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公主错姻缘(二)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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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袖子,一手掠过我额头整理散发,遮掩我后方的视线,一手在此掩饰下,蘸了杯中浅浅的水迹,于案上书了一个“诏”字,依旧目光温和,语声无波道:“那夜在大殿里看奏折,御林军左将军要了我的官服去,问问他何时能还我……”

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

“好了,时辰到了,这里空气不好,你不要待太久……”他握了握我手心,再松开……

狱卒开了锁,打开牢门,“请公主回宫!”

我三度将玉蝉放入他手,也松了他衣角,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重重——”他唤我……

我迅速回身,定定看着他……

他站在牢狱里,哪怕四周环境污秽不堪,却分毫不减损一朝之相的气质,“多吃饭……”

出了天牢,恍如隔世……

我立身于光与暗的一线之间,竟似也是踩在了生与死的天平之间,我是衡量的筹码,可我又该如何下注?仰望苍天,天命才是*纵这一切的大手,我如筹码,命却如蜉蝣……一朝权在手,万千生死都决于我手……可这权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它来时,你光鲜无比,当它去时,你晦暗无光……

这皇宫里,在我之前,曾有过多少的命运流转,几度成王几度败寇,风起云涌,一朝尘埃落……在我之后,又将有多少命运的轮回,流血与牺牲……

天命之神,抛给人间权柄,而后看凡人追逐,不吝生死……

纵使我看透看破,也依旧不能拒绝这场名利之争……不争,便将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爱的,我护的,便将沦为权柄的牺牲物……争了,也许天翻地覆,也许万劫不复……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

“殿下,请回宫!”见我半晌没动静,侍从催促再三……

什么殿下,明明是阶下囚……我踏步,以自身作注,走向天平另一端……

公主府里都是旧人,我是回不去了,如今同驸马共居凤寰宫……朝议早就罢了,朝官直接面见驸马,奏章由驸马代为公主批阅……而这时候,小白将军应该还在赶往舞阳郡的路途上,也许不到舞阳郡,便将与叛军相遇……

我回凤寰宫时,朝官们刚退出来,与我狭路相遇……

公卿之列,少了不过十来人……据说几人托病告假,几人直接入狱……并没有大清洗,多数人还是乖乖等待着权柄交接、和平过渡,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就盼着这一天……

众人垂头退到一边,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身后窃窃私语声,并没有多少避讳……

——“公主竟是从外面回来……”

——“长乐侯宠爱公主可见一斑啊!”

——“这样下去只怕不妥呀!”

我直接回寝殿更衣……不叫宫女,不叫太医,自己解开了绷带,伤口还在渗着血丝……正要拿止血药膏,一只手伸过来,取了药膏,另一只手固定我肩头,轻轻将药膏涂抹伤口,拿棉布吸取渗出来的血水,再用绷带缠了几遍,打了结,剪刀剪断……

完成后,何解忧直起身,“热水备着,去洗个澡,去去一身牢房味……”

我把衣裳穿好,走开去倒茶喝,“这味很正,我喜欢……”

僵持片刻,他道:“今夜我在这边睡,你是要熏死我?”

我面向他,指了指自己伤口,“你不会是想跟我洞房吧?”

“驸马跟公主洞房,有什么不对?”

61翻云覆雨凤囚凰(三)

驸马留下这句绝响后,飘然去处理政事了……我赶走了所有侍女,关好门窗,滚回床上裹好被子,抢先把瞌睡都睡掉,以便晚上进入持久备战状态……

一边琢磨着狱里简拾遗说的那番话,一边思索如今的形势如何逆转,还没琢磨透彻竟已睡过去了……朝政动荡,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浅睡了一段时光,翻了个身,扯动伤口痛醒了……眼睛将睁未睁时,准备转回去继续睡,可有个模糊的人影好似在床头,彻底吓醒了我……

睁眼一看,竟有人跪在床边,哀切望着我……我眼神好一阵聚焦,这人影才慢慢汇成……想必我此刻眼神和表情都十足呆滞,才导致她一阵惊恐,蓦然扑过来,趴到我床沿……

怯怯地喊一声:“姑姑……”

将脑子里残存的梦境清理干净,我这才彻底看清她,“姜儿?”

“姑姑你还认得我?”她惊喜交加,两手抓住被子,好似心情激动又忐忑,“驸马对外说您突染恶疾,深宫静养,无法处理政务……我、我以为姑姑遭此巨变,心智丧失,会认不得我呢……”

“老年痴呆么,那还早些年头,你暂且放心……”我挪了挪肩,以免压迫伤口,转头看了看关闭严实的门窗,“你是怎么进来的?”

洛姜回首一指,“从大门进来的,又没有落锁,门闩都没有推过去……”说罢,她以一种看老年痴呆的神情看着我……

我压了压枕头,略过此话题,“如今情势你也知道,若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求那位你举荐来的驸马比求我有力十倍……”

“姑姑!”洛姜移动膝盖,挪近几寸,巴巴望着我,“何解忧自荐驸马原来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实我是不知道的,您相信我!虽然是由我举荐,但纯粹是因为当时他自荐……而且他在庐州做刺史时确实有贤名,廉洁清政,爱民如子,声誉很高,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虽然是大众偶像,却没有过一段绯闻,跟姑姑是天壤之别……当时我都觉得他做驸马实在是屈才了,他配姑姑绰绰有余……”

从前简拾遗批阅洛姜的文章,有一句话很是有见地,便是:离题万里若等闲……此刻我深有感悟……

我调整了个姿势,做深呼吸,试图接上方才的瞌睡……

褒扬了何解忧贬损了本宫以后,洛姜扯回九霄青天外的思维,意识到原本的立场乃是控诉何解忧心怀不轨,不意竟走岔了路,“姑姑你莫要误会!姜儿的心是向着您的!何解忧一介外臣,妄想离间我们百里氏,他是不会得逞的!”

眼看是睡不下去的,我叹口气,“要不是他放你通行,你今日进得来我这里么?要不是囚禁了我,你出得来公主府么?你那几个月的禁闭期满了?他得势,你继续做你的长公主,不会有丝毫损伤……”

洛姜欲说还休,再不说我便要睡去,只好一咬牙道:“可是姓何的也囚禁了简相,还不准我去探望,陵儿也不理我……我、我只有来求姑姑……”

终于点题了……我欣慰地看着她,“我准你去,你便能去了么?”

“听说姑姑刚去探望过简相,既然姑姑可以去,那姑姑替我跟何解忧说一说,让我也去一次,就一次!”

我闭目入定……

洛姜小幅度摇了摇我手臂,不太敢大摇,“姑姑,从前是姜儿错了……上次姑姑被易容,姜儿被人误导才以为姑姑是外人所扮……都是那个迦南怂恿陵儿对姑姑不敬,我也只是想让简相卸任,这样才、才可以尚主……是他们利用了我,最后又骗了我……上一次和这一次,我终于发现,以我之力,根本就保不了简相……每一次风浪,他都是站在最前面,我不想他这样,却无力助他……呜……我好没用……救不了心爱的男人……”

受不了这般凄风惨雨,我抬高音调,“哭什么哭!我百里氏的公主除了闹事就是哭,你长进不长进?”

