
虞舒曜,你没了这碧落卷,我又不现身向众人解释为何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加之朝中反对势力蠢蠢欲动,恐怕你这皇子之位也坐不安稳罢。
你最害怕失去的东西,我就偏让你失去!
申时已到,笙阙台下人头攒动,笙阙台上大臣端坐。
日曜帝昨夜下旨命令侍卫在都城中贴出皇榜,告知百姓皇子将在笙阙台上说明为何那日碧落卷上未浮现他的死辰。今日清晨,皇榜贴出,一时间这消息传遍了整座都城。百姓们皆议论纷纷,相互结伴待申时之时聚在笙阙台下。
而今日早朝之时,日曜帝邀众大臣聚于笙阙台上,承诺到时皇子自会向他们对碧落卷一事做出说明。
于是,恭亲王、虞清和、虞凄辰等宗族大臣也齐聚笙阙台上。每个臣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尽相同,谁也不知他们今日打着什么算盘。
此时,“皇上、皇后、皇子驾到!”
瞬间,众人的视线皆聚焦到一人身上。
与穿着暗纹刺绣官服的众大臣相比,今日的虞舒曜不似那日烟花庆典的华贵装束,而是穿着一身霜色长衣,腰间仅挂一枚通透翡玉,其他再无赘饰。高华微藏,俊逸更著。
今日的他对于百姓而言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王,而是某日在摩肩接踵的闹市间偶然瞥见的翩翩佳公子。
可谓是春闺梦里人。
台下的百姓们不禁惊讶,原来他们的皇子竟不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
虞舒曜立身于笙阙台的最前端,以便于让台下的百姓们能看到他。
其实,他是想让那个对今日计划成功不可或缺的人看到他。
虞舒曜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正聚焦在自己一人身上。
他敛了敛神色,开门见山:“那日,碧落卷上未出现我的死辰。后来,我找到了碧落卷原本的主人,请求他告诉我其中的原因。”
虞舒曜顿了顿,眼神像是在台下的人群中寻找着谁。“他告诉我,必须由他在碧落卷上写下名字,碧落卷上才能浮现出那人的死辰。我本想请他到都城来向大家说明,可他拒绝了我的请求,说他潜心隐居,不愿再踏足都城,还将碧落卷取了回去。”
台下台上顿时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什么!那人把碧落卷取了回去,说明现在碧落卷已不再由五曜院的长老们掌管了?”
“那人又不肯出山,怎么证明皇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呢?”
“潜心隐居这个理由的确有些牵强啊。”
“若皇子有心隐瞒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他死辰的真正原因的话,方才皇子所说的说不定是捏造的。”
“碧落卷可是我们曜国的宝器,怎么可以说还就还!”
一时间,争议四起。
而争议一起,人心则乱。人心一乱,朝野则乱。
日曜帝的脸色不禁一沉,舒曜,你的计谋究竟是什么?
此刻,恭亲王与身旁的幕僚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虞清和也莫名地一笑,这一幕全落在虞凄辰的眼中。他知道,如今这般混乱的局面,正是恭亲王和虞清和这对父子所期望的。
此时,一名官员斗胆上前,对着虞舒曜说:“全凭皇子一人之言,无他人佐证,恐怕难以服众。”
日曜帝知道,发言之人正是恭亲王的党人。看来,恭亲王是绝不可能放过这次对他篡权而言的绝佳机会了。
他不禁担忧。舒曜,今日至关重要,你真的有把握能让你的计谋成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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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虞舒曜似乎没有听见那位官员的话,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淡然。
此时的争议谈论,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不妨说,也是他所刻意制造的。因为,这正是他计谋中所需要的一环。
倏然,他的视线聚焦在台下的一人身上,那人也恰好看着他。
幸好,他设定的计谋中那至关重要的人来了。即使那人的眸子里有不甘,有愤怒,有仇恨,仿佛要将虞舒曜挫骨扬灰。
即使如此,虞舒曜选择与那人死死对视着,终于继续说道:“大家请听我说完最后一番话!”
虞舒曜的声音被比他声音更大的议论声所淹没。
人们仍未停止议论。
突然,虞舒曜从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抵在自己的右肩上!
