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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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云穹庐中天分极高的鹤三翁,一生未有飞升之迹,他疯疯癫癫,逆天而行,追着魔尊冉戮,成为了四大仙山的笑话,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没掀起一点水花。

这一生没有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事,只有一个“天下第一无赖”的恶名。

九方渊与鹿云舒皆沉默不语,久久凝视着那行白光凝成的字样,看着那道光散开,仿佛看到了鹤三翁的一生,锋芒初显时,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的,大半生可谓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临了,却化作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可寻觅踪迹的地方。

当初鹤三翁陨落,长老们吩咐人找过很多次,但是望梅峰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鹤三翁的尸体,若不是往圣峰永生祠中的魂灯熄灭了,宗门里的人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鹤三翁为什么会突然陨落,即使是九方渊,也只能根据自己的观察与百里呦说的话推测一二,拼凑出个大概:鹤三翁为了复活魔尊冉戮逆天而行,动用时人烛与追云索,致使自己魂飞魄散,消泯于天地之间,故而没留下半点尸骨。

沧云穹庐依照惯例将鹤三翁葬入了百妖窟的碑林,在大长老的授意下,望梅峰上也立了一处坟冢。

但这两处都是衣冠冢。

鹤三翁对九方渊与鹿云舒二人都有恩,两个人看着他留下的陈酿、设下的法阵、还有送予他们的护腕,心中一阵悲恸。

鹿云舒心软,共情力强,颇有些多愁善感,想着想着就叹起气来:“师尊他老人家,是世间难得的人物,心善,修为高深,有大义有远见,是——”

话音戛然而止,九方渊不明所以,温声问道:“是什么?”

鹿云舒满脸复杂,指着他身后:“你身后,那,那是……”

九方渊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身,眯了眯眼,掌心微微收紧,控制着自己没有一拳挥出去。

之前散开的白光又重新聚拢起来,凝成了一个潇洒俊秀的男子,他穿着沧云穹庐的弟子服,腰封胡乱系成一气,将掉未掉,很是不雅。

这男子几乎要趴在九方渊身上,跟个后背灵似的:“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师尊是谁?”

他抱着胳膊,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气质。

红猫三更直接被吓出了人话:“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九方渊心神一动,迅速放出神识,准备往酒坛上查探一番,谁知还没碰到酒坛,就被那男子挡住了:“诶诶诶,问你话都没回答,还乱来,哪家的徒弟这么不懂规矩,我喜欢!”

九方渊:“?”

鹿云舒:“?”

这人刚才是不是漏了一个字?

“没规矩好啊,我就欣赏没规矩的人。”男子笑得慵懒,“着什么急,慢慢听鹤小爷我道来。”

“鹤小爷?鹤……”

九方渊与鹿云舒对视了一眼,后者迟疑道:“鹤三翁?”

男子抬了抬下巴,一脸骄矜:“你们竟然知道小爷我,不才鹤三翁,正是在下。”

九方渊防备心重,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绝不会听凭面前之人的一句话就放松警惕。

他伸手将玉佩捞到自己怀里,攥手心里紧紧的,方才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这自称是鹤三翁的人会对鹿云舒的魂魄做出什么事。

“你说你是鹤三翁,怎么证明?”

“哈哈哈哈,问得好,我是第一次见到需要证明自己是自己的事,挺新鲜。”他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斥道,“问出这种话,你们是脑袋被驴踢了吗?我就是我,世间独此一人,又何须证明!啧,光长脸了,没长一点脑子。”

鹿云舒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觉得他是师尊。”

九方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上不饶人:“英雄所见略同,说话这么难听,天下间指定找不出第二个人。”

“小崽子们说什么呢?什么师尊?”

得,连口头禅都一样,肯定是鹤三翁无疑了。

鹿云舒心中欢喜,自从九方渊将融魂的事告诉他之后,他一直对鹤三翁心存感激,得知其陨落的消息,悔恨不能回报一二,如今遇见这种情况,惊喜大过了其他情绪:“师尊是你,你就是我们的师尊。”

鹤三翁被说懵了,他自来熟,直接挨着九方渊蹲下,瞅着玉佩上的鹿云舒:“你说我是你们的师尊?我什么时候收了两个大徒弟?”

鹿云舒怔了下,向九方渊求助:“阿渊,师尊不记得我们了。”

鹤三翁也抬起头,手指勾着头发,认真道:“阿渊,我不记得我有徒弟了。”

被一白一金两个幻化出来的人同时盯着,九方渊心情复杂:“……”

这坛酒是鹤三翁埋下的,眼前的人应当是鹤三翁无疑,但和他们记忆中的有差别,且这人看起来要比鹤三翁年轻不少。

九方渊思忖片刻,问道:“你说自己是鹤三翁,如今年岁几何?”