洛姜哽咽得一抽一抽,“父皇去得早,我没人教养……”

提到我皇兄,只好稍稍熄了火,“堂堂长公主,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男人最受不得这样……”

洛姜马上抹了泪,信誓旦旦:“见了简相,我一定不哭!”

我撑着起了身,洛姜乖乖给我垫靠背,我看她这番乖巧伶俐梨花带雨,便想着皇兄去时的托孤叮嘱,心中不忍也无奈,“天牢里耗子多,你几时见过那个……”

“耗子……”洛姜又红了眼圈,不敢哭出来,“我不怕!”

我笑了笑,“为着简相,你什么都不怕?”

洛姜点头,又暗瞟我一眼,“姑姑你不会还惦记着简相吧?”

我将她看了一圈,青春年少,芙蓉如面柳如眉,虽然傻帽一些,但也不失天真烂漫……我收了视线,“把自己收拾妥当,明日去看他吧……你是长公主,命那些守卫先去清道,牢里路面狭窄不好走……天气寒冷了,你顺便送些衣物被褥过去,带些点心果物,叫狱卒供应清茶一日五次……”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越说心中越空,见洛姜眼中透着异样,只好打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以后局势怎样,谁也说不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保他平安……”

“我会的,姑姑!”

“遇事要知变通……”我斜倚着床头,眼里虚了半晌,再聚焦到她身上,“陵儿性情乖逆,必要的时候,你得用些非常手段,保他平安,懂么?”

洛姜茫然摇头,“不懂……陵儿是皇帝,还要我用非常手段……”

“哎!”我揉着头,不可再细说,“迦南最近在做什么?还跟陵儿亲近么?”

“迦南被驸马隔离得远着呢,现在到陵儿跟前走动的是驸马……有一次听他们说,姑姑不久将和平还政,那时简相就可以出天牢了,是真的么?”

“嗯……”我撤了靠枕躺回去,“还不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去天牢?”

“好的好的,姑姑你休息,我走了!”洛姜阳光明媚地撤了出去……

※※※

夜晚宫里华灯初上,晚膳在我要求下准备得极为丰盛,宫人们得知驸马被邀请赴宴,都无比欣慰,公主同驸马婚后吃的第一顿团圆饭终于姗姗来了……

在宫女们恳求下,我同意她们替我上了些淡妆……三哥曾说我不适浓妆,会坏了天然形态,只合淡抹,介于璞玉与雕饰之间,恰到好处勾勒到男人心间……今夜,我且试一回……

宫裙送上来,一件比一件通透,我捏了半晌这堆蚊帐一般薄的衣裙,摔回妆台,“给本宫拿些人穿的来!”

试了十来回,终于是穿上了一件不那么通透的粉色宫裙,往镜中一看,衣领拉得快到腰了,敞得太宽了些,露得太多了些,我给稍稍往上拉了些……

晚宴设在寝殿……我坐到饭桌边,等了又等,果然太给人面子自己就没面子……宫女们无声地看着我,神情无一不在感慨落毛凤凰不如鸡……可是吧,凤凰落架,那也得先填饱肚子……于是,本宫我拿起大碗,倒了一碗清水,捧着喝……

撑着头,一边灌水一边养神,不留神就把头搁在桌上睡过去了……非常时期解决温饱有两个方案,一是灌水,二是睡觉……

睡梦中,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到我面上,太过有质感,我醒了来……

何解忧站在桌边,一只手果然是贴在我脸上……我稍稍别过脸,他收了手,揽衣坐到身边,面色宁和,“饿了没?”

“不饿……”话出口,发现语气太冷淡,为缓解,勉强笑了一笑,语声转柔,“驸马饿了没?”

他一时没适应,愣了一下,“啊,饿了……”

贤妻附体,我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到他碗里,神态柔和,笑容温婉,“那就多吃……”

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红烧肉,神情一时间变得复杂又微妙,提了筷子便吃起来……看着他吃东西,恍惚又回到那日七夕街头,馄饨摊前……

“洛姜想去探望拾……探望简相……”我一边看他形容一边琢磨措辞……

“嗯……去吧……”何解忧吃得眼睛也不抬……

如此干脆,我深感意外,忙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我想回公主府……”

“太远了……”依旧简短干脆,回绝地不留余地……

倒也不意外……

他吃到一半,举筷子给我挑了些肉,“得空了,我陪你回去……”

我埋头吃肉,不言不语……

见我过分安静,他抬了视线,从旁看过来,“还有么?”

我放下咬到一半的肉,回看他,“一会床上说……”

“咣当”数声,旁边侍立的几名小宫女受不得如此*,手里的托盘落了地……“公主、驸马恕罪!”小宫女们瑟瑟跪地……

我挥挥手,“没事,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陆续逃走……何解忧还在维持那个打量我的视线,“你刚说什么?”

我厚着三尺脸皮,脉脉注视他,“夫君今夜不是要在此留宿么?”

他抖了一抖,筷子没拿住,忽而郑重瞧着我,“太逆天的事,床上也未必能解决……”

我灌下一杯酒,啪地搁下筷子,“他娘的!你要睡,老娘能让你白睡?”

何解忧嘴角一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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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送上一更~~~潜了继续写,今晚应该还有第二更~~~可能会在凌晨~~

62、半壁江山一纸书(一)

晚膳后,沐浴毕,华灯撤,香帐上……

何解忧闲闲坐在床沿,半闭眼眸,睫毛覆下一层暗影,光泽润滑的面部肌肤在寝殿内柔和宫灯的映照下越发如玉,鼻梁挺拔,嘴唇仿佛染了胭脂,红得醒目……

帷帐飘浮在四周,暗香隐隐……一朵娇艳的洛阳花此际正在夜里盛开……人,自然是年少俊美,风流无双……夜,自然是寂静安宁,幽晦半明……

三尺外,我背贴帷帐站着,脚下千斤重,挪不开去……从前藏娇阁并非没有胡闹过,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以身荐枕,所求不过是一场各自心知肚明的交易……

僵持了太久,何解忧缓缓睁开眼,作势要走,“为难就算了……”

“不难不难……”我甩开帷帐,大步上前按住他,半只膝盖跪压在他身边的床沿上,替他解散了束发,整理在肩头,按着步骤认真执行,接着弯身去腰带,解开衣襟,沐浴后的清新气息顿时弥漫……

他好整以暇地享受着我的伺候,同时配合地抬手脱去外袍,宽掉中衣,毫不掩饰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打转……忽而抬手摸一下我脸颊,“很热么?”