一时间,寂静无比。
虞舒曜此举,让人们吃惊得忘记了继续议论。谁也猜不透那个伫立于笙阙台最前端的少年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冬末傍晚时分的昏黄光线打在虞舒曜的周身,让这举着匕首的绝世少年有了几分苍凉感。他的身旁没有站任何人,他独身面对着众人的质疑。
“舒曜,快把匕首放下!”月蘅后首先反应过去,欲上前劝自己的孩子将匕首放下。
日曜帝连忙拦下月蘅后,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并安抚自己的妻子:“你要相信舒曜能解决好这件事。”
舒曜,这也是你的计谋的一部分?
虞舒曜依旧与那人对视着,好似这番话是对那人所说:“那日,碧落卷上未浮现我的死辰,我说过要以性命为担保,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可依目前的情形看,我给出的解释似乎不能让大家信服。那么,我必须付出代价。”
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虞舒曜猛地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右肩!
瞬间,虞舒曜的脸色比那霜色还惨白上几分,而肩上的霜色布料已染上了妖艳的血红。
最凄清的霜色,最妖艳的血红,两种颜色带来的强烈反差猛烈撞击着每个人的眼球和神经。
虞舒曜此举带来了更大的骚动。
“舒曜!”一声惊呼,月蘅后再也按捺不住悲伤的情绪,泪珠不断从眼眶滚落。日曜帝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给她安慰。他虽不懂舒曜的计谋到底是什么,竟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可目前的局势只能交由舒曜自己掌控了。
而恭亲王得意的笑容却瞬间凝固,虞清和对虞舒曜的这番举动也颇为惊讶。他们也未预想到虞舒曜竟会突然伤了自己。
台下的百姓们更是惊呼连连,甚至有几位女子因为心疼这位丰神俊朗的皇子而落下伤心泪来。
人们往往最看不得最不忍看的便是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眼前消亡。如此高华俊逸的清贵公子竟让自己受了重伤,任谁的心底都会生出一丝不忍罢。
可那人不同。
那人的眸子里仍有不甘,仍有愤怒,仍有仇恨,仍然要将虞舒曜挫骨扬灰。
因你我伤过两次右肩,所以这次你故意选择右肩,是在向我使苦肉计?
觞引朝着虞舒曜轻蔑一笑。
与虞舒曜对视着的人,是觞引。
今早,今雨将在街上听到的皇榜的内容告诉觞引,觞引便决定来这笙阙台下,看看虞舒曜在没有他和碧落卷的情况下如何给众人一个解释。直到方才虞舒曜将匕首插进右肩,他明白了虞舒曜的意图。
看来昨晚虞舒曜是故意放走潜入宫中的叶初空的,因为即使虞舒曜有碧落卷也没法让碧落卷上出现他的死辰。而碧落卷若回到自己的手中,虞舒曜便可使出今日这招苦肉计,让自己带着碧落卷出现在大家面前,帮他在众人面前施法让碧落卷现出他的死辰来。
可惜,这招对如今的我来说不管用了。你在身上插出越多的血窟窿,便越和我的心意。
觞引看着虞舒曜,带着最冷的笑。
“叶初空,虞舒曜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刺伤自己?”今雨对方才虞舒曜的举动表示不解。
叶初空立于觞引右侧,纵使他已醒悟为何昨晚虞舒曜会放走他,但他没有回答今雨的问题。
因为解释不清。
今雨还是只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妖,它参不透这俗世间独有的朝野争斗爱恨情仇。
倏然,今雨的手朝笙阙台上那个身影一指,“你们快看!”
虞舒曜猛地将插进右肩的匕首用力拔出,痛感太过强烈导致他身影不由一颤。
众人以为他会放下匕首。
不想他将匕首对准他的心口!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淡然,如往常。“或许方才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
他的眼眸从未离开觞引,这句话更像是对觞引说的。
而那眼眸中,没有柔情,没有歉意,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而正是那平静,让觞引瞬间恐慌。
觞引相信,若自己再不出现帮虞舒曜解围,虞舒曜真的会将匕首插进心口!
此刻,他明白了。
虞舒曜在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与他进行一场赌博。虞舒曜将这场赌博输赢的主动权交在他手中,若他铁下心来要虞舒曜死,这场赌博无疑是他胜了。
可虞舒曜敢使出这招破釜沉舟,说明他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帮他解围,他料定自己舍不得他死。
可虞舒曜,你能抱着杀了我的目的接近我,你能舍得我死,我为何不能舍得你死!