他拍了拍胸膛,嘿嘿一笑:“鹤小爷年方二八,正是沧云穹庐的一枝花,宗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说下去保不齐就唱起来了,三更跳到他旁边,威胁性地露出爪尖:“喂,你到底多少岁,老实交代。”

九方渊警告地看了它一眼:“三更。”

“诶,这猫丑是丑了点,竟然会说话。”

三更:“……”

鹿云舒已经认定他是鹤三翁了,温声问道:“师尊,你真的是我们的师尊,这其中的事情说不清楚,但能再次见到你,我们真的很高兴。”

鹤三翁慢慢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待看到酒坛上挨着的两个护腕时,眼神一凝:“能再次见到我,是什么意思?”

鹿云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九方渊叹了口气:“因为您已经陨落了。”

“陨落?”

“十年前,您的魂灯灭了,望梅峰上遍寻不得人,您确已陨落。”

“陨落了啊,陨落了啊……”他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竹林,看着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突然朗声大笑,“陨落了好,陨落了好啊,陨落了……就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九方渊与鹿云舒俱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酒坛上的护腕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几缕细线般的白光从法阵上飘出,被风吹得飘忽,在四周氤氲出一片白茫茫的薄雾。

鹤三翁站在薄雾中间,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往酒坛子上空一抓,只听得一声玉碎,酒坛子轰然炸开,从中射出一道雪亮锐光,正落入他的掌心。

他手中执剑,旋身挥下,舞出一连串剑花:“这世间恩仇快意,我自知辨不分明,江湖流转,本心难守……我心如水剑如雪,不能断痴念,使我心乱剑锋倦。”

“你们既然能解开我留下的法阵,想来说的也不是假的,是我的徒弟也好,不是我的徒弟也罢,小鹤爷看你们顺眼,给你们讲个故事。”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席地而坐,将剑插入身旁的土地,“我叫鹤三翁,沧云穹庐第三十二代徒,师承六渡真人,十三岁筑基,如今方及冠,刚结元婴。”

方及冠……

九方渊与鹿云舒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难道你是——”

鹤三翁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道:“你看到的我不是我,我只是一缕神魂。”

果然。

九方渊与鹿云舒沉默不语,听着他娓娓道来:“及冠后可下山游历,我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意被拘在宗门中,临下山前,师尊给我卜了一卦,说我命中注定有一劫难,若处理不当,恐会抱憾终身,无法飞升。”

“我,鹤三翁,会对什么东西抱有遗憾?”他说到这里,笑了下,脸上尽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这世间能令我悔恨交加的,唯有对师长,对宗门的不忠不义。”

鹤三翁这一生,带给沧云穹庐的,除了乖张的骂名和荒唐的笑名,再没有其他。

到现在,仙山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他曾经也是天之骄子,修炼天赋极高,从筑基到结婴,期间只用了不到十年,比如今称赞的天才修者还要厉害。

“师尊他老人家是算到了,算到了我有朝一日必定会舍大义。”年轻时期的鹤三翁与他们之前见到的鹤三翁大为不同,眼前的人有着年少时的轻狂,眉眼处锋芒毕露,“但尽管如此,他也未曾忽略我,师尊师兄仁义,处处为我着想。”

“宗门对我有大恩,我虽不信自己会弃宗门于不顾,但还是提早做了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朝一日宗门遇难,我亦可尽绵薄之力。”

鹤三翁是法阵中出来的白光凝成的,和鹿云舒一样,并没有实体,但他拿着的那把剑,却真真实实地插进了地里,还削断了草叶片片。

“我心如水剑如雪,不能断痴念,使我心乱剑锋倦……”

他慢慢唱着小调,将剑拔出,指尖在剑刃上抹过,剑感受到他的触碰,发出一阵嗡鸣声。

“我有法器,剑名如雪,我下山前将它留在这栖竹峰上,只盼有一天异象突生,沧云穹庐有难,我能为宗门尽一份绵薄之力。”他双手托着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如雪,冰心玉质,一尘不染。

九方渊看着如雪剑,剑锋凌厉,剑气刚强,是把好剑。

鹤三翁一直没拿出过自己的法器,并不是没有,而是他将法器留在了栖竹峰,自及冠时就做下的决定。

“你留下了法器,神魂又是怎么回事?”

鹤三翁闭了闭眼睛,苦笑出声:“师尊从未说错,我遇见了他,道心受困,心魔渐生,他是我命中劫难。”

九方渊想起鹤三翁用自身血肉供养追云索,叹息道:“他是冉戮,魔尊大人,对吗?”

鹤三翁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我自知飞升困难,他与我相交甚笃,告知我沧云穹庐有崩塌倾覆之象,百年之后定有大事要发生,祸及天下苍生,他的一手乾坤卦通天达地,从没有说错的事,他说有大事,必定会有大事。”

沧云穹庐有崩塌倾覆之象,百年之后定有大事要发生,祸及天下苍生。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九方渊心中大惊,莫名想起玉矿中的鬼门,他因逆天而行,力量至今未恢复,鬼门的封印力量渐弱,之前在淮州城外,鬼门就能随玉奴出现,恐怕再过不久,封印就会解除了。

百年之后的大事会与此有关吗?沧云穹庐的倾覆又是怎么回事?