我抬起火热的面孔,呼吸都发烫,给一个男人宽衣解带,老子能淡定么,“还好……”

给他一层层剥皮,终于快剥光了,薄衫单衣,依旧坐在我面前……我腿发酸,手发软,还有点颤……他一声笑,将旁边半跪着的我拉到身上,三两下除了我腰带,我捂着衣襟跳了开去……

也不阻止,他身着单衣往床上一躺,头枕夫妻鸳鸯枕,黑发散了半枕,一副欢迎来睡的形容……权衡再三,我蹭上去,慢吞吞解了衣裳,保留一件单衣,褪了鞋,爬去床上半尺距离外……

再三观察,他闭着眼,睡相纯良,我这才爬近一分……听他呼吸很是淡定,我再靠近几分……经一盏茶时光的腾挪,我凑上了枕头……瞧他模样,应是不打算主动,全要我执行……

不过是场交易,不过是睡一夜,又有什么要紧……有些事情不去想,一闭眼一睁眼也就过去了……躺在他身边,却半分松弛不下来,汗透衣背……又过得一阵,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汗水渐干,防备渐渐松懈……

这时,仿佛已入眠的何解忧忽然一个侧翻身,半压住我,左手轻覆我右臂,一寸寸上移,直到箭伤处,附耳低声问:“是不是恨我恨得要死?”

我忙应声:“没有……”

“说谎……”他右手在我腰间一搂,双唇继续在我耳边流连,“再给你一把剑,你也一样会毫无犹豫将我刺穿……重重贵为公主,怎会甘愿对我委曲求全,怎会甘愿自荐枕席,怎会甘愿我夺你天下……可是重重也会骗人……你骗自己也骗我,还骗天下人以为你有多喜欢我这个自荐的驸马,害我都险些当真……”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喘口气,“你到底要什么?要睡赶紧……”

他按着我手心,手指相交,仍旧耳语:“重重百般姿态,可治国,可嬉闹,可求全,可杀戮,千娇百媚不失铁血手腕,妖娆魅惑不尽杀伐果决,若为男子,你必是风流帝王,可生为女子,你如何在权柄漩涡中求得万全?”

“驸马是在为我算卦?”

“岂敢……”他低沉至极的嗓音透入耳膜,“在庐州时,我就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大长公主,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荒诞不羁,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容颜难描,乃至民间众说纷纭……”

“敢于自荐驸马的小小庐州刺史,不仅是出于这个好奇吧?”

他低低一笑,气息洒在耳廓,“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好奇,没有这般好奇,我也不会趁你大好年华来做这水深火热的驸马……”

“事实上,你是不认同我的新法,便想靠个人之力改天换地……”

默了许久,他缓缓抬头,视线移到我上方,再转了身,从我身上移开,平躺下,“我知你新政有理,可我多年在地方也深知新政扰民良多,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你身为执政,自然从充实国库方面考虑,可你是否想过,国库收益从何而来?强征暴敛,搜刮民财,这便是百官的作为……自古王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收得三分利,一分新政,两分百姓血汗……”

我叹口气,“如你所说,立场不同……在其位,谋其政……不过除此以外,你就没有为你们陇西卢氏一族覆灭而复仇于我百里氏?”

良久,旁侧传来一阵笑声,“百里重姒,果然是我小看了你!”

“不不不!不是我,是你小看了你的恩师!”我捏着被角,仰看头顶,“明明那个时候,他早就暗示过你……简拾遗怀疑是你放走东鲁叛军之一时,就命人查访过你洛阳何家,何氏家谱经过你恩师之眼,你还指望你那假造的何家幼公子的身份不被揭穿?你本陇西卢家遗孤,我父皇早年诛卢氏满族时,何家与卢家有旧,冒死收养了你**……当年那场屠戮,也是皇位之争,你父亲以全族性命押注于我叔父,最终我父皇赢得君位……果然是报应不爽,如今卢家遗腹子尽得百里氏江山,可真是天意弄人……”

何解忧侧起身子凝望我,“说这些,就是要*我诛你灭口么?杀了你,引得白将军讨伐我?还是杀了你,留简拾遗活命,平衡政局?你是料定我不会杀他,才这么迫切求死?”

“那你是杀我还是不杀我呢?”我也转头看着他……

他深眸锁住我视线,“你的赌注可真不小!既然知道这些过往,你怎么还敢召我为婿?”

我半撑起身,“你从万千人中走到我面前,我是不会问出身的……你的家世,于我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抹背景……前代的恩怨,如果要后代偿还,总得有人承担,总得有人了结……”顿了顿,再道,“当然,你风华无双,我也不大能抗拒……召你为驸马,封你为长乐侯,分你半壁江山,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对你卢家的一种补偿?难道你非得灭了我百里氏才解恨?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灭得了我,也未必灭得了我皇族……”看了看时辰不早,“诶,你还睡不睡?”

他哼一声,掀了被子要走人……我连忙拉住,“你这是要赖账?”

被他挣脱了,一身单衣披着头发站于地上……兴许是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他身形滞了少顷,“睡过了,要什么?”

“明日我想去相府……”

他反手抛了一样东西到床上,抬步便往外走,“随你!”

我捡起床上的物事,竟是在天牢里买通狱卒的一支玉钗……

这场豪赌,一注注地下,一盘盘地收,我还真是有点上瘾……驸马啊驸马,我们彼此的试探与博弈,看来不到最后,是看不出胜负了……

※※※

一夜无事,不过翌日一早,宫中盛传驸马与公主床笫不和,分居独睡……得知公主失宠,各大臣费尽心机进献美人到驸马床头,驸马照单全收……

既然失宠了,我便低调一些,低调地出了宫,去了相府……当然,依旧有护卫跟随……

相府名存实亡,奴仆散尽,只有一个管家还守着这冷清的庭院……今非昔比,人生荣华也就如此,盛衰都是命数……相府管家意外见我到来,忙询问简相安危……我安抚老人家一番,表示自己来是替简相取些东西,老管家抹了泪,带我去书房……

护卫都留在书房外,我独自入内……果然见书橱书册顺序颠倒,被人挪动过……简拾遗让我替他拿几本珍本解闷,我便随手顺了几本……放眼书房墙壁,名画若干皆是山水,唯有一副山水掩盖下的男耕女织图,用墨点染都是神韵,山水清景与耕织情趣相得益彰……他送这幅画给我做什么?

搬了椅子踩上去取耕织图,小心翼翼取了下来,拿帕子揩拭灰尘,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摸过去,反复数次,终于让我摸出点异样……耕织图的部分比山水部分要厚少许,区别十分细微,不反复感知难以察觉……比对之下,可发现,这两个区域纸张用料没有差异,完全是一张画纸……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耕织图内有夹层……

我卷起画纸,绑上丝线,再搬椅子到每一幅名画下,将书房内的画一一取下,全部卷好……最后,抱了一捆画与几本书,出门……

一开房门,数名护卫站成一排肉墙,将我拦个严实……没几个回合,我怀里的东西尽数被抢了去,连个封皮也不留……

好嘛,这就是大大方方让我来相府,给别人作嫁衣裳……我直闯内宫,找何解忧理论,无视议事的大臣们,直接抱了花瓶瓷器砸了满厅……众臣吓呆了,何解忧很淡定,拂去衣袖上瓷器碎片,“纳小这事,公主若不乐意,也可以好好商量的嘛……”

众臣恍然,那些送美人的忙不迭借故退场,余下众人为避免殃及池鱼,也各自家中有事此时蓦然记起纷纷遁了……

我将手里举了半晌的名贵瓷器,不偏不倚砸到何解忧椅子边,“不还我东西,我们就和离!”