许多人都是这样,求不得情爱,就转而求取公平。我为你受得了苦,可那是在你对我的感情有回应的基础上。如果没有我收到回应,那么你也得受那些我受过的苦。
爱情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无私的。
“觞引,你真不阻止他?”叶初空道。
觞引平静道出:“不必,这正顺我意。”
叶初空看着觞引那张不为所动的脸,只能无奈摇头。
当初是你觞引费尽千辛万苦给了他一条命,如今又*着他归还这条命,而你俩今日相互折磨,竟是你自找的。
此时的虞舒曜自然不知他这条命竟是觞引给的,而造化弄人,如今他竟用这条觞引给的命在*觞引妥协。
昨晚他看到叶初空的时候便猜到觞引或许就在这都城内,于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放走叶初空,又于今日在笙阙台上以性命*迫觞引用碧落卷帮他解围。
笙阙台上,那个孤独的身影仍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神情没有一丝松懈。
一群自开国以来便担任朝中重职的元老大臣们纷纷向虞舒曜进言:“皇子,请快放下匕首吧!陛下如今就只有您一位子嗣,您的性命关乎整个王朝的稳定啊!”
他们曾追随过虞曜仪,他们对这个王朝绝对尽忠。
虞舒曜仍未将匕首放下,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做出手势,让这些老臣们无需多言。
“今日我必须以死来给众人一个交代!”
“陛下,您快劝劝皇子吧!”
日曜帝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不必再劝他!”他与虞舒曜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满是信任。
虞舒曜再次将目光投向笙阙台下,于众人中找到了觞引。
下一刻,他将匕首慢慢插进自己的心口!
最锋利的刀尖正一寸一寸的挤进他的肌肉里,鲜红的血拼命地逆着刀刃向外涌。
即使如此,他仍坚定地伫立在原地,如孤松立于万丈雪峰之巅,如玉山立于广袤大地之上。
或许,这就是君子之态、帝王之仪。
终于,有一位老伯在笙阙台下大喊:“皇子快停下罢,我们相信您!”
世间事从来都是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是啊,皇子我们相信您!”
“我们相信您!”
……
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
“皇子,既然百姓们都这么说了,你快放下匕首罢!”方才的老臣们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虞舒曜。
与此同时,恭亲王的脸色大变,不想民心竟扭转到虞舒曜这边。
可虞舒曜对此视若无睹,手中的匕首仍在一寸一寸地刺进他的胸膛。
因为这还不够,只有觞引出面用碧落卷呈现出他的死辰,一切的谣言才能不攻自破,这次的风波才能彻底解决。
若他此时放下匕首,在有心人的*纵下,几日后关于碧落卷的谣言必将再起。
凌迟远比斩首来得痛苦。
痛感如潮水拼命拍打海岸般地朝虞舒曜袭来。终于,他再也掩饰不了,身子如玉山将崩般向前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台下的觞引竟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而后立即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收回右手。
此时,叶初空突然开口:“觞引,顺着你的本心罢。”
他能看出,觞引方才是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接住快撑不住的虞舒曜。
本心?觞引不禁冷笑两声。“虞舒曜此时此刻就是在利用我的本心!”
虞舒曜就是料定了我放不下他,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用性命来威胁我就范!
或许,虞曜仪当年走进那片凤凰木林,走进那座小楼,也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得到碧落卷和这天下!
不甘!他不甘心即使自己爱得如此卑微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觞引只觉怒火灼热着他的整颗心脏,如若再不发泄出来他就将***而死!
“觞引,你!”今雨发现觞引眉间的红色印记又显现了出来,颜色比上一次见到这个印记时更加褐红。
叶初空也发觉觞引的眼眸充斥着戾气,再看到他眉间的褐红印记,不禁心惊。
觞引,你竟堕了仙!
叶初空正在错愕之时,觞引竟一个飞身登上了笙阙台。
☆、交易
“这男子是谁?”
“快看!他手里拿着的是不是碧落卷啊?”
“难道他就是碧落卷原本的主人?”
议论再起。
觞引迈开步子,径直向虞舒曜走去。
虞舒曜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靠近自己。
一步一步,踏过千山万水,踏过王权富贵,踏在虞舒曜的心上。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时,虞舒曜终于能看清觞引的眸子,可那対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无悲无喜,似古井无波。
觞引停下步子,忽然伸出手来将插进虞舒曜胸口的匕首猛地拔出!