“反正都飞升不了了,还不如趁早为宗门做点什么,免得有朝一日我犯了糊涂。”鹤三翁极轻地笑了下,丝毫没有在意飞升的事,“所以我又回来了一次,将神魂分出一半,藏在如雪剑上,他日里宗门有难,有人取我之信物来此,可得如雪剑,庇佑沧云穹庐。”

他双手托着剑,往九方渊面前一递:“不管你们是不是我的徒弟,带了信物来此,定然是我所信任之人,我相信你们能够护着沧云穹庐。”

九方渊握紧了拳头,当初他筑基之时,鹤三翁提出要栖竹峰的一坛酒,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坛酒,这是一份信任,更是一份托付。

分出一半神魂,又为魂飞魄散的人续命,也就是鹤三翁修为高深,换了旁人,根本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鹤三翁自知无法等到沧云穹庐出事的那天,所以将信物留给了他和鹿云舒,非是不忘承诺之人,非是机敏聪颖之人,无法打开栖竹峰的酒。

鹤三翁又把剑往前一送:“接着吧,我看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法器,别担心,这剑也不是给你用的,如雪剑中有我半份神魂,便是继承了我一半的力量,宗门中有护山大阵,他日若真有大事发生,持如雪剑开护山阵,可支撑三个月。我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以绵薄之力,为沧云穹庐争取片刻时间,后面的事还要靠你们。”

“为什么要把剑交出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你,你等一等。”鹿云舒强忍泪意,“沧云穹庐要的不是一把剑,不是一半神魂,而是完整的鹤三翁。”

“小娃娃怎么傻乎乎的,陨落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鹤三翁笑意温和,“拿着吧,维持神魂状态会消耗太多力量,如雪剑中的力量被消耗完,就无法开启护山大阵了。”

见九方渊还不动弹,鹤三翁叹了口气,劝道:“听话,做徒儿的怎么能不听师尊的话,这是为师最后的心愿,你们这般耗着,是不想让我的在天之灵安息吗?”

九方渊迟疑半晌,终究伸出了手,接过鹤三翁递来的如雪剑。

白衣的鹤三翁依旧不那么正经,支撑他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向如雪剑,他丝毫没有在意,反而好奇地打量着九方渊和鹿云舒:“话说,你们两个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真的是我的徒弟?”

九方渊握紧了剑:“是,您是须发斑白时收的我们。”

“咳咳咳,这个就不必说了。”鹤三翁眼睛一转,好奇道,“我最后修为如何?唉,忘了,我都陨落了,问这个也没用。”

“我师尊六渡真人怎么样了?师兄怎么样了?唉,我又忘了,若是他们还在,怎么可能会是你们两个来这里。”

“我有没有,不是,我是想问我和那谁……”

九方渊了然于心:“您是想问自己和魔尊冉戮怎么样了吗?”

鹤三翁偏开头,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九方渊认真道:“你们在一起了。”

鹤三翁霎时笑开了:“在一起了?真在一起了?我和冉戮在一起了,真好。”

所有的力量都回到了如雪剑中,鹤三翁的虚影变得透明,几乎要看不清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我这一生,有没有对不起沧云穹庐?”

他年少时就耿耿于怀,留下本命法器,割去一半神魂,怕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难全大义,对不起师尊的教诲,对不起宗门的恩情。

他不敢问这件事,不敢听答案。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沧云穹庐。”

即将消失的鹤三翁露出一个笑,轻松又释然。

九方渊和鹿云舒双双跪倒,俯身叩头,长声道:“弟子恭送师尊,师尊一路走好。”

九方渊将鹤三翁留给他的云鹤拿出,任由它往天上飞去,微风带着竹叶飘飞,伴随着云鹤一同在栖竹峰上空盘旋,经久不去。

如雪剑已经取出,法阵消失,埋在更下面的酒露了出来。

九方渊将两个护腕收起,这是鹤三翁留给他和鹿云舒唯一的东西了,如今酒已经拿到,该送去望梅峰了。

他们的师尊是个老小孩,送得晚了,要发脾气的。

山脚处,大长老、百里呦和石明三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抱着如雪剑和酒的九方渊,纷纷红了眼眶。

当初择徒大典,鹤三翁执意带走时人烛,曾与百里呦、石明二人密谈,说了栖竹峰的事,鹤三翁一陨落,石明便遵循他的意思,将此事告诉了大长老,沧云穹庐中唯有他们三人知晓此事。

“师尊将如雪剑交给我,我一定会替他好好守护沧云穹庐。”他抱紧了酒,声音很轻,“还请长老们让一下,我要去望梅峰给师尊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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