他合上手中奏章,“午饭要不要一起吃?”

63、半壁江山一纸书(二)

比淡定,我自然比不了何解忧,便极尽所能地撒泼了一阵……满宫的人都找地方躲了,何解忧身在暴风雨的中心,对和离的话题不接茬……我闹得累了,暂时偃旗息鼓,摔门而出……

回寝宫的路上,身后成群的侍女护卫跟随,我已然习惯了……太液池在望时,身后一名职位较高的青衣太监忽然跑到我前头,诚惶诚恐道:“驸马都是为公主好,公主切勿再生驸马的气,还是早些回寝宫等驸马一同用膳吧!”

我愣了愣,心道太监几时管这么多闲事,再说我不就是准备回寝宫么?忽见这青衣太监大袖下,手指指往太液池方向……因他在我身前,我便成了替他遮挡身后众人视线的天然屏障……

“本宫气得吃不下,要去荷花池边消消气,谁再跟来,本宫便绝食一天!”我拂袖便往太液池去……

青衣太监又劝得几句,见我去势不可挡,只好无可奈何地吩咐众人原地待命……我绝食两天,驸马便任由我天牢探监,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惹得我绝食一天,招驸马怪罪……

今已入秋,太液池上荷花凋残,一派肃杀,实在没甚风景可言……到底有何等奇观要叫我来看?

这池边距离侍从们几十丈远,若是打算趁机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我望着池水,唯一的忧虑是水太凉……池风吹着衣摆,都能感到阵阵寒意……这大明宫的寒气,原来已是这样重了……

水面倒影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似乎是从旁侧丛丛荷叶中现身出来……

我手腕一翻,袖口一收,掌心握着的利簪迅速指向他面部……

“……”来人停步,没再靠前,笑意更浓,“公主防范甚紧呀,再近半寸,我这容颜可就不保了……”这天籁之音,稀世之貌,正是向来如鬼魅的迦南……

我收了发簪,诧异,“你找我?”

妖人迦南折了半支枯荷在手,叹息:“公主一点也不想我?就算不想我,也该念着我那份厚礼的情意吧?”

我将前因后果想了想,愤怒地拿发簪向他戳去,“厚礼的情意?那酒果然是你送的?你竟敢如此捉弄本宫!”

他两指截住发簪,脸上一副幕后黑手的满足感,“公主哪点不满意?你那夫婿不好么?”

“闭嘴!”收不回发簪,动不了手只好动口,“你个无耻妖人,存的什么心思,叫本宫喝那种药!万一当时在本宫跟前的是别人呢?你是想看本宫名誉扫地还是想看笑话?”

迦南笑意盎然地听完,“命中注定的事,哪有那么多万一……当一个人心思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时,冥冥中便会将他送到你面前……对你如是,对他亦如是……发生了的事,自有其发生的必然因果……这世间,没有偶然……”

这似妖似佛的家伙说出来的话,不是极度无耻就是极度禅意,叫人摸不透,可又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这么说来,那件事情不能以单纯的对错衡量,不能以该或不该来判断……

于是不知不觉间,对迦南的敌意有所缓解,“那你要什么?”

迦南凝聚起眼里的光芒,“要你的合作……”

“怎样合作?”

迦南两眼一眯,“先帝遗诏……”

我眨眨眼,表示不解,“遗诏?那不是在我皇兄殡天时就公布了么?由他儿子登基,本宫监国,简相辅政……还要什么遗诏?”

迦南凑近过来笑了笑,压低嗓音,“还有一道密诏,在简拾遗手里,也许你都没有见过……”

“本宫都没见过的东西,你怎知会有?”

迦南表情莫测,审视我半晌,“据说宰相不得尚主,这个遗命是从哪里透露的?你之前不也是不知么?你不知,简拾遗却知,而且是在你做了监国公主后,他才对你若即若离,是也不是?你以为他是碍着你监国的身份才疏远你,却不知他是受了遗诏不得不绝去念想……然而,念想能绝情念难绝,他才跟你斩不断理还乱……”

我听得怔怔的……

迦南继续道:“另外,先帝曾派人到民间查访你另外几个皇兄的后嗣,并没有赶尽杀绝……”

“你、你想说什么?”我警惕起来……

“听说你探望过简相,接着便去了相府,取回些东西,再接着又被驸马给夺走……”迦南笑得诡异,“究竟什么东西,让你们夺来抢去?”

“不过几幅字画几卷旧书,你想说遗诏在这些东西里?”我蹙起眉头,愤愤道,“可是现在都到了何解忧手里,你该去找他!”

迦南一点不着急,对我痛悔的表情视而不见,“是么,这么堂而皇之?看来公主还是不信任我……”

我忽然奇怪道:“你素来是辅佐圣上的,何解忧也是辅佐圣上,为什么你们俩不合作,居然来找我这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

“监国印不是在你手里么?”

“那还不是驸马说拿走就拿走的东西……”

“那他怎么没拿呢?何解忧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监国?他让你还政,再废你新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得有个十足分量的名头吧?何况,白氏一族领有百万雄师在外,他用什么来让白老将军折服?”

我盯住他,“何解忧要废新政,你呢?你的终极目的是什么?”联系他今日所言,我再一联想,不由大惊失色,“你、你莫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侄儿?”

猜测一出,顿觉雷霆高悬……

迦南淡淡看着我,唇边漾了一漾,“姑姑为何如此表情?”

我即将晕过去……

他再不屑地接了一句:“你做我侄女都嫌小,我这把年纪能是你侄儿?”

我才又活过来,抚着心口长舒口气,“请问贵庚?”这妖孽怎么看怎么嫩,口气倒是不小,莫非修习媚术还能驻颜?

妖孽不接话茬,“该说的都说了,如何押注就看公主的了……”

太液池畔,各自散了,如同什么也不曾出现过……

当夜晚饭过后,我在灯下闭目冥想……皇族谱系,皇储之争,先皇遗诏,地方叛乱,简拾遗,何解忧,迦南,洛陵……

前几次相府出现的刺客,只怕也跟迦南脱不了关系……他到底什么目的?会不会是跟何解忧争夺圣上的辅佐权?

遗诏究竟会是什么内容?除了宰相不得尚主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对谁不利?