“啊——他居然把匕首拔了出来!”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哗然。
其实,当觞引登上笙阙台时,日曜帝与日蘅后早已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之后觞引会突然出现在都城之中。
日曜帝率先反应过来,暗暗示意笙阙台上的侍卫赶紧上前拿下觞引。
强烈的痛感让虞舒曜险些昏厥,他拼命稳住身子,朝侍卫们作出退下的手势。
侍卫们见状,只好退下。
虞舒曜抬眸看向觞引。
可觞引却对着虞舒曜浅笑。
“殿下,许久未见。”
虞舒曜微微一怔,他猜不透觞引那个浅笑的含义。
不等虞舒曜反应,觞引又迈进一步,朝虞舒曜的耳边轻语:“你料定了我会用碧落卷替你解围,可倘若我让碧落卷浮现出你的死辰就在近日,你说,这些百姓和大臣是会相信碧落卷还是会相信你?这本属于你的天下会不会大乱?”
碧落卷这件神器本就是濯见道人传给他的,他要*纵碧落卷是易如反掌之事。
虞舒曜主动与觞引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此时他才看到觞引的唇边带着冷笑。
自己早该想到,觞引阴晴不定难以琢磨,今日又岂能白白替自己解围。
虞舒曜同样靠近觞引的耳边,声音低沉:“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让日曜帝赐我天师之位。”
什么?虞舒曜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他没有想到觞引竟会开出这个条件。
觞引,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人到底是谁,方才还拔出了匕首,此刻竟与皇子耳语起来。”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可疑!”
已有一些官员在窃窃私语。
“对了,我差点忘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向众人指出你方才说的都是谎话,而且之前为了掩盖真相愚弄百姓……”
觞引故意一顿才继续说:“还企图,杀了我。”
“杀了我”三字被觞引说得极轻,却让虞舒曜感到极其刺耳。
“好,我答应你。待你施法让碧落卷浮现出我的死辰之后,我便让父皇赐你天师之位!”
虽然虞舒曜目前仍猜不透觞引为何要开出这个条件,可依照目前形势来看,自己恐怕必须得答应他。
“一言为定!”瞬间,觞引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各位,站在我身旁的便是碧落卷的主人,觞引。”虞舒曜向众人说明觞引的身份。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大多数人皆没有想到,能拥有碧落卷这般神器的竟是一位年轻人。
何况,眼前这位年轻人竟拥有足以媲美皇子的容貌。
而此刻,两位绝世公子比肩站在笙阙台上。
傍晚时分的昏黄光线将觞引和虞舒曜的身姿轮廓细细剪出,这冬日里的夕阳也远不及他们耀眼。
觞引镇定自若,扬声说道:“那日我的确拒绝了皇子邀我到都城向各位解释碧落卷的请求,没想到竟会引来今日如此大的风波,还险些危及皇子性命。现在,我将开启碧落卷,为各位呈现出皇子的死辰,以此破除谣言!”
接着,觞引走到案前,将碧落卷开启,提笔在卷上写下了虞舒曜的名字和生辰,随即又将碧落卷高高举起,好让台下的百姓看清虞舒曜的死辰。
刹那间,碧落卷上泛起稍稍有些刺眼的黄光,而后黄光竟渐渐在空中汇聚成一束光线,而这束光线好似一支笔,在空中慢慢书写出虞舒曜的死辰……
重曜八十四年,申时三刻。
即使右肩和胸口仍在作痛,虞舒曜终在这一刻释然一笑。
人们也终于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结果。
一位不识字的老妪对自己的老伴说:“老头啊,我不识字,你快给我念念那些是什么字?”
她的老伴馋着她,慢慢地念出:“重曜八十四年,申时三刻。”
此时,她们周围的百姓也在热烈的议论着。
“我记得舒曜皇子是重曜三年出生的,那按照这死辰来计算的话,皇子可以活至八十岁啊。”
“是啊,那一直盛传着的皇子身负重伤命不久矣的消息便是假的了!”
“方才我们竟不相信皇子,害得皇子用性命以证清白。”
“幸得那人及时带着碧落卷出现啊!”
