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公主错姻缘(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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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靠着树干,同简拾遗互视一眼,皆有松下口气的迹象……再一同转向百步开外的救兵……
何解忧领着一部分御林军闯入了相府,神色郑重,在吩咐完御林军搜寻可能剩余的刺客后,一路快步到我与简拾遗跟前……
“老师受惊了!”何解忧诚恳揽罪……
简拾遗目中微凉,“解忧好生及时,领御林军前来,莫非一切尽在指掌,知晓今夜跌宕?”
何解忧顿了顿,“学生得到消息,今夜相府有难,担心老师和御镜殿下有不测,特地赶来护驾……”
说话间,御林军木统领前来回禀:“御镜殿下醉卧美人膝,似乎并不知晓刺客一事,卑职不敢打搅……相府共发现十九具刺客尸首,有一人在逃,卑职已命人追捕……”
何解忧沉吟着听完,又吩咐今夜着重护卫相府……木统领却有些不耐,“大长公主究竟何在?吾等本属大长公主殿下统领,只听命于殿下一人,何驸马得到情报说这帮刺客特为殿下而来,吾等才奋力赶来护驾,可如今怎不见殿□影?”
“这个……”何解忧视线越过众人,落于我身……
闻听此言,简拾遗亦诧异地看向我……
见大家都看着我,御林军木统领也狐疑地望来……
不应该呀,难道面前这几人认不出我来,刺客竟认出来不成?
木统领初时眼中一亮,待看清后,眼中那点火苗扑腾着便灭了,指着我质问何解忧:“莫不是要说这蛮族女子竟是大长公主殿下?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何解忧也无奈地摇扇子,“诚然她不是……但方才你也瞧着了,刺客似乎非她不杀……”
木统领又对我打量几眼后,彻底绝望,“刺客要杀她,兴许是她欠了人家银子,与吾等何干?何驸马你情报失误,谎报军情,害得吾等夜半扔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命地赶来,就为了救这个欠人银两的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酷似殿下的异族女子,你让吾等情何以堪!”
“难道木统领便忍心一个酷似殿下的女子遭了刺客毒手,见死不救?”何解忧被唠叨地不耐烦了……
“一个酷似殿下却不是殿下的女子,你让亟盼一见殿下之面的吾等情何以堪!”木统领依旧绝望不堪……
何解忧将此情不堪回首的木统领选择性无视了,甩开袖摆踱步到我跟前,细细打量……一直在一旁沉思的简拾遗忽然将我一望,“此事蹊跷,有请花小姐到内室一叙……”
我也觉着蹊跷得紧,难道真如简拾遗从前对我所说,最熟悉你的人莫过于刺客……
这也忒悲催了……
※
一间暗室内,简拾遗与何解忧分左右坐了,审案一般对着我……
“老师你觉着她与公主有几分像?”何解忧托着腮瞄着我,目中充满思考……
“神似三分,形似一分……”简拾遗幽幽凝眸,湖水涟漪一般牵动在眼底,流水潺潺,潜流暗动,却迷了方向……
“那便是只有四分像……世间六七八分像的人比比皆是,为何老师独独对她有些另眼?”何解忧悄然转动眸子,似玩笑,又似认真……
“我对她,不过是……”简拾遗微微敛了一下眼,湖底波光寂灭,“平常看待罢了……”
二人谈得投机,也没吩咐我一把椅子,是以只好站着听他们聊天……这句平常看待砸在心间,还真是有些滋味莫名,一时不知该将自己代入成谁合适……自己心头的纠结怕是别人体会不来的……这几步的距离,这张画皮的距离,便是超越了所有么……
“唔,原来如此……可遇刺时,她似乎是不想老师受牵连,宁愿自己挨下刺客一剑,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何解忧敲着扇子回忆思索……
简拾遗噙着惘然难解的光,投视我一眼,片刻后,自解道:“在此之前,我救过她一回,投桃报李也无甚奇怪……”
他却不说,在此之前的在此之前,我是如何自己犯傻以身作肉盾想将他扑倒……是不值一提,还是这番话中的因果太过纠结复杂,只会越解释越是一团乱麻……
何解忧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再纠缠我与他老师的这点细枝末节的关系,却转而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嗓音一提:“嗳,这位花小姐,本侯要同简相审你一审,烦请你跪下答话……”
我在二人几丈外的距离上站得笔直,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等了一阵后,何解忧倾着身子向简拾遗请教:“花小姐听得懂长安话么?”
“嗯……”简拾遗也有些意外,“她只是不会说而已,听应该是听得懂的……”
得到肯定回答后,何解忧再将音量抬高,“还不跪下?”
我抬起眼皮将他一扫,再将视线往上一撩,继续站得直挺挺……
“老师觉着此时此刻,有几分像?”
“八分……”
二人交换意见,达成了一致的看法……接着又尝试了各种试探的法子,然而即便在九分五的度上,也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在我快眯上眼睡过去时,何解忧郑重地一清嗓子,“那么,便只好走最后一步了……脱了她衣裳……”
我一个激灵醒来……
简拾遗神色一僵,某种疑惑不言自明……
何解忧娓娓道:“且看她肋下可有三处无法消去的伤痕……”
简拾遗面上十分震慑,四分因伤痕二字,六分因何解忧一副笃定的语气和态度……默然半晌后,如坠入虚无般的嗓音沉沉道:“解忧还知道多少?”
“唔,公主大腿上有一处剑痕……”何解忧努力回忆着……
简拾遗面色一分分沉下来,搁在桌上的袖角动了动,手指关节渐渐发白……
当着太傅的面,历数本宫身上的特征,何解忧,你当真是知道得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周更让人很捉急,但看在我这么晚了还在更新的份上,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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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色不迷人人自迷(二)……
“老师居然不知道么?”回忆半晌后,何解忧忽然回到人间,认真地望向简拾遗……
简拾遗不去看他,只将一双眼放在我身上,看着我,似乎又不是看着我,“解忧可知先帝托孤时,将她托付于我,命我替她遴选驸马……何人做得了驸马,何人做不了驸马,都只在我一句话……”
何解忧微微沉了眼,嘴边却勾了一勾,“老师莫不是要说,解忧人品奇差,不够尚公主的资格?”末了又补充一句:“难怪这些年公主殿下都还待字闺中,原来,老师一句首肯的话,是谁也等不来的……”
我将他们二人望过来望过去,深深明白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煎饼配大葱的至理名言……难怪从前三哥对我谆谆告诫:像你这种以色取人的姑娘,千万要明白,男人不能光看形貌,即便如三哥这样貌赛潘安的男子,也无法排除其内心阴暗狡诈的一面……我当时很是吃惊,忙问:“其内心阴暗狡诈的一面,譬如?”三哥为我解惑到底,从袖中取出一个册子:“譬如三哥近来写成的这篇《论促进夫妻和离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赶紧拜读完后,我从三哥悠悠远望的眼神猜到,他对那个人还是没有死心……我只得这般安慰他:“听闻他们最小的孩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和离后,孩子怎么办?”