……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到我肩头,利索地披上一件外衣,然后自己便在旁边凳子上坐了……

被打断了,我不予理睬,接着冥想……

再忽然,一个温软的物事触到了嘴上,辗转少许……我两眼一睁,见近处放大的俊美面孔……

当即后撤,却被他连着外衣被抱在怀里跑不了,一番无理取闹无耻纠缠,嘴里满是他的气息……我愤怒之极,一袖拂落桌上茶杯,“明着不睡,玩暗袭,你有完没完?”

何解忧整理衣襟,调整呼吸,“烛火朦胧戏公主,不是别有味道?”

“那么些美人还不够你戏的?”我甩下他的外衣到地上……

“原来重重生这个气呢?”他托腮望着我……

“我只盼驸马同美人们夜夜**,我耳边清净,也能多活几年……”

他继续托腮,目光转向我旁侧的虚空中,许久淡淡笑了一下,眼里烛光如流萤,“原来我竟招人这般厌恶……”

我没表情地看他一眼,“红袖招爱慕你的姑娘多得是,如今你身价百倍,再去定能惹得花魁为你争缠头……”

“重重不要这么毒舌……”他转了视线看我,“若我放了简拾遗,你能从此不跟他见面么?”

我打点精神,“放他的理由?”

“圣上亲政,大赦天下……你若能答应我,我便可赦免他……”何解忧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这是你白日从相府取回的,藏于书画夹层,简拾遗用心良苦,可惜并不如何高明……”

我抢过黄绢展开,果然是皇兄笔迹,皇帝印玺……

――“朕百年后,若帝姑无道,可还政吾儿,另选贤者佐之……宰相为政,不得尚主……钦此……”

果然是坑妹的皇兄亲笔,货真价实的遗诏……

有道无道,还不是当权者说了算……这处的用词可真够微妙,难怪简拾遗藏得那么紧,几波刺客都没找着……

何解忧从我手中收回诏书,怕我承受不住,又安抚地拍了拍我手背,“监国易老,重重还是做个享清福的公主为好,是不是?”

我木然,“那拾遗呢?”

“让他做个山中宰相,离开长安,纵情山水,如他收藏的书画中一般如愿……美好么?”

我望着何解忧,“美好……”

“监国公主还政,圣上亲政的大典就定在五日后……”何解忧若无其事地抚过我脸,“还需重重配合一二,拟份诏书,出席大典并宣读,我就让简拾遗来见你最后一面……”

烛火中,我们互相看着,就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寝殿外脚步声响起,有人膝盖跪地,“启禀长乐侯与公主,前线八百里加急送呈!”

“进来!”我与何解忧同声……

二人互相看一眼,我出示一个抱歉的神情,预备做一个颐养天年的公主,不再问政事……

呈信进入寝宫内的,是何解忧亲随,御林军左将军……左将军入殿再行一礼后,直接将战报呈给何解忧,半眼未看我……那作甚要启禀我,害我硬生生管住自己视线不往信上去……这么些年,第一军情必是我先阅,看不到还真是寂寞……

何解忧看完信件,手里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对我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我“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好奇……

见我如此淡泊,他便很乐意地同我分享这奇葩的好消息与坏消息:“曜军行至伏牛山,确如简拾遗所料,叛军早已埋伏于此……白将军骁勇善战,指挥得当,曜军八万人很快冲破三万叛军的伏击圈,反击叛军势如破竹,大胜……”

我捏着的拳心松了大半,“拾遗没看错人,小白果然不同凡响!”

“不同反响的小白将军旗开得胜,一面命边疆派来的援军追击叛军残余力量,一面亲帅了几个随从登上伏牛山山顶,寻找大石,效法古时名将,刻石记功,却不慎从峭壁上掉落,为叛军余孽所擒……”

“……”我瞪着何解忧手里的信件,张口欲言,“……”

他接着道:“叛军以小白将军性命相要挟,责曜军八万人全部撤退……我军目前已退守武关,是退是进,需公主定夺……”

本宫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般奇葩的军情……

我缓了缓神,“驸马以为呢?”这叛军若说跟何解忧没关系,我却是不信的……

何解忧道:“得胜不易,须得趁胜追击,轻骑营救小白将军……”

我看了他几眼,“性命攸关,小白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白老将军交代?箭矢无眼,不可轻易冒险……再退三十里,我亲书信函一封,承诺还政,废新法,免赋税徭役三年……驸马满意否?”

何解忧笑得温柔,将战报交于我手,起身亲自研墨……我坐于桌前,接过他蘸饱墨的玉笔,书到宫廷信笺上,最后拿起监国印玺舔了红泥,稳稳盖到白笺上……

见我一气呵成,不带丝毫犹豫,何解忧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初恋的地位竟如此重要?”

我咬了下笔杆,“那可不……”

“要不趁着现在文采好灵感足,把五日后还政大典要宣的诏书一起写了?”

我搁笔回笔架山,“论文采,本宫如何及得上太傅,还政大典的诏书不同寻常,须得文采斐然骈俪结合方显体面……当今能写一手古体典雅诏书的,除却简拾遗,不做第二人想……”

何解忧冷笑一声,“好,就给你机会,明日再见他一面……”

“今晚!”

“……好……”

“天气寒,我要带些衣物……”

“……随你……”

我欢快地跳下凳子,到一旁默默守卫的左将军面前,伸出手,“左将军可记得要还简相一样东西?”

他愣了片刻,恍然记起,“哦,公主是说简相的官服?”

“还政大典上,简相必须出席,他终是宰相,不穿正二品的官服么?”我叹息着补了一句,“他就一套官服,你们不知道么?”

何解忧都看不下去了,“还他!”

左将军得令,立即去取官服了……

我转头望着门外夜色,成败只在此一注!——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又偷了一阵懒==

今天赶了肥肥的一章=……=

所剩不多了,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希望这一章不要看迷糊了@__@

64半壁江山一纸书(三)

二度入天牢,狱卒再不敢怠慢,率先清理了过道,点燃了壁灯……我带了一篮子衣物用品下到天牢内,果然洁净了不少……监牢内重新进行了布置,有点法外开恩优待犯人的感觉……我已明确表示配合长乐侯还政,这点优厚待遇也是应该的……

似乎是得到我要探望的消息,简拾遗已沐浴更衣等着我了……狱卒开锁放我进去后,再落锁,主动退避开去……我也不等狱卒走多远,径直扑向了等候我的人……

简拾遗一手迎我入怀,一手接了篮子甩到一旁……我将他紧紧一抱,脑袋在他心口蹭了一蹭,“好香……”

“今天都这么晚了还过来,明日再来也不迟……”虽是这般说,他却也将我抱得紧……

“也是,那我明天再来……”我作势要回……

还没踏出一步,被他拉回去,“重重!”

我等了一阵,再等不来更多的话,不由忿然,“然后呢?然后你就不说点什么,譬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

简拾遗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非要说出来么?我不说就不是么?”