……
笙阙台上,日曜帝和月蘅后终露出欣慰一笑。虽不知觞引此番相助究竟有何意图,但这场风波终于可以平息了。
可即使如此,依旧有人不死心。
“微臣卞海卿斗胆一问!皇子方才说觞引因潜心隐居不愿踏入都城,可他为何今日竟出现在都城之中?”发问之人竟是当朝有名的清官卞海卿。
虞舒曜对此人早有耳闻,日曜帝曾几次与他提起此人,评论此人虽是名副其实的清官,在朝野中从来是独来独往不站阵营,但刚正有余而灵活不足,性情又太过死板执拗。
连恭亲王一党也不敢再有异议,不想这卞海卿竟执意提出自己的疑惑,看来此人真如父皇所言。
虞舒曜转念一想,顿时计上心头。
不如就将计就计。
虞舒曜应答道:“方才觞引与我耳语时,告诉我他前几日夜观星象时,发现东蕃上相星竟放射光芒并且摇动不定,此乃君皇不详之兆。他便猜想到应是碧落卷一事将会为我带来祸患,故前来替我破灾。”
虞舒曜这番话可谓起到了一石二鸟的作用。一来,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卞海卿这位清官的疑惑。再来 ,东蕃上相星异常是为朝中有逆贼臣子之兆,虞舒曜故意不将话说破,但有心之人自会觉得在影射自己,因此对朝中反动势力起到了警诫作用。
“若众臣无其他异议的话,舒曜你便尽快回宫让御医处理伤口吧。”日曜帝见虞舒曜的两处伤口都还在淌着血。
众臣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神情谈吐与平时无异的皇子方才竟受了两处重伤。
“请皇子保重尊体!”众多臣子异口同声。
随即,笙阙台下的百姓们亦异口同声:“请皇子保重尊体!”
此刻,虞舒曜知道自己已赢回民心。
抟云殿内。
“父皇母后,你们在外面稍等片刻,由御医帮我处理伤口即可。”
虞舒曜让宫人们去泡了一壶西湖龙井,让日曜帝和月蘅后在外殿稍作歇息,又让御医进内殿为他处理伤口。
他坐在榻上,将上身的衣物褪下,脱到中衣时却发现伤口周围的血迹干了,将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他本想大力将粘和处撕开,幸好御医及时制止了他。
“皇子万万不可!这样的话伤口会再次裂开!”御医忙递上一块*布,“皇子可用*布将伤口周围打*,再将中衣脱下。”
虞舒曜按照御医的办法,终于将中衣脱了下来。
御医凝着眸子仔细查看虞舒曜的伤口。
右肩和胸口处早已血肉模糊,两处伤口的皮肉都已稍稍外翻,像是天葬时被鸟的利嘴啄开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御医顿时明白了虞舒曜让日曜帝和月曜后在外面等候的原因:皇子怕是不想让父皇母后看到自己受如此重的伤罢。
“皇子,看这伤势,这两处伤口怕是要缝合起来的。”
虞舒曜波浪不惊,“抓紧时间,缝罢。”
今晚亥时,他还要去赴约。
“是!”御医立即将所需的工具和药品备好,然后开始为虞舒曜缝合伤口。
“皇子,缝合的过程会产生极大的疼痛感,但皇子千万不能乱动。”
“我知道了。”
接着,御医缓缓地将银针推进虞舒曜的皮肉中,开始缝合。
就在银针进入他皮肉的那一刻,虞舒曜原本煞白的脸虽又白了几分,唇上完全没了血色,但依旧安坐如山。
他只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利器正穿梭在自己的皮肉中,身体各处不停地冒出冷汗。
屋外夜色初降,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内殿。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虞舒曜一个晃神,忽然想起觞引来。
前两次他受箭伤时,恐怕和现在的自己一般痛吧。
“皇子,已经缝好了,现在帮您包扎。”御医不禁在心中称赞起虞舒曜来,忍受着缝针之痛仍面不改色,果真是皇者风范。
御医的声音响起,虞舒曜稍稍回神。
“劳烦御医等等出去的时候将我的伤势说得轻些,好让父皇母后他们放心。”
“是。”
不过多久,御医为虞舒曜包扎完毕后,又留下了些治外伤的药,便退出了内殿。
日曜帝和月蘅后见御医退了出来,忙向他询问虞舒曜的伤势。
御医谨记着虞舒曜方才的交代:“请皇上和皇后放心,匕首不比刀剑,所以这两处只伤及皮肉,皇子又年轻力壮,相信不久便会痊愈。”
“那便好,那便好。”月蘅后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
没过多久,虞舒曜也整理好了衣物,走到外殿来。
他先是退下了御医和宫人,而后走到日曜帝面前。
“父皇,我提议将觞引封为天师。”
顿时,日曜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舒曜竟会提出此等提议。觞引活着即是祸患,更别说让他担任天师之位干涉朝政!