三哥依旧远望:“我不介意他们叫我二爹……”
经过三哥的这番熏陶,我隐约明白男人即便好看,内心也有长蘑菇的阴暗角落……然而直到今晚,才彻底体会到蘑菇可以长到阻碍本宫努力想要嫁人的步伐……
我隐隐记得,何解忧同我说过相似的话,就在那个失败的洞房之夜……难道,这一切,真的全拜简拾遗所赐?
我是该悲伤呢还是悲伤呢?
不过此际似乎不是悲伤的时候,我追往昔思今朝之际,相府的如意被传唤了来嘱咐一番后,拖着我去了隔壁的小房间……
关好门窗后,如意示意我脱掉衣裳……
为着大局着想,我还是须得尽快恢复身份,儿女情长之事还是捆起来埋了好……
如意在一旁默默看了我身上各种剑伤刀伤留下的淡淡痕迹,目光很是连绵悠长……证明了我的身份,她却还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有些迁怒高唐,号称神医,百般药草提炼出来的药膏也没能把那些伤口较深的地方填平,留下这么些痕迹供人观摩……
形容美人的所谓肤如凝脂,一直都是本宫忌讳的词语,公主府里的《诗经》都是撕下了硕人那一篇才敢搁到我案上,传奇话本但凡有这个词语都是先将其涂黑才敢呈上来……这如意胆子不小,我扫视她一眼,她这才缓缓收了目光,转身出去了……
想着即将恢复公主身,我也懒得治罪于她,穿好衣裳后,也出去了,等待接受简拾遗同何解忧的叩拜,再责问他们二人也不迟……
我方走到二人审问于我的内室门口,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一个个面容失落得仿佛丢了五百两银子,无视旁人地从我面前路过……
简拾遗立在中庭,抬首望明月,“决然不是……”
何解忧也跟着站成一排,同望明月,“断然不是……”
“确然不是?”
“诚然不是!”
我在后边匪夷所思地望着两人昂然望月的身躯,那月色下浓浓的惆怅连我也感染了,难怪古人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转身目光锁定如意……从前的小鹿如今镇定自如,清亮的眼神越过我,朝向前方……
感伤失落一阵后,何解忧凌然道:“重阳前,我必寻回公主!哪怕将长安翻个遍!”
我始觉自己前路漫漫,长夜漫漫……
相府管家巴巴赶来送客……何解忧一走,相府小厮丫鬟挤在屋檐下,齐齐观望他们相爷……
简拾遗独立明月下,很有些寂寥清寒的仙风道骨,忽略其情绪的话,还是比较耐看的……莫非都是赶着来看美人?我狐疑地扫一圈角落众人……
相府管家送完客后,也过来站到了人堆前,与众人视线保持一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道:“一、二、三……”
三字刚落,简拾遗转了身,吩咐道:“摆琴……”
屋檐下,丫鬟小厮同时神鬼莫测地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拖出了琴案、香炉、七弦琴……转眼便在月下摆好后,众人相继退散……
琴轸下的流苏缓缓漾动,铜炉内的香烟袅袅升起,简拾遗素色衣袖拂过琴弦,梵音起……弦声注入夜空,树梢月影都跟着颤了一颤……
好几个年头没听过他的琴声了,尤其是监国的这几年……我为公主他为太傅时,尚可偶尔听一曲……我为监国他为宰辅时,却再也寻不到合适的身份能够一听长音……实在想听,便得召宫廷琴师,万没有号令宰相抚琴的道理……
揽着衣摆,我就势坐到屋檐门槛下,捧脸听琴……
如斯月色如斯景,配上拾遗的琴曲,必是天上应有人间难闻……我打叠精神,暂时排遣了愁情,只听弦声幽幽,转哀婉,转凄切,转凄惨……
赫然竟是一首《长门怨》……
我胳膊肘滑了一下,脸没撑住……
长门怨,昔年武帝薄情,长门闭阿娇,独宠卫子夫,阿娇千金买得相如赋,是为《长门赋》……后人乐师同情其遭遇,为之谱曲,是为《长门怨》……
愁在春日里,好景不常有;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彼时再藏娇,长门不复留;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抚完一曲,简拾遗起身离案,寻了一壶酒,拔了壶塞直接便饮,不多时,酒壶自明月下划了个抛物线落地,不见有酒洒出……
复回琴案,琴曲零零落落,不成调……琴声小下去后,他不再弹,一手撑着头……
叫你喝酒,叫你喝这么猛!借酒浇愁不是你想浇,想浇就能浇!
我从门槛上起身,绕到琴案前,站着看了会儿……他撑着头,闭着眼,一缕青丝因沾酒染*覆在面颊,颇有几分憔悴风骨……
不知不觉,再往跟前近了几步,他霍然睁眼,瞧着我,眼神漂浮,十分涣散,许久,艰难开口:“别在我眼前晃……”
果然是喝多了……饮酒过量是件痛苦事,我切身体会得……不由同情心泛滥,上前扶住他,“练酒量这事,欲速则不达……”语入风中,依旧是令人悲伤无奈的扶桑语……
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他眼神还在飘渺中,“虫……虫……”
我四下看了看,安抚他道:“没有虫……”
他依旧眼神虚浮,望着空中……我担心他再有什么奇思妙想的幻觉,当机立断扶了他起身,往卧房兼书房转移……
这一路不远,走得却甚为艰难……我往左,他往右,我往右,他往左……
世间一些事,总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终于送了简拾遗回他房间,我何等的劳苦功高!就在我功成身退之际,他回旋转身,撞合了房门,顺道撞得我抵住门窗……脑勺正疼着,他一身酒气地欺了过来,一尺不到的距离……
他微启眼眸,一丝清明也未有,绝对是离魂症的模样,只闻,唇边轻语:“世人谓我恋长安……”
一尺距离……半尺距离……没有距离……
醇香洌酒入唇,品了品,醉了……一路探寻,浅也醉,深也醉……
一只茶盏碎裂在窗外……
简拾遗身体一震,眼眸开启……我更是心虚得要命,忙往他眼中瞧,好在那眼神还是迷离着……这才往尚未完全合上的窗口瞅了一眼,如意定定站在那里……
我方将简拾遗往外推了小许,如意已推门而入,毫无避讳地直直盯着,眼里掩不住地惊骇,水雾瞬间弥漫,一滴泪划过脸庞,立即又抹去了……
看得我心头一颤一颤,有嘴也说不清……
简拾遗却如在无人之境,继续离魂症般,独自去了书案前,提笔挥毫,最后一笔尽时,身体便要倒下来……如意忙上前扶住,将他往卧房转移……我在后边跟着,视线全在如意身上……
果然是朝夕相处的人,宽衣散发动作娴熟,服侍得恰到好处,简拾遗没磕着没碰着,安然地躺上了床榻……如意替他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动作轻柔之极……一切安置妥当后,她离了内室,往外门去,经过我身边时,颤着嗓音道:“夜里他可能要喝茶……”说完便径直出去了……
我在脑子里绕了个弯,这是,要我留在这里不睡觉的意思?
夜深人静,我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人家睡着我看着,这应该不是我的风格……打着哈欠起身到前面书房,书案上一堆的奏折,都是本宫失踪这段日子积累下来的,需要批复的折子都留待不发,可是这么留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打算一一细看,忽然瞅见方才简拾遗梦游写的句子……
——其实只恋长安某……
心里某根弦忽然铮地一声,久久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按爪打分哦~~~分分是动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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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色不迷人人自迷(三)……
视线凝固在那份蛟龙奔舞意气挥洒的墨迹上,思绪却被捆缚住了,如同那七个凌云乱字,心事纵横,却挣脱不出方寸纸裁……
似乎有悟,待从头寻起,又一片空茫……只得重新盯住这行字,盯得眼睛酸涩,忐忑地赌一把,这句所指之人,是……是我?
心绪一时难平,莫非此前种种,不是他为规劝我从良的委曲求全?是我当局者迷,看不透人心?是花子酱一副画皮,更能旁观者清?
送他玉蝉,珍藏至今……赠我袖弩,自留同双……
相离徒有相逢梦,门外马蹄尘已动,怨歌留待醉时听,远目不堪空际送……
……
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
如意似洛姜,洛姜与我姑侄血缘近容貌似,如意,如以,我有口无心,他有心难言,去口便是姒,以姒本同源……
醉后那声唤,不正是重重?
一直,都是我错了?
这些年的过往纷纷扰扰自心头划过,纠结成一团,无力打理,也没人能替我打理……情感一事上,我果然是个粗犷的人……可是弄明白了又有什么好处?心间好不容易这些年熬出了跳跃的一点甜丝,立即又被黑沉沉的巨浪压服下去,那点蜜糖相当不甘心,一番挣扎后再度占据上风,无情的理智之海泛滥决堤,将蜜糖席卷稀释掉……
这番斗争折腾得我好苦,肺腑五脏快要碎掉了……
满口苦涩,悟出一个道理,暗恋容易相恋难,当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了两个人的担当,便是世间最最复杂的问题……然而当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便已然不能用复杂来形容,如此,世间一切的悲剧要素随之衍生,层层推进愈演愈烈直至毁灭……
这厢我正处于崩溃毁灭的边缘,那厢外头一阵喧闹吵嚷……
“相爷已歇息,有事明日再议……”是如意……
“刺客已被捉拿,为免夜长梦多,还需速速请简相拿主意!”是木统领……
“今夜刺客本已扰得相爷不得安歇,一个漏网刺客便要再扰他一回?”
“如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事关刺杀以及舞阳殿下的下落,半刻也耽搁不得!别说相爷睡了,就是相爷跟人洞房,本统领也得将他请出来!”
我忽悲忽喜,冰火交织的内心煎熬到了承受不住的地步,却也有些清明,不想他们吵了简拾遗醉眠,几步跨出去拉开了房门,闪身到了外面,再将门轻轻关上……
木统领作势要往房内冲,见我出来,及时刹步,眼神极其微妙,“原来如此……”
见我挡在路上,木统领有些不耐烦,伸手意欲扒拉开我,却在离我半寸的距离上又缩回手,甚为不悦道:“喂,你一个扶桑女子不要模仿我们大长公主的气势,还学得像模像样,说你是不是叛匪的同党?”
我站在房门前,不喜不怒不动……
“快快让开,不然……”木统领火气上脸,撸起了袖子,忽然身形一定,眼神溜到我身后……
众人都将视线聚到了后边,我也跟着转了身……
我身后,房门悄然而开……简拾遗半醉半醒倚在门前,一手扶着门廊,“有殿下的消息了么?”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抑制不住欢蹦乱跳的心,正要上前,如意已抢先一步到他身边,扶着他,细声道:“木大人说捉拿到漏网刺客……”
“带来……”简拾遗离了门廊,沉稳地站住……
※
这漫长而波折的一夜将到尽头,天际泛出鱼肚白……刚躺下不足一个时辰便又起身提审刺客的简拾遗此刻坐在椅中,手肘支在桌边,屈指撑着头侧,眼眸半阖,“木统领,带刺客……”
如意端了杯茶搁在桌上,随后默默站到一旁……我沉郁着无法言语的心情,随便坐到了简拾遗下首……木统领却是站在堂中,虽对我坐着他站着的情形极度不满,却也不好再牵扯其他,审问刺客要紧……不过他望了一眼半垂眼睫眉头微蹙的简拾遗,还是担忧一问:“简相,宿醉最是头疼,且容易头脑不清,要不您还是……”
简拾遗语气沉了几分:“休要耽搁,带刺客!”
木统领只得领命,着人将捆绑一新的黑衣刺客扔到地上,并作简短介绍:“这是御林军在宣阳坊捕获到的一名逃窜过程中迷路的刺客,请简相过审……”
被绑着推到地上跪着的刺客给自己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抬起桀骜不驯的眼,盯向前方,“要不是老子迷了路,你们逮得到老子?”
简拾遗一手按着额角,垂着眼眸,“掌嘴……”
木统领撸了袖子上前按住刺客,“当着简相的面,嘴放干净点!”言罢,啪啪数声耳光……
刺客被打得满嘴冒血,愈加光火,“日你先人……”
简拾遗再道:“掌嘴……”
木统领毫不客气左右开弓,扇得刺客两颊肿成了馒头……刺客还欲叫骂,简拾遗再命掌嘴……满堂耳光声声,血丝飞溅,我不忍视,举袖子遮目……木统领扇得手软,对着手心哈了哈气,偷偷看几眼堂上……
简拾遗维持着以手撑额的动作,覆着眼睫,颇令人担忧他已在有节奏的耳光声中入了眠……木统领正要多偷看几眼,确定一下,不防简拾遗忽然出语:“花小姐见不得血光,可去内室休息……”
木统领吓了一跳,我也跟着吓了一跳,简拾遗何时有这种本事,闭着眼都能洞察入微……我撤了袖子,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这句见不得血光似乎也令刺客吓了一跳,不排除这句含有加刑见见血光之灾的意思……刺客肿着脸含糊不清道:“我这条命虽贱,杀了我却对你们也无甚好处……”
木统领这才欣慰地放下了手,这嘴巴干净了就不用人为清净了,尤其是刺客服软,一切都好办……
这掌嘴的下马威倒是威力无边……
简拾遗缓缓睁了眼,端起了手边茶盏,品了口浓茶,视线依旧低垂,并未看刺客一眼,也未看任何人一眼,“我不杀你,只问几个问题……昨夜刺杀,所为何来?”
“自然是为大长公主……”刺客含糊回应……
众人面上皆惊……木统领已然迫不及待,不过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简拾遗手中盏托微微一顿,“公主何在?”
刺客手脚被缚,便扬了扬下巴,指向一人……下个瞬间,满堂主审与陪审的目光都汇聚一处——正是身为花子酱的我……我清楚地看见如意目中的片刻慌乱,木统领脸上的不可思议,简拾遗眼底的浅浅波澜……
不过也只是片刻,众人视线纷纷收回……木统领拔出了剑,撩到了刺客脖颈下,怒然:“敢戏耍老子?”
刺客立即一口气道:“我们只是得了主子的命令,行刺监国公主,指令中画了画像,且说公主定会出现在宰相身边,几条都符合,不杀她杀谁?另外,杀了扶桑亲王也有额外赏赐,当然,一举解决掉简相会有更多赏赐……不过这三人排名,还是公主的赏金多点,所以兄弟们主要还是奔这位公主去的……”
“谁指使?你们主子是什么人物?”木统领将剑*近寸许……
“说不得!说了没命活!”刺客小心翼翼地避开剑锋再摇头……
“不说你也活不过今日!”木统领剑尖一划,一串血珠洒了下来……
刺客身体一颤,举目望向简拾遗,“相爷说不杀小人的……”
木统领桀桀而笑:“简相不杀你,不代表爷爷我不杀你!”
刺客执着地望着简拾遗,后者似乎又在假寐,不置片言,不过若有点觉悟也该知晓,这便是传说中默认的意思……
顿悟了的刺客彻底绝望了,瘫在地上,“昨夜刺杀是场预谋,有消息说大长公主失踪,不知去向,然而同时又有疑似公主的女子出现,不知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主子叫我们来行刺,他再来救主,也好体现一片忠心,不管她是真还是假……”
“啪”的一声,简拾遗重重搁下了茶盏,双目凝波,直视刺客,“一派胡言!”
木统领跟着惊醒过来,怒喝:“诬陷驸马,爷爷一样可剁了你!”
刺客辩白道:“主子叫我们拿捏好分寸,计算好时机,以便他及时赶到……行刺公主愈是*真愈好,他再将生死置之度外营救公主……一个假公主,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是真的,他都可以如此维护,更何况真的大长公主呢,如此以消解众人的最后顾虑,找到公主后,再成功迎娶公主……要说的都说了,你们还要怎样?”
木统领惊惧不已,“他处心积虑迎娶公主,究竟是什么目的?”
刺客咽了口血水,“主子心怀天下,取而代之,还不是人尽皆知!”
心怀天下,取而代之!
没有谁在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后不惊惧的,然而我却觉得有些好笑……
简拾遗面无表情,挥了一下手,“放了他……”
“放了他?”木统领不敢置信……
“该问的都问了,一言九鼎,我简某还是做得到的……”
刺客被解了绳索后,冲简拾遗拜了一拜,一个翻身便窜了出去……木统领还在方才的话中回不过神,忽听简拾遗低语:“派人跟着他……”
“啊?”木统领一愣,顿悟,“哦!”
这边刚吩咐完,外边猛然冲来相府管家……
“相爷,不得了了!长公主她……”
简拾遗霍然起身,“怎么?”
相府老管家喘着气道:“漆雕大人命漆雕小姐来报信,说是昨夜御林军往相府救驾,大长公主府兵力空虚,襄城长公主趁机窃了监国大印,控制了大长公主府及文武百官,颁了诏书发往各地,取消大长公主变法,恢复祖宗之制!这般猛然新旧交替,国家要乱了!”
我从椅中猛然起身,一夜未眠顿感头晕脑胀……
简拾遗沉着脸听完,一阵沉默后,“今日可有百官上朝?”
管家跺脚:“长公主声称舞阳殿下失踪,幼帝又不理政事,这监国之位便由她代理,昨夜便坐镇大长公主府,百官都被困在大长公主府上,如何上朝!”
简拾遗摸着就近的椅子坐下,抬手压着太阳穴,“速传禁军左将军……”
门外一人肃然道:“末将在!”
如此变故,御林禁军早已待命……
“左将军携我相令,速出京师,前往各州拦截诏书,安抚地方……”
“末将听令!”
简拾遗倚在椅中,目视前方,“木统领听令,余下御林军分三路,一路留驻相府护卫御镜殿下,一路前往大长公主府营救百官,宣布监国大长公主归来,今日辰时大明宫含元殿早朝不误,一路随我护送大长公主入宫……”
“末将听令!可是大长公主何在?”木统领站在门口一脸纠结……
简拾遗转眸朝我一望,“自然在此……”
众人一愣,木统领愈发茫然,“可她不是……”
简拾遗眸底深沉,暗流涌动,“我说她是,她便是……”
我压住手指的颤动,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同时欣慰不已地同简拾遗对视……可是后者立即转了眼眸,吩咐管家,“带花小姐去后厅易容师秦先生那里……”
我呆了呆,易容师?
我扑过去拉住他一片袖角,努力想表达我就是真的,真真切切的真!
似乎被我情绪所感,他放缓语气,安抚于我:“不用怕,易容后,你便是大长公主……有我在,没人敢将你怎样……”
我使劲摇头,拽住他的手,诚恳地凝望于他……
他抽回手,缓缓闭上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了,一直更,直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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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爱江山更爱美人(一)……
宰相府中,御林军整兵待命,数千人肃然静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长公主到!”
简拾遗于千军之前慢慢回身,如同将要面对极不情愿的一幕,却又不得不面对……御林军亦随之移目……
我已换了一身宫装,重梳了云髻,配了金凤冠,当然,也换上了一张几可乱真的面皮,抹去了花子的形貌,再现了重姒之容……易容师改天换地手段高明,不过再高明,也未能辨识出我因扶桑阴阳师术法而顶着的一张画皮,于是画皮之上再画皮,二皮脸都不足以形容……
据说秦大夫已对着我几十张画像琢磨了数日,每张画像取一分神韵,终于琢磨出一个基于画像却又胜出画像的活灵活现面容,便是我脸上这张杰作,与原本容貌相去无几……简拾遗寻觅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一寸寸穿过回廊,我于重檐八角亭前站定……
木统领震惊已极,握住腰间佩剑的手颤了几颤,整个人屈身前跪,嗓音也跟着颤动:“殿、殿下……”
御林军齐齐跪地,“恭迎殿下!”
简拾遗望着我的眼眸,如海如渊,一瞬不瞬,终于,也揽衣拜俯,“恭迎殿下……”
我仰脸迎住朝阳,终于盼得夜尽天明,只期望,这个帝国,也永永远远的天明,永永远远地照于太阳之下……
我抬手上扬,众人起身……
“护送殿下入大明宫!”木统领高声嘹亮……
御林军开出相府,一路浩浩荡荡前行……
我乘坐玉辇,垂眼看着一旁伴行的简拾遗……除了方才的第一眼,他未再注目过我,似是极力避免视线再撞见我……此际他目视前方,面容沉湛,薄唇紧抿,银簪束发,一丝不乱……深紫官袍贴身,一褶未有,玉带环腰,洁白无暇,金色鱼袋悬挂腰间,随步履摇摆出一道道明晃晃的光芒……
即将入大明宫时,木统领诸多忧虑地拉住简拾遗低语:“简相,这公主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能说话不?”
“殿下感染风寒,暂时失语……”简拾遗面容云淡风轻,“朝堂之上,我替殿下问答百官……”
说罢再掠了我一眼,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多嘴……我瞧向云外,蓦地叹息一声……
大明宫内,风雨欲来,满目兵戈……御林军已将文武百官从我府中解救了出来,当然罪魁祸首洛姜也一并请了到含元殿……惊疑不定的百官凑齐了一个乱糟糟的朝堂,人心惶惶,不知国家走向何方……洛姜抱着监国大印稳稳坐于龙椅旁的监国之位上,御林军也一时不能奈她何……
朝臣七嘴八舌……
“大长公主归来,怎么不见人影?”
“突然失踪,当真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归来?”
“究竟是留着大长公主的监国之位,还是交由长公主监国,各位大人拿个主意吧!”
洛姜一拍扶手,“大印在此,本宫监国,谁敢不服?”
“我——”低沉的一字,拖曳了尾音,直透宝殿……
百官与洛姜看向声音的来处,简拾遗一撩官袍,施施然迈步入殿……宰相显身,满朝的目光忽然如同迷航的夜船遇见灯塔,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不足以诠释此刻之*,之激昂,之欣慰,之荡漾……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放射出光芒……洛姜却是一条道走到黑,抱紧了监国大印,昂头道:“本宫监国,简拾遗你不服又如何,姑姑生死不明,下落未知,你一句公主归来便归来?妄传国旨,你……”
我跨过了含元殿门槛,在满朝公卿的目瞪口呆与洛姜的忘词僵化中,行到了殿中央,四周寂静得呼吸可闻……洛姜睁大了眼,怀里的大印似乎化作了千金秤砣,抱得十分艰难……
简拾遗抬起了袍袖,伸出了修长而白净的手,五指展开,手心朝上……洛姜倔强地勒紧大印,却奈不过木统领几步上前从她怀里夺了去……失去大印的洛姜踉跄了一步,却依旧不服输,又笔挺地站在宽阔的檀木椅前……
木统领恭恭敬敬将大印交到简拾遗掌中,简拾遗收了印,目视洛姜道:“襄城长公主私窃监国之印,扰乱朝纲,假颁诏书,祸乱天下,依律……”
我咳嗽一声,扬了扬袖,打断他……众臣以为本宫此际当发表几句感慨兼之治国方针,遂愈发安静地候着聆听……唯有简拾遗与木统领认定我是个假的,且不能开口,今日纯粹是个傀儡旗帜,以皮相震慑乱局而已,因而对我这一举动很是吃惊……
简拾遗以陌生而又挑剔的视线凝视我这个傀儡,半是诧异半是不满……我负着袖子悠悠然从他面前走过,一步步走向洛姜身后的位置……见我走来,洛姜不自觉地往旁挪了挪……我便径直走到檀木椅前,转身,缓缓坐下……
简拾遗面色变幻不定地看着我,木统领更是木头一般杵在殿前,这两个偷天换日的主谋以各自不同的风格表达着疑惑与诧异……
洛姜捏着手心,凝望我,艰涩道:“姑姑这是不打算治我的罪?”
我点头……
满朝惊讶……简拾遗与木统领对视一眼,后者满脸懊悔似是不该轻易任用我这个傀儡,焉知傀儡不是敌方安插于自己身边的暗线?木统领手心已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简拾遗虽是面色不定,最终却冲他摇了摇头……
身边洛姜却不买账,一身正气满面愤恨,指向我,“即便姑姑不治我之罪,我却要数落姑姑之罪!自父皇手中接过江山,姑姑不思励精图治严守国本,却任性妄为擅自变法,弄得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叛军连连战火绵延,百姓流离农田荒芜!如此监国,你不觉得愧对祖宗么?你不觉得愧对天下黎民么?”
我阖目,默然……
见我沉默,洛姜益发凛然:“犯下如此罪过,你还不引咎辞印?”
“放肆!”简拾遗沉声,“国家沉疴已久,墨守成规如何求得生存?不行变法,如何挽救黎民?殿下监国不过三载,帝国顽疾如何能于三载之间消除殆尽?历朝变法,不破不立,破除旧疾,重获新生,哪一朝不是阻碍重重,步履维艰?上行下不效,上令下不达,庇护变搜刮,这是殿下之罪还是贪吏之罪?是变法之错还是人为之弊?”
“变法有利有弊,如今弊大于利,你们依旧倒行逆施,罔顾黎民,又是何道理?”洛姜不屈不挠,显是有备而来,“来人,将本宫从大长公主府批朱阁收集来的奏折带上来,各位大人看看姑姑压下了多少地方民情,各州各府,多少怨声载道!半年前的折子都积压在此,姑姑视而不见,不予批示!”
大殿一角,五箧的奏章被搬到了中央……洛姜走下台阶,随手抄起一份折子,展开示众……
“缘何?正因这些全是弹劾正二品宰相简拾遗的民情!”
满朝哗然……
我倚着檀木椅,撑额,看来没将批朱阁换上九铜密锁是个极大的失误……
洛姜咬唇看向简拾遗,简拾遗扫了一眼那满满五箧的奏章,面上十分平静……洛姜等了一阵,不见他辩驳,便咬咬牙,续道:“简拾遗从前身兼大长公主教导太傅,一早便向她灌输变法思想……先帝弥留之际,只有简拾遗侍奉跟前,为推行变法,矫诏重姒为监国公主,从此这二人便一手遮天,狼狈为奸……”
听得我太阳穴一突一突,偶感晕眩……
“若非简拾遗为相,变法不至于至今日,州县刺史身在地方,深感其弊端,上奏弹劾,却都为大长公主滞留不发,源源不断的奏折如同泥牛入海,溅不起一丝波涛……吏治**根源何在?首当其冲便是监国公主与其太傅独揽大权,无视民间疾苦!今日唯有废相以清君侧,振朝纲!”洛姜甩下手中奏折,幽幽怨怨看一眼简拾遗……
殿中又静了,无人敢附和……
简拾遗纹丝不动……
三朝老臣漆雕白抖着嗓子大声道:“襄城公主无权过问政事,更无权主掌宰相任免……”
“那朕可以么?”含元殿外,洛陵一身小龙袍,背着手踱步进来……
漆雕白仰天一叹,同文武百官一齐叩拜于地,“吾皇万岁!”
小皇帝踱到殿心,板着小脸,威严地咳嗽一声,“众卿家平身……朕听皇姐说得甚为有理,姑姑执迷不悟这些年,全是简拾遗造成……朕为着国家社稷着想,不得不罢相……木统领,还不速速撤去简拾遗官袍玉带……”
“这……”木统领一脸迷茫,望望小皇帝,又望望我,不知何去何从……
百官更是不敢再言……
“若陛下与天下觉着臣乱了社稷,臣也无话可说……”简拾遗扯下腰间鱼袋抛于殿中,平放的视线忽然一抬,掠过我所在,“只是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如先请殿下往宫中歇息,臣之罪由陛下审度……”
小皇帝翘起唇角,无邪一笑,“哪个殿下?那个假姑姑么?”
“什么?”众臣讶然……
洛姜亦是不敢置信,凝视我许久,猛然开口:“这不是姑姑!姑姑怎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假的殿下?”
“那真殿下何在?”
木统领冷汗涔涔……
小皇帝天真地望向简拾遗,“简相,你偷梁换柱,妄图取而代之么?行迹败露,你还有何话可说?”
数百的目光真假难辨,全数聚到了简拾遗身上……两朝权相,当真心怀不轨?平日美誉,难道尽是虚伪?
简拾遗闭唇不言,孤清地垂手站着,最终,还是屈了膝,叩了地,“臣一人承担……”
“简拾遗,朕送你那么多美人,你不领情,那些美人个个都是照着姑姑的模样挑的,难道你没发现朕的苦心?这就是你跟朕作对的下场……”小皇帝笑嘻嘻道,“来人,脱去他的官袍玉带,打入死牢……”
“且慢!”洛姜急急挡在简拾遗跟前,“今日且罢相候审,死牢暂免……”
小皇帝继续笑着,“皇姐累了,先去歇着……”
洛姜被皇帝身边亲随拖到一边,如何也挣扎不过来……又两名亲随护卫走到了简拾遗面前,托他起身,动作粗鲁地剥衣袍……
我心中火起,抄起椅边香案上一只香炉,砸去了阶下……心口如有烈火焚烧,一股气息直冲喉头……
——“放肆!”
——“你们当本宫是死的?”
——“谁敢于本宫面前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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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爱江山更爱美人(二)……
顿时,万籁俱寂……
所有视线刹那不谋而合地投到一处,本宫身上……
百官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小皇帝与洛姜惊疑不定地瞪着我……
木统领不敢置信地瞧着我……
简拾遗亦是遭遇霹雳一般,于护卫中间抬了视线,仿佛要将我穿透……
见他们如此这般惊骇失色呆若木鸡,我霍然起身,拂袖,“几日不见,都忘了朝仪规矩了?”
众人惊魂回神,黑压压一片忙不迭伏地叩拜,“公主千岁千千岁!”
简拾遗神情震惊而复杂,眼睛没片刻离开我,也伴着众卿施礼……
洛姜面失血色,与小皇帝一起孤零零地站着不动……这二人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不甘心不置信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一二……纵容得他们这般胆大妄为,也不能不说是我管教不严的过失……
我肃着面色,缓声道:“圣上还认为本宫是假的?”
小皇帝眯着眼打量我,左打量来右打量去,满目思索,稚气的声音揭穿道:“朕有线人报告,你原本是扶桑亲王的一名随身侍女,因与姑姑有几分神似,被简相瞒天过海,找了易容师,替你易容成姑姑的模样……”
我沉下几分脸色,“容貌可以易,嗓音如何变?”
小皇帝百折不挠,清脆的童音笃定道:“朕听说有药物可改变音色!”
跪伏的百官见皇帝如此笃定,不由也跟着起疑,纷纷抬了头静观其变……若在平素,我未命平身,谁敢抬头?
缓缓扫过全场,数百双目光都在等待一个真相,即便是我嫡系的简拾遗与木统领,亦是犹疑不定……也难怪,眼睁睁见着一个扶桑女子画了个皮,怎就脱胎换骨成了真?
我坐回椅中,斜倚着一侧,一手托腮,视线漫漫掠过大殿直至殿外的长空,“本朝开国一百二十八年,历经七次藩王之乱,五次边疆之乱,三次迁都,一次易服,十六次流民迁徙,二十七次黄河水患,三十二次严重饥馑,以及大大小小战事五十七回……”
殿中抬起的脑袋战战兢兢次第伏了下去,小皇帝咬着牙坚守阵地……
我落回视线到他身上,“圣上一岁两个月的时候,大明宫太液池跃出过一条尾带七彩的鲤鱼……圣上两岁七个月的时候,会蹒跚迈步口唤万岁……圣上三岁五个月的时候,会念第一首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圣上四岁半的时候,会临帖摹字……圣上五岁的时候,会背七卷《孟子》……圣上十一岁的时候,登基即位……圣上十二岁的时候,会看奏章……圣上十三岁的时候,想废姑姑……”
语毕,满殿朝臣深深俯下了身姿……
“噗通”一声,小皇帝跪到了大理石地面上,脸蛋埋下,一声不吭……洛姜左右看了看,无力再逆流而行,便从众如流地悄悄跪了地……
我再从椅中起身,踱了几步,转头瞧了瞧殿中央的几箧奏折,“自实施青苗变法以来,第一年国库收入一千八十万八千余缗,谷两百一十五万七千余石,第二年国库收入两千五十万三千余缗,谷四百二十万八千余石,第三年国库收入三千六十万七千余缗,谷六百三十五万九千余石……试问圣上、长公主及诸位大人,这场由简相倡议,本宫执行的变法,是利多还是弊多?充实国库,富国强兵,开通运河,疏浚河道,与民休养生息,便是你们所谓的一手遮天狼狈为奸?自古变法难两全,利弊同行,只因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关系网,以及某些特殊原因新法实施过程中产生的过激或扭曲的意外,便主张废除变法的某些人,且问,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呼?”
短暂的沉寂后,群臣叩拜高呼:“大曜永固!变法无疆!殿下圣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震栋梁……
我牵衣下了殿阶,行到群臣之间,简拾遗面前,俯身握住他手臂,他身形一顿,抬起沉沉的视线,那视线里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亦或只是感慨……
“拾遗,太傅,简相……”我扶他起身,他站于我面前,最终我只能仰视于他……仰着头,我扯动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皮,绽放了个笑容,“其实,我常常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公主太傅?国朝简相?还是,我的拾遗?”最后一句含含糊糊在我哈哈大笑中化解,不给旁人思索追寻的机会,我回身复又上了御阶,转身站定,“大曜可以没有本宫,却不能没有简拾遗……你们记着!今后,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便不容谁践踏他一步!”
“谨遵殿下懿旨!”
以漆雕白为代表的老臣以及以木统领为代表的本宫嫡系,俱是志得意满满心欢喜喜不自胜……唯独正主简拾遗未有一丝荣宠至极的表露,眼眸却深了一深,若有所思若有所感若有所失……他的神情,我是总也读不懂的……便如此刻,群臣叩拜,只有他与我遥遥对视,目光相接,也依旧是无从揣度……
我转了目光,盯向一直跪着的小皇帝与洛姜姐弟二人,心头复杂难耐,不因这不谙世事的两个孩子,却是不知其背后的线头牵向哪里……一片无底的深渊,叫人无处着手……
“即日起,圣上前往太庙追念祖先,静思己过……”我望着那小身影一动不动,果然倔犟得很,再看洛姜,跪得很低调,“长公主禁足三个月……”
一波三折的朝议结束后,我往偏殿暂歇,并猛灌茶水……内侍来报,简相与木统领求见……
最大的疑惑不解决,这二人哪里会善罢甘休……一宿未睡,抗不大住,我窝在椅里半假寐补觉半候着……
二人入了殿,一个个步履轻盈……
我在椅子里换个姿势,“你们是怕踩着了蚂蚁?”
简拾遗看了看我前一刻还翻云覆雨下一刻便萎靡不振的样子,低声提议:“殿下还是先休息一日……”
我将眯着的眼缝撑开,手探进袖子里,取出一卷黄绸,“我刚拟了新诏书,若是洛姜发出去的诏书追不回,左将军那边一有消息,立即将这道发下去……”
简拾遗上前接了诏书,神色稍缓,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似的松了口气,“你倒想得周全……”
靠近后,他有意无意地,目光扫过我面上……
我耷拉下眼皮,跟瞌睡虫作最后的斗争,喃喃絮叨:“关于我这幅皮囊的事,将亲王身边的花开院奈汀找来,一问便知……他要不说,没收了他这半个月到翰林院的摘抄笔记……另外,今早你放掉的那名刺客,跟踪情况如何,及时跟我汇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他说是驸马,我不信……还有,陵儿说的眼线,了解得那么清楚,我猜,应该就在你府上……”
简拾遗沉吟不语……我尽最大的努力再将眼皮撑开一点点,“会是你那位如夫人么?”
他看着我,依旧不言……
我垂下眼,即将陷入彻底的迷糊,“对了,她是知晓我身份的,她没说出来,你不要去怪她,其实……她用心良苦……她是为你着想……”
身体一沉,我滑下了椅子,隐约似乎被一双手接入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很困,所以先去碎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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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爱江山更爱美人(三)……
这一觉睡得实沉,连梦境也无,好多年没这么睡过……日上三竿时,我意犹未尽地由沉睡转为浅眠,忽感卧榻之侧另有旁人,呼吸舒缓而绵长……
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垂覆的眼睫,墨裁的眉,因一手支着头侧,袖摆遮下半明半昧的光影到脸上,愈发衬得五官精致分明,灼灼其华……
我趴在枕头上看了许久,动也不带动一下……偏殿小凤榻,我不知被谁移来了这里,不过看这眼下情形,也不难猜……他倚着我的小凤榻,就地取材撑着头就睡了,想必也是同我一般困顿不堪……
如此不设防的简拾遗,还是头一回见,昨夜醉酒却是不算的……趁他熟睡,我往近处挪了挪,以便能够更加酣畅淋漓地观赏……调整好了姿势,正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偷香大业中去,忽然,一点征兆没有地,闭着的眼眸豁然洞开……
我瞬间将偷香姿势转为侧卧,手心撑着脑袋,欲求不满的目光一眨眼间便是无欲无求,淡泊明志地看着他……突然醒过来的简拾遗目光聚焦到我脸上片刻又片刻,与我视线重叠又重叠,终于,错开了去,说了句废话:“殿下醒了?”
我体贴入微道:“难为拾遗守在我身边,睡得很辛苦吧?”
他眼睛转向一处,不太好启齿……我又体贴入微地跟随他视线,瞧过去……
我腰下,压着一片袖子,显然,那袖子不是我的……
原来如此……
从前,汉哀帝与董贤白天一同睡觉,起身时袖子被董贤压住,哀帝宁愿割断自己的袖子也不愿惊扰爱人的睡眠……
不由自主脑补了一下我是怎么压住简拾遗袖子的场景,他若不是抱我过来,跟我接触这么近,我也压不住他……而正因为此,他才离身不得,只好简陋地打盹儿……那他是乐意被压呢,还是不乐意呢?
“拾遗怎不效法汉哀帝,取刀断袖?”我继续压着他袖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面前简拾遗转回视线,诚恳地看着我,“臣只有一套官服……”
我顿了顿,将身下袖子揉巴揉巴还给了失主……恢复了自由身的简拾遗带着一只皱巴巴的袖子起身站到一边……
“殿下,诏书已发……”
“嗯……”我趴回枕头……
“花开院奈汀已候在殿外请罪,臣已知晓殿下换容的来龙去脉,还请殿下早些换回来……”
“反正都一样,换不换有什么要紧……本宫觉得做花子酱挺好,要换就换回花子的脸吧……长年累月顶着一张脸,怪厌烦的……拾遗,你要不要也换张脸?”
“……”
“花小姐不是挺可爱的嘛?不然怎会被人在大街上询问婚配与否?”
“……”
“花小姐不是挺迷人的嘛?不然怎会被人醉后摁在墙上那个什么……”
“!”简拾遗霎时抬眸,不知真假半信半疑,看我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一只手握住袖子紧了又紧,脸上颜色变了又变,“殿下说、说什么?”
“本宫说……”我侧卧凤榻,淡然看他,“简相对扶桑女子比较有兴致,要不要本宫替你向御镜亲王求几个?”
对面之人目光闪避,“臣没有……”
“怎会没有?照顾周到,体贴入微,舍身相救,哪一点没有?对了,还跟人月下谈心,国度不是问题,语言不是障碍,当真可歌可泣……”我不假思索,一一列举,顺带咬了一下枕头角……
“我……我……”简拾遗将自己袖子捏得愈发皱巴,无计可施,只得投来蒙冤的目光,将我默默望住……
正在那边厢含冤莫白,这边厢咬枕头如火如荼之际,殿门口跪了许久的阴阳师终于扛不住,“请公主殿下饶恕奈汀之罪!奈汀可赠送公主殿下一个测谎术法!”
此言一出,掐袖子的简拾遗悚然一惊,迅速转头盯住殿外跪着的身影……我从榻上离身,惊奇不已,“真有如此术法?”
“阴阳术博大精深,吾扶桑天皇便是借用测谎术甄别嫔妃真心与否,殿下亦可一试……”
“你起来,到本宫跟前来……”我整整衣襟,坐于榻上……
“殿下不可轻信妖术!”简拾遗抢了一步当先,厉谏又苦谏……
“阴阳术不是妖术……”奈汀施施然从简拾遗身边经过,侧头向其解释道……
简拾遗也向他投了深沉一眼,“你若敢再向殿下施妖法,本相绝不放过你……”
奈汀拈了个手诀到嘴边,殿内侧的一把椅子倏忽一下自发移了过来,停在他身后……我吃惊不小,脱口赞道:“好厉害!”
奈汀唇边含笑,眼线也随之上扬,即便笑得如此狐狸,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高士模样……
简拾遗不以为然,“跑江湖的卖艺人亦有如此手段,不过障眼法而已……”
奈汀又将眼线和唇线上扬几分,再捏了个诀,虚空中往我面前一压,一片银光闪出,直奔我脸上来……来如雷霆却化如春雪,仿佛初春的雾气从我面上拂过,令人神情气爽……变化只瞬间须臾,简拾遗看着我,愣了一愣……
我忙从袖中摸出一面小镜,一照,竟是易容前的花子酱……能将顶级易容师的手艺顷刻间化为虚无,实在是可敬又可怕……
忽然,手上一热,被人握住……我一抬头,见是简拾遗……
“花小姐,你可爱迷人,又有异域风情,我真的喜欢你!”
我呆住,手里小镜啪嗒落了地……碎裂声中,简拾遗眼里一震,回魂一般,见此情此景,又闻余音绕梁,后悔不迭,“不、不是的……”
我从傻呆呆中回了神,转眼锁住一旁坐着看戏的狐狸阴阳师,“本宫几时赐你座了?”
奈汀保持着微笑,依旧坐得端正……
我愈发气愤,“花开院奈汀!”
却闻“啵”的一小声,椅子里端坐的阴阳师瞬间缩小为一张人形小纸片,飘飘荡荡落到地上……
今日真算是大开眼界,还有如此的金蝉脱壳之法!
简拾遗恍然记起我还是花小姐模样,“他跑了,可是殿下尚未……”话未说完,又盯住了我……
“怎么?又要跟花小姐诉情长意短?”我横眼……
他脸上微红,退开一步,“殿下易容与阴阳术均已破除,终于是彻底换了回来……”
我抬手摸摸脸,确是原本模样……这阴阳师还真是神奇……
简拾遗看了看我,眉眼染上一层欣愉之色……
我瞧他几眼,“最是人间留不住,花小姐一去不复返,简相节哀顺变……”
“臣方才是中了妖术,殿下不可当真!”他眸中熠熠,神情认真,费心解释,并迅速转移话题,“臣有一事不明,起初,殿下是如何被御镜亲王改扮的?”
我踌躇片刻,思及那个月上柳梢头的黄昏,洛姜府中人迹罕至的园子里,我偷听墙角被敲晕脑袋,人事不省后被扛走,从此做了花子酱……虽说彼时偷听墙角是无心的偶遇,但多少有些不雅,多少有些损伤本宫威仪和尊严……
“这个……那个……”
见我闪烁其词,简拾遗愈发盯着我不放,眼里的怀疑和猜测满满的,“莫非,殿下有难言之隐?”
我鼓气豁出去,“也没什么,就是那什么,洛姜前段日子不是开了个昙花宴么,本宫那什么,也想见识见识,就混了进去,哪晓得出门没看黄历,被御镜的一个随身武士敲昏了头劫走了……”
简拾遗大吃一惊,忙往我头上扫视一圈,忘乎所以地抬手摸了摸我脑袋,“敲了哪里?可疼?一个小小的武士竟敢敲你的头,他叫什么?”
我下意识拿往他手心往脑后去,虽然那块包包早已消了下去,但没有经过慰问就这么消下去,总有些不甘心,心理暗示之下,便又觉得其实那个肿块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悄无声息地消亡……
“这里,虽然现在不疼了,但当时可疼了,我几夜都没睡着觉……”我闪动着眸子,望住咫尺的人……
伤口处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去,袖摆从我脸上若有若无拂过,简拾遗也看进我眼里,波光神韵重重叠叠跌跌荡荡,一点点都要溢出来,可是言语逻辑一点不受影响,即刻察觉某些不合常理之处,“在哪里遇的袭?扶桑武士怎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他又为何要袭击你?”
“他们一行人似乎是要调查我什么,打算随便劫一个侍女回去问话,不巧走岔了路,摸去了洛姜府上,更不巧,劫了我……既然身入虎穴,我自然是要反调查一下……然而,不巧中的不巧,御镜随行还有阴阳师,会妖术,于是,我就着了道……”我一五一十讲述给他听,将这番奇遇引入悬念之中,扶桑背后的阴谋诡计什么的跃然纸上……
果然简拾遗听得越来越慎重,满目思索,“看来,御镜亲王这中原一行,还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一个武士能够随便出入公主府,可见绝非等闲之辈,一个阴阳师能够如此*纵术法,也不可小看……”
我深深点头,“我不能同意你更多!”
简拾遗话锋一转,“可是殿下作为监国公主,怎可如此随便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怎可随意身入虎穴?怎可故意不与我相认?”顿了顿,话锋再一转,“你究竟在哪里遇的袭?”
被*入死角,无处可逃……他仙人的,铺陈那么多的悬念、阴谋都不能冲淡这一疑问……
我头一扭,“洛姜府上的荒园子里……”
简拾遗身体一震,脸上有着类似不欲他人知的隐秘被发觉的尴尬,“你、你那时听见什么了?”
“彼时月上柳梢头,自然是人约黄昏后……我不巧撞见人家互诉衷肠,还论人的是非,嫌弃谁太老,作风又不好……”
简拾遗脸上颜色轮了一圈,“你乱说……”
我别过脸,“就是那样说的……”
“我几时说你年纪了?少有少的童真,大有大的风韵,怎么样都是好的……”
我悄悄低头抹去眼角出的汗,“即便这样,可身上还有很多伤,特别难看……”
简拾遗一句一顿:“每处伤都有一个不可替代的故事,很多伤便汇成一卷永远也翻不完的书册,女人若是一卷耐看的书,便能历久弥香,越有年头越有看头……”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我也很捉急啊其实,既然芥末日都熬过来了,那我们要用重生的心态来看待这个文,来看待秋官更文的速度问题……
49、圣诞番外特典之简相篇 ……
作者有话要说:拾遗番外一篇,祝姑娘们圣诞快乐~~并感谢各位的短评长评以及各种炸弹~
京都学问谁第一,翰林魁首简学士……
这在长安既是个生活常识,也是个文学常识,更是个政治常识……
三年一度的会试期到,全国大批的举子汇聚京师,届时,被书商改造的简氏备考攻略总能卖断货……本朝在学问上只出过一个传奇,那便是三十年前夺得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这连中三元的天才青年简学士……
都说,简氏祖坟上冒的烟兴许能将地瓜山芋烤熟……
简家小公子对这样的传闻扑哧一乐,忽视了贴身书僮流光暗中使的眼色,道:“那必是祖坟被人放了火……”
于是这个月第八次,小公子被罚握冰写字……
流光愧疚自己没有行使好望风的职责,又见公子手指冻得通红,决定暂时抛弃简学士订下的不准私传八卦的家规,同公子讲些艳事解寒……
“今年长安十大美人榜出炉了,公子猜猜榜首是哪家小姐……”
简小公子左手握一块冰,早冻得没了知觉,右手仍不停书着《洛神赋十三行》的小楷,一笔笔不疾不徐,对这话题也不甚感兴趣,“除却郡主,还能是谁……”
“公子真乃神人也!”流光左右看了一圈,神秘兮兮道,“那个……你是不是见过她?郡主是不是真的很美?”
简小公子手心的冰块终于渐渐化了水,沿着袖口蜿蜒到了小臂上,右手的字也将将写完,瞧着自己的小楷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
此时他莫名地想到那个只在襁褓中远远望了一眼的小公主……
那年,大曜九州动乱到巅峰,终于在武帝手中归于一统……
那年,宫里新添了小公主,排行第四……
那年,顾太傅解印辞官……
那年,他七岁……
简氏一脉子弟,七岁已是不小的年纪,有了基本的学识和基本的审美观……这一朝的几件可载入史册的大事,都叫他遇着了……
他有幸得见那传奇一般的女太傅,也有幸得见女太傅怀抱里的公主娃娃……彼时,他只在父亲简学士身后,暗中抬头,打量那场中的一大一小……
大的风姿倾世,小的玉雪可爱……
女太傅边捏着公主娃娃的小脸,边啧啧感叹:“听说刚出生的小孩都丑得跟老鼠似的,这小阿四才刚满月,怎么就迅雷不及掩耳地长开了?还长得鼻子是鼻子,眉毛是眉毛,精致得跟捏出来的瓷娃娃似的……将来大了,可怎么挑驸马?”
他只遥遥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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