“你说出来,我听着就高兴,你不说,我就认为你三秋不见我也没事……”我厚着脸皮讨甜言蜜语,这事不讨不行……

他沉吟片刻,有点陷入回忆里,“三秋么,十五秋都不在话下……”

我惊愕地看他一看,“简拾遗,你给我记着!你二十年都不要再见我!”

听我语气不对,他立即清醒过来,“不是那个意思,重重,从前我有耐心可以等,可如今,我是一春半秋都不想等!”

我坐到桌前,翻乱他的书,再摔到地上,“骗人的话!你简相是多有耐心的人,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耗得过你……”甩手再将他一只笔筒砸到墙上四分五裂……

简拾遗看了看地上的狼藉,没敢捡起来,特意绕过去,来到我身边,将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往焕然一新的床榻被褥上去……我以为他开窍了,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耐心再等……被他抱着放到床上,我强撑着厚脸皮配合……

安顿好我后,他再回到桌边收拾残局,颇为心疼地捡起地上的一册册书和毫笔……

原来是先清除祸害,拉起防线隔离,再收拾战场……

我败了……

时间也不早了,我跳下床,把篮子提到床边,一样样将物品取出来……要换的衣物叠好搁到床尾,要用的熏香放入香炉置到床头,要看的书也包在锦缎里塞到枕下……

简拾遗在一边看着我布置,“不生气了么?”

“账留着以后再算……”我摸出几个贡桔丢到床上,再摸出几串枇杷,龙眼,木瓜,石竹,柿子……

看得他眼花缭乱,“这些东西你留着吃就是了,官服带来了没?”

最后从篮子最底下取出他的官袍,递给他,顺便控诉何解忧的强盗行径:“你叫我去取画,却全叫你学生抢去了,那幅耕织图也让他给毁了……”

“画里的遗诏也让他拿走了吧?”简拾遗拉我坐到床边,官服入手后甩到了一边……

“是啊,所以现在可以名正言顺*我还政了……”我认真看着他,小声问:“那份遗诏一定是伪造的吧?”

简拾遗剥了贡桔,送了一瓣到我嘴里,“先帝的笔迹,你还认不出么?”

我含着桔瓣,微惊,“这一定是个比较高明的伪造手段吧,跟先帝的笔迹一模一样……”

简拾遗垂着眼继续剥桔子,“一模一样,那便是真迹……伪造的话,明眼人便看得出来……这是当年先帝亲笔书写的诏书,命我藏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

我掉下床,摔了个结实……

被重新抱回床上后,我依然不敢相信皇兄会下这种诏书,顿感人生荒凉……简拾遗灭了桌上灯,回到床上,扶我躺下,自己也跟着躺过来……

我本心如枯藁,此际顿时便爬了起来,幽幽地将他一望……没想到几日不见,他竟豪爽如斯,也不分时间场合的么?监牢内幽暗,外面过道处的火把余光还可照见一些光景……简拾遗转过头也望着我,各自目光试探揣测……半晌,他将我拉回枕上,按住……

我挣扎了一下,脸上发烧,“这个时候么?外面还有人呢……”

他低头将我看了几眼,抬手拔了我一根发钗……我正心神荡漾间,忽然见他扬手取了官袍在我与他之间,翻出袖子内衬,手里发钗划拉过去,内衬的一部分破开,露出更内侧的一段黄绫……他手段果决,用力撕下那段与衣料融为一体的黄绫,再理好官袍,外面看来无任何异样……

难怪只有一套官袍,这样便不会混淆,并时刻不离身……

他将黄绫交到我手里,我迫不及待拿过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展读……

一见是皇兄手笔,我便心口狂跳,但当读完内容后,心中便被一种凄怆感填满……

——“若吾儿无道,或为奸人所用,朝堂昏聩,可寻重省长子易之……”

重省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联手干掉的大皇兄……

父皇子嗣并不多,排行下来便是:重省、重贤、重齐……当初皇家只有三位皇子,再算上唯一的皇女,便是老四我重姒……三位哥哥的名讳,与我不同,父皇乃是寄予了“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父皇哪里会料到我们竟会你死我活一番下场……可我如何也料不到,三哥竟最后将江山交还给大哥……是他原本就不对自己儿子报以厚望?还是怕百年后地下也于心难安?

我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为解决两份亲笔诏书的矛盾和真假,还有至关重要的一句——“大曜天下,以本诏为准,此前诏书可废……”

不过这遗诏还没完,三哥那句为江山打算却不为妹妹考虑的遗言依旧是——“宰相为政,不得尚主……”

还好,反正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打击便也不是那么大……江山易主之动荡,必须有简拾遗为相安邦,宰相的位子,他推不了辞不了……大长公主,是前一任的辅佐者,而宰相,是下一任的寻找者,这是明面上不可调和的……刨去这一层,宰相辅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绝对不能是附庸皇家公主的驸马,否则威严不足以震慑天下……驸马,谁都可以做……宰相,却是万里挑一……公主可以失去驸马,天下却不能失去一名宰相……

我不怪三哥,即便没有这份诏书,为了宰相的前途,为了大曜的江山,我也不会强迫他做我的驸马……不管这份诏书的前半部分如何令人难以置信,后半部分如何令人凄凄惨惨戚戚,总之是一份希望,一份保住新政的钥匙……

我迅速思索起可行性与可*作性,“先太子的长子,我的大侄子,早已流落民间,可上哪里寻去?”

一直沉默脸的简拾遗见我如此快速进入实战模式,有片刻的怔忡,“没有人主动找过你么?”

“嗳?”我一时不解,不过很快醒悟,想起那番太液池密谈,“迦南?他、他确实找过我,让我跟他合作,好像他也对遗诏内容很感兴趣……难道、他真是我大侄子?”

“先帝曾派人暗中查访过,后来我也寻找过,却一直寻不到蛛丝马迹,原来是被人刻意隐藏”……简拾遗沉吟,“当年武帝在时,先太子世子年岁已不小,你也是见过的,即便改换容貌,与迦南似也相去甚远……”

我寻摸着这话有道理,松下一口气,“但愿不是迦南……”

我收好诏书,接着又将前线战况同简拾遗讲了,当然也包括小白的奇葩行径与我允诺叛匪的和平谈判筹码……简拾遗叹息一声,愧悔自己未曾考虑那么长远……我安慰一番,表示神仙在世也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奇葩……

再将何解忧要求的五日后还政事件汇报了,我溜来天牢的借口便是借他之手拟一份还政诏书,届时我们再一同出席还政大典,幼帝掌权,大赦天下,安抚地方,那舞阳郡的叛乱便可不攻而破……

这自然是何解忧的算盘……不过目下,我们是人在牢狱中,不得不合作……

简拾遗点了头,起身下床,往桌边点灯……我跟着过去,研墨以待……铺开我带来的黄绫,他在灯下看我,目光似潺潺流水,比之春日太液池还要旖旎几分……我很是不大受得住他这般看,便催促,“赶紧酝酿一下骈俪……”

他便收了目光,提笔蘸墨,悬腕下笔,丝毫不凝滞,古典端雅的骈四俪六,六朝的锦心绣口,一一书于笔下……字体端研,美观又凝厚,辞藻华饰不失雅达,对仗工整不落窠臼,运笔流畅极尽风流……

看得我是目瞪口呆,这般功力,不愧是书香世家,不愧是殿试头名的状元,不愧是翰林首席……

看他下笔千言,我连墨都忘了磨……原本准备一卷长长的黄绫,多写些内容,也好拖延宣诏还政的时间……我是准备了一晚足够多的时间让这位狱中宰相酝酿的,谁知他工作效率这般高……

我趴在桌前,一边看他写,一边悔恨当年没跟着他多学些文章,尽看话本去了……看他手腕不停,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遂感叹这世间辞藻之多,竟是他用也用不尽的……我蹲一边看他写,期间剥了一地的桔子皮,看他写字的优美样子看得忘了形,秀色可餐,不知不觉桔子便吃得有些撑……

半个时辰后,简拾遗搁了笔,长达五尺的黄绫终于写满……我立即给他送上茶水,满意地看着这有史以来最长的诏书,忍不住幸灾乐祸,“还政诏书,哼,拖不死你们!”

简拾遗茶润口后,道:“这诏书,可是由你念的……”

我手捧诏书,目光凝滞,一时不知悲喜……

接着,我又花了剥下一地桔子皮的时光磕磕绊绊地预习这长篇大论,一半不到的地方,已经问了简拾遗三十来处古奥难懂的用词……经他讲解后,我觉得他大概就是这些词汇最后的考古者和训诂学家……

读得我泪流满面后,我问:“你是不是嫌我不够文盲?为什么要用几辈子都用不到的词汇?”

简拾遗放下茶杯,收起墨盒,“百官一时间听不懂,也就不知道你在念什么,念错了也没关系……另外,造成他们思维混乱,分散注意力,以便我们行事……”

我觉得我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没文化确实挺可怕的……

在我饱受摧残之时,简拾遗夺走了我手里险些要搀着我泪水与汗水的史上最长诏书,丢于桌上,含蓄地说了一句:“五日后才举行大典,你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我抹了一把泪,“确实……反正还有好几天可以练习……”

他不再接话,默然将我看了一眼……

“那我们吃东西吧……”念诏书有助消化,我又想起带来的一堆贡果……

“时候不早……”他似对果物不太感兴趣……

“没事,吃得完……”我安慰……

“……”见我要布置一顿果品宵夜,他转过脸,“我困了……”

“那你睡吧……”我继续给桌上腾地方摆果子……

他似是忍无可忍,走过来,俯身一拦,将我拦腰困在桌边,“大半夜吃那么多宵夜做什么?”

气息缭绕在耳边,这氛围,我觉得,我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求收藏作者专栏,挥手帕~~

65皇图霸业谈笑中(一)

黎明时分,打道回宫……

被起了早床的何解忧堵了门口……

按着他近来篡权后的作息,这个时辰要么是前殿与他的小朝廷商议国事,要么是书房一个看书批奏折,绝不会浪费他的黄金早间站门口充门神……

将自己稳住,面上摆出和气生财的微笑,“今日阳光明媚,当真是,生何处不相逢啊……”

周围众为逃避炮灰的命运,全部垂头侍立……

何解忧丝毫没有让开大门的意思,眼皮斜斜一抬,“今日明媚与否不知,昨夜想必是明媚的……”

众将头垂得更低……

晨风里站得凉飕飕,昂首便要强势穿过门神,大步前行……到得近前,何解忧稍稍侧身,原以为他良心发现舍得放过去……正悠然跨过门槛,一只手臂便被他强力拖拽着,闪身入了大门……

后面咣当一声,关门,放驸马……

惯力中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一只盘地狻猊大铜炉,才刹住步子……袖里的加长版诏书滚了出来,摊了半截到地面……正要弯身去捡,被何解忧快一步抢了过去……

大略过了一遍诏书后,何解忧凉凉一笑,“老师文采果然无能及……”

“那满意了吧?”掸掸袖口的烟灰,“何必对本宫这么无礼……”

何解忧倏地合上诏书,一双电目扫过,“公主纡尊降贵夜宿天牢,还知道无礼两个字怎么写?礼法们眼里,又是什么东西呢?”

“礼法么,自然不是东西……”给自己衣衫理顺了,气定神闲道,“驸马僭越的时候,想过这不是东西的礼法么?”

做初一,做十五,不过如此罢了……

他冷眼望着,面上极度的阴晴不定,“好,待他做了山中宰相,再教妇道两个字怎么写……”

门再咣当一声后,殿内只剩了……

虽然,礼法真不是什么东西,但是,本宫昨夜还真是没有太明媚……

不过是字面意义的留宿罢了,一点内涵的意思都没有……

何解忧倒是小瞧了他的恩师,他岂是这种急一时的?本宫又岂是这种吃热豆腐的?

虽然其实不大好吃到嘴就是……

彼时简拾遗没收了的宵夜,原以为他是要用自己来替换的宵夜,却还是思虑过度了……当他身后躺下,许久约莫是趁入睡了,才搂了一只手过来,慢慢收拢……便快速入睡,呼吸平缓,静待事态发展……

事态发展到他贴着脑袋一起入睡,呼吸平缓……竟然也没有心内悲叹,相反却有一种满足感自心涧缓缓生出,心底柔软成了一团棉花,软着软着就真的睡着了……

这一夜非君非臣的,旁必有诸多传言,何解忧自然能第一时间得知……虽然他这驸马当得有名无实,但只要有个名头,一般总还是会想要保持一定的光鲜度和纯洁度……如今公然败坏他的声誉,那他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果然再度被禁足了……

自从天牢回来,他就尽量跟保持一定的疏离间距,才得以护住藏心口的先帝诏书……只是日夜这么护着,总会夜长梦多,身边又没个亲信……

愁苦了几日,终于来了个故……

扶桑使者归国的日子到了,御镜来辞行……

纵然再迟钝,这异国王子也感觉到了长安天空上笼罩的诡异气氛,对表示了深刻的同情……趁侍女泡茶的间隙,御镜左右环顾,生怕别不知他要做贼……

“公主若不嫌弃,小王可以带花小姐回扶桑……”御镜挤了挤眉,一派“有阴阳师手”的自信……

待侍女走近了,才叹息道:“本宫生死不离大曜,不离长安……”

御镜顿时忧愁暗恨生,“小王再难见公主一面……”蹙眉思索一阵,欣然提议:“本王因介入大曜宫斗,肉身被扣押,使节团连夜逃回扶桑,何如?”

表情凝重,“大曜本就硝烟不断,亲王殿下还要为朝东海引入战火?”

御镜不气馁,又接连提了十个主意,主旨就是他要留长安讨老婆,官方说法是被扣为质,忍辱负重背国离乡……这般胡搅蛮缠了一个半时辰,侍女们一个个暗自取笑,深觉此货不足为虑……如此拖延至晚饭时分,侍女们换岗时刻,成功将遗诏拍进御镜衣襟内……

“本宫性命所托,千万交给一!”

御镜挥泪而别,“小王还会再回来的……”

转眼五日期限将尽……还政大典的前一夜,后宫大火……

深夜,凤寰宫寝殿,火舌吞噬一切,热浪滚滚……

宫中乱作一片,宫女太监提着木桶救火,不过是杯水车薪……何解忧连夜赶来,往内硬闯……

众阻拦,“驸马不可呀!”

终是让他闯了进来,一个角落处把拽了出去……难为他千钧一发之际还认得出熏黑了的本宫……

众拿水扑灭了们身上的火苗,何解忧举过一块*毛巾,脸上揉了几把,仔细一看,确实是,才转身指挥灭火大队有序进行……

被安顿一边补水,内服外敷……几千宫被召集起来灭火,火势很快得到控制,不过凤寰宫已是废墟一片了……

众扼腕这煌煌宫殿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更有揣测还政前夜天降大火恐是大凶之兆……

何解忧脸色很是不好看,勒令速查失火原因……

他们身后捧着一碗水喝得淡定……要是他们知道,这火是放的,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废了这名存实亡的监国公主……

闹了大半宿,宫中才平静下来……中心事件很快从大火转移到天明后的大典上,火烧凤寰去旧迎新,大吉……

废宫前做最后的凭吊,并向已故的父皇致歉,这座耗尽匠心血的大宫就这么毁手里了……俯身摸一摸烧焦的瓦片,犹带余温……

何解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身旁,语声飘渺:“那时呆火中央做什么?”

蹲废墟前,面对着余烬,摸着一砖一瓦,“不做什么,就舍不得走……”

“想烧死自己?”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他一把拽了起来,“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真心没有想去死,可是说了别也未必信……叹口气,便不多言了……何解忧抖掉手里的砖瓦,拿衣摆擦过手心的焦土,拉着不回头地离了废墟……

没了的凤寰宫,只得被迫去何解忧那里借住……

说是借住,可是两坐桌边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也没有睡觉的意思,虽然就快天亮了……

天一亮,就是另一个开始,天翻地覆的开始……所以他不放心,试图从眼里看出一点情绪,或者一点不甘心……

两厢坐了许久,窗户纸都透了白,他起身离座,“先睡一会儿吧……”

困么?当然困……累么?当然累……可是多睡少睡又有什么区别,以后长眠的时间多得是……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这件事完了后,们可不可以做对平常夫妻?”

低头喝了口茶,“涉火相救,是为了做平常夫妻,还是为了有宣诏?篡权矫诏,是为了家族复仇,还是为了天下黎民?对半禁锢半纵容,是为了心存感念,还是为了予时机?”

他慢慢转头,落一眼,再转身走了出去……

“答案么,自己也想……”

还政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一身庄严的盛装,比成亲都要正式,足足穿了半个时辰,再加上半个时辰的描妆……一切就绪后,坐上宫内玉辇,往含元殿去……

成亲那天的高台又搭建了起来……台上有帝王,有长乐侯,台下有百卿,有御林军,还有围观的公主、扶桑的王子……一个个都是热烈期盼的表情……这紧张又肃穆的时刻,兴许都想交头接耳议论一下本宫的心路历程,从堂堂掌权公主沦落到仰鼻息的弃妇,这是怎样一种传奇……

玉辇内也这般想着,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小盒,最后把玩……

下辇后,众的注视中走向高台,承受百卿最后的叩拜……

“公主千岁千千岁!”

扫视台上台下,问何解忧:“简相为何不?”

他目视前方,“戴罪之身,自然得是圣上亲政后,大赦天下,他才出得天牢……”

事已至此,也罢……

的亲侄子一身小龙炮,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嘴巴闭得紧紧,小拳头搁膝盖上攥着……那是从小抱到大的娃娃,看着他出生,看着他吃*,看着他学会走路……手心痒痒,想去摸摸他的头,可是才挪动一步,他便整个神情紧张,嘴巴咬得更紧……只好放弃……

“即日起,大长公主还政圣上,宣诏——”

接过何解忧手中黄绢,站于大台之上,面向百官,展开手中飞龙诏书,念道:“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宇宙,阐扬鸿烈,大庇生民……晦往明来,积代同轨,前王踵武,世必由之……”

洋洋洒洒一篇诏书念得秋风飒飒秋阳肃肃,满场屏息……尽职尽责,一字未错,追忆太祖到先帝的功德,检讨自己监国的失误,赞美新帝的早慧,如今外有强国环饲,譬如扶桑,内有叛军作乱,譬如舞阳……鉴于监国屡次失误,遂将朝政还于圣君,由长乐侯辅佐……

日晷偏移了一小段,才将这篇璀璨诏书念完,这实是个虐身虐心的活儿,一起被虐的还有文武百官……再看小皇帝,听得一头雾水,也要保持严肃的神情……真想上去捏几把,不过这样的情形,只怕永远不会再有……

内侍托着监国大印,从身边离开,代表收归,宣告了公主监国时代的终结……

最后一项,为表示皇权的至高无上,司礼监宣布——

舞阳大长公主跪拜天子!

小皇帝神情更加肃穆,何解忧面容坚定中带些复杂难辨的色彩,众卿眼神急迫中带些建功立业的忐忑……

稍稍抬头看天,日头被云彩遮住了,天边,慢慢起了风,吹入广场中,掀起众的衣角……

看着风吹云朵,一片飘走,一片飘走,又一片飘走……

广场中略有躁动,众不淡定了……司礼监清清嗓子,再宣布——

舞阳大长公主跪拜天子!

小皇帝的脸色白了……

的侄儿啊,受得了姑姑这一拜么?

既然们都想看这一幕,那就不吝膝下黄金,跪给们看就是……提了裙角,上前一步,屈膝半跪下一条腿,另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跟上,忽闻场外一声——

慢着!

空谷回音……

小皇帝自椅子里站了起来,何解忧抬头远望,神色一定……

也跟着转了头……百官不约而同回身,无不诧异……

为什么原本应该天牢蹲着的简拾遗会出现此时此刻此地?

为什么原本谋逆罪加身还绰绰有余的简拾遗会身着二品宰相紫袍?

他一步步,正往高台走来,谁也没有想到要去阻拦他……

何解忧沉音:“阁下所为何来?”

简拾遗步步踏大明宫中轴线上,以郁美风姿、俊朗之仪,边走边答:“清——君——侧……”

作者有话要说:求原谅……也许可能这周末就完结呢=……=

66皇图霸业谈笑中(二)

清君侧,指明了何解忧作奸犯上,蒙蔽圣听……

开门见山,一言戳要害,这三字就是一面旗帜,一声号角……

众人沸腾,何解忧自然不能坐视……

“圣上有令,简拾遗专权祸国,纵容大长公主倒行逆施,扰乱朝纲,以致烽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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