“舒曜,我和你说过!觞引阴郁狡诈而且他是恭亲王的党人!”
那日虞舒曜出发去寻觞引之前,日曜帝曾向他说过这番话。
“果真如父皇所说的话,当年觞引何必将碧落卷赠给皇兄并助他建立重曜王朝?”
☆、赴约
虞舒曜依旧淡然镇定,日曜帝却勃然大怒,在他听来,虞舒曜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在质问自己。
“你在怀疑朕?”
殿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说!你是不是因为觞引在怀疑朕!”
偌大宫殿里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
日曜帝本就因上次虞舒曜没有杀掉觞引而心存疑虑,今日笙阙台上见他们的互动日曜帝心中更是料定他们关系匪浅,甚至如今舒曜竟因为那觞引而怀疑自己的父亲!
而虞舒曜虽不言语,但眼眸里满是傲气。
“舒曜身上还有伤,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月蘅后企图缓解父子俩的气氛,“舒曜,你且说说看你为什么提议将他封为天师。”
虞舒曜将视线投向窗外,“今日觞引并非有意助我,他有*纵碧落卷的能力,若我不答应将他封为天师,他同样会让碧落卷浮现出我的死辰。”虞舒曜稍稍一顿,看向日曜帝。“不过,他会将我的死辰设定在近日,让人心更加动荡,并把父皇派人追杀他的事情公诸于众。”
“在那种形势下,我只能答应他。”虞舒曜再次将淡然的眸子投向窗外。
入夜了,马上就要亥时了。
日曜帝听完虞舒曜这番话后,陷入了静默。许久,他才问道:“若你食言,他会如何?”
“倾他所有,弄个天翻地覆。”
虞舒曜的声音如雪水般澄净冷冽。
日曜帝眉头紧锁,“你可曾想过,若让他当了天师会如何?”
虞舒曜的眸子望向窗外的幽幽黑夜。
“依儿臣所见,还是赐予他天师之位罢。这样,局势方有缓和的余地。”
觞引那夜的怨气未消,今日又再添怒气,怨上加怨,怒上加怒,恨上加恨,两人本就难以收场了。若这次再食言,恐怕要*得觞引没了退路,自己也没了退路,最后落个兵戎相见刀光剑影魂飞魄散。
“况且,如今碧落卷在他手中,若要拿回神器,必须做出让步。”
“朕且再考虑考虑,明日早朝再议吧。”日曜帝不禁扶额,早些年前已医好的头风近日又发作起来。
月蘅后看出了日曜帝的不适,便过来扶着日曜帝,两人准备回宫。
临走前,月蘅后忽然转身问虞舒曜:“舒曜,你可还记得兵部侍郎之女顾浅莞?”
顾浅莞?虞舒曜稍稍皱眉,像是在仔细回想。良久,他才记起是烟花大会上的那个女子。
“恩。”
“和她的婚事,你可还记得?”
原来母后提起她是为了这事。
“儿臣记得。”虞舒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得便好。”月蘅后朝虞舒曜意味深长地一笑,便和日曜帝出了抟云宫。
觞引立于笙阙台上,静谧的夜将他的身形隐去。
亥时的打更声还未响起。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来得怎么早。
一个人愿意等另一个人,这其中缘由要经历过风花雪月之人才能体悟。
今日傍晚下笙阙台时,虞舒曜与觞引檫肩。
“别忘了你的承诺。”觞引冰冷的声音传到了虞舒曜的耳边。
虞舒曜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在经过觞引时说道:“今晚亥时,笙阙台。”
如此,便成了觞引早到的理由。
高处不胜寒。
身处冷冽萧瑟的寒风中,觞引不知为何,竟忆起今日笙阙台上的虞舒曜,忆起那个沉浸在冬日夕阳中的唇色发白,虚弱到摇摇欲坠仍拼命站稳身子的孤傲少年。
觞引心有余悸。若自己慢一分,虞舒曜便有可能死了。
在虞舒曜将匕首插进胸口的那一瞬,觞引所有的怨气怒气恨气全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让他活下来。可等所有的怨气怒气恨气又涌上心头时,他便提了赐他天师之位的条件。
爱恨,一瞬之间罢了。
倏然,通往笙阙台的石阶处传来脚